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流星

第19节流星

离开荥阳安罗珊率部兼道而行第三日傍晚赶到了中牟。向城门卫兵出示鹰头令牌入城见过守将真平和郝萌……等这一切手续办完夜已经深了。

第二天一大早休息了一晚地罗珊带着十名女亲兵直奔软禁俘虏的地方。

进入中牟官邸推开议事厅地大门只见里面奉供着大大小小无数的灵牌。牌上书写的都是在两河滩血战中阵亡将士的姓名。自从真髓伤势痊愈后就迁出了中牟官邸起居、办公都改在了驿馆。官邸的前院就成了祭奠将士的大灵堂。

沿着回廊绕过议事厅就来到后院的大花园。罗珊一眼就看到对面演武堂里摆放着吕布和严氏的牌位以及二人生前所用的服饰和其他一些物品。不由想起自己行刺失手后那血火交织的两天两夜心中百感交集。

继续走进右厢房穿过屏风绕过回廊就踏入了一个寂静的院落这就是马家小姐被软禁的西院。只是记忆中总有女孩儿叽叽喳喳的热闹院落如今变得冷冷清清的。

“怎么回事人呢?”

被罗珊揪住询问的是一名伺候起居的侍女见这独眼女将按刀厉叱着实害怕战战兢兢地答道:“马小姐……马小姐这些天她她她……”

“她什么她!是不是跑了?”

“没没有啊!上面有令不让她出这大院奴家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啊。马小姐她现在住在东院里呢……”

“东院啊……”安罗珊睁大紫色的眼睛刀柄却不知不觉攥得更紧了。

※※※马云璐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东院完全是出于好奇。

和她住的西院相比从东院的门口向里面看去能看到许多原来从来没见过的花草。所以尽管侍女曾一再对她讲不要去东院她仍然闯入了这片禁地。

观赏着满是奇花异草的院落。她突然现自己来到了一栋厢房前。一位少*妇正慵懒地倚靠厢房前面的走廊柱坐着。

她忘了迈步只顾痴痴地看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大为自惭形秽。

天底下竟有这等的人!

自己一向被众星捧月似的包围着被人一口一个“小美人儿”地称赞着。可直到今天。直到看见了她自己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地美艳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这是自己做梦都想象不出的仪态和容貌这是自己做梦都想象不出的风度和神采!若说眼前的美人是天鹅自己最多不过是只土里土气的小田鼠。

大约是久已习惯太多赞叹和贪婪的目光。寂寞的美目始终低垂连瞥都没向这边瞥一下。直到觉得这无礼地眼神滞留在自己身上已经太久如西海湖水一般深邃莫测如皑皑雪原一般清澈明亮的眼波。才带着几分嗔怪轻轻地横过来了一眼。

看到马云璐那眼神似乎一怔。那绝色丽人仍然倚廊柱而坐。娇躯的姿势没有丝毫的改变可陡然升起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迫得马云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马云璐定了定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向那丽人挥了挥手:“你好!我我叫马云璐。是这里的……客人。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地人所以刚才有点儿看傻了请你别见怪呀。”

锐利的眼神缓和了下来仿佛坚冰融化大地回春。丽人伸出一根令人眩目的纤纤玉指示意马云璐坐到她身旁。

看见她不生自己的气女孩儿高兴地笑起来就像花朵绽放。蹦蹦跳跳地来到那丽人身边挨着她坐下学着她也把后背靠在柱子上。这才现在这丽人地怀里竟抱着个小小的襁褓。

“哇好可爱的宝宝!”马云璐惊喜地低呼一声“我摸摸她可以吗?”

受那丽人微笑地鼓励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婴儿胖乎乎的小手又轻轻捏了捏婴儿玫瑰色地小嫩脸蛋。婴儿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和天真婴儿向她挥舞着小胳膊咿咿呒呒地着呓语语惹得马云璐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那绝色丽人也在笑只是马云璐觉得在她醉人的笑容下面总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悲哀。

傍晚马云璐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居院。晚上躺在榻上想起那一对漂亮的母女想起自己新交的朋友她觉得很高兴。只是她也现了一点整整一天相处下来那绝色丽人竟然始终没开口说过一个字。真是个沉默的怪人她想。

第二天马云璐又去了东小院。

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马云璐总是在叽叽喳喳地说那丽人总是含笑地听。只是听不回答也不反问任何问题但她那温柔得足以包容一切的眼神促使马云璐轻易就说出了心底的话:离开家园的痛苦对回家的期盼对真髓的好奇对家人的耽心……

一天晚上又到了侍女招呼马云璐回去休息的时间起身恋恋不舍地告别那绝色丽人却突然开了口。

“你们几个”她对那几个侍女道声音柔美圆润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把厢房的二楼收拾了从今日起我要这小姑娘搬过来与我母女同住。”

这是马云璐第一次听见这被人回答称为“貂蝉主母”的美人开口。

貂蝉显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尽管住在了一起她们的关系仍然还是那副老样子:每天都只是听马云璐在不停地讲叽叽喳喳就像一只活泼的云雀而貂蝉则一边听一边淡淡地笑。渐渐地马云璐已经能看懂她那变化万千的笑容——尽管都是笑但貂蝉的笑容里有说不出的丰富表情随着马云璐述说自己的心事她流露出甜蜜的笑苦涩的笑同情的笑怜惜的笑……马云璐注意到每当自己提到真髓地时候貂蝉的笑容就变了变得更加不可捉摸难以分辨。

当马云璐一次偶然间对婴儿的姓名表示出兴趣一直不吭声的貂蝉却意外地开了口:“我的女儿吕仇儿。”

说出口貂蝉似乎又后悔了似的。她紧紧闭上了嘴唇一个字也不再多说了。马云璐有些奇怪世上哪儿有给自己的女儿起这么个古怪名字的?她还觉得奇怪貂蝉地声音始终柔美圆润语气始终平淡温和可自己听着。身子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冷呢。

就是这样马云璐在这里生活每天给沉默的貂蝉讲述各种各样自己的感受和那个叫吕仇儿的宝宝玩。不能说她过得很好但起码不再无聊了。正因为她把貂蝉当成了一个沉默害羞而且感情封闭的女人所以当她听到貂蝉和罗珊之间那流利健谈的对答不由吃了一惊。

※※※见久违地独眼女将走进院门穿过花丛来到面前。貂蝉制止马云璐的闲谈她站起身抱紧了吕布留下的那一点血肉静静地看着罗珊和罗珊身后的女兵。她当然认得这个安息胡女那一天自己给那凶手送饭那凶手还专门问起这个安息胡女地下落……回想起来那一天所生的事历历在目经常出现在梦里她就算化成了灰也照样记得一清二楚。

罗珊板着俏脸以将士的作风行了一礼:“我特来护送您前往荥阳护送马家小姐到洛阳去。”

她没有使用任何敬语就像貂蝉对那一天地记忆格外深刻一样:吕布虽然已经死了但十年前的家门惨祸那场大血仇已经深深镌刻在罗珊地脑子里。

“护送?”貂蝉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忽而冷笑道“我原以为应是‘押解’呢。叫你来的是真髓呢还是他的那个贾司马?”

“当然是柱国大将军之令。”罗珊不打算和貂蝉争执她跳过了貂蝉前面的咬文嚼字但对后面的质疑感到不解“为什么会是贾司马?”

貂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气氛有些冷。

一旁的马云璐忍不住插话问:“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洛阳去?”她忽然环住貂蝉的纤腰抗议道:“我要和貂蝉姐姐在一起才不要去洛阳呢。”

看她那副小孩儿使性的模样罗珊忍不住笑道:“马小姐我家将军决定和令兄马孟起缔结互不侵犯的盟约其中令兄提出的要求之一就是将你和其他一些降人释放所以主公才令我来护送你过去。”

马云璐听着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不等安罗珊讲完她已欢呼一声松开了双手又跳又叫:“终于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突然又想到自己还立场坚定地要和貂蝉姐姐在一起转眼就又松了手变化未免也太快于是抱歉地向貂蝉一笑。

见这位美丽的大姐姐报以理解的笑容于是马云璐又扑到她跟前用力地亲了亲她怀里吕仇儿肉嘟嘟的笑脸惹得吕仇儿伸手来抓从她头上垂下来的无数条小辫子。

“如此有劳了”貂蝉再度话语气也软了下朵“官邸中所有这些随行物事和灵堂安将军也一并带走么?”

“是主母”安罗珊见她乐意配合也放松了语气“吕……奉先公还有严氏的灵牌和物品以及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英烈灵牌都要迁至荥阳……”

“安将军”貂蝉打断她淡淡地笑道“明达管我叫主母那是他认我家奉先为主公的缘故。你的主公是明达又不是先夫奉先如何能称呼我主母?”

这话说得罗珊俏脸一红心里也一松腼腆笑道:“是我说错了。”

她暗骂自己糊涂称呼明达为主公却又叫貂蝉为主母那就摆明将二人视作了夫妻可是万万使不得的。明达亲口答应过等马之事告一段落就要和自己成婚。如今正跟马议和此事一毕只怕日后什么徐大哥文长贾司马倒还要叫自己主母呢念及此处。不由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可转念又想吕布死后明达始终将貂蝉仿佛供菩萨一般供着又令所有属下都按主母之礼以待。这貂蝉是风华绝代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却不是自己能相提并论的……

呸!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罗珊赶紧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心中暗暗气恼: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净在这儿胡思乱想连影子都没有的事自己居然已经开始愁吃飞醋了。

看面前的貂蝉和马云璐正看着呆的自己均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她讪讪一笑:“那就请请您今天早点休息等侍女下午收拾一下我等明日上路。”

已经快四更天了貂蝉辗转反侧。一想到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夫君过世地伤心地。她始终无法入睡。

侧头看了看旁边吕仇儿睡得正香。轻轻地抚摸着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卸下沉重的面具:自从奉先过世的那一天起没有一天晚上她不是以泪洗面的。日复一日枕头上永远都有泪水的痕迹。

她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冷不由轻轻抱起吕仇儿心里一片茫然。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去想念奉先想到自己地将来这孩子的将来。

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很闷很压抑。她为吕仇儿的襁褓又加裹了一层褥子这才抱着宝宝缓缓来到院子里。

夜雾笼罩着花园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她像往常那样来到廊前坐下听着院子外面隐隐传来的声音知道那是侍女和士兵正在收拾东西不由呜咽着叹了口气。

她不愿离开。

其实她也想到过走抱着吕仇儿抱着他那最后一点骨肉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仇杀没有诡计地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她也想到过死自己一死了之将吕仇儿托付给那个凶手那个凶手应该还有些良知会用他的愧疚来尽心疼爱这可怜的孩子。

可她最后都放弃了因为她不愿意离开这里无论以任何一种方式离开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这里有着关于她和他地最后记忆……

“奉先奉先……”她起头对着深蓝的夜空轻轻呼唤记得从前每当她用这种近于撒娇的声音呼唤他地时候他那坚实的臂膀都会温柔地把自己环在中间他那英俊地面孔都会温柔地对着自己露出笑容。可是现在围绕她的只有冷冷的夜面对她的只有寂静的天空。

泪水一滴滴一串串地落在雪白的中衣上。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不好意思的咳嗽貂蝉身体一僵她那完美无暇的脖颈轻轻转了转就看到安罗珊紫色的大眼睛。

罗珊低下了头任由浓密的褐色长就像瀑布似的垂下来挡住了脸。她是痛恨吕布的也本该一并痛恨吕布的女人可是看到貂蝉此时的模样她的心里只有同情和悲伤。

“抱歉我在院子里守夜倒并不是有意冒犯……”她急躁地解释并向后退去打算离开花园。

貂蝉急忙擦拭眼泪叫住了她:“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那时你为什么要行刺奉先?”她问嗓音因为哭泣和激动而有些沙哑“是出自真髓的指示么还是因为奉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能看出你对他怀有切齿仇恨。”

罗珊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走了回来身上的甲叶哗哗作响。她也在走廊坐下面对貂蝉看着貂蝉晶莹剔透的泪水流过绝美的面颊。

“吕布……”她轻轻地说这个名字的份量使她一窒几乎说不下去“您的夫君六年前在洛阳率领一伙士兵洗劫了我的家。杀死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小弟弟也几乎杀死了我。”

她抬起头看着惊讶得合不拢嘴的貂蝉道:“我行刺您的夫君跟明达并没有任何关系。他是被我牵连的。”

旁边传来细微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罗珊耳朵尖当即低喝道:“谁?出来!”

貂蝉转过去一看朦朦胧胧中远远一个影子赤脚站在走廊上原来是马云璐。

她强作欢颜伸手召马云璐过来挨着自己坐下笑道:“小丫头。三更半夜的出门作甚你怎么也不睡?”

“昨天安姐姐说要放我回去我心里好高兴结果怎么睡也睡不着听楼下好像有响动所以起来看看啊。”

马云璐面色惨白她下楼后正好听到二人的对答。被罗珊讲述的往事吓了一大跳。

貂蝉又爱又怜地搂住女孩儿以示安慰又问罗珊道:“六年前在洛阳……那就是董卓强行下令迁都长安的时候咯?真髓在当时似乎也在洛阳地只怕受过不少磨难罢?”

罗珊颌马云璐好奇地望着她。

貂蝉喃喃道:“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此事。所以他才弑主……”

“那不是一回事”罗珊急忙否定“明达从未想过杀死吕布啊不您的夫君。他是个知恩重义的人只打算动兵迫您的夫君放人和交兵权的。”

貂蝉沉默不语。一时间院中只有虫鸣和风声。显得分外宁静。

“那你呢?”罗珊反问“我也一直想问你。如今你还记恨明达么?”

貂蝉怔住无奈地一笑。这一笑无比短暂又无比美丽仿佛一现即败的昙花过后留下的只有深沉的孤寂。

“乱世地男儿乱世的命”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奉先是武将一路腥风血雨靠打仗杀人为生本就注定难得善终。从我跟随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所谓‘长相厮守’这类东西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此时貂蝉面颊尚未擦拭干净仍是泪光盈盈却又淡淡一笑:“安将军你最好也有这种觉悟否则将来必定难以承受爱人离散的痛楚。”

安罗珊一怔知道这聪慧美丽地妇人已看出自己心有所属。她不知说什么才好惟有低头不语。

一时间花园里一片寂静气氛又冷了下来。

突然一旁的马云璐怯生生地说:“安……安姐姐你比我大我也叫你姐姐罢。”

她一直在等着听真髓的事刚才听话题渐渐扯远好不心急此时见二人陷入了沉默终于忍不住了。

“刚才你们说真……”她想了想却找不到更好的称呼“真髓六年前在洛阳遇到董什么地下令迁都长安后来又怎样了?他到底是哪里人?又怎么变成了柱国大将军呢?”

看着她那兴奋得亮的大眼睛罗珊和貂蝉微微诧异她们交换了个眼色都猜到这少女的心事。

安罗珊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说来可就话长了。”于是将如何董卓当年下令把洛阳百姓迁往长安暴兵在城中大掠大杀将洛阳烧为白地如何真髓之父母原先在洛阳营生被迫领着真髓随军迁半途病死;如何真髓被迫幼年独自浪迹天涯在兖州被吕布收为帐下如何又来到中牟平流寇聚百姓西征张济等等一一说了。

马云璐听得惊心动魄睁大了眼睛连气也透不过来。她自幼受到父母地关爱众多兄长的呵护是高高在上地掌上明珠。所以一开始在沙场上遇到如疯似狂的真髓那种豪勇那种坚韧那种不羁一下子就征服了她。此后再见到真髓时又觉得他年轻英俊坚强自信年纪虽不大却已是万人之上的一方诸侯故而深深被他打动。此时听安罗珊婉婉道来她从未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身世如此悲惨路途如此坎坷顿时心中充满了怜惜之情。

罗珊略去诛吕一节不说最后道:“吕……奉先公去世后众人推举他做了领拜领柱国大将军之职。当时吕布刚去世你们铁羌盟又来进攻。妹妹后来的事你也就都知道了。”

这声妹妹脱口而出极其自然。在罗珊的心里也很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尤其见马云璐听到悲惨之处珠泪盈盈那副为真髓又是担忧又是怜惜的模样更觉得亲切。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过世的弟弟如果长大到现在也就跟这小妮子一样大小罢。

她又笑道:“你我初次见到真髓都曾做过他的手下败将.你是在中牟被俘;而我也差不多曾是流寇。也是被俘虏后归附他的。”

马云璐大感有趣:“真的?”

“这还能有假?”罗珊满面春风地笑道“说来前日打到了洛阳才知道原来小时我们两家竟是近邻明达的先父还曾特意来为我先父占卜呢。”顿了顿道:“我与他可还真算是有缘呢。”

马云璐的眼睛朦胧起来低头道:“真好。”声音低如蚊蚋饶是安罗珊武艺高强。听力胜常人数倍也没能听清。

貂蝉一直静静不语只是听着她们议论真髓心中感慨万千想地只是当年自己初遇奉先的情形。听到罗珊最后追加的那句话她是过来人。如何听不出罗珊女儿家的心思?不过是怕马云璐对自己的心上人动了念头抢先一步以绝了小丫头的念想罢了。她意味深长地对罗珊一笑笑得罗珊红着脸转开了头。

“看流星!”

马云璐突然低呼。她们赶忙举望向夜空。只见一枚巨大的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马云璐轻轻道:“传说流星飞过时。若能在它消逝前将衣角打一个结心中默想的愿望。就必定得以实现。”她转过兴奋得红地小脸向安罗珊和貂蝉骄傲地举起衣服的下摆只见衣角上赫然打了一个结。

罗珊笑而不语向自己的战袍指了指马云璐看到她的衣角上也有一个结。二人一齐看向貂蝉貂蝉轻柔地摊开双手出平意外的在她光洁的衣角上什么都没有。

“好可惜”马云璐惋惜道“貂蝉姐姐没打成结这样愿望就没法实现了。”

貂蝉伸手拢了拢秀柔声道:“你们都是练武之人动作可比我快多了。况且……”她顿了顿柔和地笑容下面掩藏着深深的悲伤:“我也没什么可以许愿的事啊。”

马云璐信以为真笑道:“安姐姐你许了什么愿?”

安罗珊腼腆笑道:“默想许愿说出来便不灵了。你又许了什么可不可以和我说?”

马云璐大窘摇头如拨浪鼓一般只是不说。安罗珊笑着伸手去胳肢她马云璐尖叫着反击二人一同笑倒在走廊上。

貂蝉也在笑她轻笑着看她们看似舒服地靠在廊柱上在安马二人看不见的角度缓缓伸手到右侧背后轻柔地抚摸着细嫩水滑地丝质中衣的衣角那里是一个细细小小的结。

※※※向南眺望黄河对岸黑漆漆地燎原似的星火都已消失不见。

董昭微微皱起了清秀的眉毛真髓竟然真的撤军了。

自己原本以为真髓定会迫于种种形势不会北进反而向南拓展他若是那样选择最符合逻辑也最符合当前的军情。

但是上次在温县官邸门口偶遇到化名贾通的真髓自己对这一判断的信心不由极大动摇了。

身为全军大将竟然干冒奇险孤身刺探对手的军情做出这种行为怎可能是只是为了简单的和谈?

回想起那次在官邸门口时的偶遇董昭不由沉吟起来。

从那人举手投足之间所流露出来的统帅气度来看自己绝对不会料错他必定就是敌军大将真髓。

自己关于敌人不会北进的判断很可能有严重的误差关键在于判断的出点也就是对真髓此人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料准。

他原本认为一个人能布局杀死天下无敌的吕布能统领数千人马屡次击败马必定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以利益为重处事极为小心谨慎。但回想那见面的一瞬董昭这才现自己错的有多么厉害。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年轻人举止虽然平和有礼而内心实则刚烈不屈全身更散出一股犀利强韧的斗气。

那个真髓分明就是一名经历无数次战场洗礼在生死之间磨炼成熟的武人。

武人中熟知经史、饱读诗书的相当不少文人中习武练剑、弓马娴熟的也有很多所以实际上很难片面地将二者区分开来。但从脾气秉性上来看武人与文人却有着本质性的差别。

文人品格中占据要位置的一般都是灵活的思维和圆滑的手腕;而武人品格中占据要位置的却是坚定的意志和凡的胆量。

从真髓的战绩来看他确实当得上“心思缜密、城府深沉”的评语但“头脑缜密、城府深沉”却远不是他的全部。凌驾在他缜密心思之上的是不可动摇的意志敢于孤身犯险、奋起一博的胆量以及面临任何对手都自认足以战而胜之的强大信心。

孤身出使刺探军情已充分暴露出他要趁目前马势力衰弱在河内并不十分稳固的局面彻底将之消灭的意图。

自己虽然列举了一系列真髓北讨河内的困难譬如洛阳废墟一片、河南人口离散、东西有韩遂曹操、粮草补给有严重困难等等等等……

但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一旦下定目标就绝无更改的可能至于将要面临的这些困难对他来说不过是技术层面上需要解决的问题又怎会因此而畏缩不前?

每每想到这里董昭不禁暗自后悔自己在马面前未免将话说得太满了。

因此在真髓出使之后董昭将注意力一直放在对岸的动向上丝毫不敢疏漏。昨天得到真髓军后撤的消息他不但没有因此得意反而生怕是真髓欲擒故纵的诡计。在筹谋了整整一夜后今天一大早起来先将河防体系进行了重新布置并且仔细巡视任何可能出现遗漏的地方直忙到现在才有工夫歇口气。

真髓那边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其实这样也好再这么平静地过上半个月就一切都稳妥了。他心中默默想道。

主公那边的举措也正在秘密顺利地进行只要再过半个月天下就会生前所未有的剧变到了那时真髓若还未能对河内起进攻他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在董昭心中还有一桩未能圆满解决的事情那就是眭固。

张杨被杀时那厮在山中打猎得知主君被杀后他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温县向马表示了效忠之意。

自己以眭固为张杨亲信为由极力劝说马将其处死但原本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马这次却不听劝阻起来。他非但未杀眭固更调拨给那厮一千士兵提拔他为温县令。

马这么做分明是想利用眭固来牵制我董昭。如此看来命杨丑杀死张杨一事令自己锋芒太盛使得马对自己在河内的影响力也颇为忌惮呢。

董昭一面盘算一面取出干硬的秫米团子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奔波忙碌了一天水米未进此时饥肠辘辘胃部竟然隐隐作痛。

他饿得狠了也顾不上什么士大夫礼仪三口两口将团子吞了下去又取出水壶猛灌了一通这才舒服了许多满足地叹了口气。正在此时忽然觉得有什么液体落在手背和脸上但天色已暗看不清楚一摸才现是细碎的雨点再仔细向身上一摸外罩甲胄的战袍早已变得潮湿起来。

不知何时冬日的雨粉已经从阴沉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消失在泥土中。

董昭擦了擦干涩的双眼吩咐下去命士兵严密监视对岸的动向刚要转身回府休息忽然天边亮了起来!

他赶忙向光亮处望去只见一道黯黄色的彗星拖着十余丈的白色巨尾就仿佛一条巨蛇蜿蜒扭动着划过天际瞬间就消失不见。

董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那便是星象中的蚩尤旗?”

自古观星者无不以蚩尤旗为大凶的兵家征兆蚩尤旗现乃是王者征伐四方血光万里的乱象。

汉家垂立四百年第一次天空出现蚩尤旗乃是武皇帝建元六年此后卫霍兵加匈奴大汉诛讨四夷连数十年。

第二次蚩尤旗现便是献帝初平元年联军兵近京畿董卓退守长安火烧洛阳此后全国混战死于兵灾**蝗灾饥荒的百姓以数百万计。天下一片黑暗。

如今蚩尤旗再现莫非真正惨烈的乱世才刚刚开始么?

董昭目瞪口呆汗流浃背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仰望层云密布的漆黑天空双手颤抖着举起仿佛想伸出手抓住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蚩尤旗随即又握紧了拳头望向远处那无比辽阔的大地嘴角浮现出一丝令人心寒的微笑。

如今大汉分崩离析奄奄一息再不能复起万里江山已再不姓刘。

呈现乱象的天与彷徨无主的地二者之间这人间鬼蜮不正好是供我董昭一逞智勇的空间么?

※※※“‘有其状若众植华以长黄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旗’……”郭嘉站在辕门下怔怔地望着彗星消失不由曼声长吟话语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之气。

一个声音忽然自他背后传来:“兄长当真好兴致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郭嘉并不回头叹了口气道:“贤弟你可看到刚才那颗彗星么?”

适才背后话者正是真髓他点头道:“看到了兄长这彗星可有什么说法么?”

“那彗星有道是‘蚩尤旗’”提到这三个字郭嘉不由叹了口气“愚兄适才吟诵的乃是《吕氏春秋》中对此星象的说明。蚩尤旗主兵征伐之相眼下蚩尤旗一出也不知……”他不再继续只是微微摇头。

“兄长多虑了”真髓不以为然“星象之说虚无飘渺未见得就做得了准。况且当今天下汹汹群雄逐鹿原本就已混乱不堪即便星象果真可以指引未来也不会比现在要差到哪里去罢。”

郭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愚兄并不信怪力乱神、谶语符命之说。只是看到这象征兵灾的蚩尤旗不由想到自乱世开端以来天下百姓的困苦故而作此叹息。”

他背负双手向前走了两步道:“愚兄乃是颍川阳翟人郭氏家族虽是当地的名门但愚兄却是旁支家境并不很好又加上体质天生柔弱。所以三岁读书五岁习剑只求将来能为国效力为祖争光才算不负此生。直到十五岁那年黄巾之乱爆这才改变了愚兄的命运。”

说到这里郭嘉不由长叹:“我的家乡颍川当时正是官军与黄巾军波才部交锋最最激烈的战场。”他忽然转了话题问道:“贤弟你曾征剿过鸡洛山的流寇对流寇的形成可有什么感想?”

真髓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还请兄长休怪小弟的话可能不入耳。”

郭嘉轻笑道:“黄巾军占领颍川时曾杀戮官吏、抢掠百姓贤弟你怕愚兄与黄巾军结过深仇因此说话小心翼翼。大可不必如此你我都以兄弟相称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真髓道:“兄长当真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我就放胆直言了——实不相瞒小弟早年浪迹四方也曾差点沦为流寇所以对他们很是同情。小弟以为百姓当中虽也有惟恐天下不乱之人但大都是良善之辈官逼民反而已。”

“正是如此!愚兄初闻黄巾乱起原本认定其实就是贼寇作乱须当斩草除根。但等到后来阳翟为波才所部的黄巾军占领。我仔细观察那些乱民才现他们其实都是贫苦无依的百姓……”

郭嘉流露出悲哀的眼神似乎想要接着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低下头将面孔隐蔽在阴影之中。

想必在义兄心底潜藏着一段不愿为他人所知的伤痛罢。

真髓看在眼里感慨之余却想起了收编鸡洛山流寇时自己在中牟校场上初次见到罗珊的情景。

郭嘉道:“国家朝政昏乱官吏统治无方又有张角等妖人以符水治病为饵用邪教蛊惑人心百姓不过是遭到利用而已。黄巾起兵之后长久处于不事生产的动乱之中没有足够的粮食物资因此不得不依靠抢掠为主要生计祸害了更多的百姓逐渐蜕变成了狂暴的流寇。”

他仰天长叹:“所以造成这场动乱的关键在于大汉自身的政治腐朽。因此尽管此后数年中黄巾大都被扑灭但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

“朝廷已是千疮百孔黄巾虽灭然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贤弟说得不错”郭嘉点头“经那一场大乱愚兄认定翻天覆地的巨变才不过刚刚开始此乃天下大势绝非人力所能阻挡!”

细雨微风使两人衣袂微微飘动。

郭嘉忽然剧烈咳嗽好一阵子才勉强止住。他掏出一块手帕斯文地擦了擦嘴角。

“因此郭嘉自那场战乱起便隐居不出拒绝举孝廉和朝廷征辟秘密结交英杰等待时机。只期望能在乱世来临之后贡献自己绵薄之力辅佐明主使百姓能早日安居乐业复我朗朗乾坤……”他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此后东奔西走直到遇见了曹公……”

他来回踱了几步转头望向真髓目光炯炯朗声道:“惟有大乱方能大治。贤弟今日蚩尤旗这一出未见得就不是明主出世征伐四方天下安定的前兆!”

真髓就站在他身前却忽然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似乎义兄的视线并没有投在自己身上而是仿佛穿越了连同自己在内的一切景物投向远方无比辽阔的世界。

莫非此时义兄所看的竟是整个天下么?

虽然明知义兄虽仍有说降之意但他直抒胸臆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使得真髓大起共鸣之感长叹道:“只是苦了天下百姓在乱世里浮沉挣扎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等到兄长说的那一天。”

关于天象星象尽管经过郭嘉的解说自己依不是很明白;但对于百姓们在乱世中挣扎的痛苦却已有足够的经历能够感同身受。

听到真髓这句话郭嘉眼中闪过一丝凄凉与希冀交织的神色。

“人活七十古来稀愚兄自幼身体虚弱想要活到七十无异于白日做梦但若是注意饮食和锻炼五十倒也勉勉强强。”

真髓想要说些安慰的言语却被他抬手阻止。

“我今年二十有六只求上天能再赐二十四年阳寿就这二十四年安定天下已是绰绰有余!”说到最后一句他那清瘦的面颊上竟浮现出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猛壮之气!

“贤弟我还是那句话”郭嘉正色道“曹公乃真明主也定能克平乱世。你我弟兄若是携手为他效力天下百姓重享太平的日子也就为期不远了。”

真髓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气在这一瞬间自己竟完全被义兄的气势所压倒。

“曹公果真如兄长所说是这等英雄豪杰小弟自当追随”他微一思索缓缓回答道:“只是乱局纷扰大势如何小弟没有兄长这般大智慧实在看不出来。”他顿了顿道:“等小弟将此间的事情与马做一了断之后自当跟随兄长拜见曹公看一看此人如何能得兄长这般青睐。”

“也好曹公虽草定一方但毕竟势力薄弱贤弟犹豫乃理所当然。”郭嘉点到为止“你我虽已义结金兰但人各有志愚兄不会用情义迫你——此事留待日后再说罢。”他辞锋一转:“只是贤弟又打算如何与马了断?上次你化身使节孤身到敌营刺探军情恐怕不是为了和谈罢?”

“知我者兄长”真髓笑道“我既与曹公共奉天子自当响应号召同讨逆贼袁术。”说着说着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可是马屯居河内是我心腹大患此人不除洛阳不安”

“一切由贤弟作主”郭嘉不以为意“只是须注意时间。曹公正在调动兵马囤积粮草距离大军出还需一个月出兵日暂定于腊八。今天已是十月十六望贤弟对河内要战要和早作决定千万不要耽误了大事。”

真髓皱眉道:“居然这么快?”

他背负双手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立定后断然道:“好既然如此就一言为定。请兄长派人禀报曹公就说小弟必准时率军与曹公回合。”

“既如此愚兄这一趟出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郭嘉微笑道“马被张杨所收留已是丧家之犬但那张杨在河内根深蒂固又联结袁绍、匈奴和黑山贼势力盘根错节极不好斗。贤弟你虽在南岸打败了联军但万万不可轻敌大意啊。”

真髓一怔道:“兄长莫不是立即就要走?”

“此番出使洛阳结识了贤弟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愚兄万分高兴只盼能长久与贤弟相处。只是自从九月十七日来到此地到今天整整呆了一个月。曹公在那边还等着回信所以愚兄要早日赶回濮阳。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动身。”

“早知如此小弟就该再推三阻四一番”真髓闻言苦笑“对曹公的提议既不表示拒绝也不表示赞同那样兴许还能多留兄长再盘桓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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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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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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