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甄选会开始。

“一号,杜修澈。”领队按号码点人。

“你所要参选的角色?”评审问站在他们眼前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吉米休斯。”修澈平静的回答。

几个评审吃了一惊,“开什么玩笑!你是一号选手对吧?一号的人怎么去跳一个小配角?”

“对不起,他搞错了,他跳的是蒙斯塔!”领队在旁边拍了拍手,朝评审鞠躬。

修澈闻言朝他望去,正好对上领队不怀好意的笑,立刻懂了。很好,你和牧成宽想这样击倒我?不可能!

他视线平视,挺直了身体,“我跳蒙斯塔。”

蒙斯塔是这出舞剧的男主角,虽然他从没跳过,可是练舞的时候有看别人跳,他在旁边默默地看过好多遍别人表演,因为他很喜欢这个角色。

蒙斯塔是一个承受着失恋痛苦的人,他所爱的女人一直爱着别人,蒙斯塔一直守在她身边,那女孩却从不肯看他一眼。

蒙斯塔的主题曲便是“我在你旁边”。在你身边,你却从不在意,即使相爱,即使分离,在你旁边,这个位置,是我,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这出舞剧的编者就是华槿。

华槿在他作品里所表现出的才华,一直令修澈深深折服,他喜欢他舞剧里细腻深厚的感情,总是带着淡淡的哀伤,融化人的内心。

他劈下腿,身后那个不可告人的隐秘疼痛犹在,以他现在的身体要跳蒙斯塔,其实是勉强,可杜修澈的倔强,就是用在这里吧。

闭了闭眼,他让自己沉静,深呼吸,抛弃那些所有的奚落打击,只让自己沉浸在舞剧中,成为蒙斯塔。

当音乐响起,蒙斯塔的单恋之歌,他已经不再是杜修澈。

缠绵的琴音,悠悠的沧桑,撩起心底深处那些伤口,不想碰触,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碰触。

修澈的身体无比柔软,动作和心已经融合在一起,那细瘦修长的四肢肆意随着音乐的波浪弯折起伏,轻盈的舞步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微小细腻。

当音乐来到高潮,修澈跳到半空中,柔软的舞衣随他在空中飞舞。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看我一眼?

你不知道我爱你。

我微不足道的爱啊,在风中飘零。

从未体会过幸福,一直在孤独与寂寞中徘徊,每个人都会抛弃我,亲如父母,爱如情人,最后都离我而去。

我是一个不能得到幸福的人吗?

就算是这样的人,我也还是在微不足道的爱着你啊,你知道吗?

这是蒙斯塔的心声,也是他的。

泪水从修澈的眼眶滑落,一个后空翻落地的时候,他眼前忽然一黑,体力迅速的消耗使他没站稳。

他急急弯腰向下,柔韧的腰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双手撑地,舞蹈随着音乐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寂静。

修澈慢慢直起腰,刺骨的疼痛让他深深吸气,不动声色的站起身。

一个掌声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对上那双眼,黝黑深邃的眼,多熟悉。

随着华槿的掌声,其它评审也从舞蹈中回神,热烈地拍起手来。

“你让我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蒙斯塔。”华槿看着他的眼,慢慢说。

修澈一时无语。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蒙斯塔。”华槿淡淡一笑,转开视线,不再看他。

等待所有的参选舞者都表演完后,甄选的结果很快就宣布了,男主角蒙斯塔暂定两个人,修澈居然也位列其中。

大家看修澈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及吃惊,可他只是在这些目光中挺直了背脊,走出舞蹈室,离那些人远远的,心里却有一丝欣喜。

开心是因为努力有所回报,自己的表现得到了别人的赞同,而这赞同里,是否也有那个人呢?

经过花店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买花吗?”花店老板问他。对这个一直在自己花店前停留,却从未买过花的男人,他已经很熟悉了。

修澈看着那些娇艳美丽的花朵,终于点了点头。

老板微微一笑,递上一束百合,“今天刚到的香水百合很不错,看,还沾着露水呢,这香味很好闻吧?我觉得它很适合你。”

修澈一怔,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往后退了一步,离开那些花,摇头。“不,我不喜欢百合,请给我别的花!”

他的神色带着微微的惶恐,让花店老板呆了一下,才有些尴尬的收回手,“那……什么花好呢?”

修澈定了定神,指着摆放在一边的白色小花,“帮我包一束野姜花吧。”

他不喜欢百合,一点也不喜欢,甚至厌恶它的香味。

那个女人抛弃他的时候,就是交给他一束香水百合。

他还记得她低柔的声音说:“修澈乖,帮妈妈拿一下这些花,妈妈去一下就回来。”

他抱着那些百合,很乖的点头。

女人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然后走回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修澈,要乖乖的。”

“嗯。”他有点奇怪妈妈的表情,但想让她放心,所以很温顺的点头。

然后女人没再回头,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眼前。

记忆里,百合的香味和被抛弃的自己混在一起,成了冰凉的、疼痛的味道。

华槿在黄昏的时候接到母亲的电话。

“槿,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吧,佑然也在,你父亲要为他接风。”

拒绝的话原本已经到了嘴边,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全部咽了下去。

驱车回家的速度是飞快的,只因为,他又要见到他了。

三年的时间,冲走了很多事,然而那份感情始终埋藏在心里,就像生了根,益发强烈,越加渴望破土而出。

“少爷!”一路上,不停有人问候他。

华槿知道自己成年后,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客厅里,那个名义上是他母亲的女人,正摆弄着她最喜欢的香水百合。

女人娴静的身影映在窗前,夕阳的余光散在她脸上,她看起来依旧温和漂亮,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也可能要归功于父亲的细心呵护,毕竟这般养尊处优的生活,想要老也不容易,华槿有些讽刺的想。他从不喜欢这个继母,可能是从心底排斥继母这样的存在吧,在他心里母亲只有一个,她很早就离开了人世。

继母是在他十二岁那年嫁进华家的,虽然她对他一直关心照顾,把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做得面面俱到,但他的心里总有一根刺。

他不喜欢她的眼神,温良淡泊的,总觉得十分虚伪。

舒荷静静注视着那些香水百合,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这样的表情反倒令华槿觉得比较真实,对她的不喜欢也减轻了几分。

“妈。”他喊了一声。

舒荷回头,在看到他后,眼神由茫然变得温和,“槿,你回来了。”她脸上顿时又写满慈母的神情,犹如瞬间戴上面具。

“这些百合很漂亮。”华槿看着她身后的香水百合,纯洁的百合,清新的香气他这边都闻得到。

“是啊,刚刚从花房里摘下的。”

华槿点点头,环顾四周,并没有那个身影,“妈,佑然呢?”

“他还没到,你父亲在书房,先去看看他吧。”他看着他,眼里有几分明了的透彻。

可华槿也不理会,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知道他对佑然的感情。

他早就想告诉父母,他爱佑然,想和他在一起,用尽一生,但是佑然断掉了一切,没给他机会。

佑然来得很晚,三年的时光并没有改变他什么,他看来依旧清秀俊朗,不同的是,身材比分离之前强壮了很多,像是刻意锻炼过。

华槿很想笑,因为他的倔强一如从前。那时候,他就很不甘心没他强壮,总是什么事都想超越他。

佑然的眼并没在华槿脸上停留太久,在接触他视线的一瞬,仍是避开了。

华槿在心里轻叹。佑然,三年了,你依旧下不定决心,选择逃避吗?

晚饭吃得很平静,至少在华远之看来一切都很好。

“佑然,搬回家里住吧,房子这么大,你们都不在,怪冷清的。”华远之笑呵呵地看着佑然。这个孩子是自己好友的遗子,他父母早亡,很早就被接到家里,自己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在养。

不过这两兄弟也真奇怪,小时候明明要好得很,为什么长大却变得很生疏呢?

“佑然,这两年你的钢琴越弹越好了,报纸上总是能看见你。”舒荷微笑说。

“就快赶上他母亲了,明惠当年也是著名的钢琴家啊。”华远之感慨道,眼神变得深远,忆起了一些往日的事。“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他转头问佑然,眼神期盼。

佑然微微一笑,点点头,“暂时不会离开,新公司很看好这里的市场,会举行几场演奏会,唱片公司那边也想让我在这录制个人专辑。”

“那太好了!”华远之大掌一拍,“就住家里,哪儿也不要去。”说话间又瞪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儿子,“槿这小子出去了就不想回来,当初不答应他去搞什么舞团就好了!”

华槿淡淡一笑,眼睛看向佑然,“我不住家里面,你就搬回来吧,也好照顾爸,从你出国以后,他就一直很想你。”

“你别光说佑然!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也是时候接管我的公司了吧?”华远之转向儿子,神情虽凶,眼睛却是带着笑的。

华槿的视线落在自己碗里。“当初说好给我五年自由,现在时间还没有到,爸已经着急了吗?我是遵守约定的人,既然说好了,你的公司我就一定会接手,但现在我还不能放弃舞团,这是我的梦想。”

“你那什么舞团总监能赚多少钱?听说那舞团虽在国内数一数二,但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少吧?你还是快点收手,回来帮我!”华远之沉声命令,有点不开心儿子一直违逆他。他就不明白那种娘娘腔的玩意为什么这小子会喜欢,都怪遗传了前妻那所谓的艺术细胞吧。

舒荷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温言劝道:“怎么说着就动气了?槿儿自己有分寸,你还信不过他吗?他说会回来就会回来。”

华槿抬眼看向她,就见继母对他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他一时间有些疑惑。这女人是真的为他好,还是在作戏?

她嫁来华家十多年并未生育,说有了自己的小孩,便不能全心全意照顾他。

这话曾令华远之深深感动,华槿却不以为然,他不相信她的话。

这女人的过去是个谜,成年后他曾托私家侦探调查过,但什么也没查出来。

到现在,他仍是不能把她看成母亲,心底深处总有隔阂,不过其实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父亲也终究会娶别人的吧。

难道誓约真是那么不可靠的东西吗?他和佑然曾经的约定,也脆弱如纸。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看向佑然,对方也正好在看他,一时间视线相交,在沉默中凝结。

“难道我们两个不该单独谈一谈吗?”晚饭后,华槿在花园里找到一直避着他的人。

佑然隔着有刺的蔷薇站在那里,声音平静。“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该说的话,在三年前都已经说了。”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华槿无法心平气和,声音也因激动而提高。

“什么答案?”佑然冷淡的笑,“华槿,你不要再纠缠不清,如果我可以给你你要的答案,我们也不必分离这三年。”

“那不是你内心深处的答案,所以我无法接受。”华槿看着他的眼说。

佑然神情一震,在那有刺的蔷薇后手指微颤,又后退了一步,强自镇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且,以后也不会改变。”说罢,就想匆匆离开。

“方佑然!”华槿突然在他身后喊。

他不由自主的回头,夜色下,华槿的眼神亮得慑人,那眼中除了倔强之外,还有一丝愤怒,知他如他,当然都捕捉到了。

“你不必见了我就逃,我已经有了恋人,不会再纠缠你,如果这真是你希望的话,如你所愿。”

“恋……人……”佑然呼吸微窒。

华槿盯着他的眼,露出嘲弄的笑,第一次,选择伤害他。“当然他也是男人,并且,他不会像你一样,只想着自己,害怕得从我身边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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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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