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现在起,我去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知道吗?
“唉……”常瀞将脸埋进水面下,口里发出的叹息变成一连串噗噜噗噜响的泡泡。
她怎么会这样倒楣?
明明就是他指定她去那家贵死人的有机健康自助餐包便当才会遇到他老爸,而且又不是她赖着老人家请客,怎能因此怀疑她——
厚,不对啦!她都快被这对父子搞得忘了潜入“黑记”的目的,虽然这身相扑服很保暖,可是台湾的冬天毕竟只有三个月,再拖下去对她恐怕会很不利。
其实,她大可利用他们父子不合的时机分别刺探产品的机密,但金爸对她真的很好,怕她被老板欺负,还特地拨电话要他多多关照,担心她吃得不够营养,不时制造巧遇,只为请她吃一顿好料,反观她的生父,碰面时连一个微笑都吝于给予,更别说是父女间最寻常的关心和爱护。
虽然金爸的好意常害她被老板迁怒恶整,但他带给她的,却是她不曾从生父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和慈祥。
所以,她实在无法对着那张真挚的老脸说出违背良心的话,看来……就只能从那个人身上下手了!
那家伙……虽然表面上她是他的助理,可他却从没对她客气过。开口闭口不是“河童”、“小家伙”就是“臭小子”,压根儿不懂何谓“尊重”,像这样的人,她也无须对他客气。
哼!她才不可能跟被宠坏的败家子客气哩,要是教不会他“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她就不姓常!
“河童!”
粗声粗气的吼声忽然响起,伴着拼命扭转门把的声响,差点把常瀞吓个半死。
吓、吓吓吓……吓死人了!
那个死家伙是怎样?才三分钟没看到她就想拆房子逮人是吗?
常瀞猛然抬头,拨掉满脸的水,火大地吼回去:“干嘛啦?”
那男人喳呼个什么劲儿啊?烦了她一整天还不够,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洗个澡吗?
那个冷静好听的男声再次响起,恶质地提议:“小家伙,你很懂享受嘛,按摩浴缸洗得够不够爽啊?要不要我进去帮你搓背啊?”
搓背?
她敢发誓,倘若他胆敢破门而入,这里肯定会血溅五步——不是她戳瞎他的眼,就是他被她咬断颈动脉喷血而亡!
瞪住看似牢固的门,她一秒也不敢耽搁的从浴缸里跳出来,连满身的水都无暇擦拭便直接穿上贴身衣裤,再把自己塞进相扑衣里,边穿衣拖延时间边说:“不用了,我马上出来。”
他靠向门板,火上加油地大喊:“最后倒数,五、四、三、二、一……”
“催什么催……马上就出来了啦!”死家伙,催命鬼也不是这样当的!
金正久忍笑,继续惹她,“二分之一秒、三分之一秒、四分之——”
“出来了啦!”她拉开了门,一脸臭堵堵的瞪视他。
金正久挑眉,嫌恶地盯住她质问:“浴缸刷干净没?我可不想跟你身上的垢一起泡澡啊!”
气愤地眯起眼,常瀞龇牙回道:“我、马、上、刷!”哼,平常都是她在刷,只是今天忘记了一次,就被他嫌成那样……真够不爽的啦!
在她转身之后,金正久下撇的唇线不自觉地往上扬,弯成一抹愉快的弧度,久久不散。
终于刷好了浴缸,常瀞刚洗好的身子又被特制相扑服闷出一身汗,跟来不及擦去的水和在一起,感觉格外潮湿。
“我刷完了,你可以进去洗了。”她要马上回房间擦干身体,一定要!
跨出浴缸,常瀞气呼呼地走出浴室,与他擦身而过时,冷不防被他攫住手腕,拉扯旋转间,不知怎地,她竟被他带回浴室,短暂怔愣之后,才惊觉他已脱去上衣,用那只结实手臂将她勾向裸露的宽厚胸膛,戏谵地提议:“啊,河童,既然你浴缸都刷了,干脆顺使帮我刷个背再走吧。”
什、什什什么……
“帮你刷背?”
常瀞闻言呼吸一顿,猛地弹离他的身体,活像刚吞下整锅麻辣锅底,整张脸红通通火辣辣,热烫得教她恨不得当场脱掉厚重装备、跳进冰水里降温。
仿佛觉得露两点还不过瘾,金正久紧接着解开裤头,作势褪下裤子,理直气壮地说:“对呀,总觉得用磨垢巾搓不干净,你来帮我搓一下吧。”
她下意识撇开脸,不屑看他“献宝”。
不要脸的东西!对自己的身体再有自信也不该随便露鸟吓同性吧?
他果然不正常!
“不用!”常瀞气到双眼冒火,差点抓起洗马桶的盐酸往他脸上喷,压下怒气,好声好气地说笑,“等我把菜瓜布缝成一条磨垢巾,你就不用怕洗不干净了。”
“哈哈哈……”这小子真是个开心果。“你害什么臊啊?咱们都是男人,改天一起去健身房挥汗、洗三温暖,裸裎相见吧。”
裸你的担担面啦!
“唉,我也想去啊。可是你的身材太完美了,在减肥成功之前,我实在没勇气跟你裸裎相见……老板,你慢慢洗,我要去准备晚餐了。”
常瀞强忍冲到厨房拿刀捅他的冲动,随便掰了个对方一听就会爽得放她一马的借口,然后一溜烟地逃回自己的房间。
锁上门,她脱去闷窒的相扑服,在冰凉的冷空气中拼命擦拭泛起鸡皮疙瘩的湿濡肌肤,边想着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最近的怪异行径,不由得担心万一哪天被他识破伪装,不知要为自己惹来多大的麻烦……
不能再拖了,一定要速战速决,马上开溜走人!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乖乖说出她想知道的机密呢?刑求不可能,催眠她也不懂,自白剂这玩意儿连有没有都不知道,更别说要弄到手,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做呢?
还有什么东西是能麻痹人的意识、却不会让他留下记忆或是造成永久性伤害的。
对了,可以灌他酒嘛!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她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用这招就对了!
“真的要请我?你知道这家餐厅的消费有多高吗?”
金正久吹了声口哨,受宠若惊地看着常瀞。
“当然知道,不然也不敢说要请你了嘛!”前几天,常瀞趁他洗澡时偷看了他的证件,得知他的生日就在今天,便成为她找他出来饮酒作乐的最佳借口。
“喔,那我就放心点菜罗!”呵,反正他有带皮夹,要是现金不够付,刷卡也行啊!
点完菜,常瀞端起酒杯,嘴里猛说好话:“老板,我先干为敬,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金正久惊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啊,一定是想加薪,才会这样巴结他吧?
她仰头喝着清酒,因为这句话而呛个正着,咳得脸都红透,结巴回道:“我……帮你跑监理站换驾照时看到的。”
他眼眶一热,连忙撇开脸,轻笑着说:“喔,你还真有心,谢谢你。”转头再看她时,眼中已无泪光,只有满脸的微笑感激。
这么多年来,只有王秘书记得他的生日,他也早已习惯漠视这个毫无纪念价值的日子,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偷偷为他预约了餐厅庆生,害他乱感动一把的。
只不过是请他吃顿饭,他居然就红了眼眶,这也太夸张了吧!
怪异的氛围令她有些不习惯,忙开玩笑调适气氛:“哈哈,其实我是有目的的啦,给我加薪五十万行吗?”要不是担心别人眼光,她才不会刻意订包厢,搞得两人之间真有暧昧似的。
“可以啊!”金正久二话不说当场应允。
常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忙不迭地说着:“没啦!我开玩笑的,你不用这样……”谁知道加薪后他会不会变本加厉虐待她!
“真的不要?”他勾唇笑问。
她猛点头拒绝,因他眼里的真诚而感到罪恶。
“好吧,那这顿我请,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说着,金正久伸手抓起账单,放在腿边的榻榻米上。
“呃……”
“抱歉打扰了,上菜罗!”女服务生推开纸门,依照常瀞的指示将所有的菜一古脑儿全端上桌,便立刻告退。
女服务生一走,包厢内顿时陷入沉默。
“这酒喝起来口感很赞,你也喝啊!”想起此行的任务,常瀞赶紧为他倒酒,说笑中不忘劝酒,一个不小心,自己却贪杯了,脸红身热让她忍不住取下眼镜,挥动小手拼命往头脸扇风,见金正久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瞧,她有些不悦地眯眼质问,“你看什么?”
“你挺能喝的嘛,是天生海量?”奇怪,他是醉了吗?今晚的河童居然像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
“不,是我室友逼出来的,他说女孩子——呵呵……”见他忽然挑眉,常瀞才意识到差点自曝性别,立刻以干笑掩饰紧张,绞尽脑汁掰故事,“咳,应该这样说,酒量好的男生比较容易得到女化的青睐。”差点就露馅了,好险!
金正久单手托腮,眯着微醺的眼追问:“你室友认为女生喜炊酒鬼?”
“我说的不是酒鬼,酒量好跟酗酒根本是两回事!”她忍不住拍桌强调,“酒量好又有酒品,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美德!”
“是是是,在下受教了。”
常瀞指着他的酒杯,没大没小地命令:“继续喝啊,今天要不醉不归!”
移开凑近唇边的酒杯,金正久不安地问:“等等,我们都喝醉,谁来送我们回家?”
“放心,我请了指定驾驶,时间一到,他就会来载我们,还会把你安安稳稳地送上床。”
“是吗?好吧,那就来喝个痛快!”
“干杯!”太好了,今晚一定可以套出她想知道的任何事!
小口啜着清酒,金正久不忘提醒:“别顾着喝酒,菜也要吃啊。”
“好啦!”
“就是他吗?”
陈嘉鸿依约前来,指着醉倒在榻榻米上的金正久问道。
结帐之后,常瀞将皮夹塞回老板的口袋,转头回答:“对,请帮我把他搀扶上车。”
“你还好吧?”望着那张醉意盎然的小脸,陈嘉鸿担心极了。
“我的酒量是你训练的,有问题吗?”她抿唇轻笑,睁大醉眼反问他。
“那走罗!”陈嘉鸿弯身架起金正久,毫无困难地走向停在店外的车。
虽然两人身形相近,但对于柔道高手陈嘉鸿来说,搀扶金正久就像是一次扛两大袋面粉那样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
很快地,陈嘉鸿将两人平安送回住处,临走前仍难掩担心地问:“真的没问题吗?就算他真的醉了,也还是个男人,万一——”
常瀞抬眼看他,半开玩笑地回道:“你忘记我是你的得意门生吗?”跟在高大魁梧的他身后送客。
“可是……”就算再怎么精通防身术,她毕竟是个纤细娇小的女子。
“安啦!顺利的话,我大概过几天就会回去了,你先帮我把棉被拿去阳台晒一晒,好吗?”她笑弯了眼;用着和以前一样轻松的语气拜托他帮忙。
看在她就快解脱的份上,陈嘉鸿点点头,迅速离去。
锁上门,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金正久的房间,弯身轻拍他的脸——
“老板,醒醒。”
“嗯……”但他只是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是不是灌太多酒啊?那现在该怎么办?
常瀞犹豫着,怕回房睡觉会错失询问的时机,可是他现在醉成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吧。
“啧!”身上黏黏的好恶心,真想洗个澡……迟疑地看了看床上的他,醉成这样,除了睡觉他还能怎样?
常瀞体内的酒精壮大了她的胆量,让她不顾危险跨进他的浴室,褪去装备洗澡。
每天都能干净地上床睡觉,是她当卧底期间最渴望的需求,在惹他不悦的每一个夜里,她只得用热水瓶里的水擦拭身体,才得以安稳入睡,比起住在亿万豪宅、穿奢华衣着、吃山珍海味、以梦幻跑车代步……她最想要的莫过于此。
“呼……”洗去一身汗垢,常瀞舒舒服服的沉浸在大浴缸里舒筋活骨,她没有启动按摩模式,而是边泡澡、边竖直耳朵留意外头的动静。
抬眼看看搁在马桶盖上的电子钟,她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在热水里多泡了三分钟,才甘愿离开温暖的水中,擦干身子穿上衣裤。
“别走!你回来……”
突如其来的吼声,把正要穿回装备的常瀞吓得失手将相扑衣扔在地上,赶紧打开一道门缝,担心地观察他的状况。
原来是做恶梦啊!吓死人了,他是梦到什么怪物吼成这样?
“妈妈,别走……”
咦?她是不是有听到他喊“妈妈”,常瀞不由得想起金有春曾告诉她关于“改良品种”的血泪史——
因为长不高又是易胖体质,金有春从小就饱受同侪取笑,青梅期情窦初开却惨遭暗恋的女孩恶意戏弄,一句“凭你也想追我?先去撒泡尿看看自己长得多抱歉吧!又矮又胖又丑又穷,你怎么会以为你配得上我?”狠狠踩碎了他的尊严,造成他对女性产生强烈的不信任感。
从此,他发愤图强,靠着一帖祖传壮阳秘方狂发男人财,生意好到经常一盒难求,事业蒸蒸日上,厂房越盖越大间,房子一幢接一幢地买,但即使早已摆脱平凡的身份,在他的心里却始终仃个无法释怀的缺憾……
身为男人,他同样有着男性本能,想要用孩子证明自己的存在,但他本身的基因是如此窳劣,除了找个外表极度完美的女性配对、提高优生机率,别无他法。
为了不让后代再尝到和他一样的痛苦,金有春苦苦寻觅,选上为钱所困的三名绝色美女为他繁衍后代,并立下切结书,约定生下孩子之后,监护权归男方,而女方将永远放弃行使探视权。
或许,“歹竹出好笋“是金有春自认为毕生最大的成就,可对于一出生就失去母爱的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又会造成怎样的缺憾……
“妈妈,留下来……”
常瀞回过神,忆起自己曾无心指责他妈妈没教好他,心里忽然有些感触,开门走向床,轻轻抚摸那只大手,不发一语地望着他,暗自思忖何时才要开口询问关于“黑记搁有力”的机密。
醉意朦胧的金正久感觉到温柔的碰触,下意识地握住小手,生怕她会逃离般死命抓紧,并将它贴向脸颊,用着稚童般天真的语气,撒娇的要求:“妈妈,我好寂寞,你陪我好吗?”
“好。”这个时候,谁拒绝得了他?
常瀞跪坐床边的地毯上,趴在床畔看他,充满男人味的脸庞不若平日严肃紧绷,令她有些迷惑。
“妈妈。”
“我在这里。”没想到半梦半醉间的他,是这么爱撒娇的孩子。
“我好想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呃……”三更半夜的,突然要她唱什么歌?
“妈妈,唱宝贝给我听。”他闭着眼,将她的手靠向另一边脸颊,轻轻磨蹭起来。
“怎么唱?”她只会唱张悬的“宝贝”,他说的是那首吗?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他开口唱着,浑厚的男性嗓音中带点孩子气的唱腔,煞是有趣。
呵呵,原来真是这首。
她轻笑接唱:“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定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低柔的嗓音如海浪冲涤沙滩,慵懒中略带沙哑,在夜深人静时听来特别悦耳,金正久感动极了,忙将小手捧近唇边亲吻,这突来的举动吓着了她,反射性地抽手瞠眼。
“妈妈?”他不解地睁开眼瞅住她。
“呃……”不自觉的心跳加速,令常瀞烧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张俊美的醉颜发愣。
“妈妈,你讨厌我吗?”金正久坐起身,怯怯地追问,泛红的眼眶教人无法忽视,无助的眼神就像是一根肉眼看不见的尖锐细钩,深深戳进心上,扯得她好疼啊!
“不!”常瀞不自觉地摇头否认,看他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心上那股疼莫名加剧,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填补他空洞已久的心,“怎么会呢?妈妈爱你,很爱很爱你,知道吗?”
“真的吗?”金正久一听,蓄满泪水的眼瞬间发亮,不,是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兴奋的神采就像是个孩子,一个拥有母亲全心关爱的心肝宝贝。
常瀞猛点头,看他用力拧自己的脸,然后开心地抱住她确认,“妈妈,我会痛,所以这不是做梦对不对?”
“对,不是梦,这是真的。”可怜的家伙。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敢稍稍表现对母亲的依恋吧?虽然她很乐意安抚这个不安的心灵,但她今晚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得做,该如何取舍呢?
当她正感到进退两难,金正久却突然将她托抱上床,吓得她倒抽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他心里一急便将她压制在身下,不愿她就此离去。
常瀞这才意识到他是个高大阳刚的男性,而她是与他体型悬殊的娇小女子,而且全身上不只穿着单薄的贴身衣裤,即使熟谙防身术,也无法将足足比她重二十公斤的对手轻易推开……
重死了啦!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他根本是在装蒜吧?从头到尾都在装醉拐她,好个卑鄙小人!
“妈妈,陪我睡睡。”金正久轻叹一声,满足的将脸埋在她的胸前。
常瀞闻言,看他还是一脸的天真烂漫,紧绷的情绪才松弛下来。
噢!原来他只是想……要“妈妈”陪睡啊?那……好啦,她勉强接受,但千万别忘了正事啊!
她闭眼提醒自己,试着放轻松,慢慢问出重点。
“可以呀,可是你要告诉妈妈一些事情才可以。”
“好,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妈妈愿意留下来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