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梦翎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有个少女戴着凤冠穿着霞被,在康家的屋檐上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几乎垂到地面上的长串鞭炮,也不知是被谁点燃的,鞭炮正噼里啪啦的作响。

然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当少女自己掀起红盖头的时候,梦翎惊觉那原来是自己!在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竟还夹杂徐湛然的欢呼声。

梦翎还没开口说话呢,背后又觉得有人慢慢地接近,梦翎才刚转身,发现那人正是银冰,梦翎未及反应,就被银冰给推下屋檐。

“哇啊!”

梦翎在惊叫中醒来,也不管自己冒了一身冷汗,却只是一个劲地难过着。

“嫂子,你想害死我,我还要千方百计地设法保住你吗?”

昨夜为了银冰的事,梦翎和徐湛然一路压低了嗓子又滔滔不绝地辩论着,到了康府之后梦翎嘟着嘴气呼呼地进了家门,也不管徐湛然是几时回去的。

梦翎气归气,但仍觉得徐湛然说的话也有道理。

“笨丫头,如果你表嫂一刀子捅进你的心窝,你还要说她无罪吗?”

梦翎心里真是难过极了,她原本认定杨天曦与银冰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谁知银冰有着如此难以捉摸的心思,难不成银冰嫁给表哥是别有所图?

但话说回来,梦翎若真是不幸嫁给徐湛然的话,梦翎一定会每天想出各种不同的方法恶整徐湛然,教徐湛然日夜不安。

“讨厌!我怎么会嫁给二世祖嘛?真是胡言乱语。”

梦翎胜一红,又踢开被子跳下床,拿把梳子住头上一流,梦翎“哎呀”一声,几根秀发不慎扯落,梦翎又骂:“死二世祖,不提起你还好,一提起你我就倒霉。”

梦翎唤来丁环替她梳洗之后,便径自大步地走出房门,到饭厅吃早饭。康侍郎在书房与人治公,杨氏夫妇尚未起床,梦翎便拿着馒头大口大口咬着,三两下便吃完了。

正喝着豆浆的时候,徐湛然突然带着书僮走进来了,害梦翎一失手便将碗给打翻,弄湿了裙子。

“小夜叉,你的衣服也要吃饭啊?”徐湛然幸灾乐祸地取笑道。小书僮立雨站在徐湛然身后抿唇忍着笑。

梦翎一面拧裙子一面骂道:“你这个天罡地煞,一大早就害我扯断自己头发、弄脏自己裙子。我看我得请一百零八个道土到我家做做法事,除煞解厄。”

“咦,你扯断自己头发与我何干?谁叫你粗手笨脚的?”徐湛然大方地在梦翎右手边的位子坐下,拿出丝绢要给她。

梦翎冷淡地瞒了丝绢一眼。“我还没被你气哭呢,不必急着管我擦眼泪。”

“大清早作回来的火气?”徐湛然笑问。

“我要是火药,你就是火把手。你不点火我就没有火气。”

奇怪了,徐湛然都还没准备开始惹梦翎生气,怎么她自己就叫阵搦战啦?

“今个儿又不是大年初一,你何必急着放鞭炮点爆竹?”

徐湛然只是无心之问,但“点爆竹”一词却惹恼了梦翎。因为“点爆竹”代表梦翎嫁给徐湛然。

“二世祖,你又不是上辈子积德修福得善缘,想我替你点爆竹,你下辈子再做梦去吧,这辈子连做梦都别想。”

徐湛然没想到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能让梦翎大发雷霆,真是令人又惊讶又莫名其妙。

“原来要你骂人,还得上辈子修福积德啊?”徐湛然虽不知梦翎为何而生气,但仍想再逗逗梦翎,看梦翎红眉毛绿眼睛的好笑样子。

“我……”梦翎本想说明原委,但又说不出口。

点爆竹是梦翎对银冰说的气话,万一真有那么不幸的一天,梦翎要嫁给死对头徐湛然,婚礼当天就要跳上屋顶去“点爆竹”,谁知昨晚梦翎就做了出嫁的梦,早上又听见徐湛坏说出“点爆竹”三个字,这对梦翎而有真是个大恶兆。

“二世祖,你是来找我爹学怎么做官怎么捞油水的吗?”梦翎故意装作把方才的事全忘了。

“我去捞油水,那你还跟在我后头走吗?”

“谁要跟你?臭美!”

“上次可是你自己要跟我的。”

梦翎原想反驳,但猛然惊党两人对话有点暧昧,因此别过头去,缄默不语。

小书僮立雨觉得肉麻,所以悄悄退到门外去了。

只有在安静的时候,徐湛然才能想起来康家的目的。

“对了,杨大哥起床了没?”

“你来我家就为了找我表哥?”

不知何故,梦翎竟会为了徐湛然不是来找她而感到生气。

徐湛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表嫂的事,当然得找你表哥商量啦。”

梦翎没好气地问:“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不该找我一起商量吗?”

“我们早就想找你一起商量的,谁教你老要装作昏迷不回?杨大哥也真是的,明知你早就清醒,也不告诉我,容我傻傻守在你床前自言自语,你心里肯定在笑我。”

这徐潜然一点儿也没有说错,梦翎只要一想到徐湛然在她耳畔嘀嘀咕咕的样子铁定很蠢,梦翎却忍不住捧腹大笑。只是在梦翎笑到身体向后斜倾时,一不小心便从椅子上摔到地下。

看见梦翎摔倒,徐湛然也笑出声来。

“二世祖。”梦规站了起来,伸手想推倒徐湛然。

徐湛然左腿一伸,绊倒梦翎,梦翎仆倒之际伸手拉住徐湛然,两人一同摔倒。徐湛然搂住梦翎的腰,梦翎倒在徐湛然怀中。

两人愣了一下,又迅速分开。

“小夜……”徐湛然正要说话,桌上一只橘子滚落,正好打中徐湛然的头,徐湛然拿着橘子,“噗”一声笑了出来。

杨天曦走进饭厅,正巧目睹了这一幕,因而笑问:“瞧你们又摔又跌的,是在练哪门哪派的武功?还是你们自创新的武术,想自立门派,做开山祖师爷和祖师奶奶?”

在门外等著伺候主子的立雨及康家丫环也忍不住笑出声。

梦翎原本已经尴尬得笑不出来了,一听见杨天曦的取笑之语,梦翎更加觉得难为增。

“表哥。”梦翎嘟着嘴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取笑我,表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杨天曦苦笑不语,明知自己的枕边人巴不得将自己杀掉,但杨天曦仍不想揭发银冰不为人知的一切。

徐湛然见杨天曦迟迟不能下决定,因此也急了起来。“杨大哥,你可不能护着大嫂哇。要是皇上知道真相,一定会治你一个知情不报,隐瞒罪犯之罪。你这一生就全毁了啊!”

梦翎听见徐湛然这番话,也不禁忧急如焚。

杨天曦是梦翎最尊敬的人,所以梦翎不愿表哥因为一个“女杀手”而自毁前程。

“表哥,事情若发生在二世祖身上那也就算了。可表嫂是你的妻子,也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表嫂和皇上有何怨恨?她又怎么和乐师勾结的?”梦翎摆出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还没等到杨天曦回答,徐湛然就首先发难:“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难不成你会像你表嫂一样,背着我去和别人商量要怎么谋反?”

梦翎闻言,两颗乍时排红。“我说的是我表哥表嫂的事,你何必扯上我?”

“怪了。这可是你先扯上我的。”徐湛然似乎忘了要紧的事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就又准备和梦翎好好舌战一场。

杨天曦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表哥,你还能笑啊?”梦翎又羞又气地问。

杨天曦反问:“我怎么不笑?我和银冰是夫妻,你把湛然比作我,湛然又把你比作银冰。我不知道你们两人何对私定终生了?我当然要笑,是不是?”

梦翎嘟着嘴坐在椅子上。她外表像在生气,心里却又觉得甜蜜。

徐湛然故作神态自若地问:“杨大哥,你别再消遣我们了。快说说表嫂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徐湛然不知不觉中已跟着梦翎喊银冰为“表嫂”。

杨天曦轻轻一叹才说:“她昨天夜里,想拿刀杀我。”

听见此话,梦翎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恰巧徐湛然想走近杨天曦好往下追问,结果撞上刚站起来的梦翎。

杨天曦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拜托你们别在这紧要关头惹我发笑好吗?”

梦翎窘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睁大了两只眼,恶狠狠地瞪着徐湛然。

“大小姐好姑娘,你快坐下别乱动,免得待会儿我们又撞上了。”徐湛然两手在梦翎的肩膀上用力一按,让梦翎坐了回去。

梦翎不服气地问:“明明是你走过来撞上我的,你才应该坐好呢。怎么你反而怪我呢?”

“别吵,小心我点你哑穴。”待湛然出言恐吓。

“我才不信你会点穴。”梦翎脸上露出了嘲笑般的神情。

杨天曦看着眼前两个宝贝欢喜冤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不过,梦翎和徐湛然就算是吵吵闹闹的,也还很救人羡慕,比起杨天曦和银冰表面上恩爱,实际上是相见如“冰”还来得有意思多了。

“杨大哥,你往下说吧。我们绝不吵了。”徐湛然两手搭在梦翎的肩上。

杨天曦言归正传:“昨天夜里我发现银冰和一个矮胖男人说话,以前我虽也曾见过,但总是故作不知。

但昨夜我终究是按捺不住,想向前询问。那男人一溜烟就跑了,我正想追过去看清他的脸,可是银冰却在那个时候昏倒在我怀里。”

“她是装的。”梦翎和徐湛然异口同声地说着:“你何不拆寒她呢?”

杨天曦神色黯然,身上仿佛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我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我看见银冰那么辛苦地隐瞒一切,让我不忍心去拆穿她。我不想在我还没查明真相之前,就狠心把她送进刑部大牢,让别人为了逼供而折磨她。”

徐湛然对于杨天曦的私心包庇并不感到认同。“杨大哥,表嫂并不是你所想的那般善良,她除了想杀你,甚至还让无辜的梦翎受伤。爱一个人不能这样百般保护,若是梦翎做错了事,我第一个不饶她,绝不像你这样自欺欺人。”

梦翎原先听见徐湛然为她打抱不平而感到温暖,没想到徐湛然最后竟又说了那些话,让梦翎又尴尬又生气。“二世祖,你又为我们和表哥表嫂相提并论了。

你最好少占我便宜,我可不便宜。”

徐湛然虽懊悔失言,但仍不忘与梦翎斗嘴:“我知道,你是待价而沽。”

梦翎一咬牙,左手握拳便往徐湛然小腹一击。

杨天曦见了小两口又在吵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们要不要听我说呢?我把银冰带回房后,她就一直装昏,所以我索性装睡,到了半夜银冰果然有了动静。”

“表嫂她真的把你杀了?”梦翎激动地问。

听见梦翎的傻问题,徐湛然笑得前仰后合。“你以为你现在是和谁在说话啊?”

“我一急,就说错了嘛。”梦翎红着脸争论。

杨天曦为免这两个小冤家吵翻了天,因此往下继续说着:“我闭着眼睛感觉到她悄悄地下床,走到梳妆台拿了一样东西又走回床前,我感到她正打着哆嗦,用一个尖锐的东西抵着我的心口,正当我想出手制服银冰时,她却移开那尖锐物品,又藏回原来的地方,然后躺回床上睡了。”

梦翎听完表哥的描述,气急败坏地追问:“表嫂都要杀你了,你何必再包庇她呢?你不怕哪一天不知不觉中就变成鬼?”

徐湛然实在是受不了梦翎的蠢,因此握拳在梦翎的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傻丫头,表嫂她是狠不下心杀了杨大哥,你看不出来吗?杨大哥原本就惜妻如命,现在恐怕更不忍心折穿表娘的假面具了。”

“那表媛也很爱表哥喽?要不然地为何下不了手?”

梦翎颇觉欣慰的一笑。

如果银冰还爱着杨天曦的话,就有可能为杨天曦弃恶从善。

徐湛然却有如当头浇冷水般粉碎了梦翎的美丽幻想。“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呢。也许表嫂是发觉杨大哥根本没睡着,因此才打消刺杀杨大哥的念头,继续把戏给演下去。”

“有什么好演的?”梦翎大惑不解地望着徐湛然。

如果银冰对杨天曦有任何不满之处,大可以有话直说,何必以柔顺纯洁的外表伪饰自己,辛辛苦苦地把仇恨藏在心里呢?

“既然都发现彼此真正的心思了,何不索性撕破脸,把话挑明了讲?明明知道对方的想法了,也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了,还唱什么大戏?”梦翎可没耐性再看着别人虚情假意演个没完没了。

要相爱就要谈诚实实地在一起,不能处心积虑地客死枕边人,不爱的话就说个明明白白,何苦终其一生都要便装是一对思爱夫妻?

徐湛然笑问:“如果是你,你能不顾一切后果将自己真正的感情和想法说给第二个人听吗?”

梦幻被问得无言以对,徐湛然这话,倒像是要逼问出梦翎的真实感情似的。

杨天曦皱着眉头,取出怀中的一柄短刀。那把刀,圆似弦月薄似柳叶,刀柄上缀着各色宝石,形成炫目的图腾。

“那是什么?”梦翎与徐湛然不约而同地问。

“银冰原本想用这把刀杀了我的。”杨天曦缓缓地说道。

从来是笑容可掬的杨天曦,如今明亮的眼神中都饱满忧虑。

梦翎看着愁郁不语的杨天庆,似乎除隐约约可以预觉到表哥心底早已被银冰划下无数的伤痕。

“那是凶器。”徐湛然冷冷地望着那把漂亮的短刀。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杨大哥疏于防范时取走他性命的凶器。”

“胡说!”梦翎反驳。“嫂嫂才会不得杀表哥呢。”

徐湛然抿唇一笑。“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如果善良得太过头那就叫作愚蠢?别一味地袒护你嫂嫂。

她不只想杀杨大哥,还想杀你。”

“嫂嫂才没想杀我呢!”梦翎说完,使气呼呼地嘟着嘴。

“你撞见你嫂嫂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她当然要杀你灭口。”徐湛然仿佛忘了杨天曦在场,只顾着和梦翎辩论。“我敢打赌那天你一定看见你嫂嫂和谁在一起,但是你私心袒护,所以不肯说。”

“没有!”梦翎吼了一声。

在梦翎摔伤的那一晚她的确什么也没看见,她被人推下楼台就已经够冤了,如今徐湛然坚持梦翎目睹银冰与人私下会面的情况,梦翎真是冤得不能再冤了。

杨天曦定定地望着梦翎,看着表妹理直气壮的样子,杨天曦相信梦翎根本没看见什么。

徐湛然还想再进一步逼问梦翎,但此时康侍郎却领着刑部派来的人到康家拘提银冰。徐湛然与梦翎、杨天曦在饭厅时得闻骚动,即不约而同地跑了出来。

看见银冰被带走,杨天曦一语不发地跟了过去。

“爹,刑部的人来我们家做什么?”梦翎惊问。

康待郎无奈地扫描头。“七三爷下的命令,我不能阻止。”

梦翎心头一凉,她知道银冰的事再也隐瞒不住了。

这一去,银冰祸福难料,梦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徐湛然站在梦翎身边,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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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教我遇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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