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扎斯

Chapter6 扎斯

记不得冰雪是何时凝结上来的,留下的唯有火烧般的灼痛。

漆黑的时空不辨方向,扎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所处之高,令他的心狂跳不止。风呼啸着吹来,彷如钢刀,一寸一寸地削刮着肌肤。

他看见前方闪动着翠绿色的亮光,便不自主地向那里遥望。家乡,他看见了家乡。那儿有着肥沃的黑土地,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田;清澈的河流从墨绿的森林中穿过,好似飘向远方的银色丝线;低矮平缓的丘陵地,一片连着一片,仿若倒扣在地面上的褐色大面包。我要回家了吗?扎斯的心急切地飞去,这些年头,除非是在梦里,他几乎忘却了家乡的模样。

我要去那里,我一定要去那里。

风更猛烈了,吹起尖锐的哨声。

绿光穿透四周的黑暗,照亮漆黑的天空。云,灰白色的云仿佛纱线在天空中流动。

家,我要回家了吗?

扎斯愉快地闭上眼睛,使劲地嗅。家乡最美妙的就是那些奇异的味道了,希望能闻到家的味道——有炉子里香喷喷的烤面包,有酒窖里甜丝丝的蜂蜜酒,还有,还有俊俏姑娘头发上编织的薰衣草——晴朗夏日的味道,没有严寒,没有饥饿,没有恐惧。

家,我终于要回家了。

云在天空中奔跑。

不,不要去!

声音如鞭子破空,击碎了扎斯沉醉不醒的梦。

“为什么?”他从心底发出嘶吼,为这粗暴的行为愤怒。

细语自云层中传来,云朵自天宇间流动。

那是亡者才会向往的世界,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扎斯执拗地问道。如果死亡仅此而已,我的选择将义无反顾。“我累了,这些年来,生命给了我太多的劳苦,我真的累了。”他不想再听什么劝告。他要去那里,即便那里是亡者的世界,温暖,严寒,欢笑,哭泣,还有家的影子,家的味道,只要拥有就已足够。

不!不!一只鸟儿拍打着翅膀自云层中飞来,它有着苍白如雪的羽毛,却是只不折不扣的乌鸦。它刺耳地大叫着,你若过去,你所希望的一切就会如水中的泡沫,镜中的幻影,破碎成一千片,一万片,消失不见。就像这样——

脚下突然落空,扎斯自高空直坠而下,耳畔唯有风在呼啸。

乌鸦收起翅膀,俯冲直下,爪子扑向扎斯的面庞。

“滚开!滚开!你这只臭乌鸦!”他挥舞着手臂,被撕裂的衣袖在烈风中‘扑扑’直响。

喀拉!

一道惊雷划过黑色的天际,突如其来地照亮沉睡在黑暗中的景象,接着整个世界旋转起来,片片碎裂。

“不!不!”这次轮到扎斯放声大叫。

他试图闭上眼睛,但是乌鸦啄着他的眼皮,强迫他睁开。

泪水夺眶而出,在风中凝结成霜,冻住了扎斯急切跳动的心。

“那就是我的家乡?”

是的,那就是你的家乡!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的家乡,它们都会因为你的选择变成一个样。

看!

乌鸦扑打着翅膀,顶着强风飞翔。扎斯还是止不住地下落,地面正以可怕的速度向他接近。他扭过头,地面上的一切正急速在他眼前展开,宛如一幅瑰丽无比的画卷。

他清楚地看见‘幽影四姐妹’的尖峰直插云端,暴雨云在黑色的卡拉斯拉峰顶酝酿。奔腾的伊格底斯河仿佛山巅流下的汗水,曲折地流过阿拉尔丰布大平原平坦的沃野,注入寒冷的冰雨洋。他看见一队长长的马队在幽影隘口曲折难行的山路上颠簸,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正为了国家的和平而牺牲自身的幸福,乌云笼罩在她的前方,她却浑然不知。在他们的前面的不远处,几匹快马正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为首的骑手顶着落日般的红焰,太阳仿佛自她胸中升起,黑暗的山路因为她一片雪亮。

他把目光投向南方,狼烟正在那片和平的土地上重新燃起,一条大毒蛇盘踞在美丽的宫殿之上,正虎视眈眈地张望四方。它已经抓住了一只可怜的鸟儿,正打算用它来引诱更多的鸟儿落入魔掌。长长的队伍自北方而来,他认出来了埃德公爵和他的孩子们,他们中的两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影子,还有一个空余下残缺的肢体。唯一健康的那个,却失去了阳光,变得漆黑一片。

更远一些的东南方向,一座半是焦土的城市中,身披金色大斗篷,头戴七层冠冕的男子正站在广场上布道,他长了三个脑袋,一个是鸡,一个是蛇,中间的那个是驴,冠冕正戴在那颗驴脑袋上。左右两边,鸡和蛇彼此争咬不休,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的身后,即将建成的圣堂之上,仰卧着两个不知廉耻的娼妓,她们浑身一丝不挂,争夺着向每一个前来朝觐的人展示她们那对垂挂在胸前的白色大**。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云雾,穿过烟波浩渺的伊伦内海,雄伟的艾拉索山雪峰连绵。他看到了山脉另一端辽阔的西兰多斯大草原,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仿佛另一片大海,每有清风拂过,便会迭起千层波浪。他看到了东方那些神秘的城市,如同珍珠般散落在浩瀚的风暴洋沿岸,红色的,白色的,甚至蓝色的墙壁,排列成行的青铜雕像,鳞次栉比的各式屋顶,溢满芳香的美妙花园。他还看到海洋的对面,地火正在喷涌,阴影密布天空,红色的闪电在云层中跳跃。曙光之下,一对长了翅膀的黑色身影正从烈火中冉冉升起。

最后,他向北望去,茂密的森林在下方褪去,横亘在北方边境之上的灰山山脉晶蓝如同天空,数十条蜿蜒的冰川张开利齿,等待着噬咬那些试图穿越它的不幸旅人。山脉那边,冰原苍茫无边,延伸至世界的尽头。蓝光在那里闪耀,生命业已绝迹。在那没有温度,没有光明,没有一丝感情的寒冬之心里,一个身影在黑暗寒冷的天际之间走动,风卷起她的长发,雪拍打她的衣裙。她吹响手中的号角,呼唤千万年徘徊在这里的幽灵。

时间到了!扎斯听见风中吹过这样的声音。

是的,时间到了!

扎斯的眼睛猛地对上了那个身影。啊!他失声尖叫起来。眼泪竟然不由自主地顺着两颊流淌,瞬间即凝结成冰。

知道了吗?知道你必须回来的原因了吗?因为永夜将至!

乌鸦栖息在他肩头,睁大它的三只眼睛。它一只眼里燃烧着火焰,红如旭日,一只眼里凝结着冰霜,蓝如碧空,还有一只,竖生在额头上,张开漆黑的洞,吹出无尽的风。

看着我!乌鸦呱呱大叫,你必须竭尽全力才能逃离亡者的呼唤。现在,张开你的羽翼,同我一起飞翔。

“可我没有翅膀!”

翅膀每个人都不一样!

乌鸦朝着天空冲去,云朵在它脚下徜徉。

飞起来,就像这样。

地面越来越近,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朝着扎斯袭来,他望见地面上那些灰色的影子正挥舞着手臂等待着他。每个影子脸上都挂着残酷的表情,他们的爪子又尖又利,他们的牙齿又薄又长,从他们口中吹出的,是回响在已经被遗忘的历史角落中的空洞回音。

看清楚了吗?还不快飞!

扎斯张开手臂,风在两腋之下呼啸。我飞起来了!他冲着天空大叫。乌鸦盘旋在他头上,也在呱呱大叫,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他们在天空与大地之间翱翔。

“为什么选我?”扎斯好奇地问乌鸦。

勇气,还有正义!

“勇气?正义?这两点都与我毫不相干。”扎斯打心底嘲笑着,乌鸦,你选错人了。

不!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回响,说了别人不敢说的话,就是勇气。做了反抗不公的事情,即为正义。扎斯,这两点你都有。

“可我——”扎斯还想争辩。

你该醒了,回去吧!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找,去找寻我眼中所示的预言,去吧!

一团火自那只红色的眼睛中跳出,一团冰自那只蓝色的眼睛中跳出,还有一团黑暗,刚离开广漠的空洞便透出点点绿光。天地忽然旋转起来,乌鸦同身后的云朵一起模糊。

“你是谁?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混沌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声音自虚空中传来,空洞,冷漠,充满回忆。

我是瓦拉纳斯之眼,我是卡瓦纳拉之魂,我是末日的哀戚者,我是亡魂的引路人,回去吧!在你寻找到眼睛之前,死亡也将拒绝你的到来。

看不见的大锤突然击中扎斯,他被生生平抛进漆黑的空中。疼痛再次攀附上每一寸肢体,连骨头都不听话地咯咯直颤。

天突然不那么黑了。扎斯看见乌鸦的三只眼变成了一张陌生而忧郁的脸,有着褐色的卷发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弥漫的羊屎气味刺激着他的嗅觉,这里很热,可他的身体还是冰冷的,没有半点改变。

“他醒了!他醒了!”喜悦爬上那张脸庞,女人高兴地跑出去。扎斯转动脑袋环顾四周,现在就只有脖子还听得上使唤,其他的地方都硬得跟放了大半夜的尸体一样。气味实在不怎么样,闻起来活像陈年的茅厕,浓烈得连扎斯这样与肮脏为伍的士兵也觉得有些过分。屋子是用冷杉木拼成的,未作任何修饰。屋顶中间经常为篝火熏烤的地方已经变成黑色,屋角悬挂着厚重的蜘蛛网,粘结在一起,不注意还以为是晒干了的咸菜。

屋内的陈设很简陋,没有床和凳子,只在地上垫了些枯黄的干草,上面铺着老旧的鹿皮和熊皮,不少地方都被虫子蛀了,手一捏满是沙土样的细尘。墙壁四周挂着不少武器,有剑有弓,大多简陋破旧,只有一柄双面手斧,是以精钢打成,看上去是这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篝火烧得很旺,里面加了不少褐色的疙瘩,估计是羊屎。听老人们说过,极北之地的边民有燃烧羊屎取暖的习惯。离自己躺的地方不远,搁着一张长木板,用两块黑色如玻璃的石头作桌腿。上面放了一块雕刻过的黑色石头。

乌鸦!虽然石块雕刻得丑陋不堪,但那模糊的轮廓分明就是一只乌鸦的外形。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自己八个月前正是因为一只乌鸦带来的书信才跟着那条教会的老驴离开鲁瓦首府去北方边境,结果弄成这样。

屋外嚷嚷起来。

“死亡天使要见他。”

“可他还没好,还不能走。”

刚才屋里的那女人进来了,还带来了另外四个人。一个男孩,下巴上刚长出黄褐色的细绒毛。一个四十多岁有点秃顶的男人,两只耳朵只剩下半只,还布满红色扭曲的伤痕。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稀稀拉拉的白发连头顶的老人斑都遮不住,骨子里却有一股怕人的气势,那双眼睛很像北方荒原上奔跑的狼的眼睛。最后进来的是个精壮的蛮人汉子,岿然如同巨塔。他一个人几乎占了三个人的地方,屋子里立刻变得十分拥挤。一块不成样子的兽皮披在身上,怒丛丛的金色胡须铺散在胸前,宛如狮鬃。

“如果不行,我背他去。死亡天使交代过,他一醒就立刻带他去见她。”

年轻的女人眨眨眼睛。“既然死亡天使特别交代了,那就带他去吧。可我要提醒你,今年的气温低得非同寻常,带他上雪山,得多裹些东西才行,不然还没到那里,就得变成我们刚找到他时的那副模样了。”

“这个我知道,你就甭操心。死亡天使能叫我们找到他,就一定不会让他出事!”

男人掀起地上铺着的鹿皮,把扎斯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然后像提起一捆棉花那样把他轻松地抗在肩头。

“我们走,不要叫死亡天使等待太久。”

村庄很小,散落的锥顶木屋掩映在大片青绿色的针叶树之间,不少石柱围拢在屋子周围。虽然雪几天前就停了,可大多数地方几乎没有融化的痕迹,就连细树杈上的落雪都冻得坚实,看上去柔软,实则得用小刀去划才能弄掉。

冰雪在蓝天下闪烁着晶莹的冷光,白亮刺眼。离开村庄后不久,树木亦渐茂密,珍贵的阳光很快就被树木争夺殆尽,树林间影子密布,阴冷漆黑。扎斯注意到这里的树很奇怪,树皮白如枯骨,树叶一面金黄,一面漆黑,小如豆粒,密密层层,就似许多星星长在了光当当的树枝上。光明与黑暗?连树也在卖关子。

“这树有名字吗?”他问背着他的男人。

“你问这树啊?”男人的脚步很快,后面几人‘哼哼唧唧’落下一大节,“我们叫它‘冰榛’,或者两面树,你看它的叶子,一面墨黑一面金黄,就像人的两面。而且你若划伤它的树皮,就会流出鲜血一样的树汁。这树汁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完全凭着使用者的心情。”

扎斯觉得脊背扫过一阵寒流,所有的毛都竖起来了。“魔法?”

“算是吧。”男人把他放下来,换了个肩膀,继续走。

同村庄中一样,树林子里也散落着不少黑色石柱,有时是一个圆环,有时又拉成许多长条。扎斯发现,不论怎么走,蛮人汉子绝不会走得过分靠近任何一根石柱。

“这石头——是什么?”扎斯问,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像个白痴,“穿过去不更近些吗?为什么绕路?”

“石头有魅力。能阻挡邪恶或者唤醒邪恶。”男子的通用语说得并不怎么流利,有些地方发音勉强能听懂,“如果随便穿过去,说不定会带着些看不见的东西走。”

他们一直穿过树林,前方的高山伫立在眼前,这座山虽然被叫做雪山,可它的峰顶一点雪也没有,反而闪烁着红光,喷出白色蒸汽。它的背后,另外几座山峰倒是白雪皑皑,森蓝如同水晶。

男子停下来,等待另外几个人跟上来。

山坡是黑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泥,扎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座会喷火的山。

温度慢慢升高,空气变得温暖而干燥,就是有股臭鸡蛋的味道不那么让人愉悦。

几个人爬了大约十几分钟的山路,钻进前方的一个洞口,洞壁上刻了一圈铭文,似乎是种消失了很久的文字。

洞里漆黑一片,底部闪烁着骇人的红色光芒。这里温度更高,裹在鹿皮里的扎斯只觉得燥热难耐。“放我下来吧,我不会冻僵的。”

“就到了,死亡天使吩咐我背你,我不可以抗命。”

难道蛮族连脑子都是原始人的?一点弯也不会转?扎斯觉得他更像是英格拉布那些迂腐的老书痴。

悠长的洞穴越往里面走越热,到了后来连洞壁都滚烫炽人。黑暗的巨大孔穴中,三个扎斯见过的最老的人端坐在黑色的石头王座中,她们枯瘦,干瘪,几乎分不出性别。全秃的头顶上闪烁着光亮的汗珠。

“死亡天使。”蛮人汉子放下扎斯,毕恭毕敬地退到一边。

“米利亚姆,我的女儿,过来。”中间王座上的老妪伸出双臂,那个七十多岁,头发斑秃的老妇连忙走过去,站在她的左手边。同卡瓦那拉的女祭司一样,死亡天使的地位也是由母亲传给女儿的,并且只传给最年长的女儿。

枯枝般的老妪睁开昏黄的眼睛看着扎斯,声音嘶哑如同渡鸦。

“神的预示!神的预示!年轻人,你已经插上了乌鸦的羽翼,将展开翅膀翱翔天际。”

“我不懂!”扎斯竟然完全忘记了恐惧,“我不懂,我也没有翅膀,我也不知道我将要怎样飞翔。”

“要学飞……就连乌鸦会飞也是学来的。”老妪们一个接一个离开王座。朝着石洞后面走去,灼热的红光正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

热,不一般的热,这种灼人的温度扎斯只在铁匠的火炉边见识过,而且那是夏天。现在,他确信自己要去雪地里打个滚才能摆脱这可怕的热度。穿过一堵巨大的黑色岩石墙壁,前面的景象令扎斯失声叫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洞口深陷在地面上,里面是数千度不断翻滚咆哮的岩石熔浆,巨大的红色气泡浮现在岩浆表面,就像许多熟透了的橙子,随时都会炸裂,掀起一阵飞溅的红亮热流。

老妪们继续往前走,前方的地面上也有这样的巨大孔穴,有的大得占满整座洞窟,有的则较小,比一口行军铁锅大不了多少。扎斯数了数,一共四十五个,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都熄灭了,一些只留下如冬日穷苦人火炉中那样微弱的光,只有两个还像融化的铁水般嘶鸣吼叫着。

“我在这里守卫了三十年。”看上去最年长的老妪摇晃着脑袋,每说一句话都会发出一阵心碎的咳嗽,“当年这火口还有二十多个像这样嘶鸣吼叫的,里面的岩浆炽热奔腾。这个地方的温度高得吓人,我们都害怕进来,随便在地面上撇一口锅都能煎熟鸡蛋。但是现在看看,好冷啊!它们一个接一个熄灭,我已经闻到了凛冬的味道,这座大山正渐归死寂。”

“这有什么问题吗?”扎斯唐突地插了一句嘴。另外两名老妪突然转过身望着扎斯,她们黑色的眼睛彷如深深地洞穴,写满恐怖的知识。

“年轻人,这火口里燃烧着诸神的创世之火。”老妪以一种嘶哑的音调述说着,“它们同日光一样,维系着这个世界的温暖与生命。当它们完全熄灭之后,夏天就会消失,太阳就会逃走。黑暗、寒冷、还有北方嗜血的白色亡神便会在呼啸的北风中到来,翻越古老的灰山之壁,降临那些从未领略过北风的南方沃野。它们痛恨生存在阳光和温暖中的生命,它们会把他们撕碎,摧毁,碾成尘埃。年轻人,你已经见过它们一面了,是瓦拉纳斯的恩典你才能活命。想不想知道其他人在哪儿?”老妪笑起来,掉光牙齿的嘴巴裂开一道缝隙。

“哦——不——”扎斯觉得还是不看为妙,“不了。”

她是不是要让我跳下去啊?扎斯决定如果她想那样做,就把这老太婆先扔下去。

老妪们沉默地围着一个已经熄灭的空穴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她们排成一排站在扎斯面前。

“年轻人。”左边最年轻的那个最先开口道,“把消息带去南方。”

“是的,把消息带去南方。”中间的那名老妪接着道,“告诉所有愿意听你述说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抗拒寒冬。”

“那些南方的娇嫩花朵会在第一轮酷寒来临时枯萎。到时候,国王,贵族,还有他们的军队,会像秋天的落叶般凋零。能让多少人做好准备就做好准备吧。”最老的那个最后开口,话语犹如凛冬的寒风。

“去吧,这是瓦拉纳斯将你从死亡深渊带回来的目的。”

老妪叹了口气,浑浊的双眼凝望前方,“我看到了黑暗的未来,一片寒风呼啸中,人们像渡鸦那样哀号。但,还是有希望的。拉莫夫,你随他一同去南方吧,有很多路淹没在黑影里面,我看不清。”

蛮人汉子走过来拍拍扎斯的肩膀。呦,他的手臂真有力!扎斯觉得拍打在自己肩膀上的是段大木桩。

“你们快走吧,早一分就多一丝希望,去寻找神明给你的预示。”老妪的嘴巴几乎没动,但是声音却听得清楚。

“还有多久,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扎斯问,心里忐忑不安。

两个黑眼睛的老妪望着第三个眼睛快瞎的老妪,就是她刚才作了那个预言。“这个——说不准,当火口完全熄灭的时候,黑暗就会降临。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十年之后,这一天终将到来。诸神,又要开始他们的较量了。”

离开这座炽热的雪山,还有三个阴森森的老太婆,扎斯的心情好了许多。预言,使命,他觉得这些玩意儿重得像座大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好久没回南方了,他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眺望远方,一条银丝带在遥远的山峦间飘过。冰流溪,看来,我真的要回南方看看了。看看家乡炉子里的烤面包,酒窖里的蜂蜜酒,还有俊俏姑娘头发上编织的薰衣草。

“走!拉莫夫,我们去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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