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片痴心?」她昂首,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是,我有一副好皮相,还救了你一命,这样你就认定我?你的痴心也未免太随便。假使我是个丑姑娘,你还会一醒来就向我求婚?你看上的只是我的美色,天下男儿皆一般,你也不过如此,肤浅!」

「是,你美,却不是天下绝色,不是我所见过的姑娘中最美的一个,偏偏我就只中意你。」

她的揶揄真有些激得他恼了,「我若肤浅,就不会像个傻子般记挂你十多年,看也不看那些美人一眼。当年我是被你的良善勾了魂,一下山便昭告众人我将来要娶你为妻,立即派人寻你,偏偏翻天覆地也找不着——」

「我们见过?什么时候?」

虽然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常相思听出了古怪,却暂不说破,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十多年前,我骑马失控被摔入湖里,是你救了我,从那时起我就不曾忘记你——」

「下曾忘记?所以你根本没失忆?」

糟!左永璇一咬牙,反正已经说漏了嘴,干脆跟她坦承,也省得继续当「来福」。「是,我名叫左永璇,家住京城,假装失忆只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留下来,好让你对我日久生情——」

「出去!」

下待他说完,常相思便一把将他推开,铁青着脸飞快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我不会离开。」他反而拉了把板凳坐下。「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我最讨厌别人扯谎欺骗,你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让我生情,倒让我增厌。」她漠然凝睇听闻她所言而紧蹙双眉的左永璇。「有家不回,让家人担心受怕,这种人我更加厌恶!」

瞧她真的动了怒,左永璇不想和她继续僵持,只好先软下身段求和。

「相思,你明知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正是因为被你一救钟情、二救倾心,认定非你不娶,我才会——」

「无论什么理由,说谎就是不对。何况我根本无意婚嫁,请你别再苦苦纠缠。」她不想听他任何解释,直觉该趁此机会将他赶走,才能回复原先的平静生活。「请离开,否则休怪我去报请官府撵人。」

他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放弃继续和她争辩。「好,我出去。」

见他如此干脆,常相思的心莫名一扯,却倔强地抿唇不语,甚至转过身,连目送他离去都不肯。

「不过,我不会离开。」左永璇拉闩开门,背对着她说:「经过十多日的相处,我对你绝不仅是一见钟情的冲动,无论你怎么看我,我想娶你为妻的心意永不改变,在赢得你的心、让你再度露出和当年一样的笑容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常相思听见门开了又关上,这才幽幽转身。

她想起来了。

九岁那年,娘带着她上京为外公祝寿,顺便沿路打采爹和哥哥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当时,外公劝不了坚持留在家中等爹和哥哥归来的娘亲留下,又不舍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便决定将百年药堂交由大舅继承,随她们一起回到城郊的小村庄开起药铺。

途中,她在山上救了一名落水少年,却没搁在心上,而他,竟从此将她放在心里,甚至在重逢时便认出她来。

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感动,绝对是假话。

可如同自己当初直觉,一旦解开这些谜题,只会无端增添心乱。

这些时日,她仔细留意过左永璇的谈吐、举止,此人见闻广博,又通射、御、书、数,绝非普通的市井小民,显然出身非富即贵,这样的人物对于只想平淡度过余生的她,是个不想沾、更不能沾的麻烦。

偏偏,这麻烦如影随形。人已出了门外,身影却还在脑中流连下去。

「唉……」

褪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常相思靠着紧闭的门板,幽幽浅叹……

入冬的第一场雪,在夜半无人时悄悄飘落。

起床为翔儿盖好被,常相思手执油灯在院里望着落雪纷飞,不禁想起父亲离去的当天,也是这样一个细雪霏霏的夜晚。

那是哥哥失踪不久后的某晚,她因内急而起床,发现大门半掩,撞见父亲正在和一名蒙面女子谈话,她没多想便跑到父亲身边,担心地扯住父亲的衣摆。那时,父亲摸摸她的脸,说他有了哥哥的消息,必须出门一趟,要她乖乖留在娘亲身边,帮他照顾娘亲,等着他带哥哥回来。

可是他跟那名女子离开后再也不曾返家,明明勾过指头、做过约定的,父亲却一去不回头,就这么抛下她们母女不管。

他是和那女人双宿双飞了吧?什么去找哥哥,根本是借口!就像外公说的,找不着人也该回来,分明就是负心薄幸,存心抛妻弃女,但娘死心眼,认定他一定有苦衷,深情至死不移。

是她取错了名吧?相思,伴了娘亲一生,也折磨了她一生。

为了盼不回的人、挽不回的心,娘等了一生、盼了一生,终究仍是抱憾下黄泉。

那些为爱痴狂的苦,她亲眼见过,唯有不动心才能确保不伤心,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将天下男子当成毒蛇猛兽,再多甜言蜜语、殷勤呵护,也不曾动摇过自己绝不重蹈娘亲覆辙的心志,再多谣言、笑骂她也不在乎,打定主意不婚终老。天下男子多薄幸,富者更是三妻四妾犹嫌不足,像左永璇那样才貌出色的男子,将来肯定也是妻妾成群,跟他纠缠不休是傻子,为他心动更是多余,尽早撵他出门才是真知灼见。

她明知自己没错,却又心乱如麻,无法成眠,脑子里净是他今天说过的每字每句……

别人不懂知恩图报足别人的事,可是常姑娘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她的,欺负她就等于欺负我。

虽然我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再难听的传闻也无法动摇我对你的情意,可是我就是不准别人出言侮辱你!你被悔婚,足因为月老一时糊涂牵错了红线,那个秦仁恭算什么、老姑娘又怎样?我爱到刻骨铭心,要你生生世世!三生石上刻的是我和你的名,你常相思注定定我左永璇的妻子!无论你怎么看我,我想娶你为妻的心意永不改变,在赢得你的心、让你再度露出和当年一样的笑容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

她轻咬唇,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通往药铺的漆黑入口。

有没有可能,他还在屋外?她摇摇头,又否决了这可能。

晚上七巧送翔儿回来时,他虽然还在外头杵着,可是她不予理会,也不因七巧和翔儿为他求情而心软,不准七巧收留他,随即将门闩上。

话都说绝了,他理当因她的无情死心离开才是,何况入夜天候骤变,又湿又冷,他身上又没暖裘厚袍,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懂得找地方取暖过夜……

万一,他就那么傻呢?她恨恨地咬牙,厌恶这种管不住心的烦乱,无法相信向来冷情的自己,竟会为了一个纠缠不休的男人难以安眠。

想狠下心肠回房不管,脚却像生了根,动也不动,就是不听使唤。

也罢,开门确认他是否离开不就成了?决定了,她转身走进药铺,打开门,拎着油灯步出屋外——「相思……」

她措不及防地迎上一张冻僵的笑脸,听见那声低哑的轻唤,心蓦然一缩,像被什么硬生生撞得发痛。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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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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