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左永璇没离开,就站在她屋前五尺处,像生了根的大树般杵在那儿任风吹雪掩,脸色苍白得不成人样。
「你折磨自己想让谁难受?」她凝眉快步到他身旁,连忙拂去他发上、脸上、肩上堆积的白雪,心里又急又气。「堂堂男子汉竟为了男女私情做出这等蠢事,就不怕冻死在这儿成笑话?你——」
「你舍下得我?」
她被问住了。
舍不得?这又慌又乱、又气又急,心头还隐隐作痛的戚觉,就是舍不得?「没错,你舍下得我,所以才会出来看我,对吧?」左永璇握住她暖呼呼的小手,这一夜的煎熬全因她的出现而消逝。「这就是我死守在这儿想得到的答案。相思,你即使还没爱上我,也已经将我搁在心上。既然如此,我更不可能放弃你,我……一定……要和你白……白首到……」
「喂,你撑着点!」常相思赶紧抛下油灯,撑住往前倾倒的他。
「清醒些!别睡着!」怕他真的昏睡过去,她连喊了几声,总算瞧见他快合上的眼皮又睁开了些。「你还能走吧?快跟我进——」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抱住,惊愕之余正想将他推开,她又立即察觉他浑身上下冻得几无人气,搁在他胸膛上的双手顿时僵住。
「相思、相思、相思……」
那附在耳旁的轻唤,就像根喂了迷药的银针,一寸一寸旋进她骨血里,蚕食鲸吞了她的神智,却缓缓暖了一颗心。
雪,依然无声无息飘落,夜,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为什么还不推开他?真是为了帮他取暖?或是也贪恋起这份温暖?常相思轻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放任自己停留在他的怀抱里。
答案,等过了今夜再说吧!
【第四章】
「哈瞅!」
左永璇揉揉鼻,赶紧把飘着淡淡霉味、衣角破洞的褪色旧棉袄穿上,含笑走出房外。
虽然这棉袄相对他的身形来说是短了些,看来有些可笑,不过这可是相思送他的第一件衣服,还是她父亲穿过的,穿上身的感觉就是不同,让他从心里暖到骨里,比穿什么羽氅、狐裘还暖和。
从雪夜至今,又过了五日。
那晚他真的冻得脑子都快结成冰,最后的印象是自己好像抱住了相思,但她有没有推开他、痛骂他、踢他个几脚再补上几拳?老实说他全无印象,连怎么回到客房的都不清楚。
清醒之后,相思对他依旧是冷淡得可以,他说上十句她也下一定会回应一句,有时还皱眉露出嫌他吵的表情,上门求诊的病患好奇地问起,她也很不给面子地说他是在这儿打杂混饭吃的闲人。
虽然两人的关系看来像是还在原地踏步,毫无改善。不过他心里明白,相思没再开口撵他离开,愿意留他在身边,恐怕已是她有生以来的最大让步。
接下来,全看他如何努力赢得美人心、抱得贤妻归!「呵呵呵,常姑娘,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你真是好福气……」好姻缘?左永璇正要掀起门帘走进药铺帮忙,一听见那三个字,步伐顿时停滞,轻扬剑眉。
药铺里,常相思正用石钵研磨药粉,任李媒婆在她跟前叨絮不休,两人都没发现帘后的左永璇。
「人家刘员外在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光是米店就开了三家,嫁过去一辈子下愁吃穿——」
「我没愁过吃穿。」
常相思应她一句,将石钵内的药粉装入罐内,又忙着切起白芷根,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是,我当然知道你医术高超,能养活自己,不愁吃穿。」刘媒婆堆起一脸笑。「不过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吃穿,指的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我喜欢粗茶淡饭、棉布麻衣。」
「呵呵,你真是爱说笑。」李媒婆干笑两声,背着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总之,刘员外托我来说媒,想迎娶你做三夫人。」
「多谢抬举,无福消受。」
「常姑娘,你再多考虑、考虑——」
常相思也被缠得有些不耐烦了,总算抬头瞧了她一眼。
「您说的刘员外我记得,去年刘二夫人患了痨病,他不顾多年夫妻情分,立刻休了她送回娘家,还不准儿女探望,二夫人因此含恨而终,死后也只得一口薄棺。至于刘员外,他不到两个月后就另迎一位唱曲的小姑娘顶了二夫人的位置。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却被您说成万中选一的乘龙快婿?李大婶,有些红包钱是赚不得的,赚饱了荷包却亏了阴德,你良心能安?」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李媒婆被她说得恼羞成怒,立刻反唇相稽。「一个被人退婚的老姑娘还自命清高,想嫁多好人家?还没嫁人就替人养了个儿子已经够可疑,听说你最近还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孤男寡女共居,说清白谁信?刘员外想娶你我还劝他三思哩!跟我摆谱?哼!我倒要睁大眼瞧瞧你推了这门亲又能嫁得多好!不是续弦就是妾,要能嫁人大户人家做正妻,我就摆桌宴客叫你一声祖奶奶!」
「好,这声祖奶奶你可是叫定了。」
左永璇掀帘进铺,装作没瞧见常相思示意他别多嘴的眼神。
「回去告诉那个狼心狗肺的刘员外,要穿喜服还不如早早缝制寿衣,他亡妻在地府过得孤单,拉他下黄泉作伴指日可期。至于你呢,真该感谢自己身为女子,否则早被我一脚踢出门外!」
他稍顿,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表情错愕的媒人婆。「牢牢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尽管睁大眼等着瞧常姑娘会嫁入何等人家,保证会让你悔不当初!至于现在——」
他伸手指向大门,敛起笑,黑眸跃动着强忍的怒气。「出去!从今以后不准再踏入这里一步,否则休怪我见你一次、撵你一次。」
「你——」
「滚!」
刘媒婆被他一声狮吼吓得全身一缩,连忙拔腿就溜,再也不敢多言。
「怎么会有这种没天良的媒人婆……」
左永璇没好气地瞪着仓皇逃离的人影嘀咕,回头只见常相思一脸平静地继续处理她的药材,放入药柜,仿佛刚刚被媒人婆冷嘲热讽、说得一文不值的人不是她。
「你的脾气会不会太好了些?」他有些莫可奈何地趴在柜台上看着她。「被说成那样,难道你都不生气?如果我不出来撵人,你还让她继续在这里耀武扬威?」
「听多了,已经无动于衷。」她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倒是你,焦躁易怒,该熬帖黄连解毒汤喝喝。」
他听了真是啼笑皆非。「我可是为你出气,还调侃我?」
「嗯,看你撵人时还真是气势十足,就像是这里的主子。」她马上又补了句。「或许我该学学,才能把赖住不走的某人也撵走,耳根也落得清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