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人还是没有来。我开始埋怨自己,古积之受了伤,行动不方便,我还要人去找他来,真是不成熟。
时间无情的过去了,门终于开了。
我感到我的心跳加快,脸开始发热,心开始慌乱了。我死死的盯着门口的人,来的是那人吗?他为什么还不进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他走了进来。
古积之就站在了笼子边,人跳了起来,冲到笼子边上,几乎是用最兴奋的声音叫着:「你……」
是谁?那是谁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面容如此的熟悉,但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他是长的和古积之一样的人,但他的眼神不是古积之看我的眼神。那种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点感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我只是一具尸体,更甚者是他寻找已久的死敌,他正站着欣赏我在临死前惊恐挣扎的表情。
我说不出话了,本来想说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里,心脏就像突然麻痹一样,身体仿佛被急速冷冻,动弹不得。我直着眼睛看着他,而他就那样一直看着我,憎恨而冰冷地看着我。
为什么?那种眼神,不应该是看我的,更不应该是他看我的。这面前的一切是不是我眼花了。
终于,他开口了:「没有想到你对易的影响有那么大,早知如此,一开始我就遵循我的预感杀死了你,而不是救你。要不是发现你有点像易,你早就已经死了,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去鼓动易离开。」
「杀了你」「杀了你」回响在我的耳边,这是谁的声音,不是那个温和而平稳的古积之所说的。不是的,不是的,他的话不会那样无情,他的语气不会冷酷。我是不是还在梦中?
但我知道那是我自欺欺人,人就在我面前,在离我不到一公尺的地方,中间只隔了一道栏,但我感到那是我们离的最远的一次。
「为什么?」那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如此的贫乏而无力。
「其实我知道你的出现会给易带来波动,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大,大到他不顾自己的命要和你一起走。你离开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但是如果你想拉上易,那就不一样了。」
我的心不禁在他自周向外不停扩张的森冷寒气压迫下止不住地战栗,仿佛那不久前的亲吻是我做的梦,而那温柔的人也是我所虚构的。我站着,感觉我的脚在颤抖着,像是支撑不住我的体重,我慢慢地靠向了墙边。为什么墙是如此的冷,难道这里的冬天要来了吗?冷得我全身在发抖。
为什么他对易如此紧张?易不是亚雷诺的人吗?到底是哪里出了事?就在一瞬间,我的整个世界正被颠覆。
「当我听到你要带易一起走时,我有多恐惧,恐惧得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冷笑着,他靠近了笼子,脸上是如此的诡秘:「你想知道吗?」
我第一次对他起了恐怖的感觉,他对着我的脸,我几乎无法出声。我艰难地想摇头,才发现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全身僵硬,脖子都无法转动了。
「那是风日来到的前二天,我是在一个森林的山洞中发现易的,当时他正被三个男人侵辱着。他四肢着地,光洁修长的双腿被分开,双臀的肌肉结实但却伤痕满目地划开了一道道裂口。他的脸上痛苦而无助,他的嘴中插着男人的性器,而后面的那些男人竟然正在做拳交。你知道什么是拳交吗?就是将人的手掌……」
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听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的感觉是如此的荒废。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字,我无法用自己的思维将它们联系成一句或一段话。
「我杀了那三个男人,那时易已经快不行了,口与肛门全都裂伤了,你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看着我,他轻轻地问道:「他的血已经几乎被人吸干了。而那是我第一次发现除了树以外,居然也有人有红色的血。」
我再也忍不住地吐了,吐得只剩下胃酸,吐得感觉口和鼻子都冒着酸水,吐得体内仿佛只剩下了骨头,血液和水都流出来了。
「他的手……」
「积之不要说了!」尖叫着,飞易冲了出来,脸色苍白而痛苦。他的手紧抓住古积之,轻轻呻吟着:「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再说这一次也是我自己想离开,不关阿森的事。」
很安静的一间房间,只有我的呕吐,和飞易的呼吸声。
很难闻的一间房间,空气中交杂着恶心的酸味,和存在于意识中浓浓的血腥味。
很诡秘的一间房间,让人与人的关系在一瞬间变得陌生。
像是过了很久,古积之平静地说:「真的的已经过去了的事吗?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像其他过去的事一样提起,甚至要我不要说出来。是过去了,已经忘记或放在心底最深处不再打搅现在的生活,还是像个毒刺一样随时刺在你心里也刺痛我的心,还是如同一个脓包包裹着脓水不让自己或别人碰触怕那脓水流出?」
飞易摇晃着低垂的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我的喉咙处已是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你不说话了吗?其实你就知道,过去就像影子一样从来没有从你身边离开,特别是当他出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我,转而看向飞易。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怒意,也看见了深深浸陷在痛苦中的爱。
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原来过去的一切,全是我感情的自我膨胀。我讥笑自己,居然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幸运的是这是一场没有观众的戏。不幸的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古积之从一开始就对我有了。对于他们的关系,其实我如果用心应该看得出来。飞易手上的石链有二个,一个是亚雷诺的,另一个不言而知了。
我慢慢地滑落在地上,眼睛早已发干了。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我的心早已冷却。
还来不及为自己刚萌发的恋情而喜悦,就要将它深深地埋葬在内心最深的角落,用厚厚的未来把它遮住。
「如果是要拔出刺,挤掉脓,那也要我自己来。」飞易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了悲伤。带着坚定的神情,他站得直直的,他的眼睛发亮,亮得仿佛整个房间都发着光。
「阿森,对不起,今天你的牢灾,其实是我的过去起的因。我一直无法在你面前坦白我的过去,是我在面对你时感到自惭形秽。我一直在嫉妒你,嫉妒着你幸运,嫉妒着你的活力。我不想在你的面前暴露我的过去因为它是我的弱点,甚至我也不想告诉你我们身体的秘密。」飞易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而我也来不及消化刚听到的所有话,只记得最后一句。「秘密?」我们还有什么秘密?
飞易走到了笼子前,轻轻地取下了手中的石链,在我眼前的是一双手,一双在手腕处被割着一条条面目可憎的伤疤的手。
「这些疤就是我在邦中生存的见证。」看着我,他满不在乎地说。
「第一次积之救我时,我已经疯了,被折磨疯了。没有意识,没有思考,被收留在邦中,只因为我的血和你的血颜色一样。」
「我们的血与这里人的血不一样,他们的血的颜色是绿色,我们的血是红色,是与核树一样的颜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们发觉了我的血居然能冶伤,于是我得到了留在邦中的机会。那时积之和亚雷诺一样才刚入邦,只是普通的邦员,他们根本无法保全我的性命,何况还是个无自我意识的人。但是我的血救了我的命,我只需天天待在房里,便有人给我送吃的送喝的。他们像对待珍宝一样地保护着我,有人受伤,就有我的腕上割一刀,接上一碗血喝下便可,需要我的身体就拿来用就可以了。你看这是多好的事。」飞易边说,边低着头看着伤疤,边笑着。听着他说话看着他笑的我,心像是被万层墙壁堵住了,无法呼吸。
「有一天我醒了,一切都变了,知道我过去一切的人都已经消失了。现在他们唯一所知的,就是我是新的二头领和三头领的人。就这样,我就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你的出现。」一太平淡的话了,但带给我心灵的却是海啸般的惊骇。我为我原来的无知天真而惭愧。
抬起了头,他深深地看着我:「我一直没有发现到,我在这个世界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尊严,更重要的是我失去了自我。面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你,我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其实已经死去了,留下的只有心脏的跳动而已。」
他就站在我面前,神色几乎是虔诚的,我几乎要认为在我的位置上有一位看不见的神父,正在倾听他的忏悔和告解。
现在我能说什么?我反复张合着嘴,难道继续说我那些幼稚无比的话,阐述我荒废的自辩?而他之所以要说,也不是为了这些。但是我想说,我想说些什么,不是安慰不是同情,更不是对过去的言语道歉的话,这些在这里只是做作虚假。
张开干裂的唇,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无法避免的过去,造就了现在的我和你。我认识的只在现在的你,而你认识知道的也是现在的我。我只等待着拥有过去和现在的、未来的我和你。」依然是非常稚气的话,但却是我真正想说的话。
看得出来,我的话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木讷地看着我。
只是一会的时间,飞易笑了,笑得抱着肚子。
而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他的神经坏了,就是我的眼睛耳朵出了问题。
「像是你会说的话,阿森。」笑容突然消失了,飞易看着我:「谢谢,原来一切都是人把它复杂化了。其实迷失自己的记忆迷宫,淹没自己的痛苦沼泽,这一切都是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幻象,其实迷宫的门就在我面前,而沼泽也只是自己对自己的束缚,毕竟忘记并不等于过去。我应该过去的过去,毕竟我要面对的是现在和未来的我……谢谢你,你点亮了我身边。」平和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我有些目瞪口呆。相信我,连我都没想到我的话这些作用。更要相信我的是,飞易说的话大部分我都没有听清楚,只记得最后一句,让我觉得我好像是那种会发光的小小昆虫。
「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些什么了,现在我的脑子是一片混乱,但第一次,我的心灵平静了下来。谢谢你们今天在这里听我说。」飞易边说,边走到笼子边向我伸出了手。
这是我们第二次握手,与过去的我和他的最后一次握手。
「你并不是寂寞的。」一直站在旁边的古积之突然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飞易,两人双目互相凝视着,而我那名为心脏的地方一根最细的神经被扯痛了。
我假意咳了几声,带着强颜欢笑:「喂,两位不要含情脉脉的,要对视也要找光线好的地方,这里只有视线,可没有光线。」
有些羞涩,飞易看了我一眼。
「积之,把阿森放出来吧。」
「别别,这里挺好的。来到此房,不住一天,对不起这里。我想现在没有人跟我争吧?」
「咦?」
「有时,我觉得你脑子里装的东西还真不是普通的奇怪。」有些不解,古积之看着我说:「那好吧,你今天就睡这里。明天就不许了。」他又变回过去的温柔了。
看着两人渐渐离去,房间又一次地静寂下来了。这次是真正安静下来了。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没了思考。刚才的一切带给我的震撼太大了,为飞易的过去而心疼,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更为过于戏剧化的变化而无措。
不去想为什么不愿回到原来的房间,不去想在那个房间曾有过的一个纯美的梦,不去想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不去想一切的一切。而那一切都与一个名字有关。自己仿佛依然还听得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念着「肖薛森」「与我无关」,记忆如排山倒海地涌来,心脏竟像是被针刺一样地作痛着。想起曾为了掩饰飞易和亚雷诺的关系而假装重伤,哈,其实一切都不必了。而他在看到我脖子上的伤的表情更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他的阴沉是由于飞易的亚雷诺在一起而已。
让我,就让我今天留下一点时间,来轻轻埋葬这一切吧!让我能坚定地从情感的迷宫中走出。虽然那是的困难,痛苦,甚至带着不甘。
是谁在我的心中哼起了那一首儿歌,静静地,轻轻地,淡淡地。
「哀伤的鸟儿在枝头哭泣,是谁是谁,弄丢了我的小鸟?
是夜色是夜色,是它过早地笼罩了森林,让小鸟迷失了回家的路。
是夜鹰是夜鹰,是它的啼叫声,让小鸟听不到母亲的哭喊。
是太阳是太阳,是它的光芒,刺伤了小鸟的眼睛看不见前方的家。
是小孩是小孩,是他的弹弓,剥去了小鸟的翅膀。
是小鸟是小鸟,是它的贪玩,忘记了自己的路。
快乐的鸟儿在枝头悦叫,是谁是谁,送回了我的小鸟?
是夜色是夜色,是它静静的夜光,指引了小鸟回家的路。
是夜鹰是夜鹰,是它的啼叫声,告诉了小鸟母亲的呼唤。
是太阳是太阳,是它的光芒,引导着小鸟家的方向。
是小孩是小孩,是他的善意,拾起了疲惫的小鸟。
是小鸟是小鸟,是它的坚持,让它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从我的眼睛中流下的是什么?那么的淡那么的咸,就像母亲最温柔的手从我的脸颊轻轻滑过。这是我为了他第二次流泪。就让我流下这最后的泪,不是为他,不是为我,只为曾经有过的一点点痴与恋,就让过去只留下一点水,风一吹便缈无踪迹。
他的温柔,他的坚持,他的残忍,他的冷酷,他的背叛,与爱无关。
我的快乐,我的依赖,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放弃,与情相关。
靠在房间的墙边(我已从笼子里被放了出来),我隐约听到墙外世界风吹打着石壁发出的哆哆声,轻轻的无节奏般的,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墙内外仿佛是二个世界一般。
房间的宁静被粗鲁的开门声打破了。
「想死就继续待着。」来者站在门外丢下这句冷冷的话,转身就走。
用不着看脸,只听声音我就知道。人就是嘴里说不出好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亚雷诺,如果他的吐出来我立刻开家象牙店。
门里门外果然是两个世界。剑拔弩张的气氛,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谨慎而紧张的表情,手里的武器也捏得紧紧的,让我的神经也拉紧了。
「你还死在后面做什么?」不耐烦的亚雷诺站在远处对着我大声叫着。
我牙咬得死死的:心里暗暗发了我第一个毒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一口牙全部打掉。如果我做不到,就罚你走路被撞死,下楼会跌死,喝水被呛死,吃饭被噎死。
我走进了那间集会用的房间,空旷的房间内空无一人,一股冷气吹进了脖子,让我打个冷战。这才发现,我一直跟着的亚雷诺已经不见了。
左看右看都没有人,一阵阵奇怪的风吹来,带着丝丝的凉意,也带给我一些寒意。心里暗想遇鬼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
「啪!」我的肩被重重地拍了下。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一看,原来是雅若。
「哈,你的表情太好笑了,像见了鬼。你已经出来啦。」我的表情已经把她逗笑了。
「我还真以为遇到鬼了。」我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太小声了。」
「没有什么,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有些好奇地问着。
「当然是参加……哎呀!对了,你必须要参加的。糟了,时间快到了。」摸不着头脑的话,加上摸不着头脑的动作——话还没有说清楚,她就抓着我的手向进来的那道门旁边的门跑去。
「喂,喂!到底是什么事?」跟着她的步子,我边跑边问着。
「就是入邦会。快点,不然就……来……来不及报名了……」她喘着。
「咦?入邦会不是还没有到吗?提前了?」问号在我脑里出现。
雅若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面向我。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差点撞在了一起。我正要问她为什么停下来时,突然发现她的表情十分地严肃,那时从来没有出现在她脸上过的表情。
看着她,我知道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