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起来了!不然咬下去喔……」性感的气音在耳畔低喃。

夏里恩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整颗头蒙住。

「真的要咬罗。」手从被子的缝隙伸进去,指尖轻轻抚过光滑颈项。

夏里恩缩了下脑袋,还没来得及清醒,棉被就遭用力掀开,接着就是脖子上一阵疼痛。

「呜、呜啊……」

直到此时,夏里恩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在祖父的床上睡着了,可是为什么会被咬……

「要不要起来了啊?」牙还没起出。

「……我起来了……」夏里恩呜咽。

公爵阁下这会儿才将洁白的利牙拔起,在夏里恩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两个血洞,因为觉得让血流出来有点可惜,所以还多舔了几口。

夏里恩全身发麻,感觉哪里要松开来似的抗拒:「请不要戏弄我。」

「要说『下午好,公爵』。」锡尔指示,「坐起来吧。」

夏里恩压着发疼发痒的脖子坐起来,脸颊有些泛红,明知锡尔是在开玩笑,对方并不执着一定要被尊称爵位,却还是乖乖地道:「下午好,公爵。」

「露西拿来了衣服。」锡尔伸手,灵巧地帮夏里恩解开睡衣扣子,「穿上吧。」

「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夏里恩连忙要自己脱,却被阻止。

「知道吗?我可是帮前前前代魔王陛下换过衣服的,当时那家伙衣服上有几颗钮扣我都记得,敌军都已经到阵前,还有这种闲情逸致,说如果能让我乖乖帮他换衣服,就可以打胜仗。」

锡尔一面掏出回忆,一面扯去夏里恩的睡衣,再给他从袖口套入件棉质浅棕格衬衫。

衬衫领做有特殊造型,就跟蝙蝠蹼翼般,有着漂亮的圆弧,再系上条同色丝带。

「因为您总是我行我素不听使唤,若能让您乖乖听话,便什么都办的到了,是这个意思吧?」夏里恩扯扯丝带,在锡尔要碰到裤子前抢先道:「这个我自己穿!」

锡尔这次没坚持,将放在床沿的深棕长裤拿了过来。

「小鬼倒了解,那整天杀啊砍啊,那家伙不腻我都腻了,纯粹的强大很美但是无趣,不是打赢就好,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比如要怎么让子民拼命劳动却又不至于因为感到严酷而叛乱,那家伙就是在这种地方很随便,所以等他好不容易复苏王都后,我就不干了。」

夏里恩故意不去看锡尔,很快地将睡裤褪下,没一会儿就换好了。

「所以才设立佣兵团?」他下了床,在穿衣镜前拿手压了压卷曲乱翘的头发。

「也不见得是想完成什么,但是我喜欢有变化的事,拉拢各种人才,看他们完成各种任务,逐渐扩张影响力,黄金树的佣兵能为了自己而不辱没这个名号,这比得到崇拜或实质报酬,都还要来的愉快。」

锡尔拿来柜里的扁梳,帮夏里恩细细整理起头发,每次梳直了再弹回,曲度就变得漂亮。

锡尔望着镜中正要从少年逐渐蜕变成青年的夏里恩。

手指溜过夏里恩颊边,锡尔察觉映在镜中的脸庞开始泛红,从白色的肌肤内透出,富有娇艳感的粉色。

「你说不定当女性比较好,先别提正经又无趣的个性,光凭外表贴出公告招婿,排队的队伍肯定满满绕着城堡三周还不止。」

「若祖父您是排队来给我东挑剔西拣选的一员,那么我会非常乐意成为女性,毕竟能对您仔细品头论足、从头嫌弃到脚的机会实在不多。」夏里恩从镜中瞪着身后的锡尔。

锡尔像是愣了几秒,随即露出愉快的笑容,「我会有什么缺点?」他喜欢能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只是夏里恩的个性压抑,不是很容易逗出想得到的结果。

「比如说戏弄自己的孙子?」

「我戏弄所有人。」锡尔将梳子放回原位,却持起夏里恩的手,就像跳舞般将手绕过对方头顶转了圈,「包括我自己。」

「您很寂寞吧?所以寻他人开心就便成为您的嗜好?」

「当你跟我一样,活的够久,你也会同样感到生活乏味,偏偏我记性又很好,过去的回忆经常像潮水般卷来,有时候像疯了般,一下打的半天高,却骤然消失。」

「已经没有再比跟王四处征讨的事情更刺激、没有比创立黄金树当时排除万难更费尽心力的挑战、没有比我跟泰蕾求婚时那挥过来的巴掌更加坚定我想要得要某件事物的决心。」

锡尔从口袋中掏出单片眼镜挂上,抽起靠在墙边的黑色圆头杖,他丝毫没有不良于行,本来是当武器使,但近百年来却是派头大于实用。

「那您怎么让祖母乖乖下嫁?」夏里恩感兴趣地问。

「说难也没有很难,虽然中间迂回曲折,但我可以教你第一步……」

锡尔的手才刚搭上夏里恩的肩,夏里恩也没感到多大冲击,但身子却软软往后倒在床上。

「您……」

「当一个爱到骨子里去的女人三天后就得嫁给王为妻时,你没有多少选择,对吗?」锡尔轻轻在夏里恩耳边低喃,然后乐于看那张清纯的面容再度被晚霞色晕染。

「恶、恶劣……」

「事实证明她喜欢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笨蛋。」锡尔将身子抽开,露出迷人的笑容,「偶尔手段要强烈点,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那魔王陛下怎么办?」夏里恩露出同情的目光。

「我跟那家伙前三个妻子、两个爱人、还有七个孩子哭诉,基于人情义理我很抱歉而且深深忏悔,可是呢,我真的很爱泰蕾等等等……以下省去一万字文情并茂的演说,之后就换那群可爱的傻瓜跟王去哭了。

「包括『您已经有我了,怎么还要别的对象』、『您的寝宫打算还要盖几座啊亲爱的?』或是『父亲大人我已经快搞错新妈妈们的名字了!』」

「……祖母那巴掌,一定是您得意万分跟她报告计划内容时打的吧。」夏里恩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

「聪明。」锡尔从里面拉开寝室的门,「但既然值得,又有何不可?」

***

「夏里恩、夏里恩大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难得看见威坦也有涎着脸拜托人的模样。

「我不帮你害祖父,昨天被埋在树底下只剩个头还没学乖吗?我可不想再挖你出来。」

夏里恩把手上的结界种类图监放下,他高高坐在书库的梯子最上边,虽然有放在高处的书籍只要用飞的就可拿到,但他还是喜欢爬梯子的感觉。何况不会飞的仆人也有多数,总不能让他们整理时构不着。

「那、那种事情就别提了,我这次可没想想怎么样喔。」

威坦漆黑的发色可能传自祖母,那张挂在会客厅的祖母绘像,就是一头乌溜溜的长直发。

「那么你想做什么?」

「帮我开里面书库的门。」

「咦?」夏里恩心脏抽了下,忙摇头,「你也试过解锁了吧?没钥匙是打不开的。」

「可是祖父给你啦。」威坦狡猾地仰望夏里恩,那打着什么不妙主意的笑容,就跟大只的某人如出一辙。

「祖父怎么会给……」

「昨天你来拿书的时候,我也在啊,你没发觉是因为我藏得很高明。」威坦将手背在背后,「帮我开一下啦!我只看看里面有什么。」

「骗人,你一定会看内容。」夏里恩算是承认自己持有钥匙。

祖父会把书库的钥匙当成奖品给他们几个兄妹,有时是学习方面有进步,有时是随着心情,高兴就给。由于每个人分到的部分不见得是自己需要的,必要时也会交换情报。

当然若遇到喜欢的,偶尔也会因为私心而藏起来不说。

「那可是第十一柜耶,连我最多也只拿到八柜二层,当然想看是什么啊,要是黑花知道了,肯定也会来缠你的。」威坦微噘着嘴。

「别!你可别跟黑花讲!」夏里恩紧张的忙摇手。

「那让我看看就不说。」威坦马上要求。

「……不行。」夏里恩坐在梯上,转过半个身子,装作埋首书籍,很忙没办法理自家兄弟。不是他小气,而是那个书柜里……

偏偏威坦跟锡尔属于同类,懂得放弃的美德也许只存在人格中的百分之零点几,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弄到手,当暴力可以让效果加速时,会满不在乎的使用。他眯起眼,伸脚用力往梯子踹去,梯脚合起后撞上书架,剧烈晃动。

「哇!威坦你!」夏里恩没料到威坦竟会对自己这么做,一下没坐稳,身子便往后摔。

夏里恩还没来得及展出蹼翼,便感到身躯被一双手臂撑住,睁开眼看清楚状况,发现威坦竟横抱着自己。

「让我看嘛。」威坦的表情看似对吓了大哥一跳很满意。

「你最好学学怎么拜托人的礼节!」夏里恩皱着眉瞪人。

「大哥只要被逼到某种程度就会开始尖牙利嘴起来。」威坦的手骤然松开,将夏里恩摔在地上,「臭老头就喜欢看这个。」

夏里恩还抱着书,没空出手来,因为离地距离很近,撞得不怎么重,但却真的生起气来,将书先放下,翻身爬起的瞬间击出手刀,削过威坦颊旁。

「喔……」威坦不在意擦破皮的脸颊,抓过夏里恩的手腕便往下砸,「打架我比较行,大哥还是乖乖帮我开书柜吧?」

「我今天真的要好好教你什么叫做礼貌!」夏里恩提起膝盖往威坦的腹部撞去,却被挡下,对方没现爪子出来,表示并未认真,这让夏里恩更生气,四指并拢,从中浮现旋转着的方形紫色结界阵。

「哇、这是什么?」威坦也没害怕,闪身到夏里恩身后,「该不会是那个书柜里藏的秘密吧?」

「才不告诉你!」夏里恩手上的扁平方阵不断旋转、加速,萤光紫色的视觉暂留让它看来反倒像个同心圆。他转过身追上威坦,无奈三弟动作迅速,只见对方窜上刚才被踢到一旁的梯子,他紧跟在后抛出结界阵,正好将弟弟的脚跟木梯踏板固定在一起。

威坦突然感觉脚上有很强的黏着力,才挣了下,下一秒夏里恩便已经扑上,情急之下更加使力,结果只有脚拔出,鞋跟袜却还留在原处。他自己愣了会儿,被夏里恩从梯上抓住往地下摔。

「哎!」脑袋撞到地面,威坦终于让尖爪暴长,往夏里恩抓去。

夏里恩这时看清威坦的动作,很快重新做出个较小的紫色方阵,将威坦的手腕下压,将它钉在地板上。

威坦还有另一手能动,忙急速掐住夏里恩的颈项,「把我的手弄开!」

「不要!」

「为什么那个臭老头会教你这么厉害的东西!」威坦不满道。

「因为我比较听话!」夏里恩双手用力扯开威坦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谁要教你这个不懂礼貌、光只想些歪主意的小鬼!」

「那有什么好?臭老头只把我们当玩具耍!」威坦抗议。

「祖父可没把我们丢掉,母亲把我们丢掉了!」夏里恩愤愤地道。

「……还是妈比较好。」威坦低声。

夏里恩沉默几秒,撤开结界。果然就算在这里生活多舒适,还是会想念以前全家一起……

威坦手能动了,却突然擒住夏里恩的肩头往前推,对方往后摔去,撞上书柜,夏里恩痛的闭起眼,听得头顶有风声,知道自己撞上柜子的同时,上头有整排书落下,他拿手要护住头,却不感觉痛。

睁开眼却见威坦撑在自己上方,头、背与四周都是书。

「啧!好痛……」

「……你没事吧?」夏里恩伸手摸摸三弟的脑袋,帮他把头上的书拨下,「说到底还不是你推我……」

话说到一半,威坦却突然俯下身,抱住自己。

「咦!威、威坦?」感觉对方的手探入自己的衣服,夏里恩吓了一跳,心想威坦怎么可能对自己撒娇,但,下一秒感觉有什么被拿走,连忙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大哥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威坦直起身,书碰碰碰地落在地板,手上则抛接了一串各式不同的钥匙。

「快还我!」夏里恩也站起来,狠狠板起脸。

「小气。」

「不是那样!」

「那不然你说那柜子里面放什么?这么紧张,是空间术?门术?还是实体投影?喔……要不然就是不等价取代?」威坦越问越兴奋。他对艰难复杂的术很有兴趣,不过比较起想要熟练,还不如说对这方面的求知欲高于实际操作。

「不是那样子的东西。」夏里恩用力道:「里面不会有你想看的,钥匙快还我。」

威坦则充耳不闻地往书柜深处走去,夏里恩追上去,却被抓住手腕拖着被迫往前。

「好啦一起去嘛,下次我拿到别的钥匙也借你。」

「威坦!」夏里恩无力地叫。

没一会儿就来到昨天威坦看见夏里恩把书拿出来打开后,又慌慌张张放回去的十一号书柜。

每个书柜都有编号,由下往上算是十层,若是封锁柜,内容难易度则由下往上算。封锁柜每层都有一把钥匙,但是同柜中,高层钥匙便可开启低层的门,所以若拿到最高层的钥匙,则十层都可以自由开启。

「这是第三层的吧?」对照锁头上的宝石颜色与钥匙尾端装饰相符,威坦兴冲冲地将钥匙放进去,喀地转动,铜边的柜门便无声无息地滑开。

夏里恩望见威坦晶光闪烁的眼神,无力地垂下头。

「没看过的字哪……该不会还故意用其他语言写的吧?」威坦很快地抽下一本,才翻开就愣了,他把书页摊开,凑到夏里恩面前大叫:「大哥你看看、在做爱耶!」

「别给我看啦!」胃好痛……这肯定是祖父又一次的恶作剧,所以昨天翻到时才会马上塞回去啊!

「这是哪门子的厉害招式?」

「整排都是这种的啦,所以才叫你不要看的嘛。」夏里恩嘀咕,「钥匙还来。」

威坦失望地将钥匙扔回去。

「好啦、把书放回去吧,别带出去给小琴她们看到了。」夏里恩低声催促。

威坦又随手翻了几页,「等一下啦,反正都打开了,不看白不看嘛,喔喔,还有剧情耶……」

「我不管你了,放回去的时候,门记得关好。」夏里恩转身要走,却被威坦抓住。

「一起看嘛!大哥你没兴趣吗?」

「没兴趣!」

「可是我这样一个人看感觉很猥亵耶,就一起看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一起看就不猥亵吗!」

「啊!这个男的看起来好像臭老头喔。」

「咦?」夏里恩回过头,凑近脑袋想看,「哪有?」

「……为什么臭老头比裸体美女对你来说更有吸引力啊?」威坦狐疑地望着自家大哥。

「唔、不、那个……」夏里恩一时语塞,正待想个好理由时,忽闻高亢率直的声音从右方传来。

「是第十一柜!谁拿到钥匙了?我也要看!」黑花边嚷边走过来。

「威坦!」夏里恩连忙对威坦使眼色。

威坦俐落地将手上的书塞回原处,迅速关上柜子。

「啊、小气!让我看嘛……大哥是你的钥匙吧?让我看嘛!我拿第九柜五层的钥匙跟你的交换。」

「黑花你不行啦,这柜很危险。」威坦在一旁插嘴。

「哪里危险?空间术?门术?实体投影?不等价取代?」黑花两眼发光。

「……你们俩还真像……」夏里恩摸着额头叹气。

「这柜里面放着男人们的秘密。」威坦笑嘻嘻地道。

***

夏里恩从没有怀疑过祖父的强。

不过他当时并未料到,那种「力量」可以多伤害人。

四兄妹来到遂星城,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以上,在这期间,他们的父亲骸杰一次也没回到这里看过他们。母亲倒是有寄信跟礼物来,还是被露西偷偷从锡尔的垃圾桶中翻出来、偷偷给他们看的。

威坦跟黑花都很生气,只有夏里恩知道,若是祖父想藏起一样东西,那么他就算花上几千年的时间都休想找到。

「夏里——恩——」

黑花轻快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什么事?」夏里恩回头,看见黑花身边跟着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少年,也许比自己还年长些,腰间配着火焰型双手刀。

他对对方依稀有印象,似乎是在黄金树的总部打过几次照面,不是搬箱子,就是做扫除的工作,偶尔也在训练场出没,负责补充消耗性道具。

「你好。」对方先展现友好的笑容,对夏里恩伸出手,「戴欧·葛雷德沃夫。」

葛雷德沃夫?那么是贪狼一族的……不过看他都在黄金树打杂,也许是地位薄弱的旁支后裔吧。

贪狼一族跟法尔贝特家相同,都是魔界声势鼎盛的贵族。不过比起血脉稀少的法尔贝特家,贪狼倒是代代子孙众多,而且人才辈出,哪个领域都有他们的踪迹。

「夏里恩·法尔贝特·莱斯。」夏里恩伸手回握。

「这家伙是我在黄金树那边认识的朋友,看起来是挺壮的,不过功夫完全不行,所以我就勉为其难的指点他一点小技巧啦。」黑花笑靥灿烂地对夏里恩道。

「那个……不是你硬要教我的吗……」戴欧尴尬地搔搔头。

夏里恩深知妹妹的个性有时的确是挺强硬,而且若直接要求得不到效果,还会用撒娇耍赖这招,只耸肩:「你就多担待些吧,在这里住惯了,总是有些大小姐脾气。」

「不会不会!黑花……法尔贝特小姐还挺容易相处的……」戴欧忙摇头。

「你才知道我很容易相处。」黑花笑道。

「唔……」

「那是什么表情?」

「那是在想怎么反驳你比较好的表情啦,拜托你谦虚点。」夏里恩叹气,「你带他进来,有先问过祖父吗?」

「干什么每件事都得跟那老头报备不可?戴欧是我的客人啊。」黑花嘟着柔嫩的唇。

「我只是提醒,最好别让祖父找到理由整你啦。」夏里恩摆了下手。

「哼!走啦,戴欧,我带你去看武器库,别理这个无聊的哥哥。」黑花转过身时,层层短裙翻飞,底下修长匀称的双腿上,套着缀有手工蕾丝的黑色网袜。

戴欧朝夏里恩露出抱歉的苦笑,夏里恩也回报类似的表情。黑花看起来很开心,显然对戴欧有所好感,夏里恩个人没什么意思要反对,就不知道祖父怎么想,不过他也不会多嘴去说就是了。

两人相偕离开,消失在走道拐弯处。

遂星堡的走道上铺的是偏粉色的石砖,上面打了光洁的蜡,踏上去会有咚咚咚的声音,夏里恩还没在这里度过冬季,但他想那时候应该会铺上厚厚的毛地毯。

月光从窗外照入,正是在户外活动的适宜天气,夏里恩手里是拿着大本填字游戏,那是祖父固定每个月会订的书,内容包罗万象,除了魔族泛用语之外,偶尔也参杂区域方言。要全部填对,得要有超越常人的丰富知识。

夏里恩对这种得拼命花脑筋的游戏着迷,大部分他会自己想,偶尔其他三个小鬼会凑过来帮他,不知道的就去书库找,但有些可能藏着解答的柜子他们还无法开启,所以在学习上只得拼命力求表现。

锡尔开始让四兄妹知道领地的营运模式,包括收获状态、产业、道路状况,甚至还有通缉者名单。

黑花对于如何抓到那些通缉者跃跃欲试,整晚就泡在黄金树的情报部探听;威坦则不知怎的跟其中一位皇子联系上,最近勤跑那里;小琴则爱死了那些精工艺品图监,跟祖父缠着讨了些便宜材料就仿做起来,在饰品里封入魔力的技术居然一试就成,让领地里的工匠称奇不已。

至于夏里恩还是对管理方面钟情,虽然不善交际,但如果光只用文书下达指示,则完全没有问题,锡尔会考他该怎么处理领地内的突发麻烦,有时候如果答不上来,就会变成本周的功课,再找不到解答,就会被罚着擦亮所有人的食器,然后终于从那张狡黠的表情下得到解释。

他先绕至厨房跟厨师要了平时喜欢的奶茶,装到瓶子里后带出门。来到城后的蔷薇园,展开蹼翼、飞上中意的灰杉,先将茶瓶的带子勾在枝枒突起处,再将填字册放在腿上摊开,从口袋里掏出有斑节纹的羽毛笔。

刚开始就渐入佳境,正写的顺手时,树底传来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他的思路,往下一看,竟是黑花抓着双手战斧与戴欧战的激烈。

黑花的速度相当快,斧头横劈直砍犹若雨下,戴欧勉力防守,却越来越后退,左支右绌的看来相当狼狈。

「这样不行啦!使点劲儿嘛!」黑花斥喝,手里却完全不放松。

「我有使力了呀……」戴欧紧握火焰型双手阔剑挡架。

「哪里?」

黑花蹬腿展翅飞起,由空中往下俯冲,使出拿手的双斧交叉斩,铿的一声,戴欧的双手阔剑竟被砍断,剑头咻地飞得老远。

「啊……」戴欧呆愣望着剑头,任由黑花将斧口架在自己颈项上。

「我赢了吧?」黑花乐不可支。

「我可没钱买兵器了,得把剑头找回来给人重打。」戴欧重重叹气,惋惜地望着半截断剑。

「是你那个东西不好,这么容易断,肯定是给工匠诓了,我去拿把新的给你,在这儿等着哟。」黑花将双斧收回腰后的皮带上,还没等戴欧答应,转身就跑走。

戴欧望着黑花的背影摇摇头,脸上却泛起微笑。

夏里恩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祝戴欧好运,虽然黑花的身价是个千金小姐,但不是婉约淑女,要是以后嫁人,夫家说不定有得受了。

准备缩回头继续填字,但注意到有个熟悉的人影逼近,马上就确认是锡尔,正想着得跟他说声是黑花让戴欧进来的,这时戴欧却先朝锡尔打了招呼。

「公爵阁下晚上好。」

「被黑花欺负了?」锡尔似笑非笑地问。

「没有这回事,只是在玩。」戴欧忙摇头。

「那么,」锡尔突然伸起手,戴欧甚至还来不及意识到,那戴着手套的指尖便抵着他的额,「『别碰我的女孩。』」

「……咦?」戴欧的表情瞬间茫然起来,在看清楚面前的锡尔时,居然又重复说了:「公爵阁下晚上好。」

「你还不回去可以吗?黄金树那边还有事呢,不会在偷懒吧?」锡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

「不是不是,是法尔贝特小姐说……嗯?是说什么呢……」戴欧歪着头一会儿,「没什么,是记错了,那么在下告辞。」

戴欧拎着那把断剑,浑然不觉有什么异状地离开了。

「别说喔,夏里恩。」锡尔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抬。

当时,夏里恩还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样的严重性,直到隔了几天,黑花跑来跟夏里恩抱怨戴欧不知为什么而疏远她,边说还哭了时,他才知道,这天晚上,不管是戴欧还是他的妹妹,都有一些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

那个东西叫做「回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两人脚下踏着的树叶一点也不松脆,反而硬的跟什么似的。这里是铁森林,四周都是高耸细细长长的灰皮杉,也有裂纹桦,偶尔也注意到有几棵不认识的树种。

「您知道我想问什么。」夏里恩踢着脚下的树叶走,发出难听的沙沙声。

「我才不知道。」尊贵的公爵阁下悠然道。

明白锡尔不过是在逗自己,夏里恩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袖口,「那是能操纵记忆的秘术对吧?对戴欧做的……」

「是怎么回事呢?」锡尔停下脚步。

「请别装傻。」夏里恩严肃地道。

「听到答案你会生气的,我可不要看到整天只能板着脸的你。」锡尔轻松抽出袖口,戴着白手套的掌心拍拍夏里恩的脑袋。

「我已经在生气了。」夏里恩瞪着眼。

「喔,那就来不及了,希望你明天心情能变好。」锡尔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并不是想跟您讨论无关紧要的心情问题,我要问您为什么要对戴欧这么做!」夏里恩焦躁地问。

他想起黑花难过的泪、悲伤的表情,与母亲抛下他们离去那天,边咬着下唇落泪时相距不远。分离与疏远的撕裂,无论哪种,他都不希望让黑花再尝到。

「黑花可是法尔贝特家的女孩,我可不想让她跟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混在一起。」锡尔冷冷地吐出。

「戴欧没有来历不明,他是贪狼一族的人,而且黑花只是跟他当个朋友!」夏里恩连忙替戴欧辩解。

「你又了解那个小子多少?」锡尔回问。

「那么祖父知道吗?」

「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比如说你开十一号书柜的反应、还是被琴缠着戴了爱心耳环、不然就是给威坦……」

「别扯到别件事去!」夏里恩涨红脸打断锡尔的话。

「那小子是血风将军法兰榭斯卡的弟弟。」锡尔突然冒出的发言让夏里恩呆了会儿。

「您说什么?」血风将军?那个有名的王座前第一骑士?

「你已经听清楚了。」

「那为什么戴欧会在黄金树打杂?这不可能啊?」

「那小子只是在那里体验怎么过劳动者生活而已,简单来说,就是在观摩整个黄金树的营运系统,贪狼一族有意在东方也设立游击佣兵团,东方小国众多,彼此战个不休,这倒是个好主意。

「有些部分觉得我们可以交流合作,所以才答应让那小子进来。这件事佣兵团内只有情报部门的干部知道,对其他部门则保密,反正表面上不过是个打杂的,贪狼族人又众多,普通不会直接联想到与法兰榭斯卡有关。」

「那么……戴欧看起来很弱……」

锡尔大声笑了几声:「那小子的实力是威坦的好几十倍,你可没什么资格说他弱。」

「可是他对黑花……」看起来挺好的样子。

「你相信?我可不怎么确定。尤其我很清楚法兰榭斯卡是怎么样的家伙,那一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过半年就是三十年一次的大将军选拔式,基本上身为将军,战力都差不多,再拼武艺就没啥趣味,所以就比功绩、比人脉、看谁在王前吃得开。」

夏里恩安静地听锡尔说话。

傍晚的铁森林显得阴森恐怖,而且死气沉沉,几只报忧鸟在枝上鸣着晦暗之歌,只让听见的人感觉压力。

「所以,当黑花是公爵的孙女,戴欧是大将军候选的弟弟,有些事情嗅起来总是有些什么阴谋味,不是吗?」

或许是这样,或许不是这样。

夏里恩的答案在这两者之间打转,但他几秒后,终于发现个更重要的问题……为了确认心中所想,所以他很快又发问:「您夺走了戴欧什么样的记忆?」

「只是减少而已,减少那小子与黑花曾经相处愉快的大部分记忆,这么一来他也不会自以为熟的可以厚着脸皮再来搭讪了吧。」锡尔回答。

「……祖父。」夏里恩这次伸手抓住锡尔包裹布料的手指。

锡尔只有勾起微笑,继续往前漫步。

「不要再骗人了,您早就知道了吧?戴欧是真的喜欢黑花,根本没有什么阴谋,因为如果是有预谋的行为,就算您消去那种记忆,他还是会找机会亲近黑花的!可是现在情况却相反,而逐渐疏远起来。」

锡尔的唇线勾得更深刻了,「那么你要怎么解决?」

夏里恩咬了咬下唇。果然对祖父而言,这不过是游戏的一环,而且还是针对了自己,他知道那天自己就在树上,比起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法将怒气顺利发泄的黑花来说,把秘密关在心里无法对谁说出口的自己,难受的感触也许更深。

如果直接拜托,一定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又不行动武(根本不可能赢)。

「我要回去了。」夏里恩松开锡尔的手,转过身。

「今天不去,就还得过—年才能看到情报部资料库的汇整组合罗。」锡尔的声音听起来倒有点漫不经心。

「那就不要看了。」夏里恩赌气,但他生自己的气比较多,因为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让锡尔好好告诉自己怎么样才能将戴欧记忆取回。

「你自己回得去吗?」锡尔又问。

「我好歹也已经走过这里好几次了!」夏里恩对于这种瞧不起人的疑问马上回嘴。

「可是每回都跟我一起。」锡尔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想真是个会找出方法才行动的孩子。与威坦瞬间就拟好腹案的机智性反应不同,夏里恩比较懂得看情况如何迂回打通所有关节,威坦则能瞬间判断情势就当即出手,但是后续可能反冲的后遗症较大。

若是能让他们一起继承自己的事业跟领地,黑花跟琴只要让她们漂漂亮亮的找个好人家出嫁,之后也就尽可以安心休息了。

「要是我回不去,您也不必来找我了!」夏里恩大步踏着脚底的硬树叶,感觉有些刺痛,却又坚持不肯放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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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阁下请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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