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整军

第18节整军

小船回到五社津已是将近巳时。

徐晃、高顺、魏延、邓博四将早已在河岸等候。

看到真髓等人鱼贯登岸徐晃上前一步道:“明公这是孟津口一役的详细战报还请明公过目。”说着双手捧过一捆木简。由于急着追赶马的败兵所以真髓将清理战场的任务交给了徐晃。从孟津口到五社津再加上寻谷水和北邙山等地处处都是横尸遍野这任务着实不轻。徐晃直到现在才统计结束。

真髓双手接过并未翻阅而是皱眉问道:“我军伤亡有多少?”

徐晃闻言苦涩道:“阵亡者总共五千一百零四人重伤不治者三千八百九十一人。总计减员八千九百九十五人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中中牟子弟兵两千多人其他多是各部新吸收的荥阳降兵因为缺乏军纪阵亡者中七成都是他们。”

听到这个数字真髓不由一怔大约是歼灭敌军的高昂斗志使得自己忽略了自家的损伤。

记得开战之前曾亲口对将士们允诺此战必胜“只管建立功勋就是”。但一场激战过后当初听自己那一番训诫的人已经有三分之一再也无法回来。

在战场上每一个士兵都必须以决死之心与敌作战这是将帅对士兵的要求。可是如果战士们原本能够活下来却白白丧命则是身为将帅者最大的失职!

如果当时我能对敌人的骑射战术估计得再准确些对战场东南的丘陵地形琢磨得再透彻些……

他一言不地从魏延手中拉过战马跳了上去快马加鞭向孟津口疾奔。

众将纷纷上马紧随而去。

一口气奔出十里远的孟津口附近真髓这才放松缰绳任战马慢了下来。

真髓环顾四周由于徐晃处理得法士兵们的尸体都已就地掩埋完毕自己几乎已认不出来这里前天还是血肉模糊的战场。

惟一的印记就是空阔的原野上掘坑而新翻出来的黄土与饱经战乱浸透鲜血的紫泥斑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庞大的画卷。而就在这巨大画卷的下面静静长眠着无数忠勇的战士。

或许是泥土中还残留着鲜血的缘故轻微阴冷的风里夹杂着一种又潮湿又黏稠的腥气。

合上双眼千军万马往来冲杀刀丛箭雨、人喊马嘶的景象仿佛又回荡在眼前。

他跳下战马伸手抓起一把被鲜血染成绛紫色的泥土。土壤在手心里的感觉就像这腥风一样又湿又黏仿佛自己若再使劲一点还能汨汨地淌下血线。

想起士兵们由于常年战争而变得疲惫麻木的眼神期盼早日回家与妻儿团聚的眼神……

他默默低头说不出话来。

后面马蹄和銮铃的响声渐渐跟近诸将赶至纷纷下马。

真髓没有回头高举起攥住紫土的拳头五指慢慢地松开任由风将掌心的泥土带走。

“前天临阵郭兄说了一番话对我深有启”过了半晌他缓缓道“‘欲统率万人之众必先统率万人之智’单凭一己之智要统率如此大军作战难免有疏漏之处。”

真髓不禁仰天长叹:“若不是如此绝不至于会有这样惨重的伤亡。”他转过话题道:“所以我决定今天大伙儿回到自己的各部将所有具备一技之长的人统统挑选出来。譬如会看风向的、水性卓绝的、善走山路的、懂得识别草木的、了解器械的、知道建筑的……哪怕此人是个上不得战场的懦夫、犯了军规的死囚、品德恶劣的无赖但只要他具备一技之长就必须要选拔出来。”

“我要挑选三百名具备特技之士设立‘专技营’。”他转过身目光炯炯扫视一张张肃然的面孔“此后凡是战斗技能训练、权衡地利山川、开选练兵器……全都由专技营中具备相应技能之人负责。凡入此营者在军中一律享受校尉的待遇。其中具体的制度等到人才选拔结束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拟定。”

他顿了顿转向高顺道:“高顺将军我已经询问清楚此次是由于罗珊未能突破敌人左前锋结果全仗你率部殊死攻坚才能扭转局面。你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只是阵前斩杀徐说虽然严明了法纪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啊。”

高顺默然半晌跪倒在地道:“属下只求主公看在徐说往日的功劳份上保全他的妻小莫要按照逃兵论处。”

真髓黯然道:“这是自然。自从六月到洛阳以来大小十余战徐说每战都冲锋在前总共拔敌旌旗两面斩二十一枚功勋卓著——原本等此次战事结束是要将他提拔为校尉的……就让他的孤儿寡妇继续安心在中牟耕田罢。”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关于每名士兵的具体奖惩等到我仔细看过战报后再公布最终结果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需要处理。”

他转向邓博道:“虽说我军已夺取了孟津口将马等敌驱赶到了黄河以北但也只能算是惨胜——这次粮车被敌人焚烧数千斛粮食付之一炬而我军又凭空增加了两万俘虏眼下军中支用不足。你赶紧向中牟真平送消息再督运两千斛来。”又叹道:“只怕中牟的囤粮也已经不多了。好在如今洛阳周边全部落入我手大可以开荒垦田到了来年这种粮食动辄消耗殆尽的局面应该能够有所改善。”

“主公此事不必愁!”不等邓博回答旁边魏延早得意道“邓大哥早有准备他担心敌军会劫粮又怕耽误了主公主力的补给。因此等到运粮队经过巩县时将车上一半粟米换成了沙袋!”这消息他早就打算向对真髓汇报但先前气氛沉闷之极因此一直闷在肚子里没有讲。此时见真髓提起于是再也按耐不住要替好兄弟讨下这份功劳。

真髓双眼一亮喜道:“这可真是好消息!邓博你这一功绝不亚于攻城掠地啊!”

邓博笑了笑没有回答。

魏延大声道:“主公好消息可不止这个——运粮队虽然被袭击但他们英勇抵抗竟然顶住了数千匈奴人的硬攻一直支持到我率领援军赶到——等我军扑灭了大火车上的粮食还被抢救出了大半哩!”

原来去卑进攻运粮队眼见弓矢和石块都无法奏效于是指挥铁弗骑兵投射火把企图将粮车组成的小圆阵烧垮。就在此时接到了呼厨泉的鸣镝指示令他们立即消灭运粮队然后撤回孟津口。

去卑冲锋了几次眼见那车阵坚固一时难以打破于是又大肆投掷了一番火把料想真髓的粮食定然都化作了黑炭就匆匆向西北撤退了。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车上的麻袋中不少都被换成了泥土石沙因此燃得不快。等魏延得了信号派遣一股士兵赶到寻谷水接应时扑灭了粮车火焰却现不少沙袋下面的粮食还能保持完好。

真髓怔了怔问邓博道:“邓博这也是你的杰作么?”

邓博摇头道:“运粮队竟能如此奋战拒敌我也是听魏延讲过才知道。”

魏延从身后拉出一人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主公这次运粮队遭袭都尉段伟一开战就已阵亡全靠这位老伯指挥粮车围成了圈子又教士兵隐蔽躲开敌人的箭矢真是了不得。”

真髓仔细一看这人是大约四十多岁的老兵胡须都已经斑白。

还不等询问那老兵早已单膝跪倒拱手道:“小人高硕参见柱国大将军!”

“不必多礼了”真髓赶忙将他搀起来“高都伯你在谁的部下?又是怎么知道如何抵御匈奴人的?”

高硕战战兢兢道:“启禀柱国大将军小、小人原本是郭汜将军的部下郭汜将军死、死后被马收编送给了他的手下庞德;在荥阳投诚贵军后您、您将小人所在的部队拨给了魏延将军目前在他帐前听用。说到抵御匈奴人的法子那还是二十年前小人曾经跟随夏育校尉去打过鲜、鲜卑檀石槐。鲜、鲜卑人跟匈奴人的战法都、都差不多因此小、小人多少有点经验这次不过是碰巧用、用上了而已。”

跟自己说话的可是柱国大将军啊这么高官位的人如此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还是头一次呐……

高硕想尽量表现得好一点但自己的语音却因为紧张而变得口吃和颤抖这令他懊悔不迭——早知道今天会受到将军大人的借鉴应该预先演习一下才是。

真髓点了点头又问道:“高硕你知不知道象你这样有经验的老兵还有多少?”

高硕皱起眉头回忆了片刻恭敬道:“禀报柱国大将军当年跟随小、小人出征的老兵应该还有不少。都在高顺将军和您自己的军中。”他仔细回想道:“要说最有经验的应该是楼老大罢。当年远征草原他是我们这一队士兵的百人督。草原上那场大战我军几乎都被鲜卑人消灭干净惟有我等按照他的指挥杀出了重围全队斩鲜卑人级七十自己只阵亡了三人算得上光荣地全身而退!”

真髓急忙抓住他的手臂迫切问道:“那么这个楼老大现在何处?”心中暗叫可惜若是能事先提拔这样的人才定然不会死伤如此惨重。好在亡羊补牢时犹未晚现在重用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兵加强部队抵御游牧骑兵的能力日后若是再对盘踞河内的马作战也就多了一分胜算。

高硕泪流满面呜咽道:“禀报柱国大将军楼老大也是在荥阳投诚的。因为他年纪太大腰又不好所以您只让他当了一名普通士兵。在七月份偷渡小*平津的时候已在河中溺死了!”

一个难得的人才丝毫作用都没有挥就这样死了。

真髓茫然放开双手怅然若失。

这样精于指挥的一个将才如果自己能够重用他而不是让他当个普通的士兵。这个楼老大又能挥出多大的能力?

如果义兄郭嘉尚未出仕曹操就因为哮喘而早早过世那么谁又知道他是胸怀天下博通古今的大学士?

自己读过《史记》对里面的汉初重臣韩信用兵很是钦佩。但如果韩信在投奔刘邦的途中就失足落入水中溺死那么天下还有谁会知道他能够大破项羽逼迫霸王自杀?史书中又还怎会有韩信的一席之地?

那么自己呢?

如果自己在初次会见奉先公的时候被他当作山贼的同党而一戟搠死。

那么还怎会有后来自己的击破张济、大败马?还怎会有现在的割据中牟天下又怎么会形成现在这个格局?

那么袁绍呢?曹操呢?刘备呢?

真髓长长吐出一口气人才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一个被掘还是没有被掘的区别只是一个如何去使用才是正确的问题。

欲统率万人之众必先能统率万人之智。

忽然之间他觉得心胸豁然开朗明白了郭嘉话中的真义。

真髓道:“高硕既然楼老大已经去世那请你将当年他如何带领士兵杀出重围的简单说一说罢。”

高硕想也不想道:“要破骑射先需要用车和弩。撤退时楼老大左右各用一列车做为掩护士兵在中间行军;休息时则把车辆围成圆圈士兵靠在车阵内侧休息以车为屏可以抵挡射箭。”

此时他紧张尽去越说越是流利:“其次便是要用牌盾牌乃是弓箭的克星。大将军属下本是丹阳人我们那里不仅精于用弩更擅用牌。”

旁边徐晃插话道:“在下听说过丹阳山险百姓多果劲人人好武习战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因此我朝开国以来每次征兵选之地便是丹阳。”

高硕咳嗽一声眉飞色舞道:“正是!我家乡乃是大汉的步兵之乡无论是刀法、长牌还是器弩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战术和技法。单是这长牌之法就有八套招数各有妙用——别看我老头子年纪大了气力不如从前但来上阵杀敌武技起码比将军您那些小伙子强好几倍呐。”

他又道:“将军咱先回来说这刀牌之法——一面真正好的长牌先必须要以深山老藤编成大小要求这人蹲下时刚好能遮盖全身起码能挡住十石弓弩的劲射而且很轻士兵行动就非常灵活。您的盾牌多用木制上面又蒙着厚重的牛皮实在是太沉了。因为藤牌轻捷所以每个刀牌手除了环刀之外还能携带两枚三尺来长的标枪。敌人骑兵冲来的时候刀牌手先抵挡来箭等到敌人到了三十步的距离就先投标枪敌骑但凡被标枪击中就非落马毙命不可标枪投尽随即拔刀挺牌反冲。”

真髓听得瞪圆了眼睛道:“原来刀牌手还有这种战法。”随即疑惑问道:“倘若投不中怎么办?”

高硕摆手道:“不会面对飞快冲来的骑兵投枪需要技巧和胆量。我有投枪之术只要士兵们按照这法子练上三年掌握了要诀三十步之内必中无疑。至于胆量……”他感慨道:“实不相瞒我还从未见过能像将军麾下这样勇于死战的士兵。”

真髓心花怒放重重一掌拍在高硕肩膀大笑道:“高先生真有你的!从此刻起你便是专技营中的步兵教席了!我正打算改良士兵的训练今后多多指教啊!”

他转身对众将道:“徐大哥、高将军还有邓博、文长……你们都是擅长统驭士兵的大将。我军上下一心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锐之气屡屡死战求生都是依靠你们的努力。可胆气固然重要若士兵技艺不精上阵临敌也不过是填命送死罢了。”

孟津口面临匈奴骑兵的飞射时倘若长牌手都能熟悉操演长牌的技巧又何至于在劲射的打击下死伤得那么惨重?

伍习军并不能算一支劲旅虽然凭借地利占据了不少便宜但倘若高顺军士兵的武艺能够更加精强又何至于拼杀得那么惨烈耗费那么长的时间?

中牟诸将中高顺、曹性等奉先公并州旧部都是擅长统率骑兵的将领教导士兵如何控制战马的度和步伐、如何在马背上灵活转向和运用武器自然是得心应手但步兵战斗技能却是空白。徐晃、魏延二将率领任何兵种都能得心应手个人武艺也非常出众但毕竟单骑冲杀与步兵集团配合作战有本质性的差别所以他们对训练步兵的战斗技能也不得要领。

自己更不必说从浪迹天涯时就惯于独来独往跟随奉先公后骑马作战的技术大为长进但对步兵运用只怕尚且不及徐魏二人。

故此真宗子弟兵的骑兵战斗力全天下可谓数一数二但是步兵尤其是近战步兵的战斗力可就差远了。

“我所要建立的军队必须能够做到冲锋能杀敌斩将、防守无懈可击、遭到埋伏能突出重围、遇水可搭桥、逢山能开道……必须是无论生怎样的突状况都可以随机应变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拦不住的一支雄师劲旅!”

一面说着真髓的眼前又浮现出瓠子河畔曹军那雄壮的队伍以及句阳夏侯渊那整齐有序、应变得法的行军。

“以我军现有的战斗力和几次战绩来看马虽勇但部下多是乌合之众又彼此心怀鬼胎所以并不难对付。倘若遇到具备高昂士气、装备精良和训练有素的强敌那结果将截然不同。”

“在你们面前的这个老都伯二十年在战场中摸爬滚打可谓是久经沙场!”他一把拉过兴奋得老脸通红的高硕“不要小看这二十年的经验为什么都尉段伟武艺出众却在袭击中措手不及不仅未能组织反击反而丢了性命;为什么高硕就能以数百人顽强抵抗上千的鲜卑骑兵?这就是经验的作用。”

“面临什么样的敌人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这种临敌的经验和技艺正是目前我军士兵最最迫切需要的!”他顿了顿高声道:“传令给每一名军官和士兵从今日起高硕便是我专技营的第一个营士兼任步兵总教席。所有曲长以上的军官必须向他学习请教战技以便回去教导自己所部的百人督和都伯百人督和都伯再传授什长和伍长一级一级向下必须让每一名士兵的技艺都得到充分的训练和提高!只有这样才能在战场上尽量减少自己的部下伤亡这也是作为一名军官的职责!”

“从今以后任何人必须对高教席恭敬有礼称他为‘教席’或‘先生’不得直呼其名。妄自尊大、不听教席者就没有资格统率部下;不仅如此我要定期进行比试考核如果没能让士兵落实技艺的训练那也是军官最严重的渎职没有资格统率部下。这样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职务伍长、校尉还是将军都一律军棍二十就地免职重新从一名士兵开始做起!”

他转头向高硕笑道:“高教席从今日起烦劳您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时辰的课真髓愿意做您的第一个学生。”说着向老都伯深施一礼。

魏延在一旁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万不会想到要向这个自己引见过来的人下拜。他本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又跟随真髓最久不由咬着嘴唇硬挺着站在那里心中实在不情愿。但见主公都执弟子礼参拜其他人也跟着拜倒倒也犹豫起来。等到真髓冷电也似的目光向他一扫顿时不敢造次赶紧规规矩矩大礼参拜。

高硕何曾受到过如此礼遇手足无措期期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呼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只见东面有两个小黑点正在向这边缓缓移动。真髓仔细看去原来那个在马背上左摇右晃之人正是因骑术极差而被远抛在后面的义兄郭嘉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在一旁照料他的罗珊了。

真髓扳鞍上马笑道:“郭兄还是过去帮郭兄一把罢。”又对邓博道:“不必再催运粮食了你通知真平让他立即派一队士兵护送马云璐到孟津口来同时顺路把荥阳的庞德也带上。另让贾司马和秦长史一同随行我有要事咨询。”

※※※细长的手指沿着碗边轻轻滑动贾诩怔怔地盯着碗里的麻羹。

“秦以十月为岁之月……”他喃喃自语心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不知不觉又到了十月一日的岁啊。

立十月为月的秦朝虽已灭亡但这个节气却始终保留了下来。进入十月正是农事已毕五谷丰登后的时候所以每到这一日朝廷都要举行盛大的祭典祭祀宗庙中的列祖列宗祭祀社稷百神感激上苍庇佑又平安度过了一年而后在朝堂之上大宴群臣君臣分食黍臛——一种黍米和数种肉烹制的羹。

柱**百废待举粮食又紧缺幕府上下官员平日都与百姓士兵吃同等食物因此虽是过节却做不起黍臛这种高级食物只得用麻羹代替。

贾诩静静地坐着虽然面如止水但心中的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出来。

还记得去年的今天自己尚在长安由于身份特殊所以李傕特许自己将吃不完的黍臛装了满满两大瓷罐提回去让老妻和弘儿尝尝这难得的美味。一家三口人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此后京师动荡自己将妻小留在长安毅然东出。数十年相濡以沫的夫人还有聪明伶俐、博通经史的儿子现在也不知都怎么样了?

想到爱子贾弘他再难掩饰心中的伤痛先环顾一圈见周围无人迅擦了一把微红的眼圈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模样。

东出长安那一夜月黑风高周围景物都模模糊糊妻子也早已睡了只记得自己临行前是这么对泣不成声的儿子讲的。

弘儿算起来你今年二十有一行了加冠之礼已是昂挺胸的一介男儿。

记得爹爹早在你这个年纪曾落入氐贼之手同行数十人全都遇害惟有爹爹大胆应对筹谋计策最后不仅逃得了性命反让氐贼誓与我结为盟好还一路沿途护送我到达了目的地。

你要记住你是我贾诩的儿子。爹爹十多年言传身教耳提面命自信该传授给你的知识谋略都已经传授了。具体运用全靠你自己。

休怪爹爹无情从今以后你的母亲就托付给你了好好保护她。

若是你连保全自己和母亲的本领都没有如此废物就不是我贾诩的儿子!

……

但是世事难料以自己纵有通天之智也万万没有料到会滞留在中牟进退不得。况且弘儿未经风雨远比不得自己的圆滑世故……

夫人弘儿这世道兵荒马乱哀鸿遍野混乱得很久久没有得到你们的音讯好生令人牵挂。

我这个作丈夫的我这个作爹爹的负了你们啊……

贾诩心情沉重叹了口气思路很快又转到目前自己的处境上来。

吕布死后那位年轻的柱国将军竟然窥破了自己假借出使、实则另寻依靠的心思将计就计企图引诱曹操来攻予以半路截杀。虽然种种阴差阳错使得此计作废但由此可见经历连场的刀光剑影、阴谋残杀这个真髓虽然小小年纪耳濡目染之下城府之深沉机敏已经远远乎自己想像之外。

自己实在太低估了这个弱冠少年。

此后真髓重伤卧床明明是投靠曹操的绝好机会但自己却始终没有行动安安稳稳地出谋划策做好自己的柱国司马。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觉得似乎人人都在监视自己另一方面自负才智无双的自己的用心被人洞悉这还是头一遭。

贾诩默默从怀中取出那刀币在掌心中反复摩挲。

那一夜在奉先公的火葬之后真髓宣布对曹军开战以配刀直指自己的情景好像又在面前晃动起来。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每次回忆起那一幕心下里仍然惴惴不安:火光照耀下真髓那一对精芒暴长的眸子仿佛看破苍穹的鹰眼两道目光好像利箭一般煞气逼人直刺自己的心窝!

当时自己临危不乱应对得体总算没露半分破绽但这种心理上突如其来遭受的挫折感使得自己的信心竟为之动摇因此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

谁知道若再酝酿新的计划是否会被真髓所看破?

如今自己被提拔为柱国司马城中大大小小的军务无不插手。真髓似乎对自己毫无怀疑与成见放胆使用但留在中牟的真平等人分明就是派来监视自己的钉子。

上次真髓拔出配刀相对其实是警告日后若自己再弄出什么猫腻刀子毫无疑问是要砍过来的。

贾诩将刀币放在榻上然后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将麻羹扒进嘴里。

既然如此权且安心在此修养过一段时间再看罢他默默盘算拥立天子这一颗种子已经被自己分别播扬到两处肥沃的土壤中就看能否接收到丰硕的果实了。

雷吟儿那边的寿春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袁术的动作异常迅猛他不仅已经称帝而且还挑选了“成”作为国号。

贾诩微微皱眉自己原以为扬州士大夫们不会赞同这等逆谋定然会群起反对如此一来袁术就算能够称帝成功也必因顽强的阻力而浪费更多的时间。可那些士大夫们竟全然没有动静这确实叫人难以捉摸。

莫非袁术得知天子驾崩竟已疯狂到完全不顾民望的地步了?

至于曹操那边半个月前郭嘉路过这里是奉曹操之命去见真髓的虽然自己没有套问出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但毫无疑问必跟续统有很大干系。

贾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根本不为人所察觉的笑意。

这可是自己赠予曹操的一份大礼真曹同盟也因此愈加巩固将来两家若是能并成一家共奉天子自己便是屈一指的兴汉功臣。

他久在朝廷担任尚书因此对朝中大小事务无不了如指掌。曹操扶植新天子登基都城肯定在自己的领地到时朝中文武百官尽都出缺肯定要从四方勤王的诸侯和功臣中征辟。

如此一来新天子若下诏征贾某入朝为官真髓安能不从?老夫不就轻而易举地离开中牟投奔了曹操么?

真髓啊真髓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军事统帅但若论政治斗争你还不过是个刚刚入门的毛孩子呢。

老夫这么做还请主公莫要怪我。河南府地域狭小又处于几股强豪的夹缝当中实是万难展。如今之计惟有依靠一方强豪才能生存。续统之事凭您的实力做不成老夫将此机会送予曹操不仅对他有好处对您同样有好处只不过对我贾诩自己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好处而已。

他放下碗筷双手珍而重之地从榻上捧起那枚刀币将之举过额头轻轻念了起来:“齐造邦长法化。”

明亮但并不温暖的阳光斜照在这枚古币上别有一种古朴厚重的气息这股气息连同刀币的倒影一同映在贾诩眯起的小眼睛里使他的表情看上去那样难以捉摸。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秦宜禄兴奋的呼声:“贾司马贾司马!”

他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安统领带来了好消息!孟津口一战河内联军大部被歼如此一来整个河南府二十一城就全部纳入我军控制之下了。主公召我等前往孟津口有要事相商!”

自从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韩暹、李乐之后真髓就已下令将大本营迁至荥阳如今除了留在中牟主持断后的真平包括秦宜禄在内的幕府幕僚都已迁来。

“哦?”贾诩有些意外“安统领从孟津口来荥阳了?莫不是要将马云璐等俘虏解往洛阳罢?”

正说着已看到安罗珊矫健的身影出现在秦宜禄的身后。

“贾司马真厉害”安罗珊骇然道又是惊讶又是钦佩“才知道末将的行踪就能料到主公的意图。”

“算不上算不上”盘腿许久脚有些麻贾诩吃力地站起身挥了挥手“能劳铁龙雀统领亲自出马的事可不小。贾某琢磨河内联军新败也无非就是与和谈和归还俘虏有关。马云璐虽为俘虏但毕竟是女流若论最合适的押解人选自然是安统领。主公心细如不会不考虑这一点的。”

安罗珊行礼笑道:“正如贾司马所料罗珊佩服之至。其实倒也不光是马云璐主公还命我将貂禅主母也从中牟带到荥阳。”

“应该的”贾诩颌“中牟太小又比不得荥阳地势险要易于防守。主公将幕府迁至此地是再妥当不过。”

秦宜禄笑道:“不仅是幕府。如今农事已毕。正好迁徙百姓。请统领回禀将军我等与真平将军相互配合借助田地里焚烧麦秸的浓烟掩护将数万真宗百姓拖家带口分批西迁。如今已经搬了一半估计再有一个月功夫就可以全部迁完了。”

这回迁民的最终目的地是洛阳不过按真髓的交代此事要一步一步来。到达荥阳后先分得大量的牛羊再让百姓们进一步迁徙以免激起太大的民怨。

贾诩微微一笑。安统领明明先要去中牟而后才掉头回洛阳。秦宜禄地表功之心未免也太迫切了些。

果然听安罗珊道:“秦长史我须先走一趟中牟。与其等我的回禀不如你们先去洛阳面陈主公才好。”

秦宜禄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干干一笑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贾诩。不再言语。

贾诩又问起孟津口大战马的经过激起了安罗珊的谈兴。她兴致勃勃地说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不好意思地告辞。继续向中牟赶路去了。

送走了安罗珊贾诩向秦宜禄正色道:“长史大人。以在下之见您最好下令多造木筏船只越快越好——主公八成就要向北进兵了。”

秦宜禄奇道:“贾司马这是何意?主公他……”

“主公定是要进兵河内!”贾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手捋长须道“贾某虽是文人却是以行伍起家多多少少通晓一些军务。每逢出兵地形为先。战场之上哪怕是一棵树一栋屋一片石滩都能挥作用而这些在地图上却都是没有的。所以将领若能亲眼见到是最好至不济也必须事先派斥候仔细侦查。主公既干冒大险冒充使者渡河刺探军情这绝非儿戏。咱们这位主公向来讲究穷追猛打锄敌务尽所以我看我柱**定是要北进河内了。”

他微笑道:“长史大人你一向主理内政主公并未催督粮草又何必让你走这一趟?进攻河内无论是渡河还是建立粮草补给都不大方便所以才特地唤你。”

秦宜禄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我等携带那马云璐前去?”

贾诩摇头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是兵法。长史忘记了吕布身死的那一日么?主公明里派人与曹操讲和暗中却设伏邀击。眼下归还几个俘虏又算得上怎么一回事正好用以麻痹马。”

他一扬竹简笑道:“如今我等全据河南府此地虽然残破但凭借成皋、轘辕关和崤山的险固足以守住东面和西面的敌人又能向南窥视荆州的南阳、豫州的颍川向北威胁河内。主公新俘获大量兵马粮草不济单凭中牟绝对无法供应势必要继续扩张以战养战。如今曹操既然陈兵颍川就决不会容我等染指豫州。若是向南阳进攻又会爆与荆州刘表的冲突。”

他侃侃而谈:“世人多以为南阳宛城一带殷实富足刘表又韬光隐晦所以认为是可捏的软柿子但刘表荆州地域广阔拥兵二十多万百姓归心一时夺取南阳并非不可能但他若卷土重来怎么办?我军进攻一个洛阳还要拖这么长时间刘表的背后是广阔富足的荆州与他轻易开启战端那只怕会连年兵祸得不偿失。眼下虽然夺取河南府但我军四面环敌的形势并没有改变所以必须竭力避免持久的消耗。”

秦宜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河内张杨虽经历讨董之战但残破不多四面又环山容易守卫却正好夺取以为资用。”

贾诩道:“正是我看新天子继位续统的大事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完成到时再将马弑杀先帝的大罪公布天下此贼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我堂堂正义之师!”

秦宜禄大喜连连点头道:“在下明白了贾司马才智凡绝伦非我这等愚钝之人可以揣测!在下这就去招工匠急造船为主公他日北渡黄河做准备!”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贾诩看着秦宜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仔细阅读竹简心中不禁感叹比起自己刚在中牟见到真髓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脱颖而出逐渐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雄鹰了。

还记得当初自己出逃中牟为了能够找到一块合适的跳板前前后后对真髓说了许多口不对心的称赞之语。但是眼见着这个尚未成年加冠的毛孩子就这样一步步成长越来越成熟夸张得不着边际的胡吹烂赞竟然渐渐地名副其实了起来。

英雄出少年此言果然不假自己倒真是老了。

冬季第一天的风凉凉地吹在身上贾诩忽然感到一丝迷茫涌上心头他斜眼看着适才自己放躺在榻上的刀币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面那六个字。

或许跟随这样的一个主公驰骋天下才是自己真正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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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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