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诸葛一生唯谨慎
萧平,字怀天,号疏世林隐,河朔平阳人,自称平生不肖,是靖王最为倚信的幕僚。
五月廿九,祈世子得知萧平为了追踪他们,即将抵达资阳时,笑了起来。
他说:诸葛一生唯谨慎,成也谨慎,败也谨慎。
大白居二楼上,萧平先生站在桌边,看着方才华服少年出剑后在桌面上留下的剑痕,半晌才叹道:「一剑九花,力道由浅至深,每一式皆比上一式更重一分力。那少年性格看来轻佻暴躁,手下功夫却一分不少,难怪能成为易家十年试剑的人物。」
此时酒楼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二年少年离去后不久,西山隐逸翁也结帐而去。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跟在老翁身后,结帐离开这是非之地。酒楼上只剩下萧平主从及青年男子。
青年听了萧平的感叹,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萧平笑笑,示意他过来,俯下身,指着桌上木痕道:「看出来了吗?」
见青年还是一脸迷惑,索性让侍从将自己包袱打开,取出纸和墨,用狼毫沾着墨往桌上木痕画了画,再将纸撕成数小张,竖着截入木痕,墨汁微染便拿起。
五六张染着墨的纸放在一起,青年终于看出来了,每张纸上的墨,皆比前一张的深一点,只是这差异极为细微,若不是萧平用墨染了横放在他面前,他再看上十来遍也看不出来。
「现在明白了吧!变化虽然细微,但每一式加重的力道皆一致,可见他的手很稳,起剑收剑,运转自如。」
「不愧是易家传人!」青年终于信服,知道那华服少年的剑法是自己及不上的,「不过如此细微的差别,萧平先生也能看出来,难怪人人皆道先生神目如炬明察秋毫,没人能在先生面前逃得行踪。」
萧平摇了摇头,看着桌上的木痕道:「只是当年曾见过一次罢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再见到这招『九天绛雪』。」
「先生要再探那二人来历属真吗?」
「易洛二府不与江湖人来往,查也查不出来的。你先让探子们远远跟着就好,易府的公子没事都三分气焰,未确定前,犯不着与他们起冲突。」
「是。」
青年下去指挥人手转达萧平的命令,萧平却在桌前坐下,眉毛微皱,有些怔怔地看着桌上刻痕。侍从知道这是先生思考时的习性,为先生泡了杯茶,便静立不语。
喝到第三杯茶时,萧平放下茶杯,立起身来:「不对!」
青年安排好人马,正回来报告,闻言与萧平侍从齐齐一惊,问道:「如何个不对法?」
萧平皱起浓眉,问侍从:「刚才易府公子那嚣张的气势,很像祈情?」
青年不曾接触过祈世子,闻言茫然,侍从迟疑道:「有点像,又不太像。」顿了顿,肯定道:「乍看有些像,细看完全不像。」
「正是有点像,又不太像!」萧平先生一顿足,「因为那个易府公子,如果我料不差,应当是柳残梦。
他先让我们觉得眼熟,再让我们觉得其实并不是。这样一个肯定与否定之后,就将我们引入歧途上,忽略了那二人其实可以交换扮演性格互异的。」
见青年还是茫然不解,又有用得着他之处,只得详细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言行举止及处事方法,无论怎么改,举止细节处都改不了,祈情知我素来注意小处,才故意与柳残梦交换扮演性格不同之人。我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位易府公子身上,就会觉得这人与祈情无关,先入为主迷了方向。」
「可是王爷不是说他二人被柔肠寸断困住……」
「天下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他们中了万蛊珠之毒,本已是无形枷锁,有没有柔肠寸断皆无谓……是了,万蛊珠!他们互换身份也是因为万蛊珠。祈情以自身养毒,气血大伤,又强行了缩骨易形,已经没多余功力出手了。所以那华服暴躁动辄出手的少年确是柳残梦,朴实安静少年正是祈情。」
「他们现在是在逃难,难道敢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先生面前……」青年瞠目结舌,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谁说逃难一定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越是明目张胆,越容易瞒天过海。这正是人性弱点,越明显的秘密越没人肯信!柳残梦为武圣之尊,天下武学,其理同源,要在招式上模仿出『九天绛雪』,对他来说并不算极难。我们要快点追上,免得让他们又易容逃了!」
「是!」听得被祈柳二人逃走,青年慌了神,忙下去召集人手。萧平与侍从问清那二人去向,上马追了过去。
祈世子那日又说:幸好来的是萧平,不是靖王。
萧平一路依着暗记追赶上时,就见官道旁聚了一群人,中间朴实少年与华服少年正剑拔弩张……或者说,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你这人真罗嗦,又要跟着管闲事,又不肯出手!末了还要管东管西!滚,大爷才不需要跟屁虫,再不滚是死路一条!」萧平未接近便听到华服少年的大吼,手按剑鞘,一脸嗜血杀气冲天。
眉毛微动,做了个手势,便有细柳营的暗探慢慢凑过来,低声道:「先生有何吩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先生,刚才有人官道策马险些撞倒一老妪,被易公子挡下教训了一顿,易公子本想卸了那人一臂,被洛公子说不宜结仇挡了下来……」
结果就是当事人都散了,两个侠客却在官道上吵成一团。
华服少年话越说越难听,朴实少年到底也是年少气盛,面子挂不下,哼了声:「好了,谁说我跟着你?
这官道你家的吗?你走得我便走不得?」
「天南地北,你哪里都走得,就是本大爷后面走不得。你从酒楼开始就急巴巴跟上来,不就是想找打吗?大爷现在成全你!」说着,剑簧「铮」地一响,弹出三寸。
朴实少年眉头直皱,对华服少年的不可理喻感到头痛。萧平在旁看了会儿,含笑鼓掌:「两位戏演得真好,天下难得一见,值得赞赏!」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二少年转过头,这才见到萧平。闻言齐齐耸眉怒道:「你说什么!」说完又互瞪:
「你不要学我说话!」
萧平摇头叹笑:「祈王爷和柳公子,两位不必再这么辛苦演下去了。学生既已知道两位身份,定奉两位为贵宾,岂敢再轻慢。」
「祈王爷?柳公子?」华服少年啐了一声,尖锐道:「瞧你衣冠整齐,原来是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两位心下有数。」萧平恭敬一拱手:「王爷等见二位已久,学生有幸,能邀得二位上门吗?」
朴实少年抬头,目光向外一扫,将周围兵力收拢到眼底个八九分,冷冷道:「你这邀请,文请还是武请?如果是武请,在下虽不才,也学过威武不能屈。只好得罪了。」一边说着,向后干脆利落的一脚,踢飞一旁正偷偷亮出兵器的男子。
「好,姓洛的,你终于讲了句人话。大家也想看看洛家出名的霜天残月是如何个冷法。」
二少年年少气盛,也不多作无谓解释,言罢各自摆出个起手式,准备与萧平带来的兵力对抗。
萧平心中主意早定,胜券在握,只待一声令下,却听远处马蹄哒哒,一人高叫:「先生慢着!」却是侯政。
见侯政神色这般惶急,萧平心下一动,停下手势。侯政在接近人群时,甩镫下马,凑近萧平身边小声道:「大事不好了,这二人不是祈王爷与柳残梦。」
萧平神色不变,只是哦了一声。
「在酒楼那两位茶商才是祈世子与柳残梦。幸好他们在出城时遇上王爷刚派遣到的藏獒,不然险些被他二人逃了。只是现在兵力全被先生调到这边来,资阳人手不够,请先生快快回转!」
一瞬间,萧平脑海里闪过「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八字,原先坚定的想法摇摇欲坠。
难道自己一路推测皆落入算计,这两位少年是掩护祈柳二人的烟幕?
还是那二位茶商才是烟幕?不然何以如此巧--不,也不能算巧,若非王爷的藏獒赶到--
但气味问题也可造假,如何肯定一定是那二人?
这二少年跃跃欲试,一打上势必失去对资阳的支持和控制。
若这二少年是真,岂非无故结下二门大仇?
但若这二少年是假,便是放虎归山了--
侯政在旁满是焦色,急得直想跺脚,萧平直直看着二少年不语。
二少年瞧他们神色,似瞧出端倪来,华服少年冷笑道:「怎么?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现在就默不作声了。知道自己错了吧!不过大爷没这么好打发的,敢向大爷叫阵,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来来,是你们先叫阵的,大爷我也手痒了……」
朴实少年皱了皱眉,道:「算啦!反正他们也没对我们怎么样。民不与官斗,莫忘了四家祖训。」
「这口气大爷可咽不下!什么民不与官斗,那是屁。方才瞧你还有点样子,现在看来还是软骨虫一只!」华服少年又对朴实少年叫上阵,「还有,你是你,我是我,谁是我们!」
朴实少年怒哼了声:「要不是顾着你我四家同根关系,你当我乐意照顾你?」
「谁要你照顾着!」华服少年再度跳起脚来。
萧平看着二少年,终于叹了口气,手势一转:「收兵,回资阳。」
「你这老头,谁说你可以走了!」华服少年真是两边忙,才刚对朴实少年叫完阵,又马上转过脸向萧平铮铿一声长剑出鞘,「你派人盯了我们半天,大爷我不计小人过,忍耐下来,结果你又来跟我胡话半天。想走没这么简单!」
一旁朴实少年眉毛堆得比山还高,突然叹气道:「易湛,你要打,我来奉陪。」
「当真?」华服少年马上转移目标,看朴实少年缓缓举起他手中细长的剑。
萧平朝朴实少年点了点头,示意承了他的解围之情。
朴实少年冷冷扬眉:不是为你,只是四世家不会再与彼此之外的江湖恩怨牵扯上。
萧平一拱手,领兵退下。
小楼高阁,月已西斜。
一身白衣的青年背对门,站在窗前。他的身形高姚,头发并没有束起冠簪,而是随意绑成辫子。从背影隐约可见领上袖都纹着金色的九曜图腾。
房门被人推开,一身红衣,白发红颜的青年走了进来。
四年前的天成崖之后,无名教的无帝与日君都进行了新的传承。亦或是恋旧,亦或尊敬那位消失的前任无帝,亦或另有其它心思。除了必须正装出现的场合外,二人服饰皆没有太大改变,还是当年身为日君及暗侍卫长的装扮。
白衣青年没有回过身来,依旧望着窗外,「目下形势,你说,我们需要出手吗?」
「煌帝座叫属下来,心下该有决定了。」红衣青年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潮湿的空气从肌肤上冷起。
「如果是昊的话,你觉得他会作出什么选择来?」白衣青年若有所思地问。
红衣青年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昊帝座有他的作法,煌帝座也有您自己的作法。属下无法说哪个的决定更高明,但能让官慈誓死追随的,只有煌帝座您!」
从最初,到最后,这一点,坚信不疑!
白衣青年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官慈,这几年来,也只有你知道我了……」
有个前任的天下第一人,做什么都会被人拿来比较;更痛苦的是,自己内心也会拿来比较。明明是恨着昊的,却也不能不佩服他。更怨恨的,却是两种感情时不时便绞剪着他的心。
对昊的感情有多深,对他的恨也就有多深。爱恨本是一体的,世上最不该背叛自己的亲人,也是让他万劫不复的人。
「官慈,在生死与权势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官慈想也不想便回答道:「生命。」
「呵呵,这的确是属于你的答案啊……」白衣青年笑了起来,一阵夜风大作,他的衣服与长发一起飞舞,宛如暗夜里的修罗。
「那么,让我们来看看柳残梦与祈世子会给我们什么答案吧!」
祈世子说,诸葛一生唯谨慎,成也谨慎,败也谨慎。
他又说,幸好来的是萧平,而不是靖王。
萧平平生明察秋毫,任何细琐之处都瞒他不过。当时或许能瞒过,事后他一定会发现易洛二府少年身份不对的问题。
但萧平不是靖王。
如果是靖王的话,既然发现疑问,便绝不会让心中留下疑惑而撤退。但萧平没有靖王的魄力。他站在幕僚的立场,没有充足的把握前,虽有足够权限,却不敢为靖王树下强敌。
他在他能力范围内,作出最好的决定。但这也是他身份的局限性。
他猜对了,但他没有坚持到最后一步。
他还是迷惑在谨慎上。
祈世子这一着是连环锁,似是而非,先在酒楼上迷惑了萧平再走。当萧平省悟而追上时,另一边奉命闹事的人让萧平在两难的危急关头选择了谨慎之道,放弃对二少年的追捕。
经此一闹,挑破颜面,萧平离开后,靖王府的探子再不能跟在二少年身后。
当萧平发现闹事的两位茶商确实不是祈柳二人时,他的脸色惨白。他知道,祈柳二人已彻底从他手上逃脱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还有捕鸟的小孩吗?
五六月的天,说雨就雨,说晴就晴。不幸的是,正好赶上大雨倾盆。
天上的雷炸得一个比一个响,黑影幢幢的山林,就见银色闪电呼啸着划过天际,随后响雷轰隆隆连地表都为之震动。山雨哗啦啦地下着,豆大的雨点打得人全身发痛。
祈世子与柳残梦虽急着赶路,到底知道雷电打成这样,再在密林里赶路,不用等人追杀就是找死的行为。祈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借着电闪看柳残梦一眼,嘀咕道:「雷打电劈,真是妖孽投胎来着了。」
「祈兄,在下知道你自责,也不必如此明白地说出来。」柳公子也淋得头发全贴在脸上。逃命途中,真气要节约利用的,哪用闲余运起护身罡气挡雨,自是淋得一身狼狈。
「区区确实是自责啊!早知道柳兄妖孽投胎,就不该强行将柳兄带出来了,直接交给老天爷一个雷劈了,不就省了区区的功夫吗?」
「客气了,在下哪及祈兄你出身不凡,天生龙子凤孙。」就是还没资格成龙成凤,落了个雷劈。
「哪里,柳兄你体若蛇蝎心若蛇蝎,若非是你,老天爷也不至如此赏脸。」
两人一边找着山洞一边患难见「真情」,却不知老天爷是否真的怒了,一道闪电霹雳震响过后,另一山头上,一株树熊熊燃起,无端遭了雷焚之怒。
祈柳二人立刻闭上嘴,再也不敢说上半个字。
淋了半个时辰的雨后,终于找到了个狭小山洞,实在很小,勉强仅容二人置身其中。
祈世子一进山洞,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不停地掏出东西来。下雨前他就把怀里杂物用油布包着了,但雨下得太大,淋了这么久,也不知那些不耐水的地图欠条会不会淋湿了。
亮起火折子,瞧了会儿,确定字据上写的字都还端端正正,不曾糊开后,满意地收起来,柳公子却在一旁大叹,恨不能再淋会儿雨。
斜了不停叹气的柳残梦一眼,祈世子唇角带笑,嘿声道:「看来柳兄淋雨淋得尚未尽兴,区区也觉遗憾,不如柳兄去寻些柴火回来顺便再淋淋雨。料想柳兄神通广大,这点小雨,当难不倒柳兄吧!」
他再神通广大,雨下这么大,哪里找得到能升火的干柴。柳残梦识相地不回答,只转移话题道:「包袱里衣服也湿了?」
祈世子换只手拿着火折子,打开包袱,扔开上面那几件假扮易洛二府公子的服饰,捏了捏下面的衣服,扯出一件中衣。「这件还没湿透。」说完,抛给柳残梦。
「你不换?」
「天孙锦水火不侵……可惜皇上说什么都不肯用天孙锦作双鞋子给我。」祈世子看着脚下湿透的鞋子,无可奈何地脱了下来,摇头叹气。
用天地奇珍的天孙锦作鞋子……柳残梦无言支持轩辕当初的决定,开始换衣服。
祈世子拿出地图来,就着火光研究一番路线,过了会儿才笑起来:「萧平现在该发现错放过我们了吧!
资阳往上是广汉,往下是内江,他们大概想不到,我们没有直接由青城往京师走,而绕向资阳,再由内江回京。」
「你确定靖王也想不到?」
「不确定。」祈世子回答得非常干脆,「所以我们是在赌运气。赌谁先踩住对方的下一步。」
他说着,就熄去了火折子,盘膝坐下运功。柳残梦换好衣服,也盘膝坐下,运功蒸发身上水气。
洞内一时寂然。
过了会儿,柳残梦运功完毕,睁开眼,却见祈世子脸色苍白发青,竟比运功之前还难看,眉毛微锁,不断有冷汗滑落。
「没事吧?等下能走吗?」
抿紧唇,很想证明自己还能起身,却发现身子抖得厉害,外表虽然强行忍下,冷汗却是一层一层地冒着。
瞧祈世子一句话都不说,柳残梦叹了口气。知道祈是真的不行了,才会连一句反驳都没力气。「官道上那场架作作样子就好,反正萧平人都走了,干嘛又真跟我打上半天……你真是死到临头都改不了这个臭毛病!平日也罢,现在要赶时间,你又这样……」
他们以易洛二府少年的身份在官道上打起来,本来等萧平走后就该停止,没想到祈世子打到兴起,真与柳残梦硬拚了几招。
他们一半功力用在维持缩骨功上,所以这硬拚比平日还耗真气。祈世子以身养毒,体内本便潜着阴寒之气,在「转波阁」时,又以这阴寒之气强行冲开柳残梦在他身上下的禁制,将寒毒留在关节之处。每到子夜一日阴气最重时,必定发作。此时真气不续,完全无法压下寒意。
祈虽然心下略有悔意,到底是好强之人,好半天才嘿了声:「柳公子你不也打得很尽兴,要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架能打起来吗?」
「什么愿打愿挨的,那种情况下我不打可以吗?」柳残梦啐了声,十分郁闷。挑战也该有刺激性的,像这种生死关头还要无聊打上的……刺激是有了,蠢也显得很蠢!
最蠢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和祈打起来。
祈世子没有继续说话,唇色白得发紫,他曲膝抱紧身子,只觉一阵又一阵寒意自四肢百骸同时涌起,张开口,却一口气也喘不出来,寒气自咽喉间封锁住所有空气,身体如铁石般冰冷,完全失去了感觉,再也无法动弹。
是知道万蛊珠的阴寒之气会每日递增,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强大。祈突然想到,现在正是三十,月亮盈缺一个周期,山林阴寒之气最强的日子。
柳残梦也瞧出祈世子神色不对,伸手握住祈的手,入手处冰冷僵硬,完全不似活人之手。
感觉到手上的温热,祈想反握,却力不从心。寒意在切割着他的四肢百脉,总怀疑如果切开表层的皮,会不会看到底下血脉都断落成零零碎碎。
「很冷吗?」
祈世子没力气说话,只瞪了柳残梦一眼,眸子因为痛苦而湿润。
「很像是趁人之危呢……」柳残梦喃喃说着,挑住祈的下巴,垂下头,吻住他因为喘不过气而微启的唇。
双唇相触,一股温暖的真气自口腔渡入。
封锁的咽喉因这股温暖而松弛下来,心脏依然冰寒如冻,却已能缓缓呼吸了。祈不由贪婪地追逐着柳残梦唇里的温暖,僵硬的舌尖与对方湿滑的舌尖纠缠不清,慢慢由僵硬笨拙转为柔软灵活。
柳残梦突然推开祈:「祈兄果然不愧是花间行遍的风流子,再这样下去后果在下就不能担保了。」
祈不由老脸一红,道:「这是本能反应,大不了你再渡气时我不动便是了。」
「你若不动,岂非风味大失。」柳残梦似笑非笑,牵着祈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怀里,伸手为他解衣。幸福花园
「喂喂!」祈急急要抗议,见柳残梦脱完他的衣服,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好冰。」光裸的肌肤相触,柳残梦自牙缝间嘶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以为对着一块冰块我还能怎么样?现在牺牲自己给你取暖,你还抗议什么。」
最古老的人体取暖。
「光天化月……」祈世子唉了声,非常快地下了结论:「抗议伤风败俗啊!」1e$p3S外面风雨之声唰唰作响,没有停息转小的意思,时不时的闪电和雷声将天地映得一片辉白。洞不大,雨腥气浓重地掩了一室。
雨沫溅湿了洞口,雨帘隔断了红尘世事。孤冷的夜晚,孤冷的山洞里,只有两个相拥取暖的人。
衣服全盖在祈世子身上。柳残梦也坐在地下,将祈世子手足都纳入自己怀抱,真气自掌心渡入。只是祈左肩的伤一直真气不畅,柳残梦的真气受到阻碍,效果甚稀,祈的身子还是一般冰冷。
怕生火留下痕迹引来追兵,一路都不曾生过火,现在自然也是一般。况且外火能否缓解阴寒之气,尚是未知之数,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
黑暗中,似乎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明,只有两双清亮的眸子,偶尔交杂,偶尔错开,还有平缓细长的呼吸声,不曾有半丝浊乱。
祈大概从十岁开始,就没被大人如此抱过了,没想到都这把岁数了,却得这样手脚收缩蜷在别人怀中,甭提有多别扭。冰冷的身子对于暖意的感觉本来就比较迟缓,柳残梦的体温又远比常人低,好半天才感觉到身子间传递来的热量。
轻轻呼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不是冷,是别扭而僵硬住。
他跟柳残梦,到底该算是什么关系呢?应该是敌人吧!却连番生死逃命,吃都被吃过两次了,怎么想都不像是敌人间应该有的事情。
但若是朋友,那更谈不上了,往远说三家恩怨,往近说庆国与中原,柳残梦的野心不死,他们永远是敌人。
其实会在一起生死逃命,多半是形势所迫,可是又会想到,如果换了个人与自己经历这般生生死死要生要死半生不死半死不生的经历后,自己是否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
算了,有这样一个朋友,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有事没事奔波逃命,时不时被利用被出卖被玩弄被倒打一耙还欠了大把的钱一直都没还……
轻咳了声,想打破太过僵凝的气氛,却发觉柳残梦的手在往下探。如蛇一般的手,滑过他腰际,滑入他双腿之间……
「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什么?」
「你要自力更生!」
「啊?」
「要化解阴寒之气,最好是自己体内产生的热量。」
祈世子瞪着柳残梦,为何如此卑鄙下流的事,他也能说得如此义正辞严。柳残梦再说:「因为你现在身体没法动,所以我帮你。」
放屁放屁!祈很悲惨地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花花公子轻薄了的良家妇女……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看不到衣服遮掩下的动作,冰冷的身体却慢慢感觉到柳残梦的手的温度,在自己男性的脆弱上上下滑动,或轻或重地玩弄着。
人类果然都是动物,本能胜过一切。无意识地想着这些,小腹慢慢燃起了热火。
低低地绷紧身子喘息着,身子是冰冷僵硬的,欲望又虬结着,无法扩散僵凝在丹田处,越发感觉到周身的冰冷。「柳残梦……」
他听到柳残梦也在叹息,接着身上盖的衣服被甩到地上,人也被放在衣服上。
吻从肩膀开始,身体慢一步地感觉到热度,往往感觉到时,他的吻已经蜿蜒到下一处了,光滑的身子紧紧纠缠,唇在上面咬着,手在下面动着,急促的呼吸,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热,皆是一般喘不过气来。
手指在空中无力地抓握着,不敢抓在地上,扶在柳残梦的肩膀,感觉他绷紧的肌肤下隐藏着强大生机:
「别这样……会……留下痕迹……」
柳残梦的唇在他胸膛上慢慢移动,将祈身上多日前的吻痕再次吸吮一遍,快淡化的洁白肌理上再次浮现暗红色的瘀痕。柳残梦最后滑到浅褐色的柔嫩尖端,含在齿缝间舔扯着,轻笑道:「怕留下痕迹,就别抓在地上……」
说话时的震动让祈绷紧了身子,冰冷的身体感觉不到也可以看到,就怕柳残梦说话时一不小心将自己的乳头咬了下来,虽然这个对男性来说并没实际功能,但这样的身体就更加不能上青楼了。
「拜托你小心点……」祈呻吟了声。
柳残梦笑吟吟更加过份地肆虐着,祈身体有感觉的时候,早就被玩弄得红肿不堪,又痛又痒又酥又麻,禁不住弓起身发出痛苦的怒吼:「滚开!」
放过红肿得有些可怜的蓓蕾,柳残梦的唇继续往下。滑过腰侧也没停下,就这么一路吻到双腿间的欲望之处。祈世子惊呼了声,感觉柳残梦居然就这样张口含住。
「你……」
柳残梦不答,只是低声笑了笑。温热的口腔包抚着冰冷的欲望,舔吻吸吮着,祈世子的声音哽在了咽喉间。
他想低头看,却只见到一片黑暗,柳残梦的头发垂下,掩去了一切表情。
窘迫,羞耻,愉悦,尴尬,快感……复杂混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祈慢慢放松了僵硬身子,伸手抓住柳残梦的头发,抬头看着上方茫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