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梅姐,我真的不想练。」蓝小玉干脆站了起来,在小厅里焦燥踱步,走来走去,一面喃喃道:「他一定从金陵回来了,又已经考完,为何……没消息呢?我又没法子出去找他——」
「男人不用你找,他们想找你时,打断腿也会爬来。不想见你时,你就算跪在面前,他们也能视若无睹的跨过去。」梅姐还是淡淡的说。
蓝小玉诧异地停步,回首,直望着梅姐的方向。
毕竟不是笨孩子,她反问道:「梅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告诉我羊公子不会来了吗?」
梅姐又不响了。她的琴声也停下,只剩洞开的窗外沥沥的雨声。
「他跟我说好的,从金陵回来、考上了之后,就回来找我!」蓝小玉豁出了,像是要说服梅姐、又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大声说:「羊公子不是一般纨绔子弟,他是认真的、老实的、有学问的读书人!他不会说谎!」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你听过吗?」梅姐轻轻地说,语气中带着难言的苦涩,「把现在的心情记清楚,往后弹琴时,把这样的情感放进去,你一定能——」
「我才不要弹什么琴了呢!」蓝小玉不肯听完,顿足嚷了起来,「他不会骗我的!他不会!」
「怕是你自己骗自己吧。」梅姐见她执迷不悟,知道不下猛药不行了。她也站了起来,先是往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你过来,到这边来看。」
蓝小玉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梅姐的套间是在楼上的转角,最僻静的角落,还临着河,视野极好,但此刻外头雾茫茫的,能看到什么呢?
她乖乖走到了露台上,如毛的雨丝打在她脸上。先是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看之后,正不解时,梅姐又开口了。
「你看看胡同口。」
说到胡同口,蓝不玉心跳猛地乱了谱。原来……梅姐这儿是看得见的。那她先前跟羊大任的幽会……不就……
还来不及脸红,她便眼尖发现,那个熟悉的蓝色长衫身影,正在胡同口的大树旁徘徊。
蓝小玉立刻攀住了栏杆,眼睛都直了。!
那、那不就是羊公子吗?他……可是在等她?为何碧青没有提起?
下一刻,蓝小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细雨中的情景却清清楚楚:一个窈窕的身影奔向羊大任,还撑着一把伞,伞下两人靠得好近好近,喃喃诉情,难分难舍的样子。
蓝小玉觉得自己仿佛灵魂出了窍,飘在半空中,冷冷看着这一切。伞下的女子本该是她,但那分明不是她。
那是碧青,她情同姐妹、一直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帮他们传话的碧青。
传着传着,竟然传成了这样。
「看清楚了没有?他天天在那儿跟丫头幽会,不只跟你。」梅姐的嗓音仿佛鬼魅,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人家已经让七王爷带着银子来过了,整整八百两,买走了碧青。他考过了春关,分发回蔺县去当县太爷,即日就要起程,需要人照料生活起居。」
「他——」她蓦然哑了。
「若是随他去了,要烧饭洗衣伺候他之外,将来还要委屈做小,伺候他的正妻;你连鸡都没杀过,一双手只弹过琴。他也算有良心的,没有缠着你,要你真的去了,怕是到半路就哭着要回头了吧。」
一字一句,说得合情合理,却又像是烙铁一样烙在她心口。
但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她双眼眼底的灼烫。她死命瞪大了双眼,无法移开目光,无法动弹,无法——
「你这个傻孩子。」梅姐的语气这才转为悲悯爱怜,「看清楚了也好,就痛这么一次,好好认清男人;痛过这一回,你就会长大了。」
蓝小玉不声不响,像是连呼吸都没了气。她慢慢的,慢慢地回头。
突地,一阵强劲的河风吹过,把层层香云纱做的帘幕吹开一角。梅姐太过关心蓝小玉,一时闪避不及,瞬间与她面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蓝小玉像是突地听到一声闷雷巨响。因为她看见一张与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岁月痕迹的脸,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梅姐——」
眼前一黑,她再也承受不了。紧紧抓着栏杆的小手慢慢松开,身子软倒在露台上,再也……听不见、看不到了。
小玉病了。
黄莺楼的金嗓子挂病号要休养,让京城多少公子哥儿怅然若失,慰问的礼物、补品轮番送上来,堆得小花厅都满满的,令人目不暇接。但众人的关心,蓝小玉却没有接收到,因为她真的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找大夫来看过,都说是淋了雨、受了风寒,只要服两贴药、休养两天就好了。可是没想到,两天之后又两天,蓝小玉的病还是没起镄。
哪有寻常风寒拖这么久呢?慢慢的,谣言开始四起:有说她是重病的,也有说她其实是中邪,还有人猜测,根本就是装病,只是兰姨要借此提高她的价钱的手段而已。
纷纷扰扰的流言,全都被羊大任听在耳中。无论如何,他还是担心她。
虽然他的心都碎了。
自己上门去,让兰姨给了个老大的钉子碰回来,请碧青姑娘私下传话,想见小玉一面,求了几次,都只等到碧青一脸抱歉地来回说没法子,小玉最近唱歌练琴、招呼客人很忙。等姐夫等下来,请托了七王爷出面,七王爷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回来之后又把他叫去痛骂了一顿,说是羊大任瞎了眼,看上了见钱眼开的歌女,居然一见面就要钱,把银子都收去了,还嫌少。
羊大任不相信。他坚定地认为,一切都是兰姨从中阻挠。小玉绝对不会贪图银子的,她知道他穷,还是说要等他,愿意跟他厮守。
眼看着要往蔺县上任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就要离开京城了,又听到了蓝小玉生病的传闻,羊大任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见小玉姑娘一面。」他又在胡同口等到了出门要上市集买东西的碧青,诚心请求着。这阵子也多亏碧青好心,他才能得知小玉的状况,要不然,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碧青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羊公子……真的还是不死心呀,一点也不像兰姨说的,几天之后就会知难而退、忘了小玉了。
如此深情男子,又斯文又有书卷气,毫无纨绔气息。唯一的致命缺点,就是没有钱。碧青望着他恳切的俊脸,心底百感交集。她虽是被兰姨卖掉的,至今也还瞒着羊公子,可是,在幽微私心中,她是愿意跟着他走的。
终于,她下定决心地说:「好吧,羊公子,我就帮你这最后一回。不过,羊公子也要答应碧青一件事。」
「碧青姑娘尽管说,我一定做到。」
「那就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请羊公子都别怪罪碧青可以吗?」
羊大任很是诧异,「碧青姑娘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碧青笑笑,「那就好,有羊公子这句话就成了。不过今儿个太晚了,没时间准备,明日的话——」
果然明日,羊大任真的在碧青的帮忙下,一大早装扮成了来送礼的小厮,由后门进了黄莺楼。一路有她带领,顺利上了楼,来到蓝小玉的套间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