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情报
“启禀将军俘虏带到。”
卫兵拉开厢房门。龙步在门口停下脚步想先看清楚里面的光景再作打算然而背上被粗暴地搡了一把。他只得一个踉跄踏入了充满药味和血腥气的空间。
“辛苦了你们下去罢。”一个声音平静道。
卫兵退了出去门重新关闭。
厢房里光线很暗空气湿润而沉闷。当龙步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暗境他看到自己对面五步远处是一张巨大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个人上半身偎在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枕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单似乎得了很重的病。
尽管还看不清此人的长相龙步却忽然有了一种感觉:此人正盯着自己两道目光刺在脸上似乎能够直透入里好像自己的头颅是透明的一般。
过了仿佛是永恒一般的数秒他觉得全身突然一松:病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龙步长长透了口气适才被此人盯住的那一瞬间仿佛脑子整个儿麻木了什么都没法去想这种压迫感真是……奇特。
自己作为传令的斥侯也算是见过不少权倾一时、手握重兵的大将此类人物久经沙场没有一个不是杀气冲天威势过人的。但惟独此人犀利而不失沉稳威严而不失平和有一种别人不具备的从容大度。
此人定是真髓!除了他还能有谁是真髓?
“小人龙步叩见将军。”他恭恭敬敬地跪倒行礼。
外面浙浙沥沥室内却一片寂静只有真髓的呼吸声绵长沉稳地起伏。
“起来罢你又不是我的部下没必要行此大礼”真髓清越的嗓音里夹带了一点嘶哑中气虽然充沛。却显得有些疲惫“龙步听你口音应当是陇西人罢据我所知龙这个姓氏在陇西可罕见得很呐。”
“回将军的话小人祖上是益州人光武皇帝遣吴汉入蜀大屠成都所以全家迁到了陇西。离现在也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这就难怪了龙、傅、尹、董四大族在益州可是大大的有名啊——从你的戎装和武器上来看是郭汜的兵罢。你入伍几年了?”
“回将军的话小人是……”
“别总说客套话了”真髓打断了他“一口一个‘回将军地话’。你说着累我听着也烦。我这人行伍出身做事说话都讲究一个痛快没那么多规矩——你入伍几年了?”
“是!”龙步心中一宽。真髓这两句话顿时把距离拉近了不少“小人六年前入的伍被抓了壮丁。”
“那一年。不正是董贼火烧洛阳的时候么……”低低地叹息仿佛在自言自语。又问道“你在老家还有啥人么?”
“……小人不知道”回忆起家乡龙步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一入军营就再没能联系过。被抓的时候爹娘就已经都不在了还有三个弟娃子还都小也不知道还在不……兴许还有几房远亲罢。”
真髓也沉默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听雷校尉和守城的百姓说看见你在城头抱着胡车儿的尸恸哭……你跟胡车儿有旧?”
真髓的提问将他地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他努力地回想好像……的确有这回事。
当时城头大乱百姓们早都杀红了眼镰刀和锄头若是不管用就抱着敌人一同滚下城头。自己亲眼所见数不清的同袍大叫“愿降”却仍然难逃一死。西北兵的口音跟河南府差异相当大近于疯狂的乱民才不管你说了什么只要他们一听你不是本地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拼命。
在当时那种混乱而疯狂的情况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出来地。百姓围拢过来的时候他丢下刀牌搂起一旁胡车儿的尸放声痛哭。也亏得胡车儿原来是负责西城墙的大将此处无人不识故此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小人小人只是一名传令斥侯原先跟胡将军同为张济效力倒是匆匆见过一面但并无深交。当时之所以抱着抱着胡将军哭小人小人也没想太多。那许多人一下子冲过来若不那样做只怕就要被他们给宰了。”
龙步地声音有点颤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冷汗仍然不住地冒。在登城的时候自己本已做好战死沙场、一了百了地准备。可临到头来面对愤怒的人群烈火狂潮般冲过来那种压倒一切地恐怖使他丧失了理智强烈的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
“原来是哭尸保命”真髓的语气里增添了一丝惊讶“嗯这几天中牟军民死伤数万之多家家户户无不披麻戴孝大伙儿跟西北人仇深似海……”说到这里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在不暴露口音的情况下还能表达出自己的立场。你这一手随机应变聪明得紧啊难怪能保全了性命。”
龙步不敢轻易搭腔:真髓的语气虽然平缓他能感觉出其中提到百姓伤亡时这位柱国大将军的愤怒和不甘自己如有一句话说错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用怕。”
真髓仿佛看透了他的紧张抬起胳膊向旁边一指。龙步这才注意到在他床榻两旁还侍立着两条人影一个窈窕一个结实。
“这位是雷校尉他跟随过胡车儿多年早就认出你不是胡将军旧部了。龙步你适才一直没打算以谎言欺本将军这很好。只要你有一说一本将军保你性命无碍。但是记住你是在用自己的口供买命只有证实了口供的真伪你才能活。但凡有半句谎言本将军绝不给你第二次机会直接把你交给前几天在西北军刀下丧失了亲人儿女的百姓由他们随意处置。明白吗?”
“明白!将军您只管问小人保证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交给那些暴民随意处置自己连一块好肉都不会剩下来!
“好。”真髓点了点头。“既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自己说罢。就从长安被马攻陷开始说起想起什么就说什么觉得什么重要就说什么——罗珊你给他拿个坐.”
接下来的近三个时辰里龙步一直在讲就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
郭汜和李傕如何内讧;马如何攻城;李傕如何放入马企图消灭郭汜;郭汜如何借马反而消灭了李傕;马如何攻下弘农斩杀了段煨;马与韩穆如何为争夺东征军的领导权争执;二人如何分兵而行;两河滩得知韩穆败死马如何加紧进攻;董承和李利二将如何在前锋失利时伺机哗变;马如何下令郭汜强攻中牟自己则率军去讨伐董承和李利……
真髓一直用心地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他时不时还会对一些细节仔细询问有时候还鼓励龙步说出自己对此事的看法。
“您问董承和李利现在何处?这事小人在等候马军令时听他们议过。据说李利在哗变后没多久就被他的部将伍习打败。和董承一块儿带着残兵向南逃跑钻入嵩山的密林里去了。”
“哦?这倒是有趣。你说地那个董承还有李利都是些什么人?”
“董承是当年董卓女婿牛辅的部将牛辅死后就跟了李傕;那个李利是李傕的侄儿。此二人一直跟着李傕与郭汜作对。放马入长安这主意也是李利给李傕出的。结果马忌李傕势大入城没多久先把他斩了此二人于是又降了马。”
“嗯……龙步。你估计现在此二人会跑到哪里去?”
“不好说啊。这些日子这一带天上走水不知道山那边走不走水。如果也走水马都是骑队就没法去打他们也就溜了。您想从嵩山再向南就是南阳。小人估计他们两位既然向南跑十有**打算投靠刘表。就是不知道刘表收不收留他们。”
“分析得不错”真髓赞许地点了点头“龙步郭汜居然让你当了六年的斥侯可真是屈才呀。”
“嗨不是那回事”龙步不好意思道“斥侯嘛就是会个侦察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遇到蛛丝蚂迹就能顺藤摸瓜。要没干这么长时间的斥侯小人也没这个本事。”
几个时辰聊下来他现真髓果然跟自己一样都是行伍出身再加上真髓不像郭汜那般阴沉讲话随便又没有架子所以无形中觉得自己和这位少年将军亲近了许多。
“好你先歇歇喝口水咱们再聊。”
见龙步讲得口干舌燥真髓让旁边那女子给他端了一碗水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室内又陷入寂静。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原本昏暗的屋子变得一片漆黑。忽听“嚓”地一声室内大放光明。龙步先遮了遮眼等眼睛不再刺痛才看清房间里的布置。
灯光从小几上地油灯里向四周散射开来油灯在小几的一端另一端堆积得满是书简。
在小几后面真髓卧在榻上全身缠满了裹伤布。他比龙步想象的还要年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但是那一脸沉思的表情使他看上去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更出乎意料的是在一旁被称为“罗珊”地侍女竟是个一身戎装的独眼龙。这女子一身英气长相不俗若没有眼伤的缺陷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另外那个人年纪也不大一身羌人装束想来就是跟随过胡车儿多年地雷校尉。他虽然一直没有移动但眼里充满了不耐烦显然对自己抱有强烈的敌意。
“郭汜进犯我中牟总共有多少兵力?”真髓忽然问道。
“五五万”龙步回过神来赶忙答道“也不全是郭汜的凉州兵其中有一万三千多人是韩暹和李乐地白波兵。”
“白波兵?是杨奉的部下么?”
“是韩暹和李乐原本都是杨奉地人。杨奉被杀之后他们也降了马。那日小人在城下观战曾见过徐晃将军在城头迎战他原先也是杨奉的人一定与那二人相识。”
“那么他们二人和郭汜的士兵都参与上城肉搏战了?”
“这个么攻城的主力一直是郭汜。韩暹倒是在第二天时也投了三千人。但说是损失太大以后也就没有再上。至于李乐他一直制作攻城器具所以始终没上。”
“原来如此……”真髓又恢复了沉默他目光扑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步正在奇怪忽听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铁羌盟打破了长安天子现在何处?”
他大吃一惊:一则话之人竟也是凉州口音;二则这里分明是主将养病之处。话之人何以如此放肆无礼?
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厢房地侧墙是一座巨大的书架层层叠叠的木板上放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简。书架前一人背对这边站着禅衣高冠说不出的洒脱自然。自己入室以来房门就没有再打开。莫非此人一直悄无声息地站在此处?
“小人不知。”龙步权衡再三还是慎重回答道“小人只知道李傕与郭汜在长安争斗的时候李傕曾挟持天子到他所居住的南坞去。马入长安后曾与李傕大战了好几天。后来李傕被斩始终没人提起天子。”
那人并未回头平静地换了个问题:“马在长安住在什么地方?他怎样处置了长安的宫殿和宫女?还有那些朝中地公卿显贵。都怎样了?”
“马在长安时是住在李傕的南坞。”
龙步皱眉努力地回想。处置宫殿……公卿显贵……自己好像什么时候听说过?
“那几个月小人一直在军营里。很少外出走动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他的目光扫过真髓扫过独眼女将最后留在羌人装束的雷校尉身上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小人想起来了!有传言说马将宫女分给了手下犒赏那些羌兵!”
那人不置可否淡淡道:“在东征时马可曾自称过什么官职?如今他的旗帜是怎么写的?”
“自称官职……这个小人不知。听他帐中将领都叫他‘少主’或是‘马帅’。旗帜么上面多是些奇异地花纹很少是有字的;不过即便是字小人小人也识不了几个……”
那人沉默着终于点了点头。
真髓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罢。雷吟儿你带龙步回去。不不要将他押回囚牢了让他在驿馆住下。回来的时候将魏延和徐晃叫来议事。龙步今天你给我的印象不错已经有了个好开端。还要告诫你一声不要妄图逃走如今我城中戒备森严你若轻举妄动被巡查地民团拿住任谁也救不了你。”
※※※真髓若有所思地目送目送龙步和雷吟儿一前一后走出了厢房。“明达你打算怎么处置此人”罗珊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似乎对他很中意?”
他点了点头道:“这个龙步很聪明能够随机应变见过世面对军情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路是个人才。”
“他可是西北人啊”她不太情愿道“两手沾满了中牟人地血!”
“西北人?”真髓一怔笑了起来“那胡车儿是不是西北人雷吟儿是不是西北人?还有我们这位贾司马不也是西北人么?”
他敛了笑道:“若说手上沾血咱们这些枪林箭雨里的过来人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地?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清算中牟这笔血债可上有马郭汜又何必拿个小卒出气?龙步此人熟知西北军内情正好为我所用——罗珊在近卫军里给他安排个位置对外就说……就说他也是胡车儿的旧部登城是特来投诚的。”
“主公能有此包容四海之心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贾诩忽然插道刚才他站书架前一直没有开口。
“贾先生你旁听了两个多时辰对龙步的口供有何看法?我还正要问你适才你询问马在长安的住所处置宫女那些事目的何在?”
贾诩离开书架来到真髓面前正襟危坐。“属下最耽心的莫过于马打起天子的旗号征讨不臣。马兵强马壮。倘若又占了大义名份便可号召河内张杨、荆州刘表会攻中牟。主公势单力薄即便有曹公相助也决计难以抵挡如此危矣。如果龙步所言是实。马将宫女分给了羌兵那说明他目无汉室目无天子;此人又没有自称诸如凉州牧、某某将军一类的官职说明他还未想到利用朝廷大义这一层。主公就可以安心了。只是如此一来。却另有了一种可能。”
他沉默着额上的皱纹更深了细长的眼睛先看了看真髓又看了看安罗珊。
真髓先是一怔随即转头道:“罗珊适才我忘记告诉雷吟儿了。你通知秦长史也来议事罢。”
罗珊出去时一阵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油灯地微光一闪一闪地跳动将室内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拖得很长。外面暴雨如注滂沱之声透墙而入。仿佛千军万马的厮杀呐喊从极遥远处传来。
真髓平静道:“贾先生现在可以直言了么?”
贾诩迟疑着轻轻吐出两个重如泰山的字:“弑君。”
弑君!
真髓怔住。过了半晌才道:“此事可不敢妄言!”
话虽如此讲但他也知道贾诩的分析相当有道理。马攻破长安。天子本在李的控制之下如今李被杀天子音信全无……
前汉之末纵使王莽那样的绝代逆贼也还不敢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凶残逆行。可到了后汉据自己所知前有梁冀后有董卓都有药杀天子地记录。先皇帝惨遭董卓毒手这才过了几年难道又……
大汉四百年江山果然气数已尽了么?贾诩捻须道:“或许是属下多虑。不过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还须进一步查证弄清事实为好。”
“此事先搁置罢”真髓心里一阵气闷信手从小几上抄起一卷书简就着灯光胡乱一翻原来是《史记》打开的地方刚好是项羽弑杀义帝这一段只得又放了回去“眼前马势大如何退敌才是当务之急——贾先生你身为柱国司马总领军务对此有何良策么?”
贾诩还未说话外面传来扣门之声——雷吟儿领着魏延、徐晃和安罗珊领着秦宜禄一齐到了。
“主公主公!大伙儿一听说您组织人马要去杀他娘的凉州狗都乐得开了花”魏延一身雨水地冲进来还没等后脚迈入房门就大声道:“您看今儿个外面这么大的雨可在校场报名的人山人海一个下午就登记了四千多人呐!”
听到“凉州狗”三个字真髓用眼角余光一扫贾诩仍然面不改色可雷吟儿的表情有点僵硬。
“文长你精神还是这么好”他尽量不让伤口受到牵痛地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四千多人?看来大伙儿地精神头儿也都不错呀。赶紧把征兵令停了罢大雨天站在空地被水浇千万别病倒了。况且城中壮丁只怕也不多了别因为征兵影响了农忙。”
“啥?那您不征兵了?”魏延不解道“咱兵这么少马打过来咋办?”
“兵多也没用。我军军粮匮乏只怕是征得起养不起呀。”真髓叹了口气眼看即将麦熟又赶上了大雨今年的收成大受影响能够支度半年就很不错了“军粮可以讨伐马为名向百姓暂‘借’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文长城里现在大约有五千兵罢?”
“嗯总共是四千七百二十七人。除了三百八十二人之外全都是新征的。”魏延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您不用担心这些人大都是原先鸡洛山落草的流寇前阵子又上过城也算是打过仗地。只要给属下三十天保证把他们练成一支像样的队伍!”
“鸡洛山的流寇?”他闻言望向她正巧她也看过来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好啊文长你再征一千三百人。咱们就用这六千人打垮马和郭汜。”
一听说有仗打魏延精神大振笑道:“这有何难千把人明日一天就能征满还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呢!”
旁边秦宜禄面色白。连忙阻止道:“主公这可不是说笑!马兵多将广屯兵荥阳足有六七万人又和郭汜互为犄角。区区六千人能济什么事?依属下之见我军不如固守中牟马若再度来袭将军请曹操兵相助也就是了。”
真髓看了看沉默不语地徐晃。徐晃也不赞同道:“铁羌盟兵强马壮只怕不易取。”
雷吟儿嗤之以鼻道:“两河滩一战我军只有七千还不是大破数万敌军?”
他之所以被提拔为校尉就是因为那一战击斩韩穆的大功此时提起这一战颇有自得之色。也有些看不起那一战里归顺地徐晃。
徐晃眼皮都不抬一下沉声道:“两河滩之战将军以逸待劳又占了两翼以河为屏的地利。铁羌盟远来疲惫自然不是将军的对手。可如今马坐镇荥阳地势险要怎可能和两河滩相提并论?”
雷吟儿一时语塞。
“贾先生。依你之见应当如何?”真髓问道。贾诩始终冷眼旁观。未表意见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日大雨……”贾诩先扫视了一遍所有在场之人这才慢吞吞道“迟滞了马的攻势此我军之幸也。然暴雨不能持久马迟早有大举进犯的一天。主公虽有曹操有约然而将希望都寄托在曹操的援兵身上困守孤城此无异于束手待毙乃下下之策。”他这番话一出顿时把秦宜禄地建议否决了顿了顿又道:“我等不如征集一支兵马后乘大雨弃城而走突破曹操在南面的防线入据南阳以图大事。只要主公手握兵权天下大可去得。”
徐晃第一个不赞同道:“贾司马此计虽看似稳妥实则太过阴损。明公以讨伐西凉贼为名征集义兵结果却丢下中牟弃之不顾……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主?这分明就是自绝于天下人!末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好主意不过此计万不可行!”
贾诩摇头道:“徐校尉果然是信义双全的大丈夫。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校尉未免太过拘泥了。”
“徐大哥说得不错”真髓冷冷地打断了贾诩“贾先生这些将士都是应招而来的中牟人如果我真作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士兵不信任将领我还谈得上什么‘手握兵权’?只怕便如奉先公一般众叛亲离了。”
“众叛亲离与否在于驾驭之术是否得当。不过既然主公决议已定属下也不再提”贾诩丝毫不以为意“守不可走也不行剩下的便只有打了——马兵强马壮郭汜手下的士兵也是百战之师将军以六千新兵冒然进攻可有必胜的把握么?”
魏延在一旁不以为然道:“贾先生这话就错了打起仗来临阵变化多端哪儿有什么必胜地把握?不过是马兵多打赢的机会大些咱们兵少机会就小些。依属下之见也不必多想先去打了再说大不了输个脑袋便是况且主公自统兵以来百战百胜当年偷袭张济不也是以寡击众么?这一仗打下来也未必掉脑袋的便是咱们!”
“文长真是勇将啊”真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策划打这一战却也不是单凭勇气的决定。”
“严格说来我军士兵虽少然而却也不是全无优势。我军迫于军粮匮乏在兵力上落于下风但也正好避免了部队庞大造成的尾大不掉指挥不灵等局面。况且人数虽然无法增加然而军备却丝毫不缺乏:强弩上千具两河滩打败了铁羌盟又缴获了大量地良马、长矟和铠甲。这六千战士虽然不多然而原先也是拿过刀矛和官军作战的流寇利用这些装备加以训练组成一支精锐之师不成题。”
“其次就是军纪。羌人虽然刻苦然而多是部落兵纪律比较差。根据龙步所说郭汜的西北军纪律混乱将领对士兵滥用私刑士兵痛恨将领……这样将兵离心离德的部队能做到反应灵活令行禁止吗?我军虽然都是新兵不过将领与士兵目标一致同仇敌忾万众一心自然要容易调教得多。”
“最关键地一点就是士气。咱们这些新兵原来都是从周边聚集而来的百姓。自董卓以来。河南府百姓一直都受尽了凉州兵的屠杀欺凌这回郭汜地西北军攻城死在他们刀下的亲人更是不计其数。正是因为敌人实在太凶残太狂妄将百姓欺凌得太狠所以这回听说去杀凉州人全城居民不论老弱都踊跃参军。他们对凉州人地新仇旧恨。早就积累得深了那股拼死相争之气大伙儿不是在守城时已经见过了么?西北军固然多是职业老兵战技一流然而缺乏的便是这股血气。郭汜在攻城受挫后再没能组织起像样地攻势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早被我军那股气给震慑住了。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再上城来拼命!”
室内鸦雀无声跳动的油灯微光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形成两个尖针似的红色光点。仿佛攥住了猎物的鹰隼。“只要凭借合理的战略部署和战术安排针对敌军的短处挥我军的长处。击败区区马又有什么好为难地?”
诸将无不屏息望向真髓。此刻。这位年轻的主公虽然连站都站不起来但他全身上下散的这股猛壮之气剧烈撞击着每个人的心使他们仿佛置身于征战厮杀的千军万马之中。
散会之后诸将纷纷离去——真髓要求他们各自回去后将自己的分析传达给军中每一名将校直到所有地什长和伍长。
他留下了贾诩和徐晃。“实不相瞒适才我那一番话虽然没有夸大其词不过还是鼓舞士气的成份多一些。”真髓对二人苦笑了一声随即叹息道“贾先生还有徐大哥还是你们二位说得对不论怎样六千对七八万这个兵力差距还是太悬殊了。”
徐晃沉吟道:“倘若能设法分散敌人的兵力再攻其不备地袭击或许能有几分胜算。”
“这还不够”贾诩轻轻摇了摇头“徐校尉千万勿忽视周边群雄。这一场硬拼下来或可击败马但中牟还能剩下多少兵力?又怎样才能避免被强邻并吞呢?”
徐晃闻言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贾司马深思熟虑所言极是。徐晃佩服。”
“我所虑者也是如此”真髓叹息道他一直在看着贾诩“曹公虽说与我结盟然而中牟此地是兖州的西大门他不可能放手。我就是希望您能帮我出个主意如何击败马。”
“军事大要有五”贾诩慢吞吞道“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其余二事只有降与死罢了。主公您战则无法取胜又既不能守也不愿走……您不听我言执意一战这却难了。”
真髓地脸色沉下了来。
“贾司马本将军是从刀锋矛尖里一步步走过来的在我眼里弱肉强食正常得很。”他手指向地下一指“这中牟城池虽小却是我自己的窝棚;百姓虽少却都是我一手收拢来地。马、曹操还有什么张杨刘表他们想要我这小窝棚可以只要刀比我快脖子比我硬就连本将军这颗项上人头都可一并拿了去!”
他哼了一声忍不住说了句粗话道:“若打不赢本将军还有个屁资格窥我中牟!此事本就惟有一战没二话可说!”
“属下明白。明公要我二人留下可是有什么特殊的交代?”问地是徐晃遭到如此抢白贾诩一时没有吭声。
“徐大哥我记得你原先是杨奉的部将认得韩暹和李乐么?”
“认得那两人原先都是我的旧识。韩暹训练的骑兵不错李乐是制造器械的好手此二人原先都是杨将军的左膀右臂。”
“贾先生与郭汜应当也还有些交情罢?”
“主公之意可是要我等策反此三人?”贾诩淡淡道。
真髓摇了摇头道:“郭汜攻我中牟徒劳无功损兵折将。我却不信他对下令强攻的马竟没有一丝怨气只怕对于找托辞不攻城的韩暹和李乐也甚为不满。至于韩暹和李乐二人就要劳动徐大哥了据龙步所说他二人一直对郭汜投降马颇有怨辞。贾先生您智谋远胜于我劳您想个好计策看看如何才能利用这一点?”
“属下必定将此事办妥。”贾诩闻言行了一礼“还有主公您还记得那名被俘虏的马之妹么?”
“马之妹……”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自己肩上刺了一矟后来被自己提过马来咬住脖颈吸血的女孩儿。当时自己身负重伤口干舌燥已经陷入了半疯狂状态倒不是有吃人一类的癖好。
提起那个女孩儿他有些愧疚信口应道:“啊有点印象她怎么了?”
“她仍然在囚安然无恙。”贾诩摇了摇头道:“适才听那降兵的口供里提到韩穆与马争夺主将属下觉得此事亦可大做文章——韩穆乃韩遂独子也是韩遂铁羌盟盟主之位的继承人。如今他一死韩遂绝不会放过马。我等不如再火上浇油:将那小女孩放回去再给马写一封措辞谦卑的信。此一可骄纵马之心其二可令韩遂生疑认定马与我等暗中来往借刀杀人谋算他的独生爱子。如此我等便可混水摸鱼乱中取利了。”
“妙好一个反间计!”真髓赞叹道“贾先生信就烦劳你代笔罢写好就给马送去。”他忽然想起贾诩所说的马有可能“弑君”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人就先不要忙着放了——那女孩儿既是马之妹或许知道一些长安内情——等我伤势痊愈后要亲自审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