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灌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奏章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卿尘看在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突厥入足中原当其冲必争之地夜天灏此行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夜天湛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卫宗平为的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不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凤衍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伊歌城。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得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经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地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却是亲身经历过的。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这与大皇子何干?不凭别的单是依大皇子的心性脾气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大皇子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头苍老却严峻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依旧。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近日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大皇子所作的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放眼朝野几人能有大皇子的文采笔思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以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大皇子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大皇子那日离开致远殿时曾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茫茫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犹豫一下又道:“湛王……已同凌王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愿意跪便让他们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盏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大了外面冷得厉害两位王爷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吗?”
天帝为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轻声劝道:“两位王爷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分上便请开恩吧。四殿下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便是常人也难经受啊!”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他在那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忙接上道:“皇上两位王爷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也请皇上多念着孝贞皇后的情分。”
提起孝贞皇后天帝叹了口气终于往殿外走去卿尘和孙仕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侍女簇拥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柔声对天帝道:“皇上儿子们都是念着兄弟的情分也是一片孝心您就体恤他们这份苦心吧。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闹出病来怎么办呢!”
天帝深深看向眼前两个儿子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长声叹息最后终于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心里又岂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地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孙仕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内侍:“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的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
卿尘一旁看着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帖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