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尘滚滚中,一骑黑衣军旋风般驶近。队伍前方迎风招展的大黑旗帜上,绣着只神色狰狞的金色巨鹰。这就是古斯帝国最勇猛的军队——黑旗军。
仔细看,数百人的军旅中士兵身着的黑甲衣略有区别,为首的将领黑衣上绣的鹰是银色,一般士卒则为青色或是红色。
黑旗军的威猛无敌不仅在古斯国无人不晓,即使是隔着大海的流西大陆也广为流传。在它刚成立的五年前,便奇迹般消灭了帝国内最恶名昭著四十九烈盗,尔后平定铁硕侯叛乱,奇兵突袭抵挡邻国大顺王朝十万大军,生擒雄霸海域数十载的海盗巨头申遥遥……如今威名震天下,盗贼恶枭更是闻风丧胆。
这次出动了数百人的特遣军是去剿灭帝国边境的二十三匪。二十三匪地处偏僻,向以形迹诡秘著称,一直未被肃清。
顷刻间,黑旗军已包围了匪窟。说是匪窟,其实是深山峻岭中的洞穴,洞外有丛草掩蔽,内部可能经过改造,确是隐匿的好去处。
为首的两人领着一支队伍掩进洞内,却发现一片狼藉,匪人似是得讯逃走。
不用吩咐,几十人的分队四散搜寻,行动迅捷,显是训练有素。
“报——没东西剩下!”
“报——有一个人!”
身上绣着红鹰的两个士兵从地下内洞推出一个蓬发披头的小孩,一放手,小孩便“砰”地跌在地上。
“说,他们逃哪儿了!”问话的是领头之一,身量中等,手脚特别粗壮,眼若鹰眸,形容严厉。
被他站在身前这么一喝,小孩显然吓了一跳,惶然地拼命摇头,却不发一语。
“秀正,轻点儿,你吓坏小朋友了。”这是另外的那个领头人,长得十分俊秀,更难得是气质斯文却无丝毫脂粉味。
小孩略抬了下头,向上瞄了一眼又立即垂下。
“小朋友,你是被恶人掳来的吧?你知道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俊头领温柔地问。
小孩缩了下肩膀,不声不动。
“一庭,他是哑巴!”被称为秀正的领头又操着大嗓门喊道。
一庭,那个俊秀青年明白秀正的意思。匪盗为了防止泄密,经常将掳来奴隶的舌头割掉。
秀正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验证他的猜想,欲掰开小孩的嘴。手触到小孩身上,小孩身体蓦地一僵,往后缩去。可是他哪敌得过秀正的蛮力,嘴被捏开,眼看着秀正像是相畜牲一样撬开他的牙关,捏了一下他的舌头。
“嘿,全的!”秀正朝一庭嚷道。
屈辱的神色从小孩眼中一闪而逝,但随即又低下刚由秀正手中逃离的小头。
终于看到小孩形容的一庭似有讶色。那是个极苍白的男孩,像是从没见过太阳,虽然蓬头垢面,仍看得出面貌端正五官清秀。尤其那双掠过屈辱神色的眼睛,宛若蒙尘珍珠突然间染了活色。一庭心里咯噔一下。
“报——盗寇分四路逃窜,已被全数拦截!”
“好!”秀正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山洞里回声阵阵。“杀无赦!我要二十三颗人头,少一颗也不行。”
一盏茶的工夫后——
“咚咚”声响,一麻袋人头滚在地上。
身前绣着青鹰的士兵单膝跪下:“属下领罪,二十三盗逃脱一人!”
一庭止住欲发火的秀正,言道:“逃者是谁?”
“霍老四。”
一庭沉吟片刻:“二十三个逃脱一个,虽非重罪,但其罪难逃。回去后一月内不得出营。”
“啊?!——”洞内外听到这话的人都沮丧无比。不出营那是比挨军棍都难熬的罪罚,出任务几十天,谁不盼着去大都繁华的妓寨赌坊逍遥一回?不过众人知道一庭看似温和,却向来言出必行,比凶巴巴的秀正难说话多了。
秀正鹰眸一瞪:“啊什么啊?我还不是要陪你们这帮龟孙子一起受罪?”
众士兵低头闷笑,确实,以秀正无女不欢的作风,不出营是极不人道的惩罚了。
黑旗士兵带着缴获的珠宝、斩杀的二十二颗人头和不说话的小孩直奔大都而去。
军队在东梁城郊扎营。一众人架火烧饭,洗浴休整,享受长时间来难得的闲暇。
夜晚,秀正和一庭的营帐内,两个帝国名将拿一个小孩无法。
“我是郎秀正,他是奚一庭,——黑旗双鹰,这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小朋友,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上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我们就要上大都,可没空管你了,你到底是谁?”
“别怕,二十三盗已经烟消云散,你不用怕了,告诉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一庭,什么‘哥哥’么,说话别那么肉麻!”
“秀正你别那么凶,小朋友是要哄的。”
……
“唉,不是哑巴又不说话。还软硬不吃,你说这小子究竟是……?”秀正瞅着缩在一角不言语的小孩,终于放弃地说。
看秀正的拙样,一庭不由得笑起来。“我看小兄弟是受了惊吓,过两天就会好。秀正别逼他。”
小孩刚刚被抛到水里洗清爽,换了干净衣服。
仍是极苍白的脸色,可能是少了脏污的遮掩,透过面皮隐约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半干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后,长长睫毛,大大眼睛,薄薄嘴唇。身体单削,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可是说不出的有些沧桑,一颗眸子偶尔闪出的光芒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小小的身子套在肥大的黑旗军衣里,静静地端坐一旁,实在是个清俊讨人心疼的孩子。
郎秀正和奚一庭低低地讨论起军情杂事。
突然,角落里的小孩发出沙哑断续的声音:“两、两位大人……”他站起走近郎、奚两人,跪伏于地。
一庭忙将他扶起,“怎么,愿意说话了?”
“我,我……姓……贺。”小孩似是憋足了全身的劲,豁出去一般。
他朝秀正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诧异:这个孩子好似很久没讲过话。
自称姓贺的男孩咬了咬牙:“我,我是西梁……贺家……第七子贺千吉。”
“啊?!”秀正讶然出声,“贺家老七?贺家还有人剩下的吗——”
一庭手肘挤了他一下,“小兄弟,贺家可仍是带罪之人,你要想清楚再说。”而且,贺七在八年前就已入太子学读书,现在少说也该十六七岁了。
贺千吉似是知道一庭的怀疑道:“贺千吉,今年十月就满十六了。”
“你有十六岁?”秀正望住跟前瘦小的孩童,满脸都是不信。
贺千吉抿住薄唇,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仿佛就在说,我没有十六岁吗?那坚毅固执的神情与他怯弱柔和的外形是这么不谐,可又让人生出无穷怜意。
“你怎么能脱出生天?”一庭柔声问道。
贺千吉两扇长睫毛盖住幽深的双眸,“抄家……当日我正在城、城郊乳母家,出、出事后幸有家仆护主,一直躲在边境乡下。后来,二十三盗抢劫村庄,就被掳去当奴仆,直至你们到达。”他说话多了慢慢顺溜起来。
“你就不怕我们告发?”一庭继续问。
贺千吉又跪在地上:“黑旗军正义之师,当世之雄,都是好汉,定不会……”声音已见哽咽,是想起心酸往事吧?
“放心!”秀正一把拍在他肩上,“冲你这句话,黑旗军会护着你!我就不信那个骚娘儿还能起什么浪。”
千吉纤弱的肩膀哪经得起秀正巨掌,差点给拍到地上,幸被一庭扶住。
贺家是帝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历代都伺奉君主,功勋卓著。可八年前仅因为贺族首领得罪了帝君最宠爱的离夫人,就惨遭灭族厄运。现下就余下这么个弱子,还受了许多委屈苦难,高高在上的贵介公子竟沦至奴仆,说来确是能掬一把泪。
贺千吉感激地望住郎、奚二人,秀致的双目漾起水意,连秀正这粗人都不由得怜意大起。
“郎将军、奚将军,贺七想加入黑旗军,为帝国百姓尽力。”千吉正颜认真道。
秀正听了一愣,睁大眼眸,比比千吉的削肩,又捏捏他的骨头:“你别说笑话了!就你这身胚,当兵是不行的!老老实实受保护吧!”
贺千吉挺直单薄的身子,虽然有着俊俏的外形似水的气质,但这一瞬间显出的气势不容小觑。牐
“我行,请给我一个机会!”
“你——”秀正还想说什么,被一庭拦住。
细心的一庭扯开话题,又向千吉问了些贺家的事,见千吉对答如流,才放下心来。
最后,奚一庭言道:“一切等明日小亢过来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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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吉被安排去休息。
帐内,一庭埋怨秀正鲁莽:“你也不盘问清楚,就许诺要护着他。”
“急个鸟,离秋那骚货早就不得宠,贺家平反那是迟早的事儿!”
一庭无奈摇了摇头,谁比他更了解秀正呢。
秀正好笑地说道:“那么个小姑娘似的嫩小伙要当黑旗军,你说他能干什么活?难不成来服侍大爷我?!可惜咱不好男风,不然的话……”
一庭闻言,亮眼珠蓦地暗了下去。兄弟这么多年,秀正何时才能知道他的心意?又怎么会接受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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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吉躺在干爽温暖一个人的被窝里。心仍砰砰地乱跳着。似水的双眸射出亮晶晶的神采,重生,重生的日子。
半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