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结婚后第三天,他们回楚家作客。
楚怀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心里盘算着这桩有利无害的婚姻可以给他带来怎样的好处,满脸笑容:继母勉力维持着高贵的面具,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点害怕。
趁着两个男人在谈天的时候,继母悄悄的接近楚楚,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妳若敢跟妳父亲胡说……」继母的长指甲几乎要陷入楚楚的肉里面。
楚楚微笑,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扳住她的手,继母痛得脸变色,「别出声哟。」楚楚好心的提醒,「等爸爸注意到我们,我可能会『胡说』而不小心说漏嘴。」
「妳果然是个可怕的女孩,我从来没有看错!妳这恶魔!」继母忍住痛,额上有细细的汗。
「继母,这只恶魔是妳养出来的。」楚楚松了手,脸上笑容不改,「妳若对我好一些些,善待我一点,这只恶魔不会咬妳。」
「我讨厌妳!你就跟妳那母亲一模一样。」继母揉着自己的手,怨恨地说。
「我们意见相同不是吗?」楚楚横了她一眼,「我也非常讨厌妳。」说完,她走回日朗身边。
瞇细了眼睛,继母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怨毒,她悄悄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想要伺机塞进楚楚放在沙发上的皮包里。
日朗一把抓住她的手,「楚夫人,妳在做什么呢?」
继母白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楚楚微笑道:「日朗,这是继母的兴趣。把东西偷偷塞在我的包包里,然后健忘的大喊楚楚偷东西了。」
楚怀呆住了,把那一小包东西打开,里面都是珠宝。「妳……难道……」
「爸,你要习惯,这又不是第一次。」楚楚挽住日朗,「我们告辞了,你们好好沟通啊!」
关上大门,却关不上大声争吵的声音,楚楚与日朗两个人相视而笑。
「妳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做?」日朗按了电梯按键。
「我不知道哩。」本来她的想法更恶毒一点,不过既然继母自拆城角,她也乐得省事。
「我们回家吧!」
楚楚的脸偎在日朗的手臂上,满脸幸福的笑。没错,她现在有家了。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
万里无云,天空光亮得像是刚刚洗过一样。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天际,而他心爱的人,正在他身边熟睡。
这大概就是所谓「幸福的天气」吧!
自从和楚楚结婚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幸福到了巅峰了,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像这样幸福。
应该。
只是有时候,他会有一丝丝的不安。当她呼唤小猎鹰,让风吹起她的裙襬,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遥远的白云时,他会觉得她是这样的美,却美得这样模糊。
像是要跟着猎鹰的翅膀,随风而去。
「在看什么?」他忍不住打断楚楚的冥想,想要知道她到底在眺望什么。
若有所思的望了他好一会儿,楚楚抱住他的脖子,「我爱你。」
已经放暑假了,公司也不是非他不可,他们原本可以去蜜月旅行的。但是楚楚哪里也不愿意去,只想待在这个半山腰的家中,和林夫人一起做点心,或者和日朗手牵手去散步,甚至在书房里看著书,相拥着打瞌睡。
座落在半山腰的林宅很大,他们有时候只是在家里探险;日朗也会告诉她到处出任务的趣事,让她把玩武器和道具,骄傲的让她看历代高阶解决者的画像。
「这是我爸爸。」日朗指了指最后面的一幅画,「将来我的画像会挂在他旁边。」
楚楚笑了笑,但是日朗没有看见她微笑里的惶恐。
有时候日朗会说要出差,楚楚会抱着他很久很久,不肯松手。
「我很快就回来了。」
这时,楚楚会深深吸一口气,笑笑的放开他,但日朗依旧没看到楚楚努力压抑的恐惧。
日朗真的以为,这样平凡淡然却温馨的生活可以一天天、一年年,直到永恒。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楚楚居然要离开他。
「去美国念书?为什么?」正在吃饭的他惊愕的望着楚楚,「为什么要离开?台湾不也有学校吗?这里的同学欺负妳吗?为什么……」
楚楚低头好一会儿,终于坚定的望着他,眼中有着闪闪的泪光,「我不要在家里等你。我已经跟爷爷申请要成为『中阶解决者』了,爷爷说,我若能通过『生命救援会』的训练,就考虑让我升为『中阶解决者』。」
「我反对!」日朗的笑容不见了,他猛然的往桌子一拍,「妳以为那边的课程和『初阶』一样?那不是办家家酒,那是随时都可能送命的训练,我绝对不要让妳去!」
「我要跟你一起出任务!」楚楚激动起来,「我不要在家里等!听到了吗?我不要!这样我会疯掉!我要跟你并肩作战,不要在家里等你!」
「我已经很久没出任务了。」日朗静了下来,「妳若害怕的话,我就推掉所有任务。」
「可以这么做吗?这不是你们家族的骄傲吗?」楚楚握紧拳头,「世代都奉献一个长子出去当『高阶解决者』,你不是一直以你父亲为荣吗?你不要以为骗我出差什么的我就不会担心了,我都知道,妈妈也都知道的!」
想起那些不寐的夜晚,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她没办法在城堡里等待,再怎么危险艰困,她都要在日朗身边。
「我不是公主!我不是!我学不会等待,我只要在你身边!」楚楚所有累积的情绪爆发了。
日朗铁青着脸瞪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已经很久没去探访爷爷了,自从他成了「高阶解决者」,就不再去找他了。像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高阶解决者不会回去跟爷爷商量烦恼,毕竟他们都已经独立了。
等日朗按着地址,找到老爷爷的住处,望着橱窗的鞋子,着实发愣了好一会儿。他认得!虽然只有一双规矩的学生鞋,但那正是……正是吉翁的作品呀!
日朗冲进手工皮鞋店,老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叼着烟斗,正在做鞋子。
「爷爷,你……」他颤抖的指着鞋,「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就是吉翁?」
老爷爷倒是一点意外也没有,慢条斯理的抽了口烟,「你也没问过吧?不过,你还在我这里的时候,我好象是开美术社的。小日朗,你长大好多啰,找张椅子坐吧!」
烟草的香味弥漫在这个小小的店面,老爷爷没有停下手上的活儿,「所以说,就算是再亲近的人,能够了解的部分,还是很少的。」
「爷爷,你为什么要让楚楚去接受训练?」日朗生气了,「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平常人,一点点准备都没有的!当当玩票的初阶解决者没有什么,但是……」
「你为她担心?」爷爷望了望他。
「那当然!那种训练是会死人的!她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我不让她去!说什么也……」
老爷爷让他滔滔下绝的说下去,只一直沉默的抽着烟斗,等他终于发泄完了,递了一杯咖啡给他。
「再亲近的人,彼此也是有不了解的地方。」把鞋子做好,老爷爷满意的看了看,「所以才更需要将心比心。你现在的烦恼,跟楚楚的烦恼有什么不同呢?你们的担心,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和楚楚的担心一样?日朗发起愣来,想着楚楚凝视着他的焦虑眼神。
和他的焦虑有什么不一样吗?不,没有什么不同的。
被留下的那个总是非常焦灼,非常忧虑,害怕到不能压抑;有多爱她,就多希望她能够远离危险。
「我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日朗颓然的垂下双肩。
「相同的,她也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啊!」老爷爷笑了笑,有些感伤的,「不要拒绝女人的保护,那等于是拒绝她们的爱,最后落到像我一样用尽半生追悔莫及,是没有意义的。」
老爷爷的眼光遥远了。在那年轻的岁月,他是多么意气风发,又多么无知啊!混乱的时代,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他拒绝了她并肩的建议,只想将她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结果,最后只能在颓圮的砖瓦中呼喊她的名字。若是时光可以倒转,他愿意用一切交换,只求可以见她最后一面。
这个年轻人需要想一想。他必须知道,深爱的人,是他并肩的伴侣,而不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良久良久,小小的店面没有一点声音。日朗动了动,表情有些惘然。
「爷爷,请你帮楚楚做几双可以熬过训练的好鞋子。」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我可以办到。」老爷爷和蔼的笑了笑。
最后,楚楚还是提起行李,准备出国了。
楚楚回头眷恋的望了望这个美丽的家。这是她的家,她真正的家。
「妈妈,妳会气我这样走掉吗?」望着林夫人,她满脸的愧疚。
「妳会回来的。」林夫人帮她整理了一下领子,「再说,这个家有一个人在等待,就已经太多了。」
楚楚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好几次,林夫人微笑的目送她。
若是当年她鼓起勇气,或许也会这样选择吧!林夫人想着。最少,她还可以看到丈夫最后一面,而不是无数次在深夜里哭着醒来,满心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对谁说。
星耀,最后的那一刻,你可想到我?你有没有想要跟我说什么?你痛不痛?害不害怕?若是在你身边就好了,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在家里等待……
「林伯母。」兴辰担心的追出来,「晚上风大,怎么还站在这里?会冷的唷。」他帮林夫人围上围巾,「我们进去吧。」
这孩子……林夫人微笑了起来。
也过了这么多年了。兴辰家是他们的邻居,从小就在家里来来去去:星耀在出任务骤逝的时候,她以泪洗面,根本振作不起来。
当时,这个邻居的孩子,拉着她的衣服,也跟着哭,「林伯母,不要哭好吗?呜~~我会陪在妳身边,请妳不要哭……」
他真的这样一陪好些年,一直没有忘记小时候的诺言。
「嗯,我们进去吧。」她微笑,像是天使一样的温柔慈悲。
林夫人望了渐暗的天空一眼,星星已经出来了。星耀,我现在过得很好,孩子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人生要展开,我们都很好,你不要担心。
「兴辰,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林夫人不太放心他,「这几年让日朗和绍玺拖累,你只是拚命忙,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女朋友了……」
「呃……有啊!」兴辰不好意思的别开脸,「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哪天带回来让我看看吧!」林夫人笑了笑,非常美丽的。
「……有一天吧,或许有一天。」兴辰窘迫地回答。
「日朗,你还生我的气吗?」在机场,日朗和楚楚互相凝望着。
他没说话,甚至没有笑。这些天他都忙到很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只有在睡梦中感受到他的激情和温柔,天一亮,他又不见了。
她很怅然,甚至不只一次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日朗摸了摸她的头,俯身用吻回答了她。「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他又出现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
楚楚心里马上响起警钟。越了解他,越知道他那无辜笑容底下总是打着鬼主意。
「我不会被退训的!」楚楚握紧了拳头。
「我也相信妳不会。」日朗挥了挥手,笑得很灿烂,「我爱妳,楚楚。」
满怀狐疑的上了飞机,楚楚飞向异国……
「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严苛的训练没有吓倒她,但是日朗出现在训练基地,却把她吓个半死。
他用笔记本敲了一下楚楚的脑袋,「什么『你』?叫我教官!刚刚伏地挺身做得不够标准,追加一百下!」
这是美梦还是恶梦?日朗成了训练营的教官,他对楚楚特别严格,整得她生不如死。
枪林弹雨的仿真训练中,她一面怒吼:「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退训!」一面拿着枪就地找掩护。
「我也没有这样打算啊!」他好整以暇的滚到她身后,「只要让妳早日结训就好了,所以我要更严格的训练妳!」
「臭日朗!我恨你~~」楚楚惨叫了起来。
训练营的伙伴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用中文互相对骂的教官和楚楚,「喂,他们说什么啊?」
被问的人没好气,「我是日本人,我哪听得懂?」
「我是韩国人,别问我。」另一个人赶紧撇清。
「同文同种反而更严格,可怜哦……」大家都为那个娇小的女孩一掏同情之泪。
暑期训练结束,楚楚带着满身的跌打损伤和一双熊猫眼,拿到了结训证书;拜日朗的魔鬼训练所赐,她的英文已经可以应付普通对话了。
同伴对她非常好,纷纷留电话给她:消息比较灵通的,几番欲言又止,只道:「……楚楚,我们以后同校,妳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同校?」她有点摸不着头绪。她是报名了生命救援会的专属学校,但是同校需要说得这样「节哀」吗?
等开学了,一上课,只听楚楚发出一声惨叫。
「你……你你你……」她颤抖地指着神出鬼没的日朗。
「没错,我也刚接了聘书。」他心情很好的亮了亮聘书,「而且因为我们结婚了,所以可以住在一起喔。」他的笑容这样无辜灿烂,「不过,妳不要以为我会放水,我会更严格督促妳的训练和功课~~」
「救命啊~~」楚楚绝望的呼喊远达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