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哈哈哈哈～～」豪爽的笑声在薄暮的淡水海边回荡，丽晴无奈的睇了这个旧情人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一定是疯了，才愿意跟你来冬天的海边喝西北风。」

「你呀…」书彦敞开大衣，将两个人一起裹着，「…你和慕南感情真好。好到愿意替她把流言背在身上。」

「那是意外，好不好？」丽晴啼笑皆非，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谁比你了解我们的恩怨？不要忘了，为了你，我们两个人多少年没讲话。」

「真是为了我？」书彦含笑，「你当真以为慕南喜欢我？」

「你这样讲，对她不公平。」

「她喜欢我，只因为你喜欢我。」抱着她的腰，「慕南…应该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男人。她的能力这么强，容貌这么美，心灵却像高中女生一样－－不喜欢男人的高中女生。都三十好几了，情窦未开呢。」

丽晴隐隐的笑涡在夜里闪烁，「不愧是娶过三任老婆的总经理。」

不理她的挖苦，书彦嗅嗅她的头发，「男人对慕南来说，只是需求。

她还重视友情胜过爱情，恐怕她还没真的爱过任何人。」深深吸一口凉冽的空气，「她可爱在这种无垢的心。与其说她爱我，不如说跟你一起争取某样事物让她乐此不疲。」

一起注视着水波荡漾的海浪，「你知道我爱你？」丽晴往后靠了靠。

「那个时候，你爱我。我知道。我分得出来。」他温柔的吻吻丽晴的鬓边。

和慕南吵架，争着要跟书彦吃饭工作。那时的书彦脸上还有着清新的俊秀，和容易脸红的羞涩。

时光如水纹般一波波荡漾，吻岸的浪虽相似，却永远不是相同的浪。

人生百转千回，即使相拥，也非少年时。

「她是喜欢你的，丽晴。」拥紧些，「你也非常喜欢她。你们两个人，像是镜影一般－－你举左手，她就举右手。看起来像是完全不同边，却也互相模仿暗羡。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爱过你，也爱过她。」他温柔的注视着丽晴的眼睛，「因为，她是你的镜影。」

丽晴微微笑笑，「…我要把这段台词告诉淑真，叫她写进小说里卖钱。」

「你啊…浪漫细胞死完了吗？」拍拍她的头，「吃饭去吧，都八点多了。」

「…为什么要退婚呢？」丽晴抱着他的手臂，有点困惑，「书彦，你年纪也不小了，一直重复这种结婚离婚退婚的把戏，很快就要从婚姻市场上退货了。」

「我老啦，要一直伺候大小姐觉得力不从心。」他干脆把大衣披在丽晴身上，「反正我还有你呀。虚位以待，如何？」

「我不要。」她呵出一口白气，「不嫁给你，才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爱你，你才不会逃。」她温软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觉得，慕南是对的。只要不爱上谁，大家都会在，什么都不会失去。」

梭巡着她的脸，书彦的笑容有点苦涩，「…都是我的错吧？」

她摇摇头，「谁的错都不是。」她把大衣穿上，跑出好几步，「我最喜欢你了！」她甜甜的笑，仿佛回到少女时光。

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心底却有丝歉疚和辛酸。

「来吧，我们去…」丽晴的手机响了，她歉意的一笑，「喂？…你别急呀，慕南…好好讲，出事？语无伦次的…是不是采薇？是吗？…我马上来！」

收了线，她突然觉得有点发冷。「总经理，对不起，不能陪你吃饭了，」她勉强露出笑，「本来要跟你谈谈人事的问题…对不起…」她慌着脱大衣，书彦按住她的手，「不要脱了，要去慕南那儿？」

她点点头，快步慌乱的前行，紧张让她小跑了起来。

「不要慌！」书彦追过来，「我今天开车，忘了吗？我载你过去。」

她的手都凉了，向来不慌不忙的丽晴，也有这么慌张的时候。「来，上车吧。」

在车上，她心不在焉的紧握双手，指节发白。书彦按住她的手，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慕南…好象哭了。」她艰难的开口，「采薇似乎出了点事情。」

「那，还真的得快点了。」他一踩油门，车子宛如炮弹般飞出去。

「会照相的！」丽晴被安全带勒得一窒。

「那就照吧。」书彦有些稚气的笑，「为了丽晴照几张罚单，有什么关系？」

丽晴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时时刻刻需要恋爱滋润的男人，在短暂的空窗期，连老情人都好。

实在没办法恨这个花花公子。他的三任妻子和无数的无缘未婚妻，都拿他没办法吧？

「到了。」他漂亮的甩尾，稳稳的停在慕南家门口。

「谢谢。」她想把大衣脱下，「不要脱。」他温柔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我在这里等你。」

「你可以上来等。」匆匆下了决定，「慕南不会说什么，采薇也…」

「虽然见过几次面，我还记得钟采薇像洋娃娃一样漂亮。」他端详着丽晴，「…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伤害你的朋友。尤其是你这么喜爱保护的朋友。」

这下子，她的喉头居然涌上了一点点酸楚。

「如果太久，就不要等了。」对他笑笑。

「我会等的。」他挥挥手。

望了他一眼，又匆匆冲进电梯。

才按了一下铃，慕南几乎是用冲的冲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她惊慌又焦虑。

「采薇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停的哭，叫她也不开门。」慕南抓着她，「我好怕！」

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今天她外出了吗？」

「有啊！」慕南引她进来，「美其儿驻台湾分公司的副理请她参加年会，不到八点就冲回来，然后关着门开始哭。」

「采薇？」她敲门，脑海搜索着采薇单纯的生活历程，「采薇，你今天…是不是遇到林隆祺？」

慕南惊异的看着她，「怎么可能…」林隆祺那王八羔子跟玩具界没有关系呀！

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采薇苍白着脸，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丽晴…丽晴…」她扑到丽晴怀里大哭，「…我…我以为我什么都忘记，什么都原谅了，没想到…没想到…我现在光光看到他幸福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杀了他！我的心好可怕！好黑暗！」

除了那个无良前夫，采薇还会去恨谁？

「这很正常的。」抚了抚采薇柔软的长发，「你并不是天使，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恨不得宰了让你伤心这么多年的家伙，应该的。」

「没错。」慕南的脸狰狞可怕，「我马上去宰了那个王八蛋！」

「慕南～」采薇焦急的喊她。

「不要管她啦。她知道林隆祺住哪？」

慕南冲出去没多久，又冲了进来，「那王八蛋住哪？」

要不是气氛这么凝重，她真的会笑出来。

蜷缩在她的怀里，采薇断断续续的说，「…我…我真的恨不得杀死他！一切都是假的…山盟海誓是假的，信誓旦旦是假的…他把我的学费花掉，让我天天在家里煮饭烧菜洗衣服，还嫌我不事生产…要我去打工给他花费！他没勇气跟父亲要钱，在家里这样糟蹋我…什么我都能忍…但是…他又爱上别人…爱上聪明能干上得了台面的女人…」想到他的无情，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几乎流不出泪水，「因为我只是个洋娃娃！只会烧饭煮菜的洋娃娃！啊～～」

丽晴止住慕南，不让她说劝慰的话。她也知道该让她发泄，不知道为什么心一酸，拥着采薇，也跟着哭起来。

「对不起…慕南…我什么都不敢说…我怕你伤心…」采薇抽泣着，「我好讨厌自己…为什么我这么没有用？我连上前打他一个耳光…不，我连上前跟他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看到他像是看到鬼，拼命跑回来！我是个没有用的女人，我没有用…我拖累你，我拖累大家…」

「够了。」丽晴冷冷的说，「你尽量骂那男人没关系，你骂我朋友，」用力摇了采薇两下，「我可不饶你！」

采薇眼睛眨了两下，才搞清楚她的意思。「丽晴…」突然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别胡扯了。你是个很棒的公主。擅长理家爱小孩的公主。你有双巧手天下无双，可以做出最美丽的娃娃。」丽晴笑笑，把她的头发拨旁边，「当然，我不能代你思考。你的难题还是要你自己去解决。你又不一定要面对他。但是面对他你才能彻底从过去的恶梦清醒。这都要靠你自己决定，我或慕南，不能帮你什么。」她扯住还在哭的慕南，「但是，你想哭的时候，我们的怀抱都会借你的。晚安。」

一把拉走慕南，留采薇一个人在房里发呆。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慕南把手一甩，「怎么可以放她一个人…」

「你又不是她妈，她总得长大吧？」丽晴一叉手，「她的问题她要自己解决，不过…你打算这样放过林隆祺？他当初怎么对我们发誓来着？」阴森森的冷笑起来。

「不弃不离，宝爱一生。」慕南咬牙切齿。

「我讨厌不守信的男人。」她的脸色阴沉，却美艳得让人觉得恐怖，「我不是为了采薇，是为了自己。」

「你打算怎么做？」慕南知道她的鬼主意最多。

她不答腔，妖艳的面容在黑暗里分外鲜明，「女人的复仇是很恐怖的，林隆祺。」

＊＊＊

「林隆祺…是个怎样的人？」坐在总经理的车上，开着车窗，刚才慌张的时候，平光眼镜不知道扔到哪去，失去眼镜的遮蔽，她燃烧的瞳孔更闪亮。

这样是很美…美得让人有点心寒。「林隆祺？贸易林家？如果你问的是那个老三林隆祺，我倒是有点头之交。为什么突然问他？」

「先不要管，」她死气沉沉的样子全拋到九霄云外，生气蓬勃的有点可怕，「林家不是搞成衣贸易的？怎么会对玩具有兴趣？我没听说过林家曾经对玩具有过任何动作。」

所以说，她装得万事不关心，还不是默默的搜集资料？「林家没有，林隆祺不见得没有。他的妻子黄瑾，是黄老的掌上明珠。」

「玩具王国黄家？」果然不是小康的采薇能比得上的家世。「林家怎会让自己的儿子替别人家效力？」除非是非常无能，无能到不能期待。

虽然不知道她的敌意哪里来的，书彦笑了笑，「不是这样的。每个人个性不同。有人适合开创，有人适合守成。林家三个儿子，林隆祺是老幺。上面两个攻城掠地，真将才也。相形之下，这个谨慎保守的幺儿就不这么适合。不过，他妻家玩具王国已经稳固，恰恰适合他这样守成的人。说起来，黄老对这个孙女婿是很欣赏的。」

不是笨蛋，也好。要不然，耍起来怎么会有乐趣？

「交游关系呢？他有几个女朋友？」

「他已经结婚…」丽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嗐，别这样看着我，会害我开进山沟里的…谁没有几个情人呢？他有几个女人，」念出一串名单，几乎都是艳星级人物，「不过，他毕竟在黄家做事。凡事都得小心些。所以行踪隐密，不过份的话，妻家也不追究。」

「你对个点头之交这么了解…」丽晴轻轻依著书彦，「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美意也准备投入玩具市场？」

书彦笑而不答。

「书彦，我没求过你什么事情。」她交叉着手指满面春风，「我只请求你，若是有关玩具的新部门成立，让我暂代一阵子的总管。我保证会把这个部门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从美其儿挖来首席娃娃设计师给你。条件是…帮助我。」

「你愿意？你愿意替新部门草创？」书彦克制着自己，这些年，他和父亲不停的明言暗示，丽晴总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即使只是短暂的时光，有她草创，加上美其儿的首席娃娃设计师…真是如虎添翼。

不过她的请求，不会太简单。

「帮助？什么事情？」他谨慎的问。

丽晴附耳小声的说了几句。

「什么？！」他的车子几乎蛇行了起来，好不容易稳住了方向盘，「丽晴？！这是诈欺！」

「你只要笑而不答就可以了。」丽晴没被蛇行吓到，反而笑得很畅怀，「他不是喜欢艳丽的女人么？我想，我和慕南都构得上他的标准。」自信满满的挺起胸膛。

「如果他相信了不实流言，与你无关。是他的愚蠢摧毁了他，不是你的问题。」

「你打算…」他真不敢相信…幸好丽晴对他向来宽大，没打算报复过他的负心。

「我不会伤害美意的商誉。」她媚然的笑笑，「我想对付的，只有林隆祺一个人而已。」

「…他做了什么？」书彦小心翼翼的问，「倒了你会钱？」

「倒会钱我会直接去告他，」她冷笑，霜冷的让书彦打寒颤，「…他要娶采薇的时候，对我和慕南发过誓，『一生一世，宝爱一生』。不到一年，就拋弃了采薇。我最讨厌不守信的男人了。」

书彦宛如听到脖子折断的声音，不禁揩了揩额上的冷汗。

林老兄，你保重，保重…谁让你不是美少年呢？要不然，可能还有赦免的机会…

这个冬夜，似乎特别的冷…

＊＊＊

「老板～」升为代部长的淑真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你要去管啥劳子的玩具部门…」声音慢慢的变小，嘴巴变成Ｏ型。

土里土气的老板一变妖艳到会喷火，比之前的冶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恐怖的是满身汹涌的斗气，逼得人眼睛睁不开。

「吵什么吵？！让你升职还嫌不好？」来了，恶女丽晴式的不耐烦，她用高跟鞋打着性急的拍子，「又不是永远不回来！有事情喊一声，不要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烦我！好了，好自为之，不要搞砸了一堆，让我回家拼死命收烂摊子！」一阵旋风似的出去。

「老板…」淑真哭丧着脸，和部属抱头痛哭，「你怎么去得这么快？

出纳和人事就我们三个管哪～～」

「我还没死，不用这么早哭孝女白琼好不好？」丽晴猛开门，「我已经调了三个人手过来，你自己看着办…」匡的一声又关上门。

「老板～～～」淑真凄楚的伸出手，「你一个人抵十个，三个有什么用啊～赶紧回来呀～」

好不容易摆脱了哭哭啼啼的部属，又被慕南拖住，「你真的跑去接玩具部门？」她上下打量了丽晴一下，「你脑筋烧坏没？你没半点这方面的经验欸！你不会以为会打扮就行了吧？这是好几十亿的投资欸！

搞个不好，你的下半辈子就玩完了！」

「慕南『妹妹』，」发现走廊上的人装得很忙，却竖尖耳朵听她们交谈，「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们的生父失望…啊…我怎么说出来…」

她掩住口，无限懊恼的。

「谁是你妹妹！」慕南全身起鸡皮疙瘩，握拳大吼。

真是…真是非常眩目惊人的对峙…她们俩还真长得很相似…

「恭喜呀，丽晴姐，」渴求八卦使人勇于面对喷火的火龙，虽然是这样艳丽的火龙，「您成了新部门的部长…董事长真是慧眼独具…」不会是真的吧？不会吧？难道是因为「血亲」的理由…董事长才阻止总经理和沈丽晴的恋情…

「只能说，董事长用心良苦，」她凄然一笑，万分妩媚，「我不会辜负爸…呃，董事长的苦心的。」

「…丽晴姐，」女同事压抑满心的兴奋，「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几天。」她轻轻喟叹一声，「之前母亲什么也不告诉我…」她能告诉我什么？丽晴在心里暗笑。

「慕南，妳加油吧。不为自己，也该为美意。将来你会懂的。」她快步离开现场，怕一个撑不住，就会爆笑出来。

「她在说什么？」慕南满脸的疑惑。

不用太久，她就知道了。

「沉丽晴！你给我滚出来！」她怒吼着打开新部门的大门，靠近大门的人害怕被灼伤了，纷纷走避。「谁告诉你董事长是『我们』的生父！」

在场的人都惊噫了一声。

「没那回事！」丽晴喝住她，一把将她拽到部长办公室，低声却人人都听得见，「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你不要害…你喔…」

大门一关上，明明知道偷听不见，新部属一起冲向门口试着听点蛛丝马迹，还有人把茶杯拿出来贴在门上。

「明明没有那种事情！」慕南甩开她，「你在搞什么鬼？！」

「我说过，女人的复仇是很可怕的。」她微微笑，斗志高昂，「你，想不想给林隆祺点教训？」

「我想。」她楞楞的回答，不对，「喂！董事长这种谣言跟林隆祺有个屁关系…」

丽晴拉她耳语了几句，她越听脸越扭曲，张大嘴看着她。

「总经理会拆穿你的！」这个疯子这么多年都没痊愈吗？

「总经理答应帮我了。」她闲闲的整理头发。

「…董事长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天啊～为什么要跟她扯上关系？这下子恐怕连工作都要丢了！

「董事长听到我的计画，大笑得几乎血压升高。」她轻轻伸伸舌头，「他要我放手去干。说，不给前妻赡养费把人赶出去的男人，不用客气。」

美意总公司怎么尽出这种疯子？！这么多年没倒，真是奇迹！

望着张目结舌的慕南，「如何？要不要加入我的计画？新部门很需要海外事业部的情报力喔。」她一拍桌子，艳笑，「杀了他？太便宜了。我才不想为了那种烂男人坐牢。我要他回到原点，回到没有采薇没有一切的原点。事业、婚姻，一切的一切。他可以回到林家当米虫。

林家养出这种败类，就得想办法负责他的未来！」

她描绘精致的媚眼一横，「我说过，女人的复仇是很恐怖的！」

怎么这么女王蜂的台词呀…慕南无力的垂下双肩。

但是想到消瘦而绝望的采薇…「我该怎么做？」她抬起头，坚毅的。

宛如镜影的两个女战神携手…有什么做不到的？

「先拿下黄家的半壁江山。」丽晴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