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云珞手一掀,轻松地将连愚山抱了起来,走进内室,将他放到床榻上。
云珞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连愚山紧闭著眼,瑟瑟发抖。云珞停下手里的动作,仰起脸来,问道:“你不愿意?”
连愚山睁开眼,看见他面色略沈,双眸深邃之中隐隐露出失望与紧张之色,心里一紧,猛然醒悟到自己害怕,其实云珞又何尝不是?
连愚山鼓起勇气,摇了摇头。云珞神色微变,以为他拒绝了自己,黯然的抬起身子,却见连愚山面红耳赤地从衣襟里缓缓拽出一块暖玉,不是自己当年送的那块又是什麽。
云珞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含笑,亲了亲他的面颊,再不客气,手一勾,床幔轻轻落下,将床上与床下,分成了两个世界。
两人的衣服落了满地。云珞细细抚摸著连愚山细滑白嫩的皮肤,看到胸侧和背脊有几处瘀青,恨声道:“下回再让我遇到那几个混蛋,必要他们的好看!”
连愚山还未说话,云珞已伏下身去,以唇轻吻,在淡青色的肌肤上辗转舔舐。
连愚山颤个不停,忍不住嘤咛出声。云珞受不住他这声音,将他搂得更紧,手指灵活地向下,握住了他的脆弱,缓慢却热情地挑起了他的情欲。
连愚山闭上眼睛,颤抖著释放了自己。黑黑的长睫轻颤,上面还湿漉漉地带著湿润。云珞心下说不出的怜惜,吻著他的面颊,就著他释放後的**,轻轻向後探去。
虽然云珞小心翼翼地做足了准备,但连愚山仍在他进入的那一刹那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感,忍不住痛呼一声,抓紧身下的床单。
云珞停下动作,有些紧张无措。连愚山睁开眼,冲他笑了一笑,把他轻轻拉向自己。
云珞柔声唤著:“连愚山,小书呆……”点点轻吻不断落下,最後终於来到红唇之上。
二人口舌辗转,柔情蜜意。
云珞的吻技似乎生来便十分高超,加上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少不了有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他虽然继承了云珂云夜的专情性格,但到底出身皇家,於宫闱之中长大,对男女情事岂会如连愚山一般无知。想当年云珂虽未纳妃,身边却也少不了怜惜、宫嫔等人的伺候。因此这番恩爱,自是驾轻就熟。
连愚山却实实在在是白纸一张。他家教严谨,生性纯良,对这等情事虽然隐隐明白,却没有半分经验。便是接吻,他此生也只吻过云珞一人,一切经验都是从他而来,又是心之所属,根本不堪挑逗。
初时的结合之痛慢慢退去,连愚山在云珞怀里软成了一团,轻哼出声,渐渐迎合起他的动作。
云珞只觉得连愚山的肌肤说不出的滑腻诱人,让他爱不释手,在他全身上下不停地抚摸游走。
连愚山其实骨骼匀称,骨架不大,只是因为体质原因,身材比别人来得圆润,兼之他又不曾习武,因而腰间和大腿的肌肉丰盈柔软,弹性适中,伸手抚摸手感甚好。
云珞在他身上流连忘返。若不是顾及他初次承欢,身体也不甚健硕,只怕要与他欢好一夜。
但纵使如此,二人久别重逢,情深意切,云珞还是忍不住与他做了两次才罢手。
连愚山简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虽然知道自己男儿之身与太子欢好,有背伦常。雌伏於同性之下,更有失祖父与父亲多年来的教诲。但他对云珞实在已用情至深,不能自己。何况男风在云国悉数平常,连当今皇後都是个男人。在他心中,十年前云珞拿著延命果来给他续命时,他便已经是云珞的人了。
云珞吻著他白玉一般的面颊,问道:“疼不疼?”
连愚山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云珞疑惑:“到底是疼?还是不是疼啊?”
连愚山小声道:“初时有点,後来就不、不怎麽……疼了……”
云珞放下心来,又问:“喜不喜欢?”
连愚山涨红了脸,答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云珞嘻嘻一笑,在他耳旁轻道:“小书呆,你身体好了,真好。总算在浩瀚那几年没有白待。”
连愚山恨不得缩进被子里,抓过锦被使劲往身上盖。
云珞轻轻去拽,连人带被子抱成一团。
两人在床上笑闹了一阵,直到连愚山架不住疲惫,慢慢睡了过去。天亮醒来,吓了一跳。不知何时屋里已经备好了浴桶等物。
“这是谁准备的?”连愚山抱著被子紧张地看著云珞。
云珞道:“你放心,是我让喜丸准备的。”
“这、他……”
云珞安抚他道:“喜丸是宫里人,从小伺候我,不必避讳他。再说,你早晚是我的人,别说这些下人,就算你爹连太守知道了又怎麽样。”
连愚山默不作声。他隐隐知道家里人似乎都不太赞同此事,不过他心意已决,倒并不畏惧,只是怕到时候伤了父母的心。
云珞则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别说他是一国太子,身份尊崇,便是身无分文的普通人,他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阻止。
云珞伸手将连愚山抱了起来,笑道:“今天本太子亲自服侍连公子沐浴。”
二人在连愚山的小院里甜甜蜜蜜的住了下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平日连愚山恪尽地主之谊,陪著云珞去宾州的各处名胜古迹游逛,带他领略江南风情。到了晚上,二人便在房间里恩爱缠绵,真比神仙还快活。
云珞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对宾州的兴趣其实一般。但因为有连愚山陪同,便觉得宾州比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美好。
这一日来到城郊外的神光寺,因为赶上逢十,还愿求神的女子比平日多上许多。
神光寺立於烟湖边上的羊角峰下,内有石洞壁窟,蜿蜒至岸边。
连愚山进去庙里上香,云珞觉得寺里气闷,便顺著石洞来到湖边的出口,见一旁的石壁下有一方大石,香火缭绕,数名男女围在那里。
云珞见都是一对对的成亲男女,不由奇怪地问一旁的老者:“大爷,他们在做什麽?”
那老者道:“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吧?这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卜子石。”
“卜子石?”
“是呀。传说上古时代,女子因为战乱灭绝,水神赐下诞子丹可以使男人逆天生子,延续血脉。这块岩石便是当年水神用来卜算人间阴阳之数何时可以恢复协调。後来水神返回天界,这块岩石便遗留了下来。你看见那大石中央的凹处和下面的小孔没有?男人去烟湖中打上一桶鱼倒入里面,鱼会顺著下面的小孔游出去。然後妻子点上香,二人在石前虔诚祈祷,待香燃尽後,数数石上的凹盆里还剩几条鱼。若是双数,将来便得男孩;若是单数,将来便是女孩。”
云珞大为好奇,道:“准吗?”
那老者得意地点点头:“有水神庇佑,自然十分灵验。你看不只我们宾州人,还有许多外省外县的人特意赶来这里卜子呢。”说著侧头看了看云珞,笑道:“公子真是一幅好相貌。若是和心仪的姑娘一起来的,可以趁此机会卜上一卜啊。”
云珞嘻嘻一笑,没有说话。
他在卜子石旁站了半晌,见石前来来往往虔诚求卜的男女络绎不绝,不由心动。
连愚山顺著岩洞来到湖畔,没有看见云珞的身影,正在疑惑,却被突然窜到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咦?你做什麽去了?”连愚山见云珞赤著双脚,裤腿挽到膝盖上,衣袖也掳得老高,身上还湿漉漉的。
云珞举起手里的木桶笑道:“你看,我打鱼去了。”
“打鱼去做什麽?”连愚山看著他滑稽的模样有些好笑,低下身子帮他把裤腿挽好,拿过他的鞋子帮他穿上。
云珞没有说话,拉过连愚山。连愚山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他一手拎著木桶,一手拉著自己走到卜石岩边。
云珞把桶里的鱼倒入石上的凹盆里,拿过一炷香点燃。
连愚山结结巴巴地道:“这是做、做、做什麽?”他在宾州生活多年,自然知道这个‘卜子石’的传说。
云珞道:“祈祷啊!”说著冲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闭目垂首,专心地祈祷起来。
连愚山脸孔涨得通红,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此时已是午时,周围的人早已散得差不多,只有他们二人站在卜子石边。
云国民风开放,男子相恋成婚原不算什麽。何况自从十八年前太子出世後,皇上下令浩瀚神殿可以开放求取诞子丹,以朱血血脉逆天生子的男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稀奇。
连愚山羞涩已极,但见云珞专注的样子,踌躇了一下,还是合上双手,闭目祈祷起来。
他脸上烧得厉害,初时心里慌张,一片混乱,但後来渐渐沈下心来,想到自己和云珞的未来,不由认真起来,专心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云珞道:“好了,香燃尽了。”
连愚山缓缓睁开眼,看见云珞正低头在石凹里数著,心里怦怦跳得飞快。
云珞抬起头看向他:“小书呆,你刚才想著我们的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连愚山咽咽口水,有些紧张地说:“男、男孩儿……”
云珞可是皇上唯一的太子。云国皇室一向血脉珍贵,自然是求儿子了。
云珞对他扬眉一笑,道:“小书呆,水神庇佑,看来你的愿望有可能实现啦。”
连愚山抢上一步,向石上望去,两尾小鱼正在凹盆里游来游去。
云珞抱住连愚山笑道:“但愿灵验。”
侧头见他脸上神色又惊又喜,又喜又忧,不由问道:“怎麽了?”
连愚山身子颤了颤,望著那两条小鱼,低下头,眼睛通红,水气氤氲。
云珞扳过他的身子,正色道:“小书呆,你放心,就算没有子嗣,我也只要你一人。”
“不、不可以……”连愚山连忙抓住他的衣襟。
云珞嘻嘻一笑,凑近他耳旁轻声道:“没关系。大不了你生不了,我来生。”
连愚山吓了一跳,立刻道:“不行!”
“怎麽不行?你身体不好,逆天生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我怎能让你冒这个险。”
连愚山直直望了他半晌,突然转身便走。
云珞莫名其妙,连忙捐了油钱,跟在後面。他一路上拉著连愚山说话,连愚山只是不答,步履匆匆,闷头走路。
云珞糊里糊涂地跟他回到连府,进了屋,见他站在窗前低著头,也不知在想什麽,终於忍不住微恼,道:“你到底怎麽了?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连愚山低低道:“没有。”
“还说没有!”云珞可不是傻子,他走过去扳住连愚山,道:“我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了?你为什麽不高兴?难道我疼惜你还错了!?”
连愚山突然抬起头,肃然道:“你就是错了!”
云珞一愣。
连愚山道:“你是堂堂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国家社稷、万民福祉皆维系於你一身。你疼惜我,我感激於心,可是男人逆天生子何等危险,区区愚山,怎能让未来的一国之君为自己冒这种险?你若是做了这件事,不仅是轻视自己的身份,忽视自己的责任,更是要将愚山置於不忠、不孝、不义之地!”
云珞目瞪口呆。他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来了他这好一篇教训。
连愚山望了他片刻,心里一软,柔声道:“珞儿,以後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逆天生子,你是绝对不能做。”
云珞皱眉道:“难道真要你来生麽?这事你也绝对不能做!”
连愚山勉强扯扯嘴角,勾出一抹微笑,道:“你要真疼惜我,将来就多纳几个妃子,雨露披泽,为云国多多开枝散叶。”
“小书呆!?”
云珞大吃一惊,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意已经表示的很明白了,从不知道小书呆竟然有这种想法,此时心里的震惊真是无以言表。
其实云珞的心意连愚山如何会不明白。只是连愚山早已不是懵懂的孩子。
这件事在他心里百转千回,不知道前思後想了多少遍。他心思细腻,头脑聪慧,在浩瀚那几年,已经隐隐猜到是谁要把他送去那里的了。想必那个高贵尊荣的人也是知道他身体羸弱,恐将来不堪重负,才让他在浩瀚仔细调养身体。只是他这副身体,朽木不可雕也,即使调养得这般康健了,他却仍没有能够为云珞孕育健康子嗣的自信。
连愚山与父母离开京城,也曾想过多年分别,也许太子殿下已经把他忘记了。若真是那样,纵使自己伤心欲绝,却也可了却皇室之忧,未来之愁。
可是那日岸边重逢,云珞犹如天神一般神采奕奕地降临到他身边,温柔小心地将他从地上扶起,连愚山便知道此生此世,他再也不会与这个人分开了。
连愚山轻轻抱住云珞,把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珞儿,你的心意我明白。听了那些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可是你若真为我那麽做了,我就是对国家不忠,对父母不孝,对百姓不义……珞儿,我宁愿与别人分享你,也不愿你为我如此牺牲。”
“你、你竟然愿意与别人分享我?你、你……”云珞气怒交集,话都说不清了。
连愚山贴在他胸口,可以感觉到他激烈的情绪。
他伸出双手,揽住云珞的脖子,微踮起脚,将自己的额头与他抵靠在一起,轻道:“珞儿,你别生气。你若是真不想娶那些女人,就不要娶。孩子我来给你生。水神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麽,我们将来肯定会有个男孩儿的。”
云珞本来气得发抖,但此时听他这麽说,却并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全身一颤,不安起来。
云珞抱住他,与他呼吸相缠,颈项摩挲。过了片刻,叹息一声,道:“小书呆,我真是个傻瓜,为何一定要与你有亲生的子嗣?我云氏皇族虽然血脉金贵,却不是无人能胜此重任。将来待我百年之时,尽可以从皇室中挑出一个杰出子嗣继承皇位。”
连愚山哽咽一声,紧紧抱住他。
云珞安慰道:“你不用不安,也不用自责。听说当年我在爹爹肚子里,几度差点被他搞没了。父皇当时便有这样的打算。父皇说那时他已经决定终身只与爹爹相伴,若是我平安出生最好,若是不能,他一定会放弃孩子保爹爹的。不过好在我和爹爹都平安……以前听父皇这麽说,心里还曾偷偷埋怨父皇对我无情。现在却完全理解了。小书呆,若是让我这麽选,我也会和父皇一样的。”
连愚山静静听著,眼泪慢慢浸到云珞肩上。
云珞轻轻吻了吻他柔软的发,温柔地抱紧他。
二人感情更加坚定,却彼此再没提过子嗣的事,。
匆匆又过去二十来天,早已过了清明时节,连太守夫妇却迟迟没有回来。连愚山心中担忧。父亲性情严谨,身为太守,不会无故近两个月不回来进职。和母亲返乡前,还曾特别对他说过,最迟三月中旬也就回来了。可是现在已到了四月初,还不见人影。
从连家老家到宾州,最多也就十日路程。
连愚山有些担心,不知父母是否遇到了变故。他将心中忧虑告诉云珞,云珞却只是笑笑,安慰他不用著急,说不定不日就返回了。
连愚山隐隐觉得他笑的古怪,却又问不出什麽,只好去找陈伯,嘱咐他派人去与父亲联系。
云珞这几日经常带著喜丸外出,有时回来的很晚,连愚山几乎都快睡著了。
连愚山脾气甚好,想他下江南大概有公务在身,要不也就是去和以前游走江湖的朋友聚聚,因此也不多问。
这日云珞一大早就带著喜丸出了门,过了晚膳还未回来。连愚山在房间里等他,到了晚间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作息时间从小便十分稳定,但自云珞来了後便被打乱。二人夜夜相拥而卧,一个精力旺盛,总是‘性’致勃勃,一个是情深如海,愿意曲意承欢,晚上自然少不了颠鸾倒凤一番。只是连愚山可没有云珞的好精神,折腾一夜第二天还能精神奕奕地出门。
云珞回来的时候,连愚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里的书歪到烛台边,颤巍巍地倒著。
云珞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把书拿开,摇摇连愚山。
“你回了啦。”连愚山动了动,伸手揉眼。
“怎麽拿著书就睡著了?刚才好危险,碰倒烛台怎麽办。”
“嗯……?”
云珞见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叹了口气,俯身把他抱到床上,轻声道:“以後困了就先睡,不要等我。”
连愚山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伸手抱住他。
云珞给他脱了鞋子,解开外衣,拥著他躺到床上。
第二天连愚山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不由十分失望。昨天一天没有看见云珞的人,晚上回来时自己偏偏又睡著了,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连愚山暗恨自己不中用,竟然睡得这麽沈。
匆匆爬起身来,准备梳洗。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喜丸。
喜丸手里捧著一件云服,伸手抖开,道:“连公子,我家公子让您换上这件。”
连愚山一看,这件云服色泽素雅,是上上之品,绣著牡丹云图,滚著描金花边,大气而高贵。不由奇道:“今天是什麽日子,竟让我穿这麽正式的云服?”
喜丸笑道:“甭管什麽日子,这可是我家公子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京城带来的,您就赶紧穿上吧。”
“他人呢?”
“公子有事,去去便回。”喜丸手脚利索地帮连愚山换上云服,扎好锦带,又帮他把头发束好,打扮整齐。
“好了,连公子,跟我来。”
连愚山随喜丸出了府,大门外停著一辆马车,几个未曾见过的人站在车边,恭敬地候著。
“连公子,请上车。”
连愚山问道:“要去哪里?”
喜丸嘻嘻一笑,推托道:“我家公子吩咐了不让说。你问我,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连愚山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喜丸真是有意思,都说了是太子吩咐他什麽也不要说,就是说他明明知道,却偏偏还说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连愚山坐进马车,打定主意要看看云珞在搞什麽鬼。
马车快速地移动著,穿过宾州的街道,来到城东的崇胜园。
连愚山下了马车,随著喜丸走进去,心中更是奇怪。
这里是宾州府用来接待巡抚、亲王之类的朝廷上级之所,平日自有专人打理。只是现在看穿梭在园子里的仆役,虽然人数不多,却显然都不是宾州的府役。
难道云珞表明了身份,要在这里暂住?
连愚山暗自揣测,疑惑地走进大厅。见大厅中央一人背手而立,身形十分熟悉。
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父亲!?”
连愚山大吃一惊。
“您什麽时候回来的?怎麽在这里?娘亲呢?”
连太守心不在焉地道:“昨日刚回来,你母亲现在应该回家了。”说完突然抬头,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眼,奇道:“这件云服哪里来的?”
“呃……”连愚山语塞。他不是会说谎的人,一时不知该不该供出云珞,不由有些窘迫。
好在连太守并没有在追问下去,只是下一句话更把连愚山吓了一跳。
连太守道:“太子殿下正在里面等你,你赶紧进去吧。”
连愚山瞪大眼睛,结巴道:“太、太子?”
连太守叹了口气,正色道:“待会儿进去见了什麽人,万万不可失礼!皇上和太子如此抬爱连家,是咱们的福气,但万万不可恃骄而矜,不懂进退。明白吗?”
“是。”连愚山认真应了,心里著实有些摸不著头脑,跟著喜丸往里面走去。
转过几道厅廊,来到後面的正居,喜丸停下脚步,垂首而立,恭敬地禀报:“太子殿下,连公子到了。”
“进来吧。”
连愚山听见云珞的声音,心道,你要见我,何必搞这些名堂?
推门而入,只见云珞站在门口,对他浅笑盈盈。他身後一人端坐首座之上,见他进来,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含笑望来。
此时连愚山的心情已不是震惊所能形容的了。他上前一步,撩起云服,恭敬地跪倒在地,肃然道:“连愚山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清雅温和。
云珞走过去,将连愚山扶了起来。
连愚山想起他给自己这麽大的一个惊吓,忍不住心中懊恼,偷偷白了他一眼。云珞却只是嘻嘻一笑,冲他挤了一下眼。
皇上道:“连愚山,你过来,让朕看看你。”
连愚山低著头,走到皇上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云珂站起身,拉著他上下打量一番,道:“想不到愚山现在变得这麽俊秀,真是翩翩佳公子,一表人才。”
云珞点头道:“那是。”
云珂嘲笑道:“朕又不是说你,你得意什麽。”
云珞奇道:“父皇,您夸他还不是在夸孩儿麽。”
云珂叹息一声:“厚颜无耻。”
云珞不屑地一挑眉:“本来就是孩儿眼光好!”
那种高傲自信,唯我独尊的模样和云夜简直一模一样。
云珂摇摇头,拉著连愚山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连愚山脸涨得通红,完全不知道说什麽好。
他早知皇上性情开朗,脾气温和,又只有云珞一个儿子,对他甚是疼爱,父子关系十分亲睦。只是以前在宫中并不曾见过他们这般毫无顾忌的说话,有些不太习惯。何况刚才皇上语意里分明暗示著其他意思,他怎会不明白,因而窘迫之极。
“父皇,你不要太过份,回去我会告诉母後的。”云珞见连愚山脸红的要滴血,知道他面子薄,连忙帮他解围。
云珂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告状有什麽用,你爹爹才不会管你。”
云珞笑道:“父皇,孩儿知道您疼我。不要再作弄愚山了,您看他都不好意思了。”
云珂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珞儿,你先下去,朕有话要和连愚山说。”
“是。”云珞听话地下去了,临走前还捏了捏连愚山的手,示意他不用紧张。
云珂对他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坐回椅子里,指了指身前的座位,道:“连愚山,你坐下。”
“愚山不敢逾越。”
云珂温声道:“没关系,朕要你坐下就坐下。现在又不是在宫里,在朕面前不用那麽拘谨。”
“是。”连愚山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放在膝头上,有些局促不安。
云珂轻轻一笑,端起身旁的茶盏,缓缓饮了一口,道:“不用这麽紧张。你和珞儿的事,从前朕便知道了,不然怎会让他拿延命果去给你救命。”
连愚山道:“多谢皇上。”
云珂道:“珞儿喜欢你。他的性情随昭阳侯多一些,虽然有些骄傲任性,但对情之一字却是很死心眼的。既然已经认定了你,今生只怕很难改变。不知你对珞儿的心意如何?”
连愚山抬起头,认真地道:“愚山嘴拙,不知怎样表明自己的心意。只能回答皇上四个字:‘我心亦然’!”
云珂仔细注视他半晌,缓缓笑开,点头道:“好,珞儿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样朕就放心了。其实朕只要一道圣旨,就能成全你们的好事,你的家人连太守夫妇,祖父连文相也说不得什麽。只是珞儿说连府从不以势压人,务必要按照民间的规矩办妥此事。因此朕这次来江南巡察,特意到宾州来看看。”
连愚山心中感动。
他聪慧过人,刚刚想到父亲就在外面大堂,便隐隐明白了云珞的心意。
云珂道:“你们的事连太守已经同意了。待朕回京後就会颁旨,正式封你为景阳侯,入主东宫正位。”
男後、男妃以王侯名义赐位,还是从昭阳侯这云国第一位男皇後创下规矩。
连愚山站起身来,恭敬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云珂笑笑,将他拉起来,温言道:“朕只有这麽一个皇儿,是昭阳侯当年几乎用命换来的。朕对他爱逾性命,只盼他一生幸福快乐。你身体不好,虽是朱血纯脉,只怕还是不利於孕育子嗣。”皇上顿了顿,道:“如此也好,逆天生子,毕竟太过危险,朕实在不想珞儿也尝试朕当年那种滋味。我云氏皇族虽然血脉精贵,但也不是无人传承,以後你们从皇室旁支中选个合意的孩儿继承大统,明月王朝总不会後继无人的。”
连愚山浑身一震,望著皇上,眼睛微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云珂拍拍他的手,道:“以後朕把他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管管他,别让他整日只知道在江湖上胡闹,不想著朝廷正事。”
“是。”连愚山收敛激动的情绪,道:“愚山一定督促太子,凡事以国事为先,以百姓为重。不辜负皇上所托。”
云珂微微一笑,轻声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此後,虽然沧海桑田,万事已变,连愚山身心疲惫,万念俱灰,但当时皇上慈爱温柔的笑脸,谆谆叮咛的每一字,每一句,仍然历历在目,噬骨钻心,让他的灵魂,不能安宁……
人说乐极生悲,过犹不及,果然是经过时间锤炼的真理。
连愚山与云珞相恋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皇上和父母的认同,幸福的未来就在眼前,便觉得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快乐的人了。
可惜美梦醒得如此之快,剧变来得如此之急,让人猝不及防,避无可避,生生卷入永生不醒的噩梦。
皇上在宾州住了几日,四月下旬准备返京,要云珞随行。可云珞此时哪里舍得与连愚山分开。
虽然回到京城後皇上就会下旨给二人赐婚,但按照皇族规制,赐婚之後二人在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如此粗粗一算,皇上从宾州返回京城,下达圣旨,然後连愚山再奉旨入京,入京後要筹备婚礼,挑选吉日,祭祖酬神……等等这些折腾下来,入了洞房,二人至少要半年以上见不得面。於是云珞并没有急著和父皇一起回去。
五月初一。
连愚山永远记得这个日子。在这一天里,天崩地裂,他的世界崩溃了。
那一天,他和云珞相携去郊外采青。
绿树春风,万花锦簇。
二人在美如画的江南山水间肆意欢笑,纵情相拥。只觉天上人间,在没有比他们更美满的了。
“小书呆,你是我的。我要你永远这麽开心,这麽快乐。”云珞亲著连愚山的耳垂。
连愚山搂住云珞的脖子,攀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也是。”
云珞吻住他,两人拥抱著从碧草青青的山坡滚下去,落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
他们在那半人高的花丛中行欢,大胆而刺激。
连愚山想这应该叫‘野合’,云珞却说这是‘情趣’。并自爆家丑,说小时候曾在灵山行宫後面的梅林中撞见过父皇和母後的‘好事’。最後总结道,凡是恩爱夫妻,行欢之所必不能拘泥於闺房之中,否则早晚会日日生厌,即使帝王之家亦是如此,可为天下表率!
连愚山听了简直又好气又笑,知道这不过是他求欢的借口,想要反驳,可惜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後只能在云珞的怀里低低**。
傍晚时候,二人坐在坡顶上看晚霞。只见彩霞余晖,映著红花绿草,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连愚山握著云珞的手,忍不住道:“如此幸福,好像做梦一样。”
云珞笑道:“梦里你会这麽快乐麽?”说著去捏他的腰际。
连愚山羞恼道:“别不正经。”
云珞哈哈大笑,笑弯了腰去。
连愚山想起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也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太晚,简直多余。
云珞喘笑不止,好不容易停下来,回手抱著他,道:“你就是想的多。梦是会醒的,怎会长久?可是我们的幸福却是要长长久久的。”
“有多久?”连愚山凝视著云珞俊美的丹凤眼,那双眼中的眸色在彩霞的辉映下流转出琉璃般瑰丽的色彩,美央美伦。
云珞毫不犹豫地道:“像我父皇母後那麽久!”
连愚山笑了,倾斜身子,靠在他身上。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映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二人的随口戏言,谁知却一语成箴!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二人回过头,喜丸一脸惊慌的飞奔而来,马还未停稳,他便翻身跃下,脚下竟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到。
云珞跳了起来,喝道:“怎麽了!?”
“皇上,皇上……”喜丸脸色苍白,气喘不止,扑倒在云珞脚下。
“父皇怎麽了!?”云珞脸色一变,上前提起喜丸衣襟。
喜丸吸口气,颤声道:“皇上在澜州普江道遇、遇刺了。”
“什麽!?”
云珞大惊。
自炎国灭亡後,刺客之事渐少,云国已有十几年未再遇过这种事。
云珞一时之间只觉不可置信,强自冷静道:“父皇现在伤势如何?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喜丸颤抖著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印著奇怪的图案。
云珞脸色已然全变了。这是月隐专用的密信,根据云国皇室、尤其是直系血脉的回避制度,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月隐决不会给具有皇位继承权的自己发密信,除非是密谋谋反。
云珞用尽全力,才抖开信笺,只见上面只有九个字:“圣上遇刺,令,全速返京”。
一刹那,云珞只觉手脚俱软,头晕眼花。
不顾皇族的规制让月隐送信,不管遇刺的伤势令全速返京……
如此,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就是……就是父皇伤重,已至垂危之势,命在朝夕,所以才会不顾一切,也要赶回京城。
云珞想明了这情势,脸色瞬间煞白。
若非如此,以父皇的性格,怎会如此逾制?
若非如此,以福总管的忠心,又怎会允许父皇如此任性?
父皇如此,只怕是为了能赶回去,见母後最後一面吧……
云珞身子一晃,向後跌去,被人一把扶住。
“云珞,你怎麽了?你振作一点!”
连愚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云珞渐渐回过神智,攥紧手里的密信,一跃而起。
父皇在等他!父皇还在等他!
父皇让月隐传信给自己,一是不想让消息外泄,二是在等自己,在等自己回京与他相见……
云珞顾不得连愚山,嘶哑著喉咙对喜丸喝道:“回京!立刻回京!”说著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