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知道于靖风是她哥哥，比知道卓飞扬是她老头，更为爆炸！
姚远对着杂志内页的卓妙丽端详细究。
她脸型依稀有点于靖风的轮廓，都很纤雅精致，但他们男冷女娇，气质迥异，以致很难联想他们有血缘关系。不过，他们确实都具明星素质，随意一摆，就架势十足；这点像极他们那个在业内以俊美风流闻名的父亲。
一直以为于靖风是贫苦出身，他的气质出众是庙街传奇，原来不独母亲的血统，也有来目父亲的遗传。说他装模作样，实是姚远看不顺眼的诋毁，是他内心深处不愿坦认的相形见绌。
如今这个他努力想看不起的家伙，早站在高处，睥睨于他了！这股向上的动力，来自“私生子”这三个字？果真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于靖风如何能不靠任何助力而爬至今天的地位；他的努力，他是一路看过来的。
这微妙转变同时落于对卓妙丽的态度上。
她，从一个小歌迷变成了明星娇娇女；他，从高处俯视到现在与之地位平等。再要扯上宿敌于靖风，转变之剧烈，姚远实在来不及调适。
那天，路小雪知道再也无望搭上他与于靖风，总算悻悻离去。然而一向健谈的他们竟也是一路无语，安排好的节目也无心继续。直到送卓妙丽至饭店，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觉得……我长得像不像我哥？”她仿佛鼓起勇气。
“为什么这么问？”姚远眼皮一跳。
“你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你才喜欢我的？”她语出惊人地问。
“你不要听路小雪胡说！我喜欢你才不是因为这个！”他急切地说：“我从来不觉得你们长得像！”
尽管没再进一步争论，路小雪的话，仍是平白在他们之间画下一道沟痕。姚远否认得那般义正词严，心其实动摇不少。
不！路小雪的话他不该当真！姚远自忖，这现实的女人当年缠上于靖风，贪的是他的外貌与潜质，她要一个称头又有未来性的男人。于靖风当局者迷，他旁观者清；挟着不逊的外貌，再带千万身家，他轻易就勾诱路小雪弃甲，甩了于靖风。待走红以后，路小雪更是钻尽门路想回他身边；于靖风那儿她可能也试过，想必亦是锻羽而归。
“如果我不再是阿风的女人，对你来说就没有价值了，对不对？”
这句话，路小雪说对了！枉费他抢走她时还得意非凡呢！于靖风不但不曾求他还回女友，还抛下一切飞赴台湾就读大学；几年后他从台湾窜起，仿佛船过水无痕，更加突显姚远无聊的作为。
然而姚远还是不信邪！他一直以为，这是于靖风爱得不够深，所以当方幼柔成了他的新对象，姚远立刻又兴念抢人；就连初始对卓妙丽也是。
这真的只是竞争心态？路小雪的话切中要害，卓妙丽又不巧是他的妹妹，严重的程度，逼得姚远不得不正视这缠绞他多年的心结。
他向来爱的都是女人，不会具有那方面的倾向吧！？
“你哥知道我们的事吗？”他头痛地问卓妙丽。
“我没说，怕他跟你是一样的反应。你要让他知道？”她很怀疑地问。
“暂时还不要。”他长吁口气。
夹在他与于靖风之间，从路小雪到方幼柔，现在又多一个卓妙丽……是他的妹妹呀！？
他们斗了大半辈子，这下见到Stephen势必要矮一截了！
姚远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
热恋冷却下来，一星期通一次不到三分钟的越洋电话，卓妙丽几乎怀疑他们已经等同于分手。
姚远在意她哥，从以前就处处冲着他。事情若真如路小雪说的，他们互别苗头的行为也就有了合理解释。
他喜欢的究竟是哥哥还是她？自那以后，她不曾再问过。
于靖风和她的兄妹关系，让姚远花钱压下，封住路小雪的嘴。这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哥，卓妙丽也不敢问。
于靖风才是真正在乎他们兄妹关系曝光的那一个，怕的是姚远比她更清楚这点，那么……她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日子平淡地度过，恋情苟延残喘地拖。一场摘星梦如她所愿，她不但走红，想摘的那颗星也已是囊中物，为什么至今仍觉虚浮不实？仿佛这一切随时会从她指缝间溜走，或者……她从来没能真正握住过！？
“没关系嘛！你还有我啊！我很愿意做候补对象，我在这里随时等着你。”徐嘉元先是恶心巴拉，惹得她假呕连连，然后他才又正经八百地说：“我打算辞职转行，你以后不必怕我泄漏你们的事了。”
“怎么突然有这个打算？”她来不及笑，只惊愕地问。
“做这行其实是为了女友。她迷恋一个小牌PUB出身的歌手，我故意扒他粪，结果还是挽不回她。现在想想，真是无聊也没什么意义，拍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我的兴趣，又没达到原来的目的，我当然没理由继续下去了。”
“说的也是。像你得过奖的人，照相技术那么好，拍那种照片太委屈你了！将来我如果要拍写真集，就找你拍好不好？”
“当然好啊！只怕你到时候已经忘了我呢！我会永远等着你，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写真，我说真的喔！”
卓妙丽不以为意，只是呵呵笑着。
被这些社会人士追求，不是普通高中女生会有的际遇。不过，徐嘉元还比那莫名其妙的变态歌迷好多了！
演艺事业沉寂一阵，那变态也没再出现，卓妙丽却很不幸被另一个变态家伙给相中。
这变态来自圈外，政商关系良好，有钱有名又有手段，专挑女明星下手。为了提高成功率，点中卓妙丽之前，他还事先打听过她的演艺事业并不顺利，怀疑她的后台收手，让她混不下去。
咖啡厅里，衔命拉皮条的家伙说，对方欣赏葛殷殷的清纯风情，愿当她一阵金主。
不顺利？嗤！她最近懒了，蛰伏一阵子，不行吗？欣赏她的清纯风情？那也不至于色胆包天得连未成年的都敢碰吧！？分明是有恋幼齿的癖好嘛！
“只要一星期时间，就有一千万进帐，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怎么样？”那三七仔问。
眼前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钨丝眼镜与深色西装，说的话竟比放屁还臭！
“一千万？”卓妙丽狠狠地拍桌大骂。“他的老二镀了金还是入了珍珠？回去告诉那个家伙！既然管不好他的老二，就干脆阉了自己算了！什么麻烦都没有！”
她气不过，一杯咖啡当扬往他身上泼！
狗屎！变态！神经病！那男人为什么不阳痿！？这皮条客为什么还活着！？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搞在一起，中标得AIDS，为世界除害！？
顶着玉女美名，她还不曾如此失态过，这垃圾真让她破了例！
后来辗转听说罗香玉补了她这个缺，沦为圈内第N个高级应召女。卓妙丽想不透，为什么是她？罗香玉一身傲骨，怎堪当垃圾的玩物？
这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了！
十七岁的年纪，生活理应被读节考试给填满，顶多担心一下青春痘和身材，再不，小小脱轨去谈一场纯纯的恋爱。她呢？过早社会化的下场，书是读了，但有大半是家教而非老师上的课；奢华的美容健身课程，让她省去外貌烦恼，也削掉成长少女的嫩涩风情；就连她的恋爱也是成人式的，对象是万人迷的成熟男人，属于中学生特有的感情活动，像是收情书、让人站卫兵、翘掉补习去约会、和同学讨论X中某个帅哥……她全部跳过了！
她反而失去享受单纯学生生活的乐趣。
这是得，抑或失？
不久前，卓妙丽被当成小孩，现在才醒悟幼稚也是种幸福。直达成人世界，烦恼的份量大不同，她好想龟缩起来，抛掉这不属于她年纪该有的烦恼！
◆◆◆
金曲奖本来不关卓妙丽的事。她一介没实力的新人，既没入围，更不够格表演，让她颁奖更是贻笑大方，为什么灯光要汇聚在她身上？
就因为于靖风、姚远、方幼柔统统都入围了，卓妙丽去或不去，竟成人们注目焦点。她人坐在观众席上，美其名是来观摩，实则坐冷板凳；不耐的是，一道道投射过来的目光，累计瓦数赛过舞台上的水银灯。
她情愿回头去应付导仔。
高一下学期初，导师江玲娟问她，愿不愿意参加跨组考试。多念理化和生物三科，她就有机会填上医学系。卓妙丽委婉地拒绝。
江玲娟怔了下，马上又摆出笑脸。
“没关系！那T大法律系也不错，你就朝这个目标努力吧！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这次卓妙丽没说不。她不敢再刺激老师，坦承她其实不想念T大，对法律更没兴趣。嘿！有谁掐指算过，多少明星走红之后进T大，得以顺利毕业的？虽然导仔不知她的秘密。
初次接手她们这种末段班，菜鸟导师的“业绩压力”颇大。为了提高升学率，她甚至要最后几名的学生也去参加跨组，就为自然组的录取率高；至于最后填上哪个烂学校，她就不奢求了，反正“乱枪打鸟”也会中一打。
“真是慈悲啊！”胡晶瑶说着气话。“拜托我们只要考上就好？哼哼！好啊！那我就遵照她的指示，不管考得多高分，随便给她填上一个烂学校，气死她！”
瞧！学生的烦恼多单纯，再天才的学生也一样。
聚光灯越来越热，卓妙丽的身上也越来越痒。是哪个混蛋“意淫”的目光这么嚣张，像要吞了她似的？这世上管不好老二的男人实在不少！
下意识摸了皮包里的瑞士小刀，卓妙丽四下张望，找不着罪魁祸首，反而是李可芬突然上前叙旧。
李可芬的身边难得不见她妈妈，卓妙丽想问候一下李星妈，她说：
“我妈今天没空，所以我自己偷溜出来。偶尔坐在观众席上，看别人表演也不错。”
“看别人领奖可就不好过。”卓妙丽闷闷地接口。
她正是连入围都没分的那一个。李可芬是童星出身的演员，不曾涉足歌唱界，自然能置身事外了。
“慢慢来嘛，明年还有机会。”李可芬安慰她，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人暗道不妙。
该不会想挟交情探绯闻吧？卓妙丽才这么想，歌后陶心纯适时过来打招呼。她一身紫红艳惊四座，成熟的风范绰约动人，她入围的是最佳女歌手。
卓妙丽知道，凭自己的实力与天分，终其一生无法达到陶心纯的成就，方幼柔或许还有可能。那么，这条路她该继续走下去吗？
高中生只管读书考试就好，为什么她要把生活弄得这般复杂？越想越觉得是自寻烦恼。
前排，于靖风与方幼柔各坐一边，像两个互不相干的个体，绯闻在他们之间有若死水，波澜不兴。姚大牌至今未到，是不想太早同她哥照面？卓妙丽事先说了不来，如今意外出现，对姚远来说是个惊喜吗？
奖项一个个颁出。卓妙丽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瞄，她发现，混入观众席的同行真不少，都是无缘提名或入围的。
终于找到那双令她坐立不安的视线来源。那不是艾伦吗？趁着女伴不注意，他迎向她的眼光滚烫暖昧，而他的身边……可不正是罗香玉！？
他俩的组合，惊得卓妙丽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先是诧愕，复又心生同情。他们同是天涯失意人，自然可能在一起；教人唏吁的是，他们公开出双入对也得不到镁光灯半点誊顾。
在陶心纯的歌声中，姚远姗姗来迟，当着于靖风的面捧走男歌手奖。
“姚天王，请发表一下感言。”
“很开心。”
“这个奖，你最想跟谁分享？”
“和我所有的歌迷。”
“葛殷殷也来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最后一句话让姚远一怔。他不答，也不张望搜寻，若无其事地瞟了下于天王。姚远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照惯例去吻女歌手奖得主陶心纯，竟大剌剌吻上新人奖得主方幼柔！不仅她措手不及，也给于天王一个迎头痛击！
霎时镁光灯此起彼落，于靖风铁青着脸离去。这个话题足以盖过得奖焦点，烧上明天的娱乐版头条。
角落的卓妙丽仿佛被人遗忘。她不敢相信姚远骤出此举，在他们感情岌岌可危的时刻。
回瞪姚远一眼，她朝渐去的背影叫道：
“靖风哥，等等我。”
勾上他臂膀，卓妙丽在镁光灯欢送下昂首离场。
稍微扳回点颓势，为她，也为她哥。
然而伤口仍在，不因注射麻醉剂而痊愈。于靖风受了伤，卓妙丽也挨了创。她一度想着是不是要照当初戏言，召开记者会公布姚远“始乱终弃”的内幕，随即马上就打消主意；这是下下策，比之周舒宁的报复又更低段，也势必连累她哥。
曾想过干脆答应徐嘉元的追求，两人凑合凑合算了！人在失意的时候特别脆弱，什么怪念头都冒出来，她开玩笑地对胡晶瑶说。
假日的咖啡厅里，胡晶瑶是唯一可以谈心的对象。但十七岁贫乏的生活经历，天才也难给她有建树的意见，尤其胡晶瑶又不识情滋味。
突然，絮语从卓妙丽的身后传来。胡晶瑶见她脸色不对，问：
“怎么了？”
卓妙丽示意她噤声。身后的人比她们晚到，她又背向他们，应该不会被发现。
“跟刘董的关系确定已经结束？”男人问。
“嗯！钱也拿到了，他不会再找我，你放心。”女人说。
“香玉，委屈你了！你为了我……”
“别说了！Allen，我是心甘情愿的。即使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里也只有你，只要你别辜负我的心意，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谢谢你！你放心，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筹组自己的工作室，以后不必看人脸色，等做出成绩来，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白白吃苦的！”
“嗯，我相信你。”
呃……她是不是听到不该听的话了？卓妙丽自始至终没敢回头。
听起来像典型痴心女为情人下海的故事，一出出拍烂了的九点半档，同时也是演艺圈真人真事又一桩。
她想起几天前艾伦轻佻的目光。初时他孤高骨傲、后来转而攀缘折腰、末了竟堕落到这种地步，这过程一如罗香玉。他们在共患难时或可惺惺相惜，哪天他发达了，会把今日的誓言挂系心上吗？
卓妙丽并不乐观。对艾伦这种人掏心挖肺，未免太不值得！
“或许她也能从中获得满足吧！”胡晶瑶若有所思地说：“一种为男人牺牲奉献的满足，这叫做女人的母性。”
母性？抱歉，这样玩意她最缺，难怪她想都没想过为男人牺牲奉献。暗恋时全心追求又能毅然放手，热恋对真心投入也能全身而退；她是憧憬浪漫的十七岁少女，也是提前社会化的现实女人。
直达成人世界，让卓妙丽顿然早熟，多了烦恼但也颇有收获。
还要找徐嘉元凑合凑合吗？
不！她不想自己变得跟罗香玉一样可怜，虽然对方也许自认幸福无限。
◆◆◆
欧奇频频催他回港，姚远支吾以对，心已不在工作上。
这段日子姚远一直在想，他是为了什么而工作？答案直逼问题核心。入行为于靖风，走红为于靖风，就连抢女人也冲着于靖风。
“你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你才喜欢我的？”
卓妙丽的问话一再在耳边回荡。
典礼上，姚远本以为她不会出现，可惜得奖的喜悦无人分享。就算她在，打败了她哥哥，她也不见得会替他开心吧？
于靖风无动于衷，视他如无物，再度激出姚远的怒。他总是这样！当他是次级品似的看他不起！今天的赢家是他，连他妹妹都是他的女友，于靖风到底要怎样才会正视他的存在？
瞬间，姚远忘了他破坏人家感情，于靖风恨都来不及，哪会与他打交道？
不顾卓妙丽正在一边，姚远挑衅地吻上方幼柔。畅快只有一瞬，于靖风挫败痛苦的神色一掠，扭头就走，然后是卓妙丽丢下忿忿的一瞥。
“姚远，我不想再见到你！”身边方幼柔也恨恨低道。
他无心理会，心随眼前一双俪影飞去。
两种滋味在他心中缠搅，一件件筛净厘清。就算上次两人为方幼柔打一架，于靖风也未露出这种挫败神色；如今这一示弱，没能给姚远达到目的的快感，反教他像吞了苦胆般难受。高高在上的于靖风、优雅出尘的于靖风、万年不败的于靖风，不该露出这属于常人的神色！他不是普通人！就算他在烂泥里滚一圈，也会被认为是落难公子；就算他出身庙街最破败的角落，就算他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也会被当成贵族之后；他品学兼优，他喜怒不形于色；心是说不出的深沉，打架从不输人；世上没有难不倒他的事，世上没有匹配得了他的女人！
是的！姚远一直这么以为。所以当于靖风被爱冲昏了头，喜欢上势利的路小雪，姚远格外难以忍受！路小雪那种货色算什么？她凭什么让于靖风另眼相看？
轻易从于靖风手上夺走她，姚远看不到他半点哀伤，果然他又立刻恢复成昔日清高俊傲的王子，果然他又成为他努力的目标。
那身不属庙街的气质，终其一生姚远修养不出，他是又妒又羡又不肯承认。所以，击溃于靖风，就成为姚远半生以来的目的。
方幼柔果然是他的罩门！寻到这一点，姚远竟高兴不起来。像是……像是崇拜已久的偶像原来也是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这么轻易就被击倒，这不是他崇拜的于靖风啊！
崇拜！？
是的，姚远现在才懂得，这种心情叫做崇拜！拿他当敌手，追随他脚步，是一种效法偶像的行为，他同小辣妹当初迷恋偶像的心情并无轩轾，只异在他对于靖风没有非分之想。当了这么多年的偶像，他竟不懂这种心情，呵！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种心情竟牵连到他无辜的爱情。
卓妙丽拒绝见他，拒听电话，然后隐隐有风声传来，说她与姚天王在一起只是想添些知名度罢了……
恼了她，追得回吗？
他们兄妹真是他命里的克星，以前与兄为敌，现在为妹所苦。
不怕，总会追回的，他要赌一赌姚天王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