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八百年
孙悟空是个天才。
郗闲也是个天才。
两个在种族和修炼度都是非人类的家伙犹如小行星撞地球般的度狭路相逢了。
对于某些家伙，郗闲总是卸去假面。比如……眼前这个家伙。
一龙一猴目光如实质般的对望，谁也不肯退让。
一秒，一分，一刻……
郗闲唇角开始扬起。
“哈……”石猴与她拥抱表示友好。
竟然，一见如故。
谁也说不通为什么这两个天才级妖兽会一见如故，按照通常的定理，这两只应该大打出手，最后要么来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就是不打不相识。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见面后，没打没闹，什么都没说，就坐在一起闲聊。
“石猴你是神兽？”
幼年石猴搔搔头，模棱两可的答道：“……大概吧！”
“哦……”
“白龙你叫什么？”
闲白龙笑了，唇边若隐若现两个梨涡，“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郗闲……你也就这么叫吧。”
孙悟空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哦……”
两人一时沉默。
静谧无声，只听到山涧溪流，哗哗、哗哗……无数的**流淌着，岁月悠悠，白衣苍狗，鸟鸣声若隐若现。山雾消散，又重聚……复成一派迷蒙。
无数人在这方寸山的仙人境失去了本心，他们向往着飞升成仙，开始信仰道教、佛教、魔教……最后成为仙界的最低等。
有谁知道，成仙对于这些妖物是在容易不过的事了？
呵……他们只知道，降妖伏魔，天经地义。
良久，孙悟空打破沉默，问道：“那个……郗闲。我们之前见过面么？”
郗闲摇头。
小悟空满脸疑惑，又搔搔脑袋，拔下几根毫毛，“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哎，你去过花果山没？东胜神州的花果山？”
郗闲点头。
“这就对了！”小悟空咧嘴笑了，“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记得那山上的大石头吗？那就是我！”
她记得那里。那里……是白蛇的故乡，是她与白蛇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郗闲……说说你的事吧。”小悟空又道。
郗闲笑，“我有什么好说的？那个时候我还小呢，都忘了……”
都忘了……这样才好。
可惜石猴是个粗脑筋，他不明白郗闲的意思，不依不饶的问道：“怎么会忘了？你又不像我，没爹没妈天地所生。你可是龙族，吧，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白龙。诶？你怎么会跑出来的，难道是翘家？龙族比这的书多吧……”
小悟空的问题一大串，郗闲都不想回答，只是笑了笑，掩去心底那丝阴霾，淡淡道：“哦！是吧。可惜我爹娘死得早，我不知道。”
“哦！”小悟空作惋惜状，“那真的太可惜了。将来等我学成后，去龙宫找你，你可一定要让我看看你们的典籍。你家在哪？”
郗闲闭上了眼，随意道：“东海……”
与孙悟空聊天后，郗闲就回了书库。
对于郗闲而言，一切都是插曲，即便那个人与她一见如故，即便那个人也是只难得神兽，即便她刚才很不开心。
山路崎岖，石阶上苔青点点滴滴，分布零碎，转角处是山峰叠嶂，雾气迷蒙。
脚尖点上台阶，一点，一下。回皆是隳灭的庙宇，历史，淹没。
右手扶着山壁，白皙，苍绿。山壁的纹路精致美丽，沉淀，压缩。
没有飞翔，没有跳跃。
我绕着山转，山绕着谁转？
她微微一笑，调整了心情，继续踏步向前，阳光折射，瞳孔浮现玄青色。
“你是谁？”
狭路相逢，她面前的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她。
微微侧过身，她让开了那狭窄的小径，看也没有看眼前那个女孩子。
她让了，那个人不让。手臂挡住通路，女孩子倨傲的声音又响起来，“我问你是谁？”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女孩。女孩很美丽，至多不过十岁模样，眼睛大大的，投射出妖冶的鲜红色，雪白的肌肤上显现出她的浮躁、火爆，她挑起了眼角，嘴角微撇，露出骄傲的神色。
眼角微弯，唇角上扬。这是谦和天真的笑。郗闲看到了女孩脖颈上的小小扇子，唇畔浮现了小小梨涡，淡淡吐出两个字。
“郗闲。”
“郗字辈？”女孩的声音愈不屑，“就是你和师弟关系很好？”
师弟？郗闲笑的愈灿烂，“我该叫您什么？师祖？还是铁扇？”
“铁扇？你也配？！”女孩扯出大大嘲讽的笑容。
郗闲微微颔，“那么师祖，我该走了。”她示意她让开路。
铁扇杏眉一肃，随即娇笑道：“那先让我这个师祖检验一下你这个徒孙的功夫吧！”白皙的双掌拍出，灌注了仙元力，直欲将她逼下山坡。
若依照常理，郗闲这个入门百年的四代记名弟子，自然是比不过铁扇这个入门数百年的二代亲传弟子。
铁扇数百年能达到天仙境界，已经属于翘楚了。
但是……
这重于万钧的一掌，郗闲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你——！”铁扇看向她，便要骂出来。
谁道……郗闲唇边带着微笑，一如往日和善天真，在此刻的铁扇眼中却是嘲讽，小女童微笑，淡淡道：“小孩子！”
随即翩然，不再走这山道，便要驾云而去。
“郗闲你停下！”铁扇骂道，女孩红唇不停张合，“你停下！你是不是外边来的奸细！我一定会告诉师尊的……”
郗闲度奇快，这一瞬间已不见踪影。
铁扇气得直跺脚，扯下小扇子就要向她扇去。
“住手。”
而后传来一声淡淡却充满威压的声音。
青光一闪，菩提祖师出现在山间。
铁扇一见，大急，忙躬身行礼，恭敬道：“师尊。”
“嗯。”菩提祖师淡淡道，“我素日教育你修身养性，莫要动气，还有你的芭蕉扇……”
铁扇急道：“师尊，是铁扇错了。”
菩提祖师道：“知道错哪了。嗯？”
“铁扇不该……与四代小辈斗气，更不该妄图在方寸山使用芭蕉扇……”铁扇吞吞吐吐声音越低下去。
“嗯，还有。”
“……铁扇不知……”
菩提祖师声音转为严厉，“不知？”
“……是。”
“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菩提祖师冷笑道，“你对悟空……”
菩提祖师没有说完，铁扇的头已经耷拉了下去，大大的眼睛盯着台阶，喃喃道：“师尊，铁扇错了。”
“知道错就好！”菩提祖师冷哼，又看向那山坡上的藏书阁，神色莫测。
铁扇忍不住抬起头，看到菩提祖师的目光，忍不住道：“师尊，您不是一向与龙族有怨，为什么……”
“别多嘴！”菩提祖师喝道。
郗闲不知道，菩提祖师所谓的不收妖兽为徒，那妖兽二字特指的就是龙族，这也以至她那么艰难的拜入方寸山。
但为什么她能够在这待着不被赶出去，却又另有原因了。
菩提祖师掐指一算，又颓然放下，喃喃道：“果然……还是那样。”
龙族？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龙族就好了。
三年，孙悟空修道有成，又在这停留了数十年，巩固修为。
近百年，孙悟空学成而去。
留给郗闲一套《七十二变》和《筋斗云》。
这时孙悟空步入成熟期，实力宛然如大罗金仙。
而郗闲，从来都不曾遇到过瓶颈，从来都是化形期的七八岁。
在过了几十年，郗闲听格灵说，孙悟空烧了猴族生死簿，夺了龙宫如意榜，被太上老君招到天上任职了。
这倒像他的风格。郗闲闻言眸中闪过丝笑意。
几十年后，再听到孙悟空的消息，她就笑不出来了。
孙悟空……被压到五指山下了。
郗闲当即摔了扫把，驾着筋斗云离去。
一旁不学无术的纨绔师尊眸光一黯。
他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难再见到这个徒弟了。
她不会回来了。
郗闲见到了孙悟空？
咳咳咳……开玩笑。如来佛祖的封印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他也就不配是神了。
瞧那五指山上的“卍”字篆文，可挡一切妖魔鬼怪。郗闲虽说不上妖魔鬼怪，可在怎么说也不是什么仙或人。
她以那么快的度飞出去……结果可想而知，一头撞上那卍字篆文，撞了个头昏脑涨，随即直愣愣的落到地上。
那金色的篆文，在被撞击后，自动理解为有敌人入侵等等的意思。霎时金光大作，直压向郗闲——
佛光普照……
天地间响起了这奇异的文字，庄严肃穆了然出尘于世间。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声、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捶，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是《般若波罗蜜心经》！
郗闲一惊，咬牙硬生生撑起了身体。
可这毕竟是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啊！
郗闲论功力，并不比孙悟空错多少，只是境界问题。孙悟空是以大罗金仙的功力利用仙帝的招式，那郗闲就是以大罗金仙的功力用渡劫期的招式。
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这五指山，孙悟空无法招架，郗闲又怎么成？
微弱的青光被金光吞没，至于碾碎她的灵魂！
郗闲大急，大脑负荷运转，龙族的传承记忆在她脑海中不停翻滚。
不行……没用……用之即死……
没用没用！一个都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在脑中阅览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但只一瞬间，金光已经侵入了她的身体，在下一秒……
金光欲将她的血肉分离，将她的每一个细胞碾碎，除去她的灵魂印记……直至，死亡！
她咬紧了牙关，忍住那莫大的疼痛，应是一声不吭。
这倒不是说她忍耐力强，而是郗闲这丫头压根不会尖叫。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失，从脚……到脖子……
她再也看不见了，那金色的一切被无条件转化成黑暗，如同幼时的一样。没有希望，没有绝望……只剩下茫然。
在这一片虚无中，她却笑了，不复天真与明媚。
死了好……死了，就解脱了。
这不得不说有智慧的生命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活着时侯拼命的活着，哪怕吃屎也要活，若是真死了，一切事物都如过眼云烟般的消散了，那才是真正的释然。
她的身体消失了，但灵魂金丹却碎。
神人留下的封印还不足以将灵魂金丹粉碎，但此刻的郗闲，灵魂彻底回归了灵魂金丹，于外界再没了意识，没有意识的灵魂金丹，是如何也出不了神的封印。
她陷入了沉睡，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灵魂修炼。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有上千万年的平静，她会修炼到海枯石烂吧？
或许，一觉醒来，数千万年已过，所有她熟悉的都已经死去。
那个时候……又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