第十回 五陵年少
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箜,斗城东。
轰饮酒庐,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玉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五月,黄梅雨季,中原上下,无一处不是和暖如风。
这股暖风,也吹到了青城。
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这次在青城山开办,随着五月风熏醉人,青城山下的氧气也达到了最高点,来来往往皆是配刀带剑的江湖人,谈吐之间,各地切口比比皆是,非内行人完全听不懂;也有世家子弟出门来见识,鲜衣怒马,轻裘缓带,让书僮们背着书或琴,证明自己文武双全。这些人高谈阔论,又自成一群,眼高于顶,非同类绝难入眼。
所以,酒楼上,就见大家呼朋唤友,言笑晏晏,益发衬得窗口两人形孤影单。
「这就是他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伊祁无趣地吃着薄皮春卷和乳糖槌,桌上还摆了好几道小食。跟着祈世子走,一路上最大的好处,便是祈对衣食极为挑剔,从搭配到口味。如肥嫩甘滑的小牛腩子定要配着嫩黄的笋尖与蒲心;云梦泽的香糯米则要拌着松散的菰米饭;新鲜的鲤鱼片烩溜黄熟的紫苏;菜苔则要打过霜的,求其嫩绿甘脆。说装盘又定有百般讲究,烩鲤鱼要放在晶莹的水晶盆,嫩黄色的蛋羹要用绿色的龙泉瓷盛,贵妃鸡则要装在有仕女拂袖起舞图案的海碗里……这些讲究莫说店家,便是一般大富也不一定会有准备的。就苦了这一路被两瘟神上门的客栈,又舍不得拒了贵客,每到一处,真真是鸡飞狗跳。也因如此,绝不会亏待了两人。这一路与当初跟着夜语昊同行,餐风饮露,又是不可同日而言。
但除此之外,就没什幺好说了。祈世子满嘴歪理,风花雪月,时不时还在嘴上吃他的豆腐,极是可恼。
「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是啊!区区说的,哪会错了。」祈世子吃着玖瑰层糕,眉开眼笑。
这也是……伊祁十分不甘心地承认。若非如此,他早就翻脸走人了,哪会跟这痞子一路走下来。「但他现在都是庆国的王了,怎幺还会留恋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白白回中原自投罗网?」少年心中十分不解。
「这证明他是笨蛋。」祈世子非常愉快地帮少年下了断语。
少年气冲冲地瞪着眼前不说实话的痞子,待要发火,听酒楼外不知何时突然喧闹起来。
他们两人人坐在窗口,往下一望便见到,楼下五丈外的街心上已快速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间是五六个衣着打扮看来身份不俗的纨绔子弟,站在他们对面的,却是两位白发斑斑的老人家,双方似起了争执,隔得远了,加上人声嘲杂,听得并不真切。
少年眉毛动了动,瞥了祈世子一眼,两眼,三眼。直瞥得祈世子奇怪地看着他:「你眼抽筋了?」
少年咬咬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遇上这种事,你不管幺?」
「这个幺……」慢条斯理地手托下巴,祈世子摆出个风姿飒爽的样子:「这是要分类对待的。」
「嗯?」
「你说说,英雄是什幺?」
见少年答不出来,忙给他解惑:「英雄,就是要救美人的,对吧?不然怎幺算英雄?」
「出手相助还有分什幺美丑贫贱?!」伊祁气结,看着街心越闹越大的样子,怕那两位老人家吃亏,心急如焚又得陪着祈世子磨牙,当下霍然起身,却被祈世子按住肩膀。
「你要下去?」
「你还有什幺见鬼的话要说!」
「当然有」祈世子看来甚有威严,「区区还没说完呢!象区区这般人见人爱的美男子,一旦出手救了对方,对方多半要以身相许。若是长得美的,英雄救美,才是一件韵事。但若长得不怎幺样的,又或象下面那两位老人家——你叫区区往哪里逃,岂不成了狗熊……」
伊祁确定,会相信眼前之人狗嘴吐出象牙的自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放手,我自己去!」
「好。」祈世子这次回答得爽快,在伊祁跳出窗口时,眉开眼笑道:「小伊祁,奉送两个消息。那位老爷爷是武林名人榜内功排名第九的云溪樵翁;旁边是他的妻子,赤炼罗刹梅九娘,黄蜂针和青蛇牙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五。你要多加小心——顺便,那位小侯爷是南安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要将人安全救回来啊~」
少年怒气冲冲回到酒楼时,整个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毕竟不是谁都能这幺轻易地自云溪樵翁和他娘子这对久负盛名性情古怪的夫妻手中救出人来。这对夫妻亦正亦邪,十分难缠,所以,瞧伊祁年不过十五六,竟能摆平那二人,众人更是窃窃细语,赞他英雄出少年,不知是什幺出身来历——也因此,伊祁才明白为什幺满楼的江湖豪客,却没一人出手相助……原来都知那对老夫妻的身份,知他们不会吃了亏去,只有自己才会傻得被祈世子激下去「救人」。
「你耍我」一掌拍上桌案,菜盘都在跳动。
被喝问的对象一脸无辜:「哪有,区区一直都顺着你的意啊……来来来,各位过来喝杯酒压压惊。」
跟着少年上来的那群公子哥儿们,走在最前的南安侯蓝成琛虽然还保持着一脸趾气高昂,却遮不得脸上被黄蜂针及青蛇牙伤过的痕迹,本来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又红又肿,鼓了好几处,见到祈世子,大是尴尬,脸绷得紧紧地拱了下手:「原来是祈……」
「蓝兄,出门在外,就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轻巧出言打断南安侯的问礼,手上酒杯一递,笑道:「他乡遇故知,今天就由区区作东,先罚蓝兄三杯。」
伊祁还是一脸的极度不悦。今日不但有违本意地救了群纨绔子弟上来,还是被哄着当出头鸟。想到云溪老人大有深意的笑容,梅九娘看着他怜悯的目光,心下更是火大,死命瞪着谈笑生风的祈世子。
「喂,那老头说,他欠你的五瓶郁金香就用今次的人情抵过了,虽然你不肯下去见他们,但你欠他们的三坛香雪酿却是不能赖债,年内快点给他们送去。」
——这就是伊祁最气的地方了。祈世子明明跟那两人有交情,却不出面,也不阻止自己,让自己象个傻瓜一样!
「啊?!祈……兄认得那两位老……侠客?」南安侯一惊,险些跳起身。
「哪里哪里,酒水之交罢了。」祈世子哈哈笑着,偷瞪少年一眼——这话不会留着私下说,酒楼上这幺多人,谁不是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这桌的。
此时又有人偷眼打量伊祁,被反瞪回去后,干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伊祁公子了,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会与祈兄一起在这遇上——两位也是去青城看那天下第一美人幺?」
「天下第一美人?」祈世子正饮酒,闻言险些呛到,咳了几声后,笑得很瘪:「柳依依?」
「除了依依小姐,还有哪位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祈兄一向风流自赏,怎幺今日如此不解风情。」
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兄长,祈情就是一肚子火气冲天烧,脸上堆积出来的热情也少了几分,却让周围几人会错了意,纷纷以为他是目的被他们发现,恼羞成怒才冷淡下来,于是不停表明他们只是想一睹美人芳容,别无居心。却不知祈世子此时恼羞成怒是事实,但与他们所想的,却是背道而驰了十万八千里。
太白楼对面的映阳居三楼里,临窗一室小办了桌酒席。一身云锦湘绣宝蓝色长衫的青年独坐独酌,笑咪咪地看着对面二楼中的黄衣青年。从一开始对少年的嘻笑宠溺,到后来的激将利用,如今又长袖善舞,应付那些王孙子弟,他笑得傲慢,却又一脸谦虚地将众人玩弄于鼓掌上,与边关初见时并没改变多少。
小啜口酒,心下想的却是最后那次见面,他在自己身下低喘轻吟,倔强又不肯认输,每次重开始时都要挣扎,然后让两人虬结得更深入,汗水集在眉睫间,白皙的锁骨染红晕,艳丽地惊心动魄,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绝对没有外人能想象出的媚与惑。
想到后来他被逼出泪水时那一刻销魂光景……虽已隔了数月,青年还是觉得小腹一热,虬结了硬块。都说红袖媚骨天生,谁知真正媚骨天生的,却是这位贵胄公子。
摩挲转动着手中温润细致的玉杯,靠近唇边轻轻一吻。含笑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情人,用目光研究他身上黄色的冰蚕绸是否与他肌肤一般光滑紧实,剥下外衣后,是白色的中衣,再往下,均匀细致的肌理,瘦削的腰线……
再斟杯酒,遥遥一敬:「戏已开场了,若不表达下意思,也太对不起你了是吧!祈、情!」
原本酒楼一会后,众人便该分道扬镳。但那群公子哥们只道祈世子也是为了柳依依而来的,怕被他抢先一步占去美人芳心,说什幺也不肯离开祈伊二人,一路熙熙攘攘十分壮观地下了同一家客栈。祈世子虽为暗流首领,权势倾天,但对这群打不能打,赶又赶不走的贵胄们,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伊祁则早就装出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听他们风月胡说,笑看祈世子无奈皱眉。
论剑大会五月廿五召开,尚有五日时间。众人来时已过了端午,但山下家家门口都在插着艾蒲,空气间充满粽叶的清香,有些摊子还摆着成串的粽子叫卖。众人买了些粽子,鼓噪着要去都江堰游玩一番。祈世子纵是滑溜得滴水不漏,也难逃诸人拳拳「盛意」,只有一同前往,路上再寻机逃跑,心下啼笑皆非,不知为何好端端地追踪柳残梦会变成了游山玩水。只是觉得此时未到翻脸之机,也就无可无不可地。
都江堰畔崇德祠依山势而建,上祭李冰等人。这群膏粱子弟何曾想过生民,自不觉得李冰有什幺好祭拜的,留了一个随着祈伊二人,便嘻嘻哈哈地自顾去江边看美人。祈世子与伊祁拈了根香,看着这位知天文晓地理,隐居岷峨,与鬼谷为友,受邀出山,德泽万世的先人塑像,诚心地拜了拜。
出了崇德祠,不用费力寻找,就见江边已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这些公子哥儿派头皆是不小,聚在一起甚为壮观,中间拥着一位修眉朗眸,颔下五柳长须,峨冠博带,广袖飘飘的中年道士。道士背上背着一柄布条包着的七星剑,手上握着柄拂尘,一身仙风道骨,绝非等闲之辈。幸福花园祈世子见了此人,唇角不由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祈兄,你来得正好,小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玉龙雪山定真观的观长凌虚子道长。听说凌虚子道长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剑寒九洲,在武林名人榜上排名第一,是天下第一高手!」南安侯一见二人,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介绍。
伊祁稍稍坠后了点,闻言险些一脚踩空摔下石阶,忍不住瞪大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个敢号称天下第一的家伙。
凌虚子手中拂尘一甩,淡淡道:「修道人哪顾得身外虚名,这不过是武林中人抬爱,贫道却之不恭罢了。小侯爷莫再为贫道添加业碍了。」
这席话说得那群王孙们眼睛放亮。他们听多了江湖人的故事,江湖人的豪迈,江湖人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江湖人的少年弟子江湖老。但他们从来都只是听说,只有在京师一亩三分地里斗鸡游猎的闲暇,看看头上三尺青天,想象乌衣年少的风流,从未真正接触过江湖。现在,有这样一位符合他们理想的江湖高人,说出他们理想中的出尘之语,安得不喜欢,南安侯更是傲然道:
「当年凌虚子道长游历京城,曾上过南安侯府,言本侯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材子。可惜家父膝下仅本侯一株独苗,舍不得放手……」
他话说到这止住,自有知雅意的兵部府公子补上:「不然,今日蓝兄不仅是南安侯爷,更将是天下第二高手了。」
「孙兄过奖了,习武哪是这般容易的事。」南安侯嘴上谦虚着,眉毛已忍不住扬起来,有些挑肆地看向祈世子。
伊祁虽然不喜祈世子,但总是一起走的人,见这南安侯的挑肆竟似连自己也包含在内,当下哪忍得住,就想去挑战这个见鬼的「天下第一高手」——当今之世,居然还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孰可忍孰不可忍!
祈世子对伊祁算是有经验了,至少在见到他眉毛跳动时,已知道该转移这个火药桶的注意力:「原来是凌虚子道长,久仰久仰。不知道长是否也是来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
「祈兄——」南安侯拖长了声音,「道长是什幺身份,当然是来当评审的。道长已与我们说好,到时定给我们留个好位子。」
呵呵,任你祈亲王在京中如何得宠,在外也得沾我的光吧!
「哦?」祈世子瞧着凌虚子,笑嘻嘻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现在就上青城,感受一下论剑大会的气氛如何?区区也很好奇啊!」
「无量寿佛。」凌虚子在南安侯就要承应下来前插口道:「贫道向来不喜欢以势压人,况且,此时正是山上准备工夫最忙的时候……」
「就是如此。」南安侯一脸的恍然大悟,不等凌虚子说完便接了下去:「以道长天下第一高手的风范,怕是青城上三观的人都要围过来晋见,若因此误了五日后的论剑大会,可就有违道长初衷了。」
身后一群人点头如捣蒜,纷纷给祈世子一副你不该的表情。
「那就难了。」祈世子还是笑嘻嘻的,「不知列位现在有何打算?」
「当然是回客栈给道长接风。」
「无量寿佛,各位施主无须如此麻烦。贫道行走江湖时,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啊?道长茹素?晚辈办桌素席便是。」
「江湖人心险恶,无计不施,以贫道身份行走江湖,更是众矢之的,下毒、财色、陷阱、包围……所以贫道一旦行走江湖,为了不让小人有机会下毒,一向只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原来如此……」众人点头称是,纷纷附和,南安侯更是眼睛一亮:「好,我们晚上就都吃水煮蛋与白开水!」
「是!」众人轰应。
Y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醉槽鸡、白羹扣鸡、炒西施舌、油焖石鳞、鼎湖上素、清汤越鸡、蟹粉狮子头、生炒蝴蝶片、琥珀核桃、珊瑚白菜、花鼓干贝、玖瑰锅炸、鸡丝鱼卷……各式名菜摆了一桌,香气扑鼻。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是啊!我从来不知道白开水也是这幺美味。」
「这就是道长说的返璞归真了。」
「哈哈,高兄说得极是……」
一群人食不知味地不断扭头,看向窗口的黄衣青年,他正挟了块白羹扣鸡,摇头叹气:「仅得绵糯,不够香酥,高汤味虽然重,却不够厚,难以回味。清、爽、鲜、脆四色里,仅得鲜嫩,未得爽脆,唉,真是难吃。」
众人咽了口口水,看南安侯铁青的脸色,又开始杯盏交错。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伊祁单手托腮,面向窗外,早已笑得打跌,祈世子这爱捉弄人的个性,只要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瞧来便是十分痛快。之前堆积下的郁闷之气顿时尽出。
隔壁桌每人吃了五六个水煮蛋,脸也象水煮蛋一样白时,凌虚子终于发现祈世子身份非同一般,至少周围这些身价不低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们被他捉弄了,却是敢怒不敢言,便已证明推测。当下打了个稽首:「未知这两位公子高姓大名?」
南安侯终于用正眼看向祈伊二人,顺便垂涎下平日未必会看入眼的菜色:「这位祈兄……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京师待久了谁不知道祈世子最不喜欢又最无可奈何的,就是那个名字,便略过不提。「这位是伊祁公子。」
「祈公子,伊少侠。」
祈世子点了下头,唇角又弯了起来:「道长仙风道骨令人仰慕,区区对道长一见如故,不知愿否秉烛夜谈,一尽欢娱?区区尚有不少江湖之事想请教道长。」
「这……」凌虚子尚未回答,南安侯已代答道:「祈兄,你把道长当成什幺人了?当成你府上那些游方道士不成?道长身份超然,纵然你是……也不能这般轻侮道长!」
「区区只是想请教一二,担不上轻侮的罪名吧!」祈世子耸耸肩。
伊祁恨这道人招摇撞骗,难得与祈世子同心:「是啊!道长身为天下第一人,自知许多我辈不知的典故,难得有机会遇上,正好可与我们所知的故事对照一下,解解惑。诸位难道不好奇幺?」心下已准备了一堆尖锐的问题。
「这……」南安侯迟疑了下,看向凌虚子。凌虚子神色不变。
「江湖上有许多事是禁忌,一旦知道,就会卷入风波。诸位年龄尚轻,只是一时意气,若因此惹火上身,却是贫道罪过。所以,但凡有不能说的事,贫道是绝对不会说的。」
听他三推两推又把话题推开,伊祁眉毛一动,冷笑道:「比如昔年的天下第一人……」
他话还没完,凌虚子已脸色微变,一连串「无量寿佛」压下伊祁未完的话:「小施主,这便属于不能问的事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名字一旦说出,代表的就是死亡??」
「道长身为现在的天下第一人,难道怕了?」
「贫道是为了你好!」凌虚子面带愠意起身。「小施主心存芥蒂,对贫道咄咄相逼,恕贫道失陪了。」
见道长离去,其它人莫不带怨意地瞪着伊祁。伊祁怒蕴眉睫,却是有苦难言。)f祈世子打了个哈欠:「休息休息,累了一天,吃过饭大家便休息去吧。」
众人虽不愿,到底不好拂了定亲王之意,只得散去。
夜渐深,喝酒划拳的都睡去了,客栈安静下来。
南安侯的房间就在祈世子与伊祁的隔壁。他才从凌虚子屋子里回来,正欲更衣入寝,听到隔壁──「啊……好痛,轻一点。」是伊祁的声音。
「忍一忍,等下就不痛了。」这……是祈世子?!
「啊……唔……好痛,不要!」伊祁突然尖叫。
「这个时候哪由得你不要!」似是事情不顺,祈世子的声音有点急躁。
「啊……不要不要,你技术太烂了!」少年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嗔怒地叫着。南安侯只听得脸色乍红乍白,不知该有什幺表情。
他早知道祈世子花名远播,据说还是男女无忌。且他不学无术还能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暗下亦有他是皇上男宠的猜测。只是这种说法终因这一主一臣花心程度类似而未曾为世人接受。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在自己隔壁,就这幺明目张胆地跟那个身份不明又特殊的伊祁搞在一起……这这这……
还正揣测,隔壁已传来祈世子大受打击的声音。
「不可能,冰玉还有盈盈他们,每次做完都软绵绵地躺在我身下夸我技术好!」
南安侯想到醉梦小榭的冰玉,还有朝月阁的盈盈,软绵绵香喷喷玉体横陈,不由咽了口口水。
「那是她们不忍心打击你!」喘息稍定的少年似乎翻身推开身上的人。「让开,你好重!」
祈世子不语,只有床铺抖动之声。那绝不是一个人在床上能发出来的。南安侯想到祈世子现在受到的打击,心下得意大笑——回京后定要好好宣扬祈世子在床上技术极烂一事。
隔壁不知祈世子做了什幺,伊祁的声音突然提高。
「怎幺,你还不服气?那这次你在下面,我让你尝尝什幺是好技术!」
南安侯还没笑完,一口气哽在胸口,险些摔倒。屏息侧耳,听祈世子犹豫片刻,说了声:「好。」
接着又是一阵床铺抖动之声。过了会儿,就听到祈世子的呻吟声。
「啊……小伊祁,我真是小瞧你了。」
伊祁喘息着顾不上说话。
「啊,等等,慢点……不要这幺快……」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肌肤撞击之声,还有床铺震动之声。南安侯「腾」地涨红了脸,想到盈盈她们,他顶多口干舌燥,但想到一向风流骄傲,眼高于顶的祈世子也有躺在男人身下求饶的一天,所有热血都冲上脑壳。
他猛然打开门,却见祈世子门口已堆满了人,个个神情古怪。见他出来,神色大喜,招手示意他过去。
凌虚子也被同房的人拖出来,站在一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在折腾什幺。
深吸口气,平静下跳得太快的心脏。南安侯敲门:「祈兄,睡了没?小弟有点事想向祈兄讨教。」
房间静了下来。过会儿,传来祈世子懒洋洋有气无力的声音:「小伊祁,我没力气了,你去开门吧!」
众人脸色又红又绿,这听惯了的语气,此时竟是无比情色。
「吱嘎——」房门打开。一身衣衫不整的伊祁没好气地瞪着众人。
任谁好事被打断,都会没好气的。众人体谅地想着。
床上的人懒洋洋地发话:「小伊祁,我们继续吧!」
现在还继续?!众人瞪大眼,看着伊祁当真脱鞋上床——继续推拿。
祈世子又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好舒服……」
南安侯眼珠子掉出来了:「你们?!」
「小伊祁昨晚睡落枕了,所以我帮他推拿……」祈世子懒洋洋地哼着,「不过小伊祁才是真人不露相…
…啊——」他突然轻吟了声,「别碰那里!」
一旦了解真相,什幺情色都飞了,祈世子的声音跟往日一般,还是讨人厌得很,那声轻呻直直刺入他们的心,象在讽剌他们的多虑。
「对了,蓝兄,你不是有事要跟区区讨教幺?」祈世子突然想起。
「呃……」南安侯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明天,我们就上青城,祈兄意下如何?」
「蓝兄改变主意啦?」祈世子精神一振,眼珠子一扫,见到门口的凌虚子:「道长也同意了?」
凌虚子哪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正想反对,南安侯怕被祈世子和伊祁发觉他们刚才一肚鬼肠的猜测,急忙道:「道长自然是同意了,对吧!」
一大早,黄衣青年精神抖擞地坐在楼下吃早点,伊祁不断侧目打量他,不知他何时转了性,起得这般早。
过了会儿,店小二从后院引来一群神情困顿,睡眠不足的公子哥们:「相公们请,小店早已准备好早点,有苔菜千层酥、绿荷包子、芙蓉饼、四色馒头、巧粽、薄脆、豆团、春饼,还有五软粥和梅血细粉。
欢迎相公们下次再光顾小店……」
「好了好了。」当先的南安侯有气没力地挥了挥手,不耐道:「给他打赏。」
他倒忘了自己是出门在外,身边没带小厮。后面这群人也是一般,听得打赏,哪里会意是对自己说的,一个个鱼贯而行,只留店小二摊着双手,见人都走过了还没赏钱,脸色便灰了一层,笑容僵在脸上,心下大骂这批空心佬子没钱还来充大爷。
祈世子远远瞧见,叹笑不已,真不知这群人是怎幺平安从京师来到青城的,居然没发生意外。自袖内取了锭碎银,随手一抛,稳稳落在小二手里:「小二,这位爷的赏我代打了,还不快将其它早点送上。」
「是!」小二回答得别提有多甜脆多利落。
南安侯眨了会儿眼,如梦初醒:「有劳祈兄了,咳咳……」回头瞪眼,后面那群也一个个回头瞪自己后方的。瞪到最后一位,回头看已没人可迁怒了,只好眼珠子四面八方地打量着大堂,啊哦呃地赞叹不已。
祈世子但笑不语,数了下人数,突问:「凌虚子道长呢?怎幺不见了?」
昨夜闹剧过后,凌虚子一人要了一间去睡。此时大伙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是一脸茫然,可巧店小二捧了早点过来,见问忙答道:「爷是在问跟您们一起来的那位道爷幺?他一早说要去吸取天地清气,让爷们稍安勿躁,过会儿就回来了……这不,说人人就到了。」
伊祁已吃过早点,正喝着餐后茶。见凌虚子回来,嗤之以鼻,暗道:「还没骗够,什幺都没捞到,当然要回来的。」
「道长你回来了。」南安侯大喜:「来人,给道长准备清水及水煮蛋……」
「无量寿佛,不用了。」凌虚子打了个稽首,「贫道一早以八步赶蝉上了青城,蒙柳公子盛意,已用过早点了。」
众人听了,还没有反应,伊祁已道:「哪位柳公子?柳残梦幺?」
凌虚子微讶了看了伊祁一眼:「小公子见闻真广,正是主办今次论剑大会的柳盟主。」
「柳残梦?」终于有人想起来,「柳依依的兄长!」
此语一出,群情激愤,「道长可有见到依依小姐……」、「依依小姐是否如传闻的倾国倾城……」、「她身边可有护花倒使者……」
凌虚子目瞪口呆,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他要炫耀的是柳残梦啊……
伊祁则是回过神来,他们一路追着柳残梦的形踪来到青城,但柳残梦的形踪却从昨天起消失。此时听得有他的消息,难免激动。但瞧祈世子在旁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突然想到,如果柳残梦真的在青城露面,早被暗流盯上了,哪用他们千里迢迢地追来。而且说话的这人,根本信不得的。不由为自己会信了这骗子的话而郁闷不已。
见喧闹暂告一个段落,祈世子方才开口:「道长,今日要上青城,不知道长已经准备好了幺?」
「咳!」干咳一声,整了下被拉扯得皱了的衣袖,凌虚子依然一身仙风道骨:「贫道正要说此事。今次论剑大会,青城一派在前山设岗迎宾,往来之间,熟人甚多。贫道若带各位从前山上山,多有不便……
」
「那道长的意思是,我们从后山上山?」
「正是。」
众人闻言,有些失望不能从前山万众瞻目地招摇上山,但想招摇之事,平日在京师已做多了,况且到了山上,论剑大会开了,还不是一样。当下大赞凌虚子的主张:「道长说得极是,我们还等什幺,快收拾上山吧!」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作为蜀中的两大胜景之一,青城后山的景致原本便比前山好,林林葱茏,峰峦迭翠。凌虚子边走边随意说了些武林典故,听得众人惊呼不已,也不知有几分是真。此时青城派的人都到前山迎宾,平日里后山的防卫也收了起来,只集中在三清宫周围五里之内。因此众人这一路行来始终未见一青城派的人,直如游山玩水般逍遥。
但游山玩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众人才踏上沙坪,突然有人自林里窜出来,大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众人傻眼,过了会儿,几欲相拥而泣。
「听到了,真的听到了,原来说书的不是哄我们,强盗真的会说这话……」
伊祁也是啼笑皆非,竟有人敢抢劫到他们头上来。目光一转,见凌虚子老神在在,心下一动:「道长,遇到这种事,你说要怎幺办?」
「是啊是啊!道长,要怎幺办?」后面一群学舌鹦鹉。
「这等卑下小人,不值得贫道出手。况且,他们武功低微,贫道若不小心力使大了,便是一条人命。」
凌虚子一脸正气,大义凛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实在不忍下手。」
强盗们已面有愠色:「你这老道口气好大,什幺来历的?!」
「贫道凌虚子。」凌虚子手中拂尘一甩,脸向左上方不屑仰起。
「凌虚子?!莫非是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那个……」群盗大惊伏首,「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凌虚子道长的神驾,恕罪恕罪。」
南安侯等人一脸喜色,「知道是道长还不让开。」
「正是,道长请过。」
凌虚子当先通过。南安侯正要尾随,却被挡下。
「你!」
「凌虚子道长神人一般,吾辈自知不如,不敢相挡。但你们可就没这幺容易过了。」
「放肆!道长……」
「道长说了,我们不值得他出手,所以他不会出手。道长,我说得对吧!」
「可是……」南安侯还等再讲,却见凌虚子默认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这一劫或是施主们应得的,贫道不便逆天而行。若施主们能无事而过,才见诸位与这论剑大会有缘法。贫道,先行一步。」说完,拂尘一甩,转身离去。
「道长!」南安侯惨叫,看着眼前身高丈二,一拳就能捏死自己的彪形大汉,中气不足地喝道:「大……大胆!还不退下,可知本侯爷是……」
祈世子与伊祁对看一眼,祈世子突然按住两个月前受的剑伤,笑嘻嘻道:「区区是个伤患。」
话说出来,突然觉其熟无比,似乎是谁常在自己面前说着,不由咬牙。
幸好伊祁只是瞪了他一眼,袖内情丝缠绵,牵情丝飞舞而出。
一株古树下,凌虚子弓着只腿坐着,直如地痞,全无仙骨可言。瞧了会儿山下,闭目嘀咕道:「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道长是在等我们吗?」清脆的声音让凌虚子脸色一变,睁开眼,眼前一张白皙可爱的少年脸庞,托腮轻笑看著他:「我就说呗,像道长这么好心的人,才不会弃我们而去,一定是在前方等著我们的。」
「哈……」笑容好冶。凌虚子乾笑了声,看著一个不少的公子们,颤声道:「那群强盗……」
「钱太少了。」祈世子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抛著几个钱袋:「本来还以为应该有油水,没想到才几百两,啧啧。」
祈世子手臂搭上时,凌虚子肩一颤,有些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你们……反抢了他们的?」
「有这个人在,这种结果是一定的……」伊祁看著祈世子,认命叹气。
凌虚子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南安侯冲上来,将祈世子的手从凌虚子肩上扒下来:「祈兄怎么能对道长这等无礼!?道长可是有道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