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六月。太阳毒得跟传说中的后妈似的,照得人脑袋晕浑身刺痛。我、小菲和楠楠一人抱着一瓶百事可乐,挥舞着扇子和手帕挥洒着辛勤的汗水晃荡于大街小巷,目光如扫地雷般的搜索着茶坊酒楼迪斯科甚至服装店门口的招工启事。
这一年我17岁。17岁的我捏着一张职业高中的文凭急不可耐猴跳猴跳的一头就扎进了这个混乱残酷的社会,从此开始了我屁滚尿流的人生。
我们找到的第一个招工的地方是一个茶坊。在那个年龄,像茶坊这样简单纯粹的休闲场所对我们来讲都是陌生而神秘的。起码对小菲和楠楠来说是。小菲和楠楠一直躲在大门外的墙角打转转,任我怎么劝说也不敢抬脚跨进去。我不得不花费了比找工作面试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在职高的时候我是班上的班长、团支书兼学校的宣传部长,两年的学生干部经历,那些污七八糟的屁事儿早就将我锻炼的胆大而心不细。
凭着我作为班长的威仪,我在十几分钟后终于鼓起了她们的斗志和勇气,在我的带领下一起雄赳赳的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在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之后,中年男子遗憾的说,我们这里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然后眼光看向清秀的小菲:“恩,我觉得她的形象比较合适。”
我就这样毫无防备的遭遇了我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刚才雄赳赳的气魄瞬间荡然无存。
从茶坊出来,我絮絮叨叨的叮嘱小菲,一个人在这里要小心要谨慎要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充分体现了我的胸怀和大度。然后小菲忽然盯着我的衣领惊叫一声,呀,你这里是什么!我低头一看,随即一声长叹。一大陀烟灰夹在我衣领的褶皱处,触目惊心。刚才劝说小菲和楠楠的时候,我在急躁中忍不住抽了一支烟,不知是哪阵该死的风居然把烟灰刮到了我的衣领上,而更该死的是我、小菲以及楠楠居然都没有现。
胖乎乎的楠楠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她那著名的双下巴,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窃喜:接下来的奔波,有人继续陪着她了。
第二天,找工作的队伍又多了两个人,李梦冉和许娅。我们继续没头苍蝇般的乱撞。撞了三天,除了一行人都中暑般的脑袋晕四肢软之外,没有一点结果。那些招工的地方,不是冷冰冰地告诉我们人已经招满了,就是在审犯人似的审问一番后让我们回家等通知。
第四天,曾经斗志昂扬的队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孤军奋战。那天晚上,我趴在床上,仔细的清点了我兜里剩下的人民币,惊恐的现除了按惯例当服务员必须要交的2oo元押金,剩下的钱已经不足以维持我半个月的开销。
必须要马上找到工作了。我翻着白眼想了又想,决定先求助于中介。
我去了离家最近的一个中介所,在装了半天可怜之后将15o元的中介费砍到了7o元,之后,一个腰上挂着至少四个游泳圈的女人一摇一摆艰难地把我带到了附近一个陋烂的茶楼。刚进门,一股饭菜的香味夹杂着浓浓的柠檬味儿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就迎面扑来,让我立刻就想起了高一的寒假我第一次勤工俭学时的那个酒廊。
那一年,也是一大群的女同学,兴致勃勃的想要出去见见世面,于是决定在寒假去找份假期工。那一次找工作特别顺利,只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地点在离我家只有十几分钟路程的一个酒廊。那个时候在我们这样的小城还没有酒吧,于是这个有着长长的西洋名字的酒廊就显得十分的鬼魅,充满了一种故事的味道。虽然最后我们并没有在那里生任何足以刻骨铭心的故事。
那次的面试十分简单,五六个女生,一字排开,每人手上平托着一个厚重的托盘,上面压两块砖。领班在旁边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一边碎碎的唠叨着酒廊的规矩:迟到要扣钱、早退要扣钱、与客人生争执要扣钱、服装不够整洁要扣钱、打烂东西要扣钱双倍。那领班刚说完,小菲手里的托盘就打翻在地。估计是被吓的。托盘里的那两块砖啪的就被摔成了四截。小菲红着脸,很自觉地退下去了。
半个小时后我和李梦冉胜出,领班对另外几个蹲在地上拼命甩手的女生说,回去吧,你们连这点苦都不能吃还想出来工作。于是我和李梦冉这两个比较皮实的留了下来。
我们在每天下午五点半就必须赶到酒廊,和大家一起吃饭、然后换衣服,六点半开始工作。所以每次我们一跨进酒廊,就能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饭菜香,混着酒廊里特有的那股柠檬味儿空气清洗剂的味儿,香得人直咽口水。
然而,接下来我们能咽的,也差不多只是口水而已,尤其是我。每次当我手捧饭碗踌躇着应该将筷子伸向哪里的时候,七八双筷子早已开始齐刷刷的在我眼前飞舞,等我好不容易试探着从缝隙中挑出来几根菜丝,再抬头,盘子里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些残羹冷炙。我孤独的爪子就那样尴尬的悬在空中。
那些年长我们很多的大哥哥其实也挺想关照我们,但多年在外闯荡的经历让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吃饭方式,而我,却一直过了很多年都还不能习惯。
我曾经很认真的分析过我当时的心态,结果是我的内心始终有那么一点点可悲的自尊在作祟,总觉得这样的抢法是一件很不够酷的事。于是每个晚上,我只能饿着肚子托着盘子奔波于一桌桌宾客之间直到凌晨三点,偶尔在忙碌的空隙焉搭搭地靠在墙上听台上的女歌手伤感的唱《野百合也有春天》。那个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撑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这里,悠闲的喝着冰镇啤酒,打着响指召唤服务生。
我正沉浸在昔日悲惨的回忆里,左手猛的被人一撞。那个胖女人正圆睁着眼睛瞪着我,说:“经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我忙不迭的回答,随时,随时都可以。“那好”,经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明天早上八点半准时来,带上2oo元押金。”
我在谢过之后笑容灿烂的离开。
明天,就要开始我真正的打工生涯了。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怯懦,有的只是一点小小的激动和对陌生的好奇。并且,我固执的相信,高中假期的两次打工经历和高中两年学生干部的经历将让我的能力在这里大放异彩,我将成为这里的一名相当优秀的服务员。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早上,我是怎样气宇轩昂豪情万丈的迈着自信的步子跨进的那个叫做“聚丰居”的茶坊。从开始工作的第一分钟起,我就像个勤劳的农妇一样一刻不停的劳作着,并且在刚刚开始擦玻璃不到5分钟就万分不幸的划破了左手。我婉拒了同事们让我马上去对面药店买块创可贴的建议,继续不知疲倦的奋战在我的工作岗位上。
正值炎夏,茶坊的生意天天都爆满。在那个空调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凉爽的茶坊成了家乡人民最好的避暑场所。一般上午还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桌,下午1点刚过,客人们就开始三三两两赶场般的往茶坊里涌,有的拎着一袋葡萄,有的抱着一个西瓜,有的捏着一包瓜子,更多的是搂着一个女人。
那些懂点礼貌的客人会指着桌子上他们带来的水果柔声的说:“幺妹,麻烦你帮我去洗洗嘛。”而大部分的客人都是歪着脑袋嘴一噜:“喏,拿去洗一下。要洗干净啊。”
我每次看到那些洋洋得意的脸就忍不住从心底里纳闷儿:怎么消费一碗3块钱的茶就能神气的跟个大款似的。俗。真***俗。但我还得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一副万分荣幸的样子,恶心得自己都想吐。
等一张张桌子都66续续坐满了人,我们这些服务生就分散在茶坊的角角落落木桩一样的站着,不时主动地为客人添添水、换换烟灰缸。
试用期的员工没有工作服,我穿着自己印着骷髅头或者大蜘蛛的的休闲T恤拖着一条又长又旧又烂的牛仔裤站在那里,不像个服务员,到像个随时准备去迪厅张牙舞爪一番的小太妹。
我为自己的打扮难堪的要死,尤其当伺候那些和我穿着同样类型的奇装异服的同龄人的时候。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一点多余的钱可以去买一件哪怕是地摊上的和我现在身份相符的衣服。我只能寄希望于快快结束这该死的试用期,然后领到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工作服。
茶坊老板在附近租了一间民房,请了一个做饭的阿姨,为了保证1点钟之后我们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迎接客流高峰,每天不到12点,阿姨就已经将做好的饭菜送了过来。然后老板、员工、阿姨一大桌人坐在客厅中间的长木桌上用餐。
我们每天的用餐规格是2荤4素一汤,而吃饭的人,我曾经仔细数了数,一共有9个。
那个精瘦冷漠的老板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在餐前喝一瓶冻啤酒,于是每餐的2荤也就雷打不动的摆在了他的面前。我不止一次地在饭桌上瞥见众人跃跃欲试的目光,可谁都明白那是老板的下酒菜,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一般来说,平均偷偷地瞟上十余次,只有两三次敢真正下手。而坐在长桌端头的人就更郁闷了,想夹点什么都要弓腰、屈膝,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仅仅能吃个半饱而已。而我,就常常是那个坐在长桌端头的人。
道理很简单,我是新人,我总不能看见菜摆上桌了就不顾一切的冲吧?我只能是克制再克制、矜持再矜持,继续干手头的工作,直到所有人都坐下动筷了,才在众人的召唤下面带微笑不慌不忙的徐徐走到那个端头的位置,冷静得恨不能自己给自己一耳光。
曾经有那么几次,我碗里的饭刚刚扒拉了一半,就已经有客人打着酒嗝腆着肚子进来,气壮山河的大吼一声:“服务员,泡三个盖碗!”我心灰意冷的放下手中的碗筷,飞奔过去,一边欢快的应着:“来啦大哥,马上就好!”
等我泡好茶,送上一碟瓜子再回到饭桌,桌上的惨象已经让我不忍目睹。
其实,真正让我难受的不是吃不饱,对饮食,我这个人一向将就,饱点饿点都没有关系,只要别饿得我看见满天繁星。可是每天中午那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是我们唯一能坐下来放松一下脚筋的时间。从早上八点半站到下午六点,双脚总像要断了一般的疼,就指着中午这点吃饭时间稍作解脱了,这个时候来客人,无疑是直接提前了我们的上岗时间,因为等伺候完那些大爷,基本上就已经没有回桌子去吃饭的必要了。所以我心里常常对那些整天无所事事还不睡午觉的客人充满恨意。
然而,就连这样的日子,我也没能过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