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轰地再传惊天巨响,闪电穿透伞布似地打亮伞下,女人像只小鸟瑟缩在大树一般的男人怀中。天然电光赛过镁光灯,这真是一幅极致雨景!
啪嚓啪嚓啪嚓……
「Regen小姐,请问这位先生是谁?」
「是新欢吗?」
「你们交往多久了?」
「Regen小姐同时和两名男士交往吗?」
「那么,孩子真正的父亲是谁?」
「罗煌先生知情吗?」
七嘴八舌的提问与镁光灯同调,闪跳个不停,杂声围合,像绕在耳朵飞的烦人蚊子。
「不要在这边吵了。」海英转回身,长指挖挖耳朵,一台相机没有礼貌地往他肩上靠摆,当他是脚架!
「装得过火了。」居之样正欲扒开黏在身上的何蕊恩,手劲未施,她先仰起埋藏在他胸口的小脸,隐颤湿湿的睫毛与目光,真是可恶透了的神情!他沉定一下,说:「你会怕这小小雷电?」
轻蔑语气,摆明了他不信。他当然不信Regen会怕这她出生地常有的天候型态,她可是雨啊,与雷电并存,哪会怕!
簌簌的细微抖动,从她身上传至他身上,宛若秋天枝头要掉不掉的枯叶,他是那枝头,而她是枯叶!他大概也疯了,才会这么想!这女人鲜润亮丽得很,怎会是枯叶?
居之样表情复杂地盯着何蕊恩含泪欲泣的脸庞——还真有点羸弱,毕竟这女人中暑昏倒是事实……想着,他告诉自己,算了,他在荆棘海出生,也不可能每天穿着短裤短衫,自在游逛无国界低温寒冷的市街。他偶尔也会怕冷,躲在清晨的被窝里赖床。
「你觉得我在假装在演戏。」女人低下头,委屈的嗓音也在颤抖,完美的嘴唇一寸寸发白。
居之样有点吃惊,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应该是今日最大的雷电,翻天似地将乌云劈打开来,响声像厉鬼咆哮。
女人明显震了一下,几乎又要往男人怀里缩躲,顷刻间,她坚毅地伸直柔荑推远他,回身走离。
「雨势这么大,你们见鬼了还不退!」海英才拨开肩上莫名其妙的相机,一只白皙手臂就伸到他胳膊,示意他让路。
他偏头一瞥。何蕊恩这个疯妞,要害他似的,站在伞外淋雨。「你这是在干什么?」他问。
「我今天不是中暑热过头吗?」何蕊恩行过海英身侧,站往他前方。
没停的镁光灯、啪嚓声,更加放肆螫刺眼睛、耳朵了。
「Regen小姐,你要不要说明一下?」
「后面那位先生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家都很关心你的幸福——」
「谢谢关心。」
海英正想将何蕊恩拉离那群一举一动像枪炮口喷射弹药的家伙前方,这疯妞竟然主动迎上去响应。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师,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何蕊恩说:「其它问题,容我暂时保留,有句话说——好事刚成,千万别弄得人尽皆知,招来嫉妒。所以——」
一手食指作个噤口动作,一手抱腰环腹,装弄神秘,搞得那些家伙睁大眼睛啪嚓啪嚓猛按快门。
「行了吧。」海英撑了把伞,罩在她头上,强硬地带着她穿过人墙。「帆船祭即将开始,到时一连串赛事,希望各位不要忘了来采访。」他先抛下预告,再对何蕊恩咬牙低语:「你真擅长捣乱,没有一个孕妇会淋雨——」
「那你就把伞撑好,我的身体都湿了。」何蕊恩打断海英,像在命令奴才。「我要回饭店。」
「客气一点。」海英嗤了声。「一副我欠你似的——」
何蕊恩瞬忽跑了起来,一下就跑出海英撑的伞外。
这疯妞非得跟他作对!海英低咒一声,追上她。
他们甩开纠缠,上了一辆停在码头坡道的接驳车。
居之样直到她上车前,都还望着她的背影。
雨的港口景象,萧索地映在他灰蓝眼底。他一直找不到他的眼镜,他是想看清楚这一片雨景,还是隔绝?
「先生——」背着摄影器材的女子像在仰望一尊雕像地凝视着他。他的伞被加汀岛高调锋头人物——海英抢去为Regen遮挡大雨,孤单单一个人呆站在这儿,真可怜。
「医师,」本来叫先生,改口唤医师,她说:「辛苦你了,医师。」她胸前名片上标着「艾丝琪」。
这位艾小姐一定是新手,没有一个追明星八卦的狗仔记者会把识别证明白挂出。
她居然还对他说:「你一定是海英先生的助手对不对?你运气真差,同他一起工作根本就是吃苦当喝水吧……」当他跟她一样是新手。
居之样点了个头,没回应她的说法。他跟她没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师。
「抱歉,告辞了。」他从她身边擦过。
「他们好像在等你上车,你快去……」朝他挥挥手,新手狗仔艾丝琪说:「我也要收工了——」
怎能收工?!
居之样回过头。那些家伙被雨敲松了意志,各自退散。他真想叫住那位艾小姐。她应该穷追猛打,挖出Regen的原形!
巨细靡遗地告诉人们,Regen不是什么崇高女神、圣洁天使,即便出道以来有个男人的名字一直跟她相连地被提及,人们理所当然视他们为金童玉女,她私底下却是对别的男人——几乎陌生的男人——进行挑逗诱惑!她是个会趴坐在男人身上胡乱搞的女巫!
她还将舌头伸进男人嘴里、告诉男人她是肉欲派、在他掌心写下她住的旅店名称房号!
居之样举起左手,盯着雨水落在掌心。那女人仅差没把钥匙给他,让他直接开锁!
雨水带电似的,滴得他的掌心刺痒泛疼,他收掌握拳,紧紧地握着,像要握住这使他麻痛的雨水。「既然会消失,何必写在这儿。」他迈开步伐,在雨中没了踪迹。
那家伙在找麻烦!
「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
旅店Segeln顶楼客房,每一间都是公寓套房,极隐私,豪华程度更是媲美皇宫,吊灯、壁灯宝石镶花,灿灿亮,起居间木质地板定期打蜡,保养良好,扶桑花样的手工丝织毯一张张,由玄关铺到客厅、铺到阶梯、铺到过道,鲜活璀艳,花开茂盛直达每间房门口,高挑的窗边,乳白色大理石梁柱拱柱,垂坠一缕缕温馨唯美布幔,像晨曦洒露。那架白色的平台钢琴,也有扶桑花。
「我讨厌这么多扶桑花。」她娇怨。看了都觉得热,她今天才中暑,不是吗?
何蕊恩一脸不开心,走进客厅那座螺旋梯下的小吧台内,她打开冰箱,发现里头全是她喜欢的饮料和点心。「我为什么非要换到这边来?」用力地关上冰箱,她又嚷了起来。
「因为你不肯回家住。」海英扒掉身上潮湿的外衣,随手丢,接着踢除鞋子,任它歪倒在玄关。
「我在Kaiserin饭店住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