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阿笃,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耶?”
礼拜一的早上,前来接他的支书开口这么询问,笃史听了只是暧昧的笑了笑。看着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却绝口不提他在高兴什么的笃史,真树微微耸肩,也不再追究下去。
阴雨绵绵的天气。正式进如梅雨季节后,沉郁的天空和氤氲的湿起总令人不快。然而笃史满脸的笑容跟闹情绪的雨季恰恰相反。
真树把伞夹在腋下,从书包里取出一盒点心递给站在玄关送他们出门的雏子。
“阿姨,这是米粉糕。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来尝尝。”
“哎呀,谢谢你,小真。替我跟你妈妈说声谢谢。”
雏子眉开眼笑地收下点心,站在旁边的朋绘举起小手向他们挥舞。
“哥,路上小心哦!”
笃史微笑着向可爱的妹妹挥了挥手。
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笃史开口问道:
“小真,你们同好会今天有活动吗?”
“没有。”
看见真树摇头,笃史在内心偷偷的感谢梅雨。UFO研究社大抵上的活动都是窝在教室里研究书本和杂志,唯有礼拜一和礼拜三全体社员会聚在一起观测天象。真树曾说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喝外星人交流,但就算他们挣扎到毕业,八成也是徒劳无功。
遇到雨天,同好会是不是暂停活动,就是改在社团教室里开研讨会。
“最近不是一天到晚在下雨吗?已经连着好几天都窝在社团教室里了,所以大家就提议说这阵子要是碰到雨天,活动就自动取消。”
求之不得的回答。笃史有预感今天一定可以马到成功。
“放学后有空的话,干脆跟我去玩吧?”
“跟你去玩?”
真树歪着头重复了一遍,跟着点了点头。
“好啊!你打算上哪去?”
“外面在下雨……不是打电动,就是看电影或打桌球吧?”
笃史一条条地列举着,提到最后的桌球,真树终于上钩了。
“啊,我要打桌球!听说最近开了一家新店耶!”
真树喜上眉梢提到的店位于透上下车的车站前。
“……”
笃史总觉得有些不妥。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真树偏头问了一句,“你不赞成吗?”。望着他斜撑着雨伞噘起小嘴的表情,笃史哑然失笑。
“好吧!”
真树笑逐言开地说了声“谢谢”。
平常总是负责担任听众的笃史今天主动打开话匣子。难得看到笃史这么健谈,真树虽然有些惊讶,仍难掩兴奋和他嚼舌根。这份坦率,是笃史最欣赏他的一点。
让真树先通过自动剪票口,笃史满面春风地走向月台。
“身体湿湿的很容易感冒。”
他取出雏子特地浆过、每天都要他随身携带的手帕替真树擦拭制服上的水滴,真树微微噘起他可爱的小嘴。
“不用了啦,我自己来就好了。”
“反正背后你也擦不到。”
笃史柔声回答后,继续细心地替他擦拭水滴。真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你真是的,我又不是小朋,别把我们归类在一起好不好?”
“我没有啊!”
身为近邻的真树当然认识笃史的妹妹朋绘。他也知道笃史对朋绘的疼爱有加,平常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现在的举动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当成了小孩子,于是发出了小小的抗议。电车入站了。笃史一如往常替真树挡开人潮,让他先行上车。
也不知透是不是早一步出门了,今天在电车上并没有碰见他。除了二年级的基础几何外,透目前还教授一年级的统计学和三年级理工组的微积分。
虽然没有担任导师,但礼拜一到礼拜六都排了课程的他仍必须天天去学校报到。每天早上都被他灌下一肚子火药的笃史就算不愿意,还是知道得一清而楚。
这一年多来,早上各走各的频率简直到了屈指可数的地步,而今天似乎就让他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藤崎老师今天没打同一班电车耶。”
真树喃喃的说着“真是难得”。笃史边随口敷衍,边眯起细长的眼睛捕捉飞掠而过的景色。
这真是个好预兆。
对约会早已驾轻就熟的笃史趁着午休时间把店预约妥当。切掉行动电话电源的他,在回教室的走廊上和透碰个真着。
彼此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相视了数秒后,笃史收起了全身的倒刺。
他侧身扔下了挑战性的一瞥,不等对方开口便扬长而去。
走进教室,真树一看到笃史马上冲了过来。
“你看,阿笃!这是山崎带来的杂志,上面说有人在新泻发现玄疑事件耶!”
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报导刊登的只是稻穗呈圆形倒在田里的景象。笃史眼里塞的全是真树涨红的双颊,根本无心理会那些稀奇古怪的科幻照片。
(真是可爱毙了……)
说什么也不能把他让给那个老了九岁的欧吉桑。真树兀自滔滔不绝的解说着笃史无法理解的世界,望着那张樱唇,笃史有股缄它的冲动,但他还是用力踩下煞车。再忍耐两个小时就放学了。
等到真树的演说告一段落后,笃史半推半就的督促他预习第六堂的生物课。绝不能留下后顾之忧。要是真树被老师命令留小来辅导,今天的计划就泡汤了。
如坐针毡地结束第六堂课和简短的班会时间,一解决打扫除工作,笃史便迫不及待地拉着真树挥别校门。桌球馆并不是他的目标,在游乐场炒热气氛,再提早共进晚餐才是他为今天订定的计划。
平城高中的校规禁止学生穿着制服在街头游荡,可是搭电车返家后再出门又非良策,一心想节省时间的笃史不惜转车,千里迢迢来到市中心的游乐场。
习惯性的买了两张票,把其中一张递给真树时,真树还发牢骚说“又不是跟你女朋友约会啦!”,但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以为意。他表情专注地盯着笃史过关斩将,不断地拍手叫好。
位于市中心的游乐场汰旧换新的速度要快了许多,真树忧喜参半地和新机种奋力缠斗。乐不可支的侧脸让笃史也跟着心花怒放。
顾虑到两人都穿着制服,于是决定在小咖啡馆吃晚餐。这是个万无一失的选择,因为他知道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带他到颇有情调的店,他一定会惊喜交集。
用过晚餐,趁真树到洗手间的空挡先去接了帐。笃史一向认为约会的开销是他应尽的义务,每当放暑假或是有长假时,他都会固定找个长期的打工赚取所需的资金。
制止回来后准备掏出皮夹的真树,两人再度搭上了电车。越过学校附近的车站,在离家两站的地方下车。这个车站比笃史他们搭车的车站要大,车站前商家节比邻次,好不热闹。他们边走边东张西望,没多久便发现了他们要找的桌球馆。
由于风潮方兴未艾,店里挤满了人。越过聚集了一堆穿着七分袖牛仔外套的女孩子们的待客室,笃史毫不犹豫地走向柜台。接过租来的球拍,真树感叹地说:
“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
“因为我先预约了啊!”
“你好内行喔——”
真树闪烁的眼里写满了崇拜。笃史高兴地弯起唇线。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要是我也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夹杂叹息的台词让笃史不由得苦笑。
(现在的你已经足够了)
根本没有必要介意不可靠的问题。反正我会把一切打点妥当,让你能尽兴地玩个痛快。
提供过去交往过的女孩欢乐所换来的代价是一时的兴奋与快乐。但真树不同。——至少在目前的阶段,他只求自己的努力能换得他无垢的笑容和一句”我喜欢你“。
尽可能把球打在真树容易接球的地点,笃史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
虽说‘发生关系才算正式的交往’,但他并不急着把他带上床。只是为了让透知难而退,他必须明确地向真树表明心意才行。
他不认为区区一句“我喜欢你”可以改变些什么,这毕竟跟一般的男女交往不同。要让真树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欢身为同性的他,多一份付出是必要的。
玩了一个多小时后,笃史离开了桌球馆。
外面正下着雨。
两人亲昵地撑着伞并肩走向车站。
或许仍沉醉在充实的一天之中吧,真树显得格外兴奋。望着他的侧脸,笃史深深吸了一口气。
红着双颊,不停地重述着“好好玩”的真树实在太可爱了。“同性”所构成的壁垒似乎也被‘儿时玩伴’这个从小相知相惜的关系轻易地推翻了。
眼看着就快到达车站时,笃史拉住真树的手腕。
“阿笃?!”
真树眨这大眼睛满脸困惑,笃史一言不发地拉着他走进旁边的小巷里。
大街上到处是发色夸张、穿着制服公然游荡的学生,小巷里却恰恰相反,既幽暗又狭窄。
远离身后翻腾汹涌的喧嚣深入小巷,一直到大约一半的距离笃史才放开真树的手腕。
将瘦弱的身躯缓缓逼向高耸的围墙,两人正面对视着。
“你怎么了?”
真树天真地问道,但看到笃史一脸认真的模样便沉默了下来。
真树背后的围墙旁有个状似啤酒屋的后门,上头亮着一盏小灯为幽暗的巷子带来一丝光明。灯心即将烧尽的荧光灯闪闪烁烁,把真树的侧脸,绵绵的细雨,以及沾在深蓝色制服上的水珠映照得仿佛罩上朦胧白雾。
笃史屏气凝视着真树的双眸。
率直、温驯、值得夸耀的儿时玩伴。我和他好比秤不离陀,不论何时,我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友情、憧憬和信赖。他给了我一切——唯有爱情除外。
静谧的雨声很大街上超拖现实的喧嚣。从笃史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里,真树似乎也感受到气氛并不单纯。清澈的眼瞳流露一抹惧色,手上的雨伞随着往后挪动的脚步与围墙碰撞,水滴向四处飞溅开来。但是,他并没有逃走。
真树小小的嘴唇不住哆嗦,紧抿的双唇脆弱而无助,宛如期待着比主人强毅的男人为它烙上亲吻。
“小真。”
笃史呼唤他专属的小名,将膝盖稍微下弯。真树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般一动也不动,笃史迎视着他的视线,悄悄将脸移近——。
“啊,还在下啊!”
“废话,听说会下到明天哪!”
耳边蓦然响起说话声,笃史急忙把头抬起来。定睛一看,一直悄无声息的后门已经打开了,里面走出三个身着制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事情发声得开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的笃史楞在当场盯着门口不放,第一个出来的男学生和他的眼光正好不期而遇。
“哇啊!吓我一跳!”
瞥见阴暗的后门站着两个人,男学生似乎吃了一惊。穿得不伦不类的运动夹克和挂在衣领下的领带,那是和平城高中距离两个车站远的荣岐高中的制服。
雨声中混入了从门里传出的钝重声响。这里似乎不是啤酒屋,而是撞球店。
男学生身子僵了一下,看清笃史的脸后,顿时纵声大笑。
“哇靠!原来是个大帅哥啊!你躲在这种地方干嘛?”
存心奚落的口气。笃史打定主意不予理会,拉起真树的手腕就想离开。
但是在他们三个人出来的同时,背转过身将脸藏在伞后的真树似乎成了他们娱乐的目标。这也难怪了,当情侣之中的一个拥有绝伦的外貌时,更引燃了他们的好奇心。
“等一下,别逃啊?”
“让我们看看你女朋友的脸嘛!”
一群人嬉皮笑脸地逼近,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住真树另一边空着的手腕。
“啊!”
伞因冲击而掉落的瞬间,荧光灯刚好亮起,映得四周通明。
“——咦?”
暴露在视线下的脸庞令全场陷入鸦雀无声。
的确,在昏暗的灯光下是有可能把真树看成女孩子,但这次的问题却是出在服装上。在不该亮的时候亮起的荧光灯,使得男生制服被对方一览无疑。
“什——什么啊?是个男的?”
趁对方的气焰大打折扣之际,笃史重新抓紧真树的手腕,奋力一拉,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大街跑去。
“阿笃——”
“追!”
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射动作,看到两人拔腿就跑,男学生们也吆喝着追了上去。笃史对自己的脚程向来很有信心,但一手撑伞,一手又拉着真树,要顺利脱身便成了一大难题。没过多久,他们就追上了。真树制服的衣角被扯住,一直握住不放的手腕被往后拉扯。
“小真!”
笃史连忙施力拉过真树的手腕,将他推向大街上。
“阿笃!”
“别管我了,快跑!”
笃史看也不看地怒斥着。瞥见其中一人企图追赶真树,他赶紧身手扑住对方。被他扑倒的家伙向后仰跌撞上背后的男学生,四个人一并摔个四脚朝天。笃史手忙脚乱地准备站起来,男学生却一个个扑上来扭打,笃史杀红了眼拼命反击。
没有铺上柏油的小巷到处积满了水洼。四个人的制服一下子便浑身湿透,这常群架也逐渐朝失控边缘发展。
就在此时,真树呼喊着从大街上飞奔过来。
“就是这边!”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哇啊!”
一看到意外介入的第三者,揪着笃史缠斗的三名男学生立刻朝反方向一哄而散。真树带来的人越过笃史身旁随后追了过去。
“阿笃,你要不要紧……”
扶起笃史的上半身,真树发出一身惊呼紧紧抱住了他。他脸色惨白地取出手帕为他擦拭湿漉漉的制服,但牢牢吸附在布帛里的水分却怎么也擦不掉。
“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正当笃史拉起真树握着手帕的手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时,刚刚的恩人回来了。
“被他们逃掉了。不过,我发现了证据。”
“你们看。”
望着递到眼前的东西,笃史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气。那是个湿掉的书包。
将视线离开书包缓缓上移,一看见对方的脸,笃史“唔”的一声发出无力的呻吟。
“穿着制服到处游荡,又和别校的学生打群架。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应该知道吧?”
只因为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正是他最不想在这种场合被撞上的家伙—藤崎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