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说是十五号之前——」
「别拖到那么晚了,赶明儿个就去一趟。自己的前途得巴结点,快快分发了上任去,也省得在这儿打扰人。」
「是。」羊大任汗颜。「我明天就去。不过,关于——」
七王爷没让他说完。「什么杂念都先抛开,你先把任官的事儿搞定再说!男子汉大丈夫的,别婆婆妈妈老在想风花雪月!」
羊大任不再多说,吃完饭之后,借故要回去整理书籍行囊,却是趁着夜色又溜了出去,到黄莺楼后头他们常偷偷碰面的胡同口,等候佳人。
他相信碧青姑娘会告诉小玉的,小玉会知道他在等她。今日、明日、后日……一直要等到她才罢休。
七王爷自然知道他溜出去了,但没有发作,也没有派人去抓他回来,因为七王爷这晚上也挺忙的,有诸多事情要忙处理。
兵分两路,一是派信差连夜送信到吏部尚书府,要简尚书立刻发铨叙令,两天之内就羊大任送出京城去当地方官;另一方面,则是整装更衣,带着几名家丁护卫,亲自前往河边黄莺楼。
不但要预防夜长梦多,还要釜底抽薪。七王爷可是下定了决心,一定得帮羊大任把这烂桃花给斩干净!
来到黄莺楼,大刺刺的登门踏户,七王爷往最正中的大厅一坐,傲然命令:「当家的在哪里,叫来见我。」
谁都知道这位正是鼎鼎大名的七王爷,丫头们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去通报了兰姨。不消片刻,盛装打扮、风韵犹存的兰姨便出现了。
一见面,大厅里气氛便有几分凝结。兰姨摆出招呼贵客的殷勤笑脸,却有点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七王爷大驾光临,真是难得极了。」
「好久不见了。」七王爷也一样皮笑肉不笑,冷冷道。
就这么一句,机灵的丫头们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一定有过节!
「王爷贵人踏贱地,可有什么指教?」兰姨亲自接过酒壶,帮七王爷斟了一杯,奉了上去,「请先喝杯酒,坐下来谈吧。」
「免了,我不是来饮酒作乐的。」
七王爷手一挥,后头跟着的家丁便把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搁在桌上,解开,露出了里头包着的金元宝,映着烛光,闪着刺眼的光芒。众人看得都傻了。
除了兰姨。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这儿是五百两。」七王爷指着闪亮亮的元宝,颐指气使道:「我有个小辈羊大任,人很蠢,不晓得怎么会给你们黄莺楼的姑娘给缠上了。他还有大好前途,不容断送在烟花巷里,这钱你拿去,把那缠人的歌女嫁掉、送走、卖去当丫头……随便你怎么处理,总之,别让羊大任再见到她。」
此话一出,厅内一阵寂静,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如此霸道蛮横口吻,还真只有王爷说得出口。
「王爷老毛病又犯了。」半晌,还是兰姨打破沉寂,她掩嘴轻笑,「这世上仿佛没有您买不到的东西呢。」
「是吗?」兰姨的笑容越发灿烂,眼神却越发寒冷,「也许有一天,七王爷会大吃一惊,发现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废话少说,你到底收不收?要你一句话,能不能把事情处理好?」
「那是当然。」兰姨老实不客气,要丫头过去把元宝们包好收下,一面灿笑道谢:「多谢七王爷赏赐,您老就别担心了,包准您高枕无忧便是。不过王爷,您忒小看我们黄莺楼了,五百两银子,顶多买个小丫头呢。」
「这是什么意思?嫌少?」七王爷眼一眯,冷冷问。
「自然不是,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兰姨好整以暇回答:「我想羊公子或七王爷可能有所误会,羊公子也许爱慕我们的台柱小玉,不过呢,跟他常私下偷偷会面的,可是这个丫头——」
她遥然一指,突然指向站在门口的碧青。
碧青大惊失色,没想到兰姨早就知道自己帮忙传口信的事儿?这下子该糟了,兰姨会怎么罚她?她一家人都靠她养的呀!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完全就是不打自招的心虚貌。七王爷看在眼底,心下迅速盘算了一番。
买个丫头也不是大事,羊大任离开京城身边也得有人照料。何况这是他自己喜欢的,还私下跟人家幽会!可不能说他七王爷不够大方了,可是花了大笔银子帮羊大任这兔崽子达成心愿呢。
「丫头就丫头,我买了。」
兰姨又是掩中轻笑,「这可是我身边得力的丫头,不能让七王爷说买走就了买走的。」
「我知道了,再加三百两便是。别再讨价还价,八百两买一个丫头,最好是包山包海,什么都会做。叫她整理整理,过两天就跟着羊大任走吧。」
说完,七王爷哼了一声,起身就走。好似到店家买一幅画或一个花瓶,买完了连声招呼也没打,掉头离去。
从头到尾,他与兰姨的目光,都没有正面相对过。
当这一切发生时,蓝小玉却浑然不觉。她只是一心一意等着羊大任,越等越是困惑,为何他一直不见踪影?连多次死活恳求拜托碧青出去打听,回来也都是一脸苦恼,吞吞吐吐,说是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而且,过了生日之后,兰姨和梅姐仿佛突然察觉她是大姑娘了,对她的态度大变。梅姐越发严格,说笑闲聊都少了,唱的曲子稍有不对、指法稍微马虎都不行,练琴练嗓的时间更长,像是巴不得要马上把所会的一切全教给蓝小玉似的。
而兰姨就更奇怪了。表面上是没变,但蓝小玉却隐约觉得,兰姨惯常的笑脸有些不对劲。说不上哪儿不对,但她就是敏锐地察觉,那笑容并不是真心真意,反而像在盘算着什么似的,令她心生莫名畏惧。
所以比起来,她还宁愿到梅姐这儿来。虽然梅姐态度永远淡淡的,可是至少她不作假虚伪,是真心为蓝小玉好。
下午时分,蓝小玉又在梅姐这边练琴。琴声萧索,伴着外头滴答的春雨声,十分恼人,更显寂寥。她抬头往外看,蒙蒙雨势中,天空一片铅灰,正像少女此刻心境一般,沉甸甸。
「叹什么气呢?」突然,梅姐淡问,「这首曲子不好练,静下心来多练几次就是了,别这么唉声叹气的。」
蓝小玉索性收了手,随便一拨,一串紊乱乐音荡漾在小厅内。她闷闷地说:「梅姐,我不想练了。」
梅姐笑了笑,「哪能说不想练就不练?这可不是在培养兴趣,你得靠这个吃饭的,没点本事在身上,你怎么当歌伎?不许任性。」
蓝小玉听了,雪白的小脸更是垮下来,柳眉儿成了倒八字。像这样的话,梅姐以前是不会说的,最近却常常挂在口边,让人听了,觉得压力好大呀。
以前,唱歌弹琴都是开心的事,这会儿慢慢的都变了。越发让她想逃开,逃到那个人身边。
「我不是烦那个,而是在烦……有人,为何好久不见了?我想不通呀。」蓝小玉毕竟藏不住话,何况再忍下去,真是要闷坏了,她冲口而出。
梅姐停了停,没有多问,片刻,琴声继续从帘幕后传出来,像是没听见蓝小玉的话似的。「别分心,再练一次。来,我陪你从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