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眠了一整夜,她疲惫地到了公司、脑子浑浑噩噩的,一点精神也没有。一踏进办公室,只见全场竟以怪异的目光盯看着她。
沈洁依不解地扫视那些人,以为是她哪里不对了。
她放下皮包,刚想拿出工作出来时,摄影室的助理小姐脸上挂着一抹嗤笑向她走来。
“他对你来说可真遥远呵!”她没头没脑地朝她讥讽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洁依拧紧了眉心。
助理小姐撇着一抹冷笑的唇,丢来一张今早的报纸。
纯真女秘书沈洁依和商业钜子共进晚餐,并在他金碧辉煌的皇宫共度良宵。
“啊──”她脸色苍白地瞪着那张被放大的照片。
天啊,她竟然成了绯闻中的女主角,成了永远让人轻视的烂女人?现在即使她想辩白,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了。
李梦珂不知何时也走到她身边,一脸困惑的她显然也是为了方若刚的事来找她的。
“洁依,你不是说暂时不想谈感情的,怎么会惹上像方若刚那样经验老到的男人?”李梦珂长叹一口气。“你知道吗?你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她悲哀地看着李梦珂。“我知道我不该和他扯上关系,可是……”
沈洁依意识到自己可不能扯出她出卖自尊以换得合约的事。“我很感激你的关心,梦珂,我会保护自己的!”
李梦珂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离去。
下班的时间一到,沈洁依刚想收拾东西离开,李梦珂突然叫住她。“洁依,你来一下。”
端着一颗忐忑的心,她在李梦珂办公室的沙发椅上坐下。“什么事?”
“早上我没有仔细问,现在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李梦珂关心地问道。
“昨晚我只是和他一起用晚餐,然后再到他的住处聊了下,并非如报上所说,是他……”她红着脸低下头。
“是他的情人,是不是?”李梦珂皱起眉。“若非我太了解你了,否则我也会和别人一样相信报纸上所说的。”
“梦珂,我当然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你不在乎?”李梦珂睁着大眼看她。
“我非常在乎。”
“那你为何还要接受他的邀请?”
她不能说是为了“诗芙尔”的合约,若让梦珂知道,她不论如何也会解除合约,只为了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我喜欢跟他在一起。”这个答案事实上也是出自她真心的,只因她抗拒不他在她心中的影响力。
“我的天!”李梦珂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你应该知道他是方若茵的哥哥。”
“我知道。”而且是早就知道了,甚至已经爱上这个冷血的男人。
“他知不知道你是“韩文信自杀事件”的绯闻女主角?”李梦珂眼神中的担忧愈来愈深。
“他什么都知道。”沈洁依老实地回答。
“天啊!”李梦珂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竟然还要你去为公司争取合约!”
“合约已经签了,他不能后悔的。”沈洁依轻声地安慰她。
“我为的不是合约,而是你的自尊。”李梦珂难过地说着。
“只要能为你做些什么,即使要我牺牲生命我也愿意。”沈洁依强颜欢笑。
“他会伤害你的!”李梦珂叫道。
“我不怕!”她不想让李梦珂为她担太多的心。
事实上,她害怕极了,害怕方若刚相信他妹妹的谎言,对她展开可怕的复仇行动。
“洁依,虽然你已经廿七岁了,但在许多方面,你的想法仍像孩子一样的纯洁,纵使你以为你已历尽沧桑;况且,方若刚在台北社交圈是有名的最具魅力的男子,很多女人都难以抵挡他致命的吸引力,我怕他会伤害你!”
“我会照顾自己的。”沈洁依笃定地说。
“但是……”
“梦珂,你自己已经够忙的了,不要再为我操心!”她微笑着握住李梦珂纤细的手。“还有,别想去解除合约,我们可付不起昂贵的毁约钜款!”
看着她一脸的坚决,李梦珂明白自己再多说也无益了。“那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告别了李梦珂,沈洁依带著令她心安的浅笑离开办公室。
一走出阴暗的大楼,站在金光璨丽的太阳底下,她感觉生命好似依旧冰冷。
她神色黯然、精神恍惚地走向停车场,突然瞥见有个高硕、英挺的身影,矗立在炫目的金光下。定睛一看,又是他──
方若刚。
他黑色的瞳眸好深、好深,且好专注、好专注地凝视着她,那深情款款有若在凝望一个他挚爱的女人。
他的深凝、他那魅力十足的俊颜使她血液奔腾,她的脸颊禁不住浮起两朵红霞!
看着那张典雅、美丽的娇容,方若刚感觉她好似一朵生在幽谷中,未经人摘采的兰花,亦好似由天上降临人间的天使……
不!不能再踏入她伪装的陷阱中,该以妹妹的悲痛为他复仇的推动力,不该被她包藏祸心的美丽面具所迷惑!
“今晚七点,我来接你!”他冷冽地开口。
“若刚……”她疲惫地摇摇头。“我累了,我想休息。”
方若刚虽想体恤她疲倦的身心,可是复仇的心又不许他放弃伤害她的计画。
“我说你要去,你就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他的黑眸冷光闪闪。
“我真的好累了!”她哀求着。
他的心有些刺痛,他的手很想抹去她眼下的阴影,不过,妹妹带泪的面容又制止他心软。
“你不怕我毁了“诗芙尔”?”方若刚冷酷地要胁。
再一次地,她又在他残忍的面容里,看见些许的温柔,是错觉吗?
一定是,不然,他怎会说出冷无人性的威胁言语!
“好!我答应你!”她表情僵硬地低喃着。
“很好。”他满意地点头。
“我可以走了吗?”
“穿漂亮一点!”他朝她僵直的背加了一句。
“我知道。”沈洁依转过头,悲哀地看着这个以惩罚她为乐的男人。
今晚,沈洁依穿了件撩人魂魄的性感晚礼服;低垂的衣襟使她的丰胸隐隐若现,裸露的背脊、紧贴臀部的衣料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
她从未尝试过这种装扮。揽镜一照,镜中的女子好似诱惑人心的魔女;这和真实的她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一旦她以这副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曾经鄙视她的人也会更加看不起她,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清白,因为这种极富挑逗意味的穿着,无疑宣示自己确是在媚惑男人啊!
沈洁依望着镜中那张满含伤悲的脸蛋,眼眶里抖着泪水。爱上他,就注定一世的沉沦,她不禁替自己感到悲哀!
沉思间,门铃响了。
打开门,只见他身着一套藏青色西装,端着那张冷峻但俊美的性格脸庞,英挺地立在门口。
方若刚一进门,立即被她那身似妓女般的浪荡打扮震得怒不可遏,所有的冷静也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你想丢我的脸?”他双眼冒火怒吼着。
“情妇不都是这样装扮的吗?你不就是希望我这样打扮?”她故作轻佻地说。
“进去换一件!”他不知道她竟会如此执拗。
“我不要!”她也倔强起来,带点挑衅地与他抗争,她受不了他对她老是颐指气使地霸道。
方若刚真恨不得脱下西装包裹起地过于裸露的胴体。想到别的男人会用贪婪的眼神觊觎她曼妙的身材,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我命令你进去换另一件,你到底听到没?”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心生畏惧地嗫嚅反驳着。
“你不进去换掉它,那我自己动手帮你!”
忽略了他话语中对她特别的关怀,她不懂他为何要为她暴露的衣着而怒气冲冲。
更何况他不是想要报复她吗?她不过是想顺他的意!今天这样的装扮,难道不是他所希望的吗?
这样骇人的怒气,实在教人捉摸不定!
沉入思绪,沈洁依发现他正带着惊人的愤怒朝她走来。这下子,她真的相信他会实践他的威胁。
她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冲进卧室,把他冒火的眼睛、涨红的面容全然抛在身后。
半晌,她换上一套纯白真丝蕾丝的礼服走出房门,飘逸的模样有若遗世的仙子,和方才媚惑人心的冷艳相比,简直别有一番风情。
方若刚失神地凝望她飘逸的身影,这才是沈洁依应该有的气质啊!眼前的她,飘飘若仙,不正是他心目中最想要的女人吗?
排山倒海而来的震悸,使他明白他对她投入的感情早已超出自己想像。
可是,想起妹妹的痛苦,想起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坏女人,他一颗心又塞满了愤怒。
“这样可以了吧?”沈洁依担心他又会刁难她。
他收起一脸沉思。“还好!”
见他只是淡漠地回应她,她恨自己内心对他有太多的期许,恨自己爱他太深、太重……
再多的深情却也只能换得一身的痛楚!
“可以走了吧?”沈洁依吞下无奈,麻木地问。
不要被她的假纯真欺骗了!方若刚唯恐自己对她太软弱,再度以一脸的冰冷防御超自己似将为她融化的心。
他冷而无情的脸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往门外走去。
一踏进这个豪华的宴会,原本鼎沸的喧哗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所有的目光皆投射在她身上。
承受着从四周围投射而来或羡慕、或嫉妒、或猜忌、或不屑的目光,她难受地任他拉着向会场中的名流望族、达官显要及熟人打招呼,如铁钳的手紧抓着她,不让她有一丝逃离的机会。
她看得出来对方若刚阿谀谄媚的人,表面上用赞赏的言语对她,但眼眸里却藏有极深的轻蔑。
走到会场的另一角,她哽咽地低吼:“你究竟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你才肯罢休?”
他没有回答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搂住她的纤腰,并以唇吻去她方才的泪。
这个吻好温柔、好深情,宛如献给他珍爱的妻子一般。正当地沉醉于这柔吻的缠绵中,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若刚,不为我介绍你的新女朋友?”迎面走来的女子正是当红的明星欧珍妮。
她那一身性感华丽的衣着,款摆的腰枝,以及自信的明星风采,使沈洁依意识到自己的平凡。
“嗨,珍妮!”方若刚故意对她绽出一个亲匿的笑容。“她是沈洁依。”
欧珍妮一双刻薄的眼不屑地上下打量着洁依。“怎么?若刚,你的品味改了吗?现在变得喜欢清纯的女孩了。”
“珍妮,你可不要被洁依的外表骗了。”方若刚冷笑。“在这天使般的脸孔下,隐藏着一颗比我更冷、更硬、更毒、更辣的心。”
沈洁依瞬时惨白了一张脸,仿佛变成一尊石像般的呆立在那里。
原来他的温柔是假的,不过是想做给这个为他自杀过的女人看,好让她对他死了心。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大的羞辱了。在一个曾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女人面前如此毁损她,这是多么教人难堪啊!
沈洁依想启齿反驳,无奈方才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进她的心里,使她痛得无力为自己辩白。
欧珍妮的反应是一阵讶然,但脸部表情似乎还藏有一丝窃喜。“若刚,你可不像那种会当着别人的面,恶言毁谤人家名声的人!”
“那显然你还没有真正认识过我!”他冷漠地提醒她。
她苦涩地笑笑。“我就是太了解你,才会决定离开你!”
他无动于衷、冷若冰石地站立在那里。
沈洁依同情地看着那眼里依旧对他含情的女人。
“别同情我!”欧珍妮潇洒一挥,转头看向沈洁依。“不过,我也要警告你,不要爱上这个男人!虽然他英俊、多金,又如此卓尔不凡,但他却是最冷酷无情的男人!”
看来欧珍妮心里仍对方若刚念念不忘,即使她口中表现得如此不在乎。沈洁依打算成全这个曾经为方若刚自杀过的女人,让她有跟方若刚独处的机会。
沈洁依轻轻移动身躯,但方若刚有力的大手迅即死扣住她不放,并且狠狠地怒瞪她,警告她不准离开。
欧珍妮的黑眸陡地浮现一抹奇怪的光芒,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这一对似在闹情绪的情侣。
“若刚,我想送给你一句忠告。”欧珍妮的美眸里闪出一道怅然的光芒。
方若刚紧抓着沈洁依的腰,眼神凌厉地看着面容惘然的欧珍妮。“嗯?”
“别轻易伤害你真心所爱的人。”欧珍妮轻声呢喃。
“什么意思?!”他彷若竖起利剌的刺猬,警觉地反问。
欧珍妮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说完后,立即转身,落寞走向人群中。
沈洁依同情地望着她悲伤的背影,蓦地,她用力挣开他。“你真的好残忍!”
他强握住她的手。“这里有好多记者,请你小心你的措辞。”
“你太自私了,只懂得维护自己的名声,却狠心伤害别人的自尊!”她讽刺地说道。
“我不准你乱说话!”他怒声斥责她。
“反正我早就是别人眼中的烂女人,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沈洁依的心已经碎了。
他紧扣着她的手怒视她。“你本来就是个烂女人!”
“我才不是!我根本没有犯过你指控的那些罪状。”她尖声地为自己辩护。
他眯起满是鄙视的眼。“你用不着再否认了!我相信我妹妹不会对我说谎的。”
“我不是指责你妹妹说谎,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沈洁依再一次期望他会冷静思索她的话。
他没有回答地,只是陷入一阵教人紧张的沉默,不过,在这一瞬间,沈洁依看见他脸上浮现一丝矛盾的神情,和对妹妹诚信与否的挣扎。
“天知道我多想相信你!”他顿了下,然后用足以捏碎她手的力道握住她。
“但是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我,你的清纯、你哀戚的表情,肯定是想欺骗我的伪装。”
碎了,她最后的希望碎了!她几近死了般的呆立在他身旁。
他们俩之间的空气更冰、更冷、更僵了。就在此时,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嘴角泛着一抹贪婪的笑容,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若刚,怎么不下去跳舞?”
他换上另一个玩世不恭的浅笑。“我正在和──我的女朋友聊天。”
那个好色的男人脸上露出邪笑。“这位漂亮的女士可以借我一下吗?”
一股浓重的报复心占据方若刚的心头。“当然可以!”
沈洁依难以置信地瞪着表情溢满残忍报复的方若刚。“方若刚,你……”
她话尚未说完,那男人已性急地拉着她步入拥挤的舞池内,而四周有不少女人一见到方若刚落了单,立即一窝蜂地朝他飞去。
舞池中,那好色男人的手不断地骚扰、偷袭沈洁依玲珑有致的身材,那张臭嘴也不时地想一亲芳泽,沈洁依强抑着胃中欲呕出的酸液,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那男人的身体。
但方若刚却对她此刻陷入的困境视若无睹,迳自陶醉在另一个女人的臂弯中,享受那女人的香吻。
沈洁依惆怅地转回头,愤恨地怒视眼前这个卑鄙的男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音乐终于停了,可是眼前这个色狼似乎还舍不得放开她,沈洁依用力地抽出被他紧紧握住的手,用力地踩他一脚,他一惊,猛地放开她,沈洁依跌跌撞撞地踉跄了一下。
等她站稳后,她急奔至大门,想远远地逃离开这个地方,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拉住,并用力地扳过她。
“你还不能走!”
沈洁依一看是方若刚,委屈的泪水忍不住湿了满腮。
“方若刚,你比刽子手还要残酷,竟将我丢给那个色狼!”
他内心原本的仇恨瞬时被歉然和心疼取代了。“我──”
沈洁依不想再忍受他的阴晴不定。“不要对我说你很抱歉之类的话,你根本没办法了解一个女人遇上变态男人的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力地挣开他。
“我要回家,如果你不方便送我,我自己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我说不准走!”他阴沉地命令着。
“我根本不欠你什么,我为何要忍受你?!”她话中带泪地说着。
“你──”方若刚不让她有任何反驳的借口,拖着她往他的宾士车走去。“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会回去!”
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你不想让记者把三年前的丑事挖出来,我劝你最好还是听我的话!”
这倒是吓住她了,她真的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乖乖地和他上车!
等车子驶上街道,方若刚立即咬牙对她说:“你敢说你不欠我什么!你欠我妹夫一条命,你更毁了一个幸福的家。”
他对他妹妹的爱护令沈洁依十分感动,但这明明是无端生出的罪名,却变成她此生永远也挣不脱的枷锁。
“你妹妹究竟看到什么?”她想知道方若茵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她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的表情;不过,这只是一刹那间,随即被讥诮的笑容取代。
“你自己做的好事,还要我重述一遍吗?”他伸过来一只手,将她的手捏在手里,像是想捏断她的喉咙一样。
“我很想知道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可是她的内心充满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放开她的手,内心纷乱不已,他实在不愿意再回想三年前的事了。
他克服了内心起伏不已的情绪,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若茵她看见你半裸地靠在韩文信的怀里,根本没有丝毫挣扎、拒绝他的迹象。”
她说谎!沈洁依很想大声尖叫,但这只会引来他的讥笑。方若刚根本不相信她,说破嘴、挖出心肺,他都不会相信,只因为说这谎话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妹妹。
可是,方若茵为何要说谎?
为何要让她背负这么大一个罪名?
这真教人不解!
“你无话可说了吗?”他阴冷地转头厉视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幽幽忽忽地看向他,神情有些无奈,有些悲凉。
“你说我妹妹冤枉你?!”他倏地把车停在她住处的门前,愤恨的目光狠狠地怒瞪着她。
沈洁依悲哀地凝望车窗外孤寂的路灯。方若刚自始至终都认为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再也无力承受这样的负荷了。
“你为何不回答我?”他尖锐地逼视她。
她转回悲戚的眼,无言地望着他。
方若刚的心又因她哀伤的目光而抽痛,因她的苍白而不忍。
他放下他残忍的矛,语带关切地说:“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好苍白。”
“我要进去了。”再继续面对他,她怕自己不久就要崩溃了。
“你是不是病了?”
沈洁依冷漠的眼神迎视他。“倘若我病了,岂不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你根本是巴不得我得了末期癌症,是不是?”
心痛和报复在他体内相抵抗着,最后,他收起内心的关爱,冷冽的声音无情地说:
“没错!我是希望那样!”
“我不会如你的愿的,我会坚强地活下去!”她凄冷地笑了笑。
明白她凄冷的笑容里,一定包含着哀伤的痛,猝然间,潜藏在方若刚内心的感情一窜而出。“天!你以为我真是麻木不仁的虐待狂吗?我承认我因妹妹的事而憎恨你,可是,我并非毫无人性!”
希望在她心中燃起。“这是不是表示你有可能放弃报复我的念头?”
刹那间,错综复杂的心绪在他心底搅动,更教他不知如何决定;正当他彷徨不已时,一个凌厉的声音自内心响起──你忘记若茵的痛苦了吗?
不,忘不了,他永远也忘不了若茵含悲黯然离开这里的凄伤背影。
“噢,你太天真了,我绝不会放弃惩罚你的决心,我只是想弄明白在你纯真美丽的面具下,藏的是怎样恶毒的心,我更想听你亲口承认,你是整件龌龊事的始作俑者。”他低下头,眼带恶意地瞪视她。
沈洁依感到既放心又害怕。放心的是他至少还愿意去尝试了解这件事的真相;害怕的是,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她会爱他更多,更深。
收起混乱的心绪,她疲惫地说:“我想进去了,我真的太累了。”
他关掉引擎走下车。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沈洁依仓皇不安地看着好似准备和她一起进屋的方若刚。
“不,我陪你进去。”他帮她打开车门。
“我想自己一个人。”她想制止他和她进屋。
“你是担心别人看见?”他好笑地扬扬眉。
她的确怕媒体再度渲染传闻,可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沈洁依害怕自己抗拒不了他男性的魅力。
“我……”
“你的大照早已上了头条新闻,现在有谁不知道你正如胶似漆地和我密切交往?”他俊挺的背脊靠向车身,眼神嘲弄地看着她。
她揉着太阳穴,觉得一股头疼如狂潮般涌向她。“我头好痛!”
看着她因痛楚而扭曲的面容,方若刚说:“我扶你进去。”
刚想拒绝,那双大而温暖的手已搂住她的肩头,一股男性的气息冲进她的鼻,迫于头痛,她不得放弃抵抗它的意念,让那萦绕她心头的气息,席卷疲惫的身躯。
看着她深蹙的眉宇,方若刚以为她头痛得厉害极了,二话不说,弯下腰将她横身抱起。
“不,我自己走就行了!”沈洁依慌乱地叫着。
“你别抵抗了,难道你想引人注意不成?”他抱着她走向大门。
为了不想再自找麻烦,她只好顺从地任他抱进屋里。
“你有止痛药吗?”他轻轻地将她放在沙发上。
“在厨房。”沈洁依坐在沙发上轻声说。
由厨房出来,方若刚手上已多了一杯开水和两颗药。
吞下药片,沈洁依仍感觉头痛欲裂。
就在她想揉揉太阳穴时,方若刚的手已温柔地按揉在她的太阳穴上,力道极有劲,并且温柔。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柔声问地:“好点了没有?”
如此温柔的声音,撼动着沈洁依的心,沈洁依很想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他温暖的怀中,忘掉那蚀人的痛苦。
可是她不能,他的仁慈体贴不过是短暂罢了,他是个内心充满着恨的冷血复仇者,相信他,只会让自己伤害更深。
“谢谢你,我已经不痛了。”她痛苦地回答他。
“怎么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抚摸她哀伤的脸。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对着他深邃的眼睛,飘忽地低问。
霎时,他的脸犹如罩上一层冰霜。“为什么?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他的声音粗嘎而无奈。
其实,答案已在他心中昭然若揭,只是他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若刚……”
柔柔的嗓音好像侵扰他心魂的鬼魅,令他心绪沉重纷乱,为了那一分血浓于水的兄妹情,他几乎是夺门而出,并且急急地丢下一句话:“你早一点睡,我帮你把门锁上!”
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她的脸庞,悲哀更像一支无情的棒槌,一下下敲击着她抽痛的心壁。
难道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难道她与若刚之间注定情恨纠葛缠绕?
她像中了毒瘾般无怨无悔、深深地爱上他。
天啊,这究竟是错?还是对?
不过,尽管他对她冷酷无情;可是,她却又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冷硬外表不似隐约藏着一种莫名混乱的心绪。
他曾说他想要她,这是否代表他喜欢她?
她不禁恨起方若茵来,若不是她的谎言,她与他之间,或许可能会迸出爱的火花的。
但是,他对地,是否真有如她对他的一往情深?
若不是深情,只是一种男人的欲望,那她此生可能会永远沦落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天啊,她究竟该怎么办?
沈洁依躺在黑暗中,呆视那被夜风吹拂摇摆的窗帘,纷乱的脑海飘荡着千百个问号!
这一次的广告VCR,拍得十分不顺利,不是服装上出问题,便是模特儿气质不对,搞得摄影师都快发疯了。
方氏企业的推广计画日期迫在眉睫,而“诗芙尔”又尚未完成VCR的拍摄,方若刚只好天天出现在摄影现场,亲自盯场。
虽然他出现的时间不多,但依然让沈洁依感到颇具威胁,即使她只负责纪录一些事务,她仍能感觉到他犀利的黑眸专注地在她身上徘徊,这个发现着实令她既兴奋又不安。
“天啊!为何这些模特儿都没有我心目中理想的特质?”
这天下午,正当沈洁依埋首公文中时,又听见由摄影室传出摄影师又心急又愤怒的叫声。突然间,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
“我能表示一些意见吗?”
沈洁依感觉她的一颗心在看见那高大男人走向摄影室时愈跳愈快。
隐约中,她听见他和摄影师的谈话声,却又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一会儿,李梦珂和摄影师突然出现在地面前。
“洁依,方先生认为由你来拍摄这个广告最适合不过了。”李梦珂睁着疲惫的眼,似哀求地看着她。
“可是,我……”
“我想不出有谁比沈小姐更具有纯真的气质了!”方若刚霍然出现在她面前,打断她欲拒绝的话。
那似讥似讽的言语,使沈洁依浑身一僵。这一回,他又有什么阴谋了?!
站在那里的李梦珂,当然看得出她的黯然神伤,但又无力协助她回绝,况且这支广告拖延得已经够久了,万一不能如期交出,到时候公司可能要因违约而赔上一笔钜款,而公司的信誉也会因而受损。
沈洁依不忍李梦珂左右为难,只好答应了。
不久,当她换上方若刚指定要地穿上的衣服,耳边传来他冷漠的语音。
“这样糅合了赤子的无邪纯真,以及成熟女人的柔媚,正是这支商品广告所要的完美无瑕的形象诉求。”他动作帅气地往沈洁依方向一挥。
方若刚的赞美有种故意伤人的意味,听进沈洁依的耳中感觉分外刺耳。但为了掩饰她内心的惊涛巨浪,她冷静地维持外表的镇定。
以为只有自己察觉方若刚的蓄意伤害,其实在李梦珂的眼里,早已布满层层的歉意,她似乎也能感受到方若刚的来者不善。
“太好了,这正是我所想要的效果!”摄影师拍手大叫。“方先生,您的眼光真是独到!”
“她不但拥有我们看不到的气质,更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内涵。”方若刚挂上似嘲似讥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张清纯处女般的天使脸孔可以迷惑众生,更可以掳掠所有男人的心。”
在场的人都以为这是他谈笑的幽默言语,所以便跟着开怀地笑了起来。唯有沈洁依笑不出来,她知道他赞扬的话中暗指的是什么,也知道他是为妹妹指桑骂槐地责备她,她的心不禁感到十分悲伤。
倏地,有一双手悄然握住她,给了她疲惫的心一丝力量。沈洁依感激地望着善解人意的李梦珂。
不久,摄影师一切准备就绪,指挥大家:“我们立刻开始!”
工作伙伴各就各位,准备今天的开拍工作。
就在沈洁依正要被摄影师拖进工作室时,她无助含泪地看着方若刚,然而他只是冷冷地转身背对着她,仿佛多厌倦她似的。
等她走进摄影室后,方若刚坚挺的背脊垮了下来,方才言语上的攻击胜利,并没有预期中复仇的快感;相反的,他感觉内心深处筑起的恨墙,已被她含悲的柔情,一块一块地瓦解了。
经过昨夜,他仿佛已失去三年前复仇的斗志,今日对她的冷嘲热讽,他说得一点也不轻松,他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方若刚觉得自己真是个残忍的刽子手,竟如此伤害一个女孩子!
“方若刚真不愧为情场的高手!对于挑选模特儿,他真是慧眼独具!”摄影师边调整角度、边对她说。
站在那里像个被人摆弄的芭比娃娃,沈洁依只是沉默不言。
见她一语不发,摄影师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而摄影助理小姐则有意无意地对她冷讽:“我想他大概又找到新的猎物了!”
见她不理会,助理小姐迳自又说了下去:
“我说人家早就是方公子的床上伴侣,而方公子只不过因此才选她当这次的模特儿。”
沈洁依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她的沉默其实是无言的抗议!今天的一切,都是方若刚害的!
见她没有答话,摄影师反倒对她感到好奇了。“你真的是他的……呃,女朋友?”
“可不可以请你们专心工作,不要再谈方若刚了,好吗?”她可不想把事情愈描愈黑。
摄影师点点头,了然地没有再追问,但他也隐约可以感觉得出来,沈洁依和方若刚之间存在着某种情愫。
倒是心生妒嫉的摄影助理,嘴里不饶人地刻薄起来。“哼!人家已经掳获台湾最有价值的金矿,当然没兴趣理会我们这些市井小民!”那年轻女人不屑地撇撇嘴。“不知道哪天又会被花心的方公子当破鞋一样地丢弃了!”
“你这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吗?”沈洁依冷如冰地说道。
“你──”
“小姑娘,女孩子的嘴巴不要太尖酸,不然会吓走你身旁的白马王子噢!”摄影师在一旁巧言地制止那不断攻击沈洁依的女孩。
摄影助理不甘心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不再对她利言相刺。
摄影棚重新恢复寂静,摄影师开始低下头捕捉他所想要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