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不能杀她,她已经够可怜,又跟你无怨无仇——」
「不杀她,相思就慧置身危险,我绝不能让任何危及相思的人事物存在,何况——」常如毓扣起她下颉,逼她正视。「我出手,死一人,他人出手,南家绝后!」
他手一松,安七巧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光,无力地瘫坐于圆凳。
她明白,在如毓心中,没有人比唯一的妹妹重要,那是他仅剩的至亲,也是他存活的目的,就算是她,如果危及了相思,说不定他也会冷血地除去她,何况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傅香浓。
她懂得如毓的意思,由他出手,只会除去香浓,放过无人认得的小婴儿,换作官府爪牙发现,绝对会斩草除根,连南家仅存血脉也不放过。
明白是一回事,可真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杀害忠良遗孀,这实在是……
「别碍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像是读出她心里的念头,常如毓撂下狠话,随即离去。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这么做,不只为了相思,更为了她。
若是傅香浓母子出事,以相思外冷内热的性情,绝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而相思一旦陷入危机,七巧必定舍命相救,既然如此,不如由他狠下心肠,趁早解决这‘祸害’。
他不能让妹妹陷入危机,更加不能让心爱女子置身险境。
是的,他爱着七巧。
这是他无法说出口,也打算一辈子深藏心中的秘密。
因为掌控他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权倾天下的皇上。
纵使他为了能不屈居于吴辛那类人渣之下,不断精进武功,仍无法凭一己之力,逃脱身为皇上密探、助纣为虐的命运。
除去昏君,是他唯一求得解脱的方法,然而只有密探之首,才能接近多疑的昏君,即便接近,也要有独力击退众多死士的能耐,否则一旦失败,所有与他有牵连之人,必定会落得比永康王亲人更加凄惨的下场。
正困如此,面对七巧,他一直相当矛盾。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两人之间的接融,所以他杀了吴辛,不只是为了不让昏君发现另一个可要挟自己的把柄,更是为了不让她日后受到牵连。
他知道,为了七巧,自己该更加狠绝,伤透她的心,让她远离自己,永不相见最好。
可惜,他能冷血对待天下人,唯独无法对她狠心。
想到她举目无亲,放不下她独自生活,所以他答应安排她来到相思身旁。他一时的心软,是因为他想放手,偏又放不开。
他的孤寂只有她懂,他心上的伤只有她能疗慰,无论他如何冷漠相待,她始终不变的温柔与开朗笑容,是他身处地狱的唯一支持,是几度指引他从鬼门关前回头的一线光明。
面对七巧,他容色越是冷峻,心底越是沸腾。
爱与不爱、放与不放,已将他的心,拉扯成伤……
倏地,冷绝俊颜一凛,不再多想,足尖一点便跃上屋脊,如黑羽翩然落于天井之中,无声无息。
他至妹妹房间窗口吹入迷香,确保相思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会清醒,旋及来到客房,点了傅香浓的昏穴。
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小男婴,常如毓双眉紧蹙,眸心掠过一丝犹疑,但也仅只一瞬,又转为狠厉。
「永康王妃,这一命,我常如毓来生必还——」
「不要!」
剑出、血落。
常如毓怔然看着猝然闯入房中,以身挡在傅香浓床前,徒手握住剑身的安七巧。
一滴一滴的血,仿佛击地有声,宛如毒针,一支一支狠狠扎进他胸口。
「放手!」
他怒红了眼,为了她总不顾一切为旁人舍身的愚善,更为了自己竟又伤了她而心痛。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杀她。!」
她顺从他一切,唯独这次不能。
「我和相思都认为永康王不科能叛国,如果香浓真是永康王妃,她更不能死!万一让相思知道你为了保全她而残杀忠良遗孀,她无法恨你,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要你不说,相思永远都不会——」
「我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安七巧泫然欲泣地凝视冷然的他。「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控制你的人既然有吴辛那种手下,命令你做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相思,你没有选择,就算痛苦,你也必须学会心狠手辣。」
她哀降地望着他。「但现在没有人命令你那么做,香浓也不一定会被认出,我不要你勉强自己去做索命夜叉,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为了相思,又在自己心上再划一道伤口,因为对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我而言,你也远比任何人更重要。
为了你,纵使化身为魔,我也心甘情愿……
无法说出口的话,化为利刃凌迟着常如毓的血肉,在他越发冷凝的面容下,是将满腔情感压抑到极致,随时都会爆裂的心。
「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请你放过她。」
安七巧看不出他的打算,忍着心痛继续哀求。
「我相信等她身子养好就会离开,她不走,我也会想办法让她远离相思,这期间我不会再粗心大意,一定会仔细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畦~~」
突来的婴儿哭声震天响,安七巧回头望了眼那童真无邪的容颜,更加坚定要保住孩子母亲性命的信念。
「如毓,别让那孩子和我们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松开掌中的剑,决心赌一回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仍有一点分量。「如果你仍坚持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说出口了……
安七巧凄然一笑。明明知道在他心中无人比相思重要,而傅香浓的存在也确实危及相思,如果连那一点点的友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她,真的会死在他剑下。
闭上眼,她豁出去地等待结果,与其是要赌他的不忍,不如是想求证他对自己究竟是否有着一丝情意。
静默中,安七巧仿佛听见一声微忽其微的轻叹,她心一慌,急忙睁开眼,才发觉常如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年不曾留过的泪,悄悄地滑落。
她不是难过,而是开心。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如毓而言,绝对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今晚,他的一丝不舍,对她而言,将是一生一世至死无悔的痴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