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西晋最风光的老臣

第十五章 西晋最风光的老臣

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有一着名的《西塞山怀古》,大家可能都读过。诗云:“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间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这诗写得大气磅礴,诗人寓深刻的思想于纵横开阖、酣畅流利的风调之中,尤能引读者“江山不管兴亡恨,一任斜阳伴客愁”的历史感慨。这诗中的句中提到一个历史人物,这人就是王?。在西晋初年那场灭吴的战役中,王?的水军驾着硕大的楼船,从益州顺流而下,直捣建邺,使得吴国引为倚恃的长江天险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而最后率先攻入建邺,使吴主孙皓衔璧舆榇,出城请降的,也是王?。因此可以说,跟羊祜、杜预一样,王?也是伐吴战役能够取得成功的重要人物。那么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字士治,弘农湖县(今河南省灵宝市西)人。跟羊祜一样,王?祖祖辈辈许多代都做大官,家世二千石。王?年轻的时候,人长得挺帅,而且古书读得很多,精通三坟五典。美中不足的是,他这个人呢,有些不太注重礼节,用现在的概念来讲,就是比较喜欢耍个性,所以亲戚邻居什么的都不大喜欢他。后来他年纪大些,随着学识和阅历的增长,逐渐意识到先前的年少轻狂,明白“今是而昨非”,这才开始注重修持,改正那些不良的习惯,用《晋书•王?传》里的原话讲,叫做“疏通亮达,恢廓有大志”。说他有“大志”,这是有根据的。有一回他建新宅子,把门前的路铺得有几十步宽,围观的人都不理解,问他道:“你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兄台?宅子没多大,路却铺这么宽,做啥子用哟?”王?回答道:“不够宽敞的话,哪里容得下那许多长戟和幡旗哩?”大伙一听都笑了,心说王?你这是吹牛不上税啊,就你家这情况,哪里会用到那些依仗呢。王?对他们的嘲笑很不屑,他对他们说道:“陈胜那句话你们听过没?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燕雀说的就是你们啦。”很明显,从年轻时候起,王?就蓄心要做一番大事。

王?家世不错,学问也可以,因此他后来被州郡辟为河东从事,这是个主管纪检督查的官职,要把它做好并不容易。王?上任后,铁面无私,立志要整顿官风。归他管辖的那些作风不够廉洁,以前犯过事儿的州县守令们一听他要来,吓得腿软,不用他亲自查,他们自己把官印包好了,往桌上一放,直接跑路了。王?的名气就这样渐渐大了起来。当时担任刺史的徐邈对王?就很是看重。这个徐邈名望很大,在魏国时就是国家的重臣,入晋以后更得朝廷的仰重。徐邈有个闺女,才貌双全,大概是条件太优越了,放得年纪一把,一直没找到个可心的人儿。徐邈因此愁得不行,心说姑娘总不能老死在家里吧?他想了个主意,让手下群臣都到他府上来作客,然后让闺女躲在帘儿后头偷看,相中了谁就是谁。后来人都到齐了,大家各自落坐,饮宴颇酣,气氛很热烈。这些人在前头喝得痛快,却不知徐小姐在内厅,把个布帘儿掀开一道缝,瞪着一双含情似怨的美目,向里头也看了个痛快。她那目光啊,在那些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最后定格在一人身上,不再动了。这人啊,自然就是王?啦。徐小姐心说了,好个俊秀的郎君,看人这长相,这身材,这气派,真是帅得呱呱叫,就是他了!她拽过身边掩口偷笑的母亲,拿玉手向王?的方向一指,这一指,可就定了两人的良缘啦。王?讨到一房娇妻,又得了个颇有名望的岳父大人,他以后的官路可就更顺了。

后面的事情,我们在《望碑堕泪》一篇中提到过,因为参与南征事务,王?得以与羊祜结识。羊祜对王?十分赏识,认为灭吴的人选非他不可。不过关于这件事,别人未必是这样看的。羊祜有个外甥曾经劝他说,王?这人志大才疏,奢侈浪费,不修边幅,难堪大用。灭吴大业,一定不可以托付给他。羊祜不听,仍旧对王?信用不疑,因此,王?能够取得后来的成就,跟羊祜的知人善用是分不开的。

此后不久,王?受到羊祜的荐举,被任命为巴郡太守。巴郡跟吴国的领土毗连,这里青壮年的男子多半要服军役和徭役,他们后来不是战死,就是累死。因此后来当地有个奇怪的习俗,那就是谁家生了男孩,不但不感欣喜,反而不愿养活。这样的习惯延续下去的话,巴郡哪里还有兵源啊?王?到任后,实行比较宽松的政策,减免当地百姓的徭役,并且鼓励他们多多生育。他向大家保证,当年生育子女的家庭不会被抽丁,而且会被给予一定的物质奖赏。此令一下,大家都抢着生育,争着养子,从王?上任以后,保全救活的婴儿达数千人。

泰始八年(272年),王?转任广汉太守,上任以后,他仍然坚持贯彻宽仁的政策,百姓们对他由信赖而生爱戴,将他视若父母。得到这样的拥戴,王?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可是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家房梁上悬着三把刀,没过一会,上头又加了一把。王?一下惊醒了,心里有点烦,心说这是他妈什么鬼梦啊。一连好几天心情都非常不爽。后来主簿李毅听说此事之后,踮踮儿地跑来跟王?说道:“王公不用烦恼,这是个好梦哇。三刀是个“州”字,又“益”一把(古语说增加,常用“益”字),这大约是预示您要掌管益州啊。”之后不久,益州(州治在今四川成都)刺史皇甫晏被手下张弘等人所杀,朝廷果然升任王?为益州刺史。王?到益州后,设计将张弘等作乱之人全部诛灭,这件事以后,他因功被封为关内侯。王?在任期间,怀抚远近,竖立威信,当地的土人蛮夷纷纷前来归顺。朝廷因为他政绩卓着,拜他为右卫将军,并授予大司农的爵号。羊祜知道王?素有奇谋,向朝廷请求还是让他坐镇益州,不要调到他京里做官,武帝信任羊祜,同意了他的奏请。

武帝之所以会对羊祜言听计从,是因为他的确已经在规划伐吴了。羊祜的战略构想,是水6并进,以6战骚扰吴国守军,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同时命一位大将拥舰队自益州顺流而下,直取吴国都城。武帝对这个战略构想非常赞赏,可是在水军统帅这个环节上,武帝和羊祜都是颇费了一番思量。我们在《望碑堕泪》中曾向大家介绍过,伐吴之役在酝酿的过程中,吴国有童谣盛兴,童谣唱道:“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羊祜听后,说:“此必水军有功,但当思应其名者耳”。这是在这个时候,王?由益州刺史被征召为大司农。羊祜现王?的才能可当重任,而凑巧王?的小字又是“阿童”,正应了童谣之言。羊祜认定,将来能够灭吴之人非王?莫属,于是上表请留王?监益州诸军事,加龙骧将军。武帝接受了羊祜的建议,让王?在巴蜀大量建造战船,训练水军。

接受任命的王?,知道他即将迎来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机会了。他明白,吴国素来以水战见长,要想打败他们的水军,那就必须得在船上下功夫。王?是个聪明人,他初到益州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地处长江上游,将来若要水军与吴军交战,那么操练水军与船的地点,则非益州而无他选。另外,他跟羊祜在此前也颇作过几回长谈,他对羊祜的战略构想有着很深的理解。因此,等到武帝的命令一下,王?就找来全国各地最好的船匠,命他们设计一种大船,这船得有多大呢?那是相当的大。这船啊,光甲板的宽度就有一百二十余步,一艘船,满打满算,可以盛两千多人,号称“楼船”。造这船的时候,船匠要把木头搭起来,垒成高达十余丈的架子,远远看去,仿佛高楼,这大约也就是“楼船”之名的由来了。造传的时候,船上开四道门梯,甲板上跑马都不成问题。船造好后,王?又命人在船头雕刻出怪兽的图样,用以震慑江神。这种巨船只要一艘,挟着江水之势冲下去,都可以把数只小船碾碎,王?不惜血本,命船匠可劲儿了造,能造多少造多少,最后,上百艘楼船浮在江上,浩浩荡荡,仿佛可以移动的水上堡垒。这幕情景,王?叉着腰站在岸上,怎么看也看不够,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王?确实有理由感到自豪的:这么大号的船,这么大规模的水军,确实是前所未有,就连以水军强盛而闻名的吴国人对此也是望尘莫及。

王?在蜀地这么大张旗鼓地造船,大堆大堆的木头片儿顺着江水流到下游去,吴国的建平太守吾彦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他一看江上突然多了这么多木头片儿,马上知道西晋打算大举伐吴了。他于是从手里捡起一些木片,派人呈给吴主孙皓,警告他说,“晋国很明显是要伐吴了,他们一定在大造船只,否则江上不会漂有这么多木片的,请大王增兵建平,严阵以待。只要建平不被攻下,敌人就不敢大举渡江。”孙皓拿过木片,瞧了一眼,“啪”一声,扔一边儿去了。扔完晃晃脑袋说道:“什么玩儿啊?吓唬谁啊?”然后该吃吃,该玩玩,一点都不拿着当回事。这时吴国名将6抗也看出事态的严重性,当时他已经病重,他抱病向孙皓上表奏事,陈述加强建平、西陵防守的重要性。但是,这些有重要战略价值的建议,都没有被孙皓采纳。孙皓坚持认为西晋无力攻吴,而且吴国有长江天险,难以攻破。因此他不修内政,暴虐如故。长江上游的防务,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当然也就更谈不上通盘的战略考虑和进行全面的防御准备了。有这种人当国君,吴国亡得也算不冤了。

伐吴的一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可是战令却迟迟不能下,其中的原因,前面的文章里已经提过。满朝文武,大部分人都反对伐吴,只有羊祜、杜预、张华、和王?坚持灭吴须趁早的观点。武帝在这件事上有点为难,最后他想折衷两边的意见,把战事拖到第二年开春再打。王?知道这消息后,向武帝愤慨陈辞,请求伐东吴。在奏表中,他反复陈述说,“这个仗呢,一定要在孙皓这个昏蛋还在位的时候打,孙皓一旦下台,那就等于造福一方百姓啊,估计随便换什么人,咱们再要灭吴,都会变得比较费劲。”这个观点,跟我们在前面文章中提到杜预的上书是非常一致的。在奏表的最后,王?措辞悲切,他说:“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又臣年已七十,死亡无日。三者一乖,则难图也,诚愿陛下无失事机。”当时年已七十的王?,真的是每日每夜都在盼望着皇帝下令南征。书表奏上,贾充、荀勖那些反对派又跳出来一通反驳,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张华、杜预等人用坚决的态度支持了王?请战的行为,尤其是杜预,连续三次向武帝痛切陈辞,请求出兵,最终让武帝拿定主意,下令兵伐吴。

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晋武帝采用羊祜生前拟制的计划,兵2o万人,分兵6路,从各个方向进攻吴国,而王?的楼船舰队作为主力水军,也将从益州顺流而下,向东挺进。当时晋军总的作战意图是:以司马?、王浑两军直逼建业,牵制吴军主力,使其不能增援上游;以王戎、胡奋、杜预三军夺取夏口以西各战略要点,以策应王?所率的7万水6大军顺江而下;然后由王?、司马?、王浑军南下东进,夺取建业。这样的部署,显然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因为吴国境内尚有兵力2o万人,就兵力对比而言,晋军南下的兵力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优势。当时吴军的兵力分散于沿江和江南各地,晋军只有分路予以各个击破,才能达到迅灭吴的目的。

终于到了兵的日子了,王?开始调集益州的军队。先前在巴郡由于王?施行仁政而得以全育的那些孩子,现在都已长成青年,可以上前线打仗了。临行的时候,这些人的父母流着泪告诫他们道,“你们的命,都是王府君(王?)给的,现在是报恩的时候了,你们要奋勇杀敌,不要怕死!”于是益州的新兵们都奋蹈厉,决定以死相报。

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o年)正月,王?的军队从成都出,数百艘楼船浩浩荡荡,顺江而下,过瞿塘峡、巫峡,进至秭归附近。王?率巴东监军、广武将军唐彬攻打吴国丹阳(今湖北省秭归东南),丹阳太守盛纪稍作抵抗即被擒获,王?的水军得以顺利地进入西陵峡,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出师以来的头一道比较强硬的障碍。原来啊,吴国的军队为了防备晋国的水军,预先在江中水急滩险的地方架设了铁索,又把许多数丈长的铁锥偷偷地沉到江底,这样不明就里的一旦从江上驶过,船底马上就会被划出大口子。按说这招儿是够阴的,可是此前羊祜曾经擒获了一个吴国的间谍,详细了解了吴国的这些江防措施,并把它们都告诉了王?,因此王?对此是早有准备。他预先找来了一些水性特好的船夫,让他们驾着几只百余步宽的大筏走在前头。筏子顺水而下,铁锥扎到筏子里,禁不起它又宽又重的,全都被带走了。王?又命手下制作特大号的火炬,那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里头灌上麻油,绑在船头上,只要遇见铁索,王?就命人把火炬点着了,那火烧得贼旺的,一会儿就把铁索给熔断了,所谓“千寻铁索沉江底”,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锥也沉了,索也断了,吴国依靠天险,布下的层层叠叠障碍,都被王?一一破解。他的水军继续前进,二月初三,王?攻克西陵(今湖北宜昌市西北)。初五,又克荆门(在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夷道(今湖北宜都)二城,俘吴镇南将军留宪、征南将军成据、宜都太守虞忠、监军6晏等,继而进逼乐乡(今湖北松滋东北,长江南岸),杀死吴国水军都督6景。可以说,王?自出兵后,兵不血刃,攻无坚城。三月十四日,王?又从武昌东下,顺流到达牛渚。牛渚这个地方,位于现在安徽当涂县一带,乃是攻打建邺的门户,位置非常重要。王?突进到这个地方时,孙皓这才知道着急了,他派遣游击将军张象率舟师万人前去阻击。可是这时候西晋那其余五路大军也是一路奏凯,吴军军心早已涣散,张象带去的部下,都是望旗而降,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王?军乘势东下,过三山,三月十五日,以“戎卒八万,方舟百里”,浩浩荡荡开进至建邺城外。城外望风的的跑到孙皓那儿,把王?的军容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孙皓当时就差点吓尿了,于是毅然决然地采纳他手下薛莹、胡冲那一班人的意见:投降。孙皓的降书,是他手下的光禄卿薛莹给起草的,薛莹不愧是吴国最知名的文人和诗人,这封降表写得文采斐然。可惜,再斐然那也是降表,太康元年三月,孙皓备齐了亡国之礼,所谓“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士舆榇”,够隆重,却也也够丢人。那位出了名的暴君孙皓,光着膀子,叼着玉璧,推着装着棺材的车子出城投降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哟。这种情形下,王?自然要装装样子啦。他像历史上每一位纳降的代表一样,亲手给孙皓松绑,把他老人家嘴里的玉璧给拽出来,甩甩那上头的唾沫啥的,把他车上的棺材板儿给烧喽,以示大国风范,既往不咎。把孙皓送往京师后,王?派人没收图籍,封闭府库,他手下的兵士纪律严明,没一个乱偷乱抢的。皇帝对王?的表现非常满意,派人前来犒劳将士,暮年的王?,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志愿。整个灭吴之战中,王?共攻克四州,四十三郡,俘获人口五十二万三千,兵员二十三万,战功卓着。至此,吴国灭亡,三国分裂的局面随之结束。

王?率先带人打进秣陵,“受璧焚榇”,代替皇帝接受了吴皓的降礼,功劳那是相当地大。不过客观来讲,灭吴是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最后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决不能说是哪一个人的功劳。之前提到的羊祜、杜预,都是灭吴过程中非常关键的人物。除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是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王浑了。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跟王?一样,王浑也是生在官宦之家,也同样经历了魏晋易代的重大历史,年龄跟王?也差不多,因为老成持重,政绩卓着,后来遂成为了西晋的辅国重臣。伐吴战役中,王浑作为六路晋军中一路的统帅,主要负责长江中下游区域的战守事务。王浑的官阶比王?要大,在这次战争中,他的权位也比王?要高。伐吴之始,武帝下诏命令王?进军建平,受杜预指挥。我们在《嗜左成癖》中提过,杜预对王?是非常尊重的。杜预到了江陵,曾经对将帅们说:“若?得下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着,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可见杜预并没有将自己心安理得地当作王?的上级。后来王?开进到到西陵,杜预写了封信给他,信中说道:“足下既摧其西?,便当径取秣陵,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不但不给王?小鞋穿,甚至劝王?抓紧进兵,早进建邺,以建不世之功,这种胸怀,是不得不令人敬佩的。王?在杜预的支持下,在战事的进展上也是异常顺利。可是当他过了荆州,开进到长江中下游区域时,王?现麻烦来了。长江中下游地区是由王浑负责的战区,王?的水军来到这一区域,理应受到王浑的节制。伐吴战役展开以后,六路晋军,可以说每一路的进展都很顺利,可是其中最顺利的,莫过于的水军。之所以会这么顺,固然因为王?的船大,船好,事先的准备充分,烧索毁锥等策略使用得当,然而更重要的是,在吴国和西晋的边境线上,王浑、司马?、杜预等人的军队吸引了吴国的主力部队,使得吴国根本抽调不出力量来对付王?这支奇兵。仅以王浑这一路来讲,他所面对的是吴国丞相张悌、大将军孙震等人所统率的数万大军,这是吴军的绝对主力,乃是除长江天险之外,吴国敢于负隅顽抗的重要资本。结果呢,王浑用兵得当,将敌军主力彻底击溃,张悌和孙震当场就丢了脑袋,在这场仗中,吴军被斩杀的有近万人之多,其余狼狈逃窜的更是不计其数。可是,正是因为集中精力去跟敌人主力周旋,王浑的军队推进的度相应地慢了下来,等他收拾掉张悌的军队,准备风风光光地开赴吴都时,王?已经逼近建邺了。

眼看这场大战的头功就要别王?抢到手里,王浑能不着急嘛?他赶忙派出使者,轻舟飞棹,追上王?的船队,请王?暂停舟师,上岸商讨战事。王?哪会不知道王浑的心思啊?他借口“风利,不得泊也”,不肯上岸,而是挥师直进,乘胜纳降。这下可把王浑给气坏了,他悔恨交加,意不能平。悔的是不该拿大把的时间来跟吴军主力周旋;恨的是王?不仗义,趁别人那边儿打得火热,自己去偷了革命果实据为己有。可是悔恨是没用的,王?先入建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了,王浑在那唠唠叨叨的,显得怪小家子气的,结果反而惹来时人的一通嘲笑,大家纷纷笑他的“雅量”名不符实。这下王浑就更飙了,他向武帝上书,在奏章里把王?狠狠地参了一本,说他“不听节制,邀功冒进”。应该说,这一句还是蛮狠的,因为当时谁归谁节制是由皇帝定的,你不听节制,私自行动,那不但是对主帅的藐视,更是对皇帝的藐视啊。王?知道这事后,吓得不轻,赶紧向皇帝上了一道奏表,长篇大论地陈说自己是如何照章办事,绝对没有不听节制。王浑担心拿“不听节制”这事治不了王?的罪,于是又上奏章,这一回他拉上一个名叫周浚的部将,让他帮着作证,说王?的军队纪律不好,进了城子就哄抢东西,败坏大晋的威严。王?知道后又赶紧上书辩白,说那都是王浑和周浚的诬陷。反正这两家各说各的理,最后也说不清到底谁是谁不是了。武帝那时还在壮年,脑子倒还不糊涂,他很清楚,事情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王浑恨王?抢了自个儿的功劳。于是他下了一道诏书,对王浑在灭吴战役中所立下的卓越功勋又着力褒扬了一番,给他加官进爵,还给他的儿子王济也封了侯;同时呢,他又假模假样地把王?给批了一顿,警告他类似的事情以后不许再犯,在封赏方面,他也没给王?颁与灭吴功相应的财物和官爵。这样的处理,虽不能说是皆大欢喜,至少王浑的情绪没有一开始那么地激烈了。而王?呢,反正灭吴第一人的地位是丢不掉的,钱财这样的东西嘛,他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事情能够已这样的结局收尾,武帝的手段也可谓高明了。看起来啊,无论是古代,还是我们现在,这个一把手都不好当哇,最起码,那项左右逢源的功课可是必修的。

这件事情的是是非非,我们就不必理会了,真正有意思的是王浑和王?这两个人在事情中的态度。其实当时俩人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两家家世都不错,官做的都不小,名声也都不低,可是在功劳的归属问题上,却争得势同水火,尤其王浑还是素以“雅量”而闻名的。由此可见,无论是谁,要想把这一道名利关给勘破,都是很难。这件事情之后,王浑、王济父子跟王?算是结下了仇怨。王浑的儿子王济,名气比他老子很大,可是心胸却比他老子还狭窄许多,有事没事就找王?的茬,时常给他编造个罪名,或者跑到皇帝那告他个小状什么的。结果啊,王?三天两头被衙门召去问事。想想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啊,再加上王?本来脾气就不好,因此他常常是在衙门里就火来。王?往往是先历陈自己立下的功劳,然后大牢骚,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地被人冤枉,说到激动处,用语也就不那么讲究了。这些话传到武帝耳朵里,他也懒得跟一个老头子计较,于是干脆装作没听见,不过心里总是有些不爽的。后来,王?手下有个做益州护军,名叫范通的劝他道,“王公啊,您这么做就不聪明啦。开口闭口就是灭吴灭吴,好象这灭吴都是您一家的功劳似的,您这样说,可把皇上往哪儿搁啊?以后他们再找您麻烦啊,您就说,‘灭吴之役,乃是圣主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这样一来,皇帝也高兴,王浑他们家那群人哪,看您这么大器量,自己就不好意思再闹腾了。”王?听后,觉得有理,照他说的去做,后来果真消停了许多。不过即使如此,两家关系还是紧张得很。逢年过节,赶上王浑来家里走动一下,王?都得严设备卫;而王?去王浑家时,王浑也是同样作为。他们彼此的猜忌就到了这个程度。

不过那次战役所带给他的荣耀相比,生活里头一点点的不顺心,王?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王?的晚年过得比较安逸,基本上就是躺在功劳簿上混日子。他从年轻时就比较喜欢奢华的生活,这时上了年纪,“色”的需求淡了,那就拣好的吃,拣漂亮的穿,生活作风比较奢糜。生活作风一坏,政治作风也就出现问题啦。后来经他推举援引的年轻官吏,基本上都是蜀地之人,那其实是要告诉天下人,他王?当年在蜀地起,现在这样做,是因为不忘故旧哩。王?的官,最后做到抚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特进,不可不谓显赫了。他死时年八十岁,这在那个时代,也是少见的高龄。对晚年的王?,我们且宽容一下罢。我想,一个人在完成了毕生的志愿后,寿终正寝地去,那该是非常幸福的。王?在他生前最后几天,一定会做梦,梦见他重回益州,拥着那浩浩荡荡的楼船巨舰,开赴长江下游而去,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刻,也是他人生中最为壮丽的图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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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说两晋南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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