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暗中，欧阳轩的身影仿佛就在咫尺，但她一伸手，只见欧阳轩越来越遥远，只剩无垠的黑暗。忽地，她感到右半边的身子像有把烈火在其中燃烧；左半边的身子却像赤裸着身子躺在雪地中一般寒冷。这种两极化的感觉同时在体内翻腾，令她难受不已。

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一个人影出现在光影之中——是欧阳轩。他厚实的双掌轻轻地捧着她的脸，琦紫岚只觉右身的躁热逐渐转为清凉，左身的冰冻缓缓地暖和，先前半冷半热的痛苦，渐渐消失殆尽。此刻她只觉浑身舒畅，像是站在广大的草地上，迎着徐徐吹来的春风般愉快。

“轩大哥……轩大哥……”意识不清的琦紫岚无力地叫喊着。

“岚儿，岚儿，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一个又轻又柔的嗓音在琦紫岚耳边响起。

她想回答，却无力再开口。

“这是最后一次了，再一个时辰，岚儿就没有生命危险了。”那声音仿若天籁，带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那就好。”一旁身穿白衣的男子松了口气。

此时琦紫岚左手掌中正握住一颗透明的石头，右手掌则是握住一颗同样大小但色泽不同的红石。

一个时辰后，那女子带着一双特制的手套将两颗石头迅速拿起，放人与手套相同材质的盒中。

“岚儿，现在觉得怎么样?”那女子问道。

“不冷……不热……”恢复意识的琦紫岚闭着双眼，断断续续地回答。

“岚儿，我知道你现在很想睡，但是先把这碗药喝了。”男子扶起琦紫岚，由女子喂她喝下那碗深绿色的药汤。

“好了，岚儿，你现在可以好好地睡了。”让琦紫岚平躺在床上后，两人同时离开竹屋。

翌日清晨，琦紫岚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在一间熟悉的竹屋中，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安然无恙了。

她吃力地让自己靠着墙壁坐起，正当她想下床时，一名女子端着一碗稀饭进入屋内，男子则走在后头。

“岚儿，你身子才刚恢复，千万别乱动，乖乖地坐在床上。来，先喝碗清粥，补充点体力。”女子在床沿坐下。

“曜叔叔，蓓婶婶……”琦紫岚叫道。

“岚儿，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先把粥喝了。”被琦紫岚唤作“曜叔叔”的男子开口道。

喝完粥后，琦紫岚吃了一颗自己配制的花玉器丸，精神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

“谢谢曜叔叔和蓓婶婶。”她带着笑容，真诚地说。

“傻丫头，道什么谢!”男子笑道。

这名男子正是二十年前被逐出家门的澹台曜，而坐在床沿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被称为女绝医的白蓓。他们也是当年将琦紫岚自父母身边带走的神秘人。

“对了，曜叔叔，我在集英山庄里见到了你的哥哥，跟叔叔您长得一模一样呢!”此时的琦紫岚，已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前一晚还是个身中奇毒的人。

澹台曜朗声大笑，“傻丫头，我和晖是孪生兄弟，外貌相像是当然的啦!”

“对了，蓓婶婶，岚儿中的是什么毒，怎么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呢?”琦紫岚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那种难受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那是二十年前一个用毒高手所研制出来的毒药，原本应该已经随着他的退隐而失传了，不知为何会重现江湖，看来江湖上将有一场浩劫。”白蓓叹气说道。

对江湖上的事，琦紫岚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急急地道：“蓓婶婶，岚儿什么时候才可以回集英山庄?”

“傻丫头，你不喜欢见到我们吗?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就多住些时日，陪陪我们两个老的吧!”澹台曜明知琦紫岚一颗心悬在欧阳轩身上，却故意调侃她。他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却还是爱捉弄人。琦紫岚那一肚子的鬼点子，恐怕有一半是受他潜移默化来的。

“我也想呀，可是我怕轩大哥会担心。”琦紫岚知道白蓓和澹台曜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即使六年多不见，他们却十分清楚她周遭有哪些人。

“从你中毒那天至今已经有五天了，你最少还得再住上五天才能回去。”白蓿答道。

“为什么还要这么久?到时轩大哥一定急死了!”事实上不只欧阳轩会急，她自己也急。她想念欧阳轩，她想他看到自己恶作剧时，那副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她想他抱她时，抚摸她头发时传来的暖意；她想他每日为她梳头时，从镜中看她的眼神，她想他……“我想轩大哥……”琦紫岚一时感伤，不禁哭了起来。

“岚儿乖，别哭，若是哭坏了身子，就算过了五日，你也不能上去哕!”白蓓温柔地劝慰着她。六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个懂得为情所困的女孩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岚儿听话，若是你现在就回去，恐怕又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呀!你想想看，若是现在你上去见着了你的轩大哥，不一会儿又被人下了毒，又得回到这里住上几天，到时又得和你的轩大哥分开，还不如这一回乖乖地住几天，养好身子，回去就可以一直待在你的轩大哥身边啦!”澹台曜整人损人有一套，哄人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

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琦紫岚才勉强地点点头。

“这才是乖岚儿。来，再躺下歇会儿吧!我和曜叔叔去采药，正午以前就回来，你好好地休息。”白蓓让琦紫岚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她之所以能放心地和澹台曜出门，因为她知道一旦是琦紫岚答应他们的事，一定不会反悔。

琦紫岚听话地闭上眼睛，便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琦紫岚缓缓张开眼睛，她知道曜叔叔他们尚未回来，因此她决定到外面走走。

她缓缓地走出竹屋，外头的景物与她离开时完全相同，就连她小时候常玩的秋千也还吊在溪岸边的在大树上。

“还要再等五天……”琦紫岚望着天，喃喃地道，“轩大哥，你现在在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阵啾啾的鸟叫声。

“若是我能变成一只鸟，飞到集英山庄看看轩大哥该有多好。即使不能和你说说话，只要能待在你身边就好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胸前的金锁片与欧阳轩给她的玉佩，才想起她的金锁片在她跳人崖中时，被欧阳轩抓住了。

自从六年前玉佩和金锁片串在一起后，就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时，一阵轻风拂开了落在她额前的发丝，就像欧阳轩常为她做的那般。

她凝望着天，久久不能自己。

接下来的五天，琦紫岚更像是失了魂似的，一点生气也没有。除了吃药、用膳、睡觉，其他时间她乎都是在秋千上看着擎天崖度过，完全不像平日活泼好动的她。

这样的情形看在白蓓和澹台曜眼里，无疑是令他们心疼不已，但为了她的生命安全，他们也只能狠心将她留下，直到危机度过。

***

“岚儿，你可以回集英山庄了。”白蓓轻轻地叫着她。

原本抬头抑望着天空的琦紫岚回头看了白蓓一眼，又抬头看着天。

“傻丫头，你当真傻啦!你再望下去，天都给你望穿啦!”澹台曜笑道。

琦紫岚突然像被针刺了一般，急急地跳了起来，“你们是说我可以回去了吗?真的吗?”她一脸雀跃地望着他们。澹台曜和和白蓓夫妇俩相视一眼，微笑地点头。

“岚儿，让我替你梳梳头、打扮打扮，便可以送你上去了。”白蓓拉着琦紫岚进入竹屋。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琦紫岚便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澹台曜眼前。

“曜叔叔，岚儿漂不漂亮?”琦紫岚开心地问道。

澹台曜见琦紫岚终于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说：“漂亮，当然漂亮，岚儿可是世上第二大美人儿呢!”

“那是当然哕!蓓婶婶排在我前头嘛!”琦紫岚笑嘻嘻地说，一张小脸上尽是笑意。

“你晓得就好啦!”澹台曜宠爱地点了点琦紫岚小巧的鼻子。

“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上去吧!”白蓓红着一张脸催促着。

“嘻，蓓婶婶脸红啦!”琦紫岚笑得贼兮兮地跨上了黄毛的背。

“你蓓婶婶的脸薄，可不像你的脸皮厚得连你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也刺不穿!”澹台曜戏谑道。

“哼，不跟您说了，只会欺负我。”琦紫岚佯怒地别过头，率先乘着黄毛离去。

而乘着白毛的澹台曜和白蓓也随后出发。

由于集英山庄搜寻工作已经停止，因此当两只巨鹏在擎天崖落下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蓓婶婶和曜叔叔要同岚儿一起人庄吗?”她知道澹台曜当年被逐出菁龙社后，就被禁止踏上集英山庄的土地。

“那是当然，好人做到底嘛!既是送你上来，自然是送到你轩大哥跟前才算哕!”澹台曜已想到一个能进入集英山庄，又不会踏上土地的方法——乘鹏人庄。

“那我先去问问轩大哥在哪儿，你们就跟着我吧!”琦紫岚看着澹台曜，心中对他人庄的方法也有个底了。

“岚儿别费神了，欧阳轩此时必在义楼。”白蓓以笃定的语气说道。今早在决定让岚儿回集英山庄前，她便卜过卦，岚儿的劫数已过，凶手已被捕获，欧阳轩自然会将凶手带至义楼亲自处理。

琦紫岚对白蓓的话毫不怀疑，立即施展轻功奔往义楼。

一人义楼，正如白蓓所言，欧阳轩正在义楼的议事堂内，另外还有公孙煜、慕容傲以及叶风、叶雨姐弟俩，连杏儿也在里面。

“轩大哥——”琦紫岚一见欧阳轩，便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去。

“岚儿?”众人异口同声地叫道，就连下毒的元凶杏儿也十分震惊，因为她不相信天下除了她师父之外，居然还有人能解双极散之毒。

“怎么大家看到我都像是见了鬼似的，难道我变丑了吗?”琦紫岚摸摸自己的脸颊，不解地问。

“你还好吗?”欧阳轩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

“岚儿这不是站在轩大哥面前了吗?你说我好不好?”琦紫岚笑嘻嘻地反问。

“你呀，真令人担心。”欧阳轩终于宽下心来。

“对了，轩大哥，我带你见两个人。”琦紫岚拉着欧阳轩走出义楼，对着天空大喊，“曜叔叔，蓓婶婶，你们可以现身啦!”

这时，天空突然出现两个黑点，离地面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各自背载着一人的两头巨鹏。

“轩大哥，那位是曜叔叔，旁边的是蓓婶婶，你认得吗?”琦紫岚指着此时已站在矮树丛上的澹台曜和白蓓。

“不认得，但是听过。”欧阳轩说道，“两位不妨人义楼一叙，让晚辈答谢前辈救岚儿之恩。”欧阳轩拱手邀请。

“承蒙欧阳魁首盛情，但我夫妇俩实有不便之处，只望魁首能将凶手交给我们夫妇俩。”澹台曜道。

“曜叔叔，轩大哥，你们俩客气来客气去的，听得我难受死了!”琦紫岚娇嗔道，“轩大哥，你就让曜叔叔把人带走嘛!他会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广

“岚儿……不许胡闹，魁首自有他的难处。”白蓓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分，因此并不坚持。

琦紫岚看看欧阳轩，又看看白蓓和澹台曜，“好嘛，不管你们了，我去找傻姑!”琦紫岚赌气地离开。

欧阳轩沉吟了半晌，才点头说道：“那么杏儿就请前辈代为处置了。”

“多谢魁首成全。”白蓓微笑道。

“来吧，杏儿。”白蓓温柔地唤着她，而杏儿竟也乖顺地走向白蓓。

白蓿从黄色巨鹏背上拿下一口箱子。

“这口箱子是我们夫妇俩送给岚儿的，请在你们成亲的那天晚上交给她，告辞了。”语毕，三人便乘鹏离开。

***

“岚儿，我进去了。”欧阳轩推开琦紫岚的房门，只见屋内一片暗黑。

欧阳轩摸黑来到桌旁点燃了桌灯，才发现她正背对着房门躺在床上。

“还在生气呀?”欧阳轩走至床边。琦紫岚从下午气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琦紫岚闷哼一声，没有答腔。

“那天看到你跳下断崖时，我的心差点停住了，你知道吗?我怕你就这么离开，永远不回来了。”欧阳轩知道琦紫岚只是闭着眼睛，所以径自说下去，“这十几天，你一点消息也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即使知道山谷中住着女绝医，我还是担心，万一她正巧不在呢?万一她没发现你呢?万一……”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在这里，我没事了，轩大哥……”琦紫岚搂着欧阳轩，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再也不要离开轩大哥了，我要一直待在你身边!我好想你，可是蓓婶婶说我还不能上来找你，我知道你会担心，可是我没办法，蓿婶婶从来没有骗过我，她说不能上来就是不行。我每天都看着擎天崖，希望能看见你，但就是看不见……我真的好想你……”琦紫岚的泪水沾湿了欧阳轩的前襟。

“难怪我老觉得耳朵痒，原来是你在想我呀!”欧阳轩试着让气氛轻松些。

“那我怎么耳朵都不痒，肯定是轩大哥没认真想我!”琦紫岚破涕为笑。

“岚儿，记得那天我有话对你说，却被打断吗?”

“记得，当时轩大哥你的眼神好认真，怪吓人的!”琦紫岚低着头羞赧地道。

“记得六年前我要离开烟岚山庄前，问你的问题吗?”欧阳轩抬起琦紫岚的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她。

“记得，怎么了?”琦紫岚的双颊立即飞上两朵红霞。以前她年纪小，自然不懂“魁首夫人”的意义，但现在不同了。

“你长大了，现在你住在我的风云楼，久了别人会说闲话。如果现在我再问岚儿同样的问题，岚儿会怎么回答?”欧阳轩神情紧张地望着她。

琦紫岚两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儿，“同样的话再问一次?那‘将来长大了’这句也算吗?什么时候才是长大?”琦紫岚调皮地问。

“你啊，鬼灵精一个，我真拿你没办法!”欧阳轩将琦紫岚搂人怀中。

“轩大哥，当人家的妻子必须要做什么?”琦紫岚仰起脸问欧阳轩。

这下可把欧阳轩给问倒了，说做女红，她根本不会；说进厨房，那更是不可能；要她文静端庄，她不调皮捣蛋就该偷笑了；要她伺候丈夫生活起居，她自个儿都需要人伺候了。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好笑道：“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轩大哥，你不用说了，岚儿知道自己很没用。”琦紫岚低下头露出沮丧的神情。

“话可不是这么说，若是岚儿和其他姑娘一样，整天待在房里绣花，一辈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么大哥也不会喜欢岚儿了。”话锋一转，他又说，“你还没告诉大哥，你究竟愿不愿意嫁给我?”虽然已经知道琦紫岚的心意，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

“没办法啦!岚儿都同轩大哥住这么久了，不嫁轩大哥嫁谁?丢出去恐怕也没人要了。”琦紫岚一副“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岚儿，只有这个原因吗?”在欧阳轩心中，他不希望岚儿是在没有爱的情况下嫁给他。

“岚儿也不知道，岚儿只知道自己若是一整天都没见着轩大哥，就会惦着轩大哥，总觉得太久没见到轩大哥，全身上下都不对劲。而且岚儿不喜欢让别人抱，独独喜欢让轩大哥搂在怀里的感觉；别的椅子再好，也没有轩大哥的腿坐起来舒服。”琦紫岚把自己心里的感觉告诉欧阳轩，“轩大哥，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这表示岚儿做我的妻子是绝对适合的。你嫁给我后，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差别，岚儿爱画画便画画；要是想吹玉笛就吹玉笛。总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欧阳轩听了琦紫岚的话，心中雀跃不已，他知道她不只把他当哥哥看，但他也不急着告诉岚儿，就让她慢慢去发觉吧!

“那岚儿恶作剧，大哥可会生气?”

欧阳轩知道要琦紫岚不恶作剧就像要牛儿不吃草一样困难，但若是堂堂一个魁首夫人老是调皮捣蛋，实在是不妥当。“不如这样，岚儿把想到的恶作剧方法全写在纸上，别对自己人下手，等到遇着敌人时，全用在敌人身上。”

“轩大哥，你不知道，恶作剧是要依当时的情况而定，哪里有先欠着的，这样一点儿乐趣都没有！”琦紫岚反驳道。

“你呀!总像个小孩子。算了，总之不许太过分，知道吗?”欧阳轩拍拍她的头，爱怜地说。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轩大哥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却总爱老气横秋地训人家。况且岚儿知道轩大哥就喜欢岚儿这样，所以不敢改变呀!”琦紫岚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

“你呀!”

“我呀，我是美丽大方又可爱啦!”琦紫岚调皮地接口。

“好了，早点休息吧!成亲的事，我明天叫人开始准备。另外，我会派人想办法通知你爹娘。”欧阳轩让琦紫岚躺下，替她盖上被子。

“我没意见，全听轩大哥安排。”琦紫岚红着脸回答。

“快睡吧!”欧阳轩在琦紫岚额上烙下一吻，才回到自己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