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莲
木轮转啊转啊，转过了九曲十八弯，马车走啊走啊，走到了五指山——
“吱——”马儿停了，马车停了。
车夫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秀气的像女孩子一样的相貌，白皙的皮肤，清澈的瞳眸中似乎隐隐带一丝绿色。
他俊美的像西方传说中的精灵，似带着自然的生机。只是耳朵被草帽遮住了，不知道下面有没有尖尖的耳朵。
“夫人，前面有个昏迷的孩子，要不要搭救？”
他的声音清朗，并不带着女气，而是趋于中性化的温和。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卑贱的车夫？
车内的贵妇咦了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他’上来吧。”
车外传来“叮”的声音，显然少年已经下了马车，去救那孩子。
会儿的时光过去，马车前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少年清秀的脸。他始终低着头，不一言，静静的将那个孩子放到马车上，随即退去。
“啊！”美妇忍不住出了声感叹，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孩子……
“他”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只着着破旧的粗布麻衫，小脸上花了一样，却依稀可见眉眼精致，是个顶漂亮的孩子。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孩子与她的儿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美妇人不知有想到了什么，她柔美的面容愈柔和起来，唇畔显现出小小的酒窝，“你叫什么呢？孩子……你应该是这方的饥民吧，做我的孩子好了……”
如果这孩子能与袭儿作伴，那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岁月悠悠，一晃六百年余。
早在百年前，五指山就随孙悟空的离去而消失，那佛家的封印也就解除了。可惜当时郗闲早陷入了深层次的修炼，如果没什么大的变故，就算天塌地陷了她也不会醒过来。
十年……没有意识的灵魂金丹缓缓地吸收着天地灵气，还原了原来的身体。
她的身体出现了，但她本人却没有醒过来，灵魂金丹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在她身侧设置了个禁制，使得一直无人现她。
而就在一天前，不知道她身体出了什么变故，那层禁制竟然失去了作用。
倒也是这里是偏僻地方，一直无人经过，是以无人现她。
这糟她被现了，可是她什么时候能醒呢？
十天，百天，十年，百年？
谁也不知道。
到了绵州，终是遇上了城市，他们三人便住进了客栈。
青莲自己一间，美妇与昏迷状态的郗闲一间。
夜，青莲的房间中。
少年除去了粗陋的衣衫，正准备和衣上睡。
此刻的青莲，宛然一个贵族少年，如何都不像一个小小的马车夫。
他没有尖尖的耳朵，却有一颗青莲痣在眉心。
美丽的青莲花，在他眉间绽放，一瓣两瓣三瓣。缓缓的，淡如轻烟的天地灵气朝他眉间聚拢，直输入他的眉心。
他出尘于世外，与女子的绝美不同，他有着青莲的冷傲，青莲的出淤泥而不染，青莲的淡漠。
他身后浮现出青莲虚影，缓缓浮起，他结了几个手印，打向隔壁的房间。
刻，两刻……他打手印的度越来越慢，脸上的汗珠却越来越多。
嘀嗒！
不是汗珠落地，却是他手指刺破，滴下一滴血珠。
良久，他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却多了一层莫名的欣喜。
“果然是你啊，大人……”
那些过去，那些往昔。
八百年前的山上，传说中的仙人洞府，那是郗闲的青莲居，那是青莲的家。
那时的府邸，郗闲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都在这住，十个月有九个月都在修炼。但无论她出现青莲池边的时间有多么短暂，青莲们都记住了她。
对于所有人（或妖）来说，青莲花都只是玩物，不管是成精前还是化为人形后，不管它们身上的气息是多么淡漠和高贵。
青莲的长辈们，都应了这样的命运，或被折去，或被折辱。
只有青莲居的青莲花不同，青莲居上的灵气是其他地方的十倍不止，青莲居上的青莲花可以毫无顾忌的狂吸灵气，不用担心被人采摘，不用担心被人现当成玩物。
尽管那仙府的主人对它们说不上好，但委实让它们有了个被庇佑的地方。
青莲与它们更不同。
他是池中最美丽的青莲花，他是青莲花中的青莲王。
因为他的存在，当年郗闲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一大群青莲花，还都是有了灵性的花。（话说这厮当年准备拿这群花当药草炼仙丹……）
三十六年，当年毫无意识的青莲王有了意识，记住了那个陌生的气息。
青莲花本应修佛，梵文音译为优钵罗，因色青故名。叶狭长，近下小圆，向上渐尖，青白分明，酷似佛眼，故在佛经中称之不“莲眼”，也即观音菩萨的眼睛。
这样与佛教有极深渊源的花，青莲花的王，偏生的修了仙。
莲瓣多寡分之，佛经上说有人华、天华和菩萨华三种。人华者，莲瓣仅十余而已，天华者莲瓣达数百，而菩萨华者，莲瓣多达千数，即是佛教最尊崇的千（瓣）莲花，佛国莲华的象征。
他天生天赋绝伦，未结子莲瓣已有千瓣，却是修佛，便轻而易举可修成菩萨，于佛界任职，享天下俸禄。可他偏偏选了修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修炼道途，为的是能够逍遥自在，不受佛界条律的约束。
这是莲花们的耻辱，从此所有的莲花不再认他为王。
“不认便算了，有什么好的……”他笑了笑，出了青莲居，眼角一抹清泪被蒸干，无人知他温润的微笑之后是什么，那些愤怒只知道他是耻辱。
“你出了青莲居……再不要把自己当成青莲王，我们青莲一族……没有你这样的王！”
那些过去，那些往昔。
他早就料到了。
自从结成金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这条路。
他不是傻子，更不是一时意气。
知道青莲之体修炼佛门事半功倍，他为什么会傻傻的去修炼成仙？
不仅是为了能够逍遥自在，不受佛界条律的约束。更为了另辟蹊径，找到独属于他的道。他一直认为，天地之间不止一道，属于青莲先祖的道，不一定就是他的道。他的道，就在成仙。
他淡然一笑，眉宇间自然而然有了层高贵。
和衣入睡，天阶夜色依然凉如水。
次日清晨，郗闲醒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毫无疑问是青莲。然后郗闲揉了揉眼，第一个想法是这是谁，第二个才是她怎么没死。
然后，只是一瞬间，她就得出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个问题，他是谁——他是青莲妖！
第二个问题，她怎么没死——是因为她心神修为够高，所以免过了一劫，至于后来五指山没了她怎么没醒过来，那就是一件非常变态的一件事……
她，郗闲，以大罗金仙的修为，心神修为达到了灵魂化婴。
初入神人的心神修为是灵魂金丹。
灵魂化婴……也就意味着她的灵魂境界达到了上品神人的境界。
郗闲功力的增长度，只是常人的二到三倍。同为天才的孙悟空却是常人的数十倍。若论功力增长度，她比孙悟空……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说起心神修为增长度……还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天才如孙悟空功力增长能是常人数十倍，但心神修为的天才，史上最为顶尖的天才，他的心神修为增长度不过常人三倍。
自古便是这样，功力好涨，心神修为难增。
能将心神修为修炼到灵魂化婴的人物，通常都经过了千万年时光，可郗闲这个变态……仅仅修炼了一千多年！这种度说给别人简直会被嫉妒死。
这并不是说她的度是常人的万倍，却是因为她长达一年的顿悟状态和七百九十多年的百倍增长度。
咳……我们回归正题。
郗闲仔细盯了盯青莲，随即认真的道：“你……你是青莲王？”
青莲笑了笑，“是！”
郗闲想了想，说了几个言简意赅的字眼，“情况。”
“好的，大人。”青莲的态度很谦卑，他微微弯下了要，眼睑微阖，并不与她平视，淡淡道：“这里是绵州，自我们在五指山见到大人已经三天了。”
“你们……？”郗闲疑道。
青莲答道：“十年前我重伤被这家女主人所救，就在两年前，我康复过来，决定便要报答她救我之恩，留她身边三年。便在我护送夫人去塞外探亲返回之际，遇到了大人。”
郗闲了然。
妖分善恶，却个个都有知恩图报之心。尤其是青莲这种吸天地灵气，修道成仙的，更是心志坚定，若认准了一个人与自己有恩，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恩的，若是不报恩，怕是修为也难有进步。
青莲又道，“大人当年不是去寻找仙人了吗？又如何到了五指山？”
郗闲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霁颜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青莲你，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天生佛骨，如何反修了仙道？”
少年温和的笑了，宛若微风漾过湖面，青莲枝叶翕动。秀挺的眉毛弯了起来，阳光从中泻出，竟带了分别样的气度，道：“佛骨便必修佛道吗？那大人又为何修仙道呢？”
郗闲眉毛一掀，却是没再说话。
龙族的体质，最好便是修妖。可郗闲当年在龙族的生活，一直令她憋了一口气。这也以致她赌气般的修了仙道，舍弃了妖族快捷的修炼道途。
不过一会儿，青莲又开口了，只是说话声音多少有些吞吞吐吐，“大人是不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
郗闲感到一阵古怪，调整内息，闭眼内视，却是再次大大吃了一惊。
睁开眼，满是苦笑。
灵魂化婴，金丹破碎，这个转化的时期长则万年，短则百年，又恰恰因为她的身体被那强烈的压力毁灭，重新形成的身体因为灵魂化婴，只能吸收她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的功力。
换句话说，在灵魂元婴结成之前，她只能拥有相当一般于天仙的实力，再加上渡劫期的招式境界……她现在连青莲也不如。
她眨了眨眼，吐出一句话：“青莲，我受了重伤，我的安危就全靠你了。”
随即倒在床榻上，酣然入睡。
呃……青莲愕然。
几叶萧萧雨，花底人无语。
郗闲执着伞，背上披了青色披风，绣着白色莲花印底，扎了两个髻，默默的注视着大街。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八百年了。
曾记得，八百年前。那是个乱世，秦汉之交，天下群雄起义。黎民饱受饥寒，饿殍遍野。一些人，穿着笨重的盔甲，举着可笑的武器喊打喊杀，另一些人，衣衫褴褛，不得温饱，还要为那些人提供金钱、粮食。
那时的世界，哪里又是这样的繁华？
真的已经八百年了。郗闲苦笑了笑，这个七八岁的女童脸上不再是天真的假面，却隐约有些无奈和苍凉。
还有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情？想一想实际点的吧……
她思绪飘散，忆起那日她曾对白蛇说：“我学成之后，定会回来找你。”
可是现在，凭她的实力，又如何找得到白蛇？八百年过去了，谁知道白蛇去到那里了？
她只在这花下看了一会儿，便见有许多大妖怪肆无忌惮的在街上横行，与普通人毫无异样。若不是她心神修为奇高，她也定是看不出来的。那些妖怪们，最低的也就是空冥期，挥手便能毁掉一座山岳。
凭她现在的实力，没找到白蛇说不定就被夺了元婴。
然后一切gameoVeR，什么都不剩。
所以……在她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她只能做个普通人。
普通到，随便到大街上就能抓一把的那种。
对于青莲这个几百年前的故人……郗闲不能全信。毕竟人心隔肚皮，妖心也是一样。事实上，郗闲能够全信的人，只有白蛇和孙悟空，其他人，她谁都不信。
如果青莲每打她功力的意思还好，如果打了这样的主意……那就怪不得她了。郗闲眸光一冷。
就算实力十不存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不提她变态的心神修为，单单她脑海里的那些龙族传承记忆，随便一个就够青莲吃一盅了。
“咦？你怎么出来了？快点回去！你还病着呢。”略带嗔怪的语气，明显是来自那位夫人李氏，此刻她秀眉微蹙，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责怪郗闲。
郗闲见到那人，脸上的天真灿烂起来，飞奔了过去，叫道：“干娘，我早就没事了！您瞧，可不早就活蹦乱跳了！”
干娘，郗闲在醒来的时候就谎称自己是个孤儿，再继而，李氏心生怜意，她就打蛇随棍上，的认她做干娘。当然，这起初并不是郗闲的主意，完全是因为青莲那厮在一旁指引。
李氏爱怜的擦了擦她雨水扑面的小脸，笑骂道：“话是这么说，可雨下这么大，你这个女孩子，跑那么远，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被人伢子虏去了怎么办？”
郗闲摇了摇小脑袋，笑道：“那里来的人伢子？就算有，干娘和青莲也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李氏笑着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快点回去吧，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