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善于侍奉太宗的赵公公,见太宗批阅文书累了,悄悄对一个小近侍耳语了几句,这小近侍答应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叫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这女人长得美艳动人,那真是盈盈粉面媚含春,疑是凌波出洛神,罗绮生香笼白雪,钿钗曳玉掠鸟云。

这美人端着一碗香茶,款款来到龙案边,还未开口说话,一道艳光已惊得太宗抬起头来。太宗放下朱笔,贪婪地看着美人,连美人送到手的茶水也忘了接,好半天才问:“你是谁呀?朕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那美人弯腰施了一礼,启朱唇,发莺声,说道:“妾名修宁,原本幽州人,新近籍没入宫。”

“籍没入宫?”太宗好奇地问,“你是谁的家眷?”

“庐江王李瑗。”

“嗯。”太宗心里说可不,庐江王谋反被诛,其家眷男的被杀,女的没为宫奴。

“可臣妾原本并不是庐江王的妃妾。”这美人看样子是见过世面的人,面对太宗皇帝,一点也不怯场。

“说说——”太宗蛮有兴味地拉住美人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臣妾原本是庐江王府僚属刘尔耕的妻子,庐江王见色起意,寻个理由将尔耕杀了,把臣妾掠进王府。幸天理昭昭,皇帝出去奇兵诛顽凶,救臣妾出了苦海。”

太宗见这美妇不但长得艳丽,而且说话头头是道,欢喜不已,揽着美妇入偏殿亲热去了。

好半天,太宗才重整衣服转了回来,美妇人面若桃花,如影随形跟在后面。近侍见太宗重又坐回龙案边,上前回道:“黄门侍郎王大人在殿外等候。”

“召他进来。”太宗心情舒畅,朱笔唰唰地在奏章上批字。黄门侍郎王大人就是王珪,新近由谏议大夫改任的,一向好直言劝谏。他进了大殿,见太宗端坐在龙案边批阅公文,心里很满意,但又见太宗身旁有一个美妇侍立,王珪当时就把脸拉下来了,办公事时怎能和美妇人混在一起。太宗也意识到王珪的不高兴,怕他又提出什么劝谏,忙指着美妇说:“庐江王瑗不道,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怎能不亡!庐江王死,籍没入宫。”

太宗分明是在转移话题,王珪是何等人,他话头一转,下个套来劝谏太宗——“陛下以庐江王娶此妇人,为是为非?”

太宗听这话挺奇怪,一时不知道王珪要说什么,就反问一句:

“杀人夫取人妻,卿问朕是或非,何故?”

王珪学养深厚,善于廷辩,当即引经据典,侃侃言道:“齐桓公之至郭,问郭之父老,‘郭何故而亡?’父老说‘因郭君善善而恶恶之故而亡。’齐桓公说‘如子之言,郭君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说‘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

太宗听出了王珪想说什么,知道他要劝谏,忙正襟危坐。

王珪继续说道:“庐江王暴虐不道,杀人夫娶人妻。今此妇人尚在陛下左右,臣窃意为陛下以庐江王为是。陛下若以庐江王为非,则谓恶恶而不能去。”

王珪说完,也不办别的事了,拱一下手,转身走了。太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返过神来。他望了望美妇人修宁,心说,朕用用她又能怎么啦,庐江王杀人夫娶人妻,他犯的错干吗要往朕身上扯。再说,庐江王已死,其夫也已被庐江王杀了。如今轮到朕了,朕让她服侍左右也错了么?

武德老臣中,裴寂有职无权,靠边站了,没事只到大安宫陪太上皇唠嗑。萧瑀、封德彝虽为尚书左、右仆射,但实际上说了不算,每当大臣们参议朝政时,萧、封二人倚老卖老,指手画脚,说得比谁都多。房玄龄、杜如晦他们表面不跟他俩争,办起事来,实际上根本不用他俩的意见。房玄龄、魏征、温彦博有点小过,萧瑀就上表劾之,但太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问。萧瑀常常若有所失。

和那些少壮派弄不到一块倒还罢了,就是萧瑀、封德彝两人也常常斗口舌。封德彝善变,常常见机行事。萧瑀人实诚,动不动就相信人。封德彝与萧瑀常常商定上奏之事,可一到太宗跟前,封德彝就变了卦,弄得萧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难堪。两人的矛盾也越来越深。十月的一天,衮衮诸公都来上早朝,奏事辞辩,萧瑀因为一件事又让封德彝耍了一下。萧瑀再也沉不住气了,声色俱厉,高声和封德彝吵了起来,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竟然拉拉扯扯,全然不顾朝廷的礼节和国家重臣的风度。太宗大怒,一拍龙案,以坐不敬的名义当即罢免了他俩的相职。宰相位置空着,太宗这次毫不犹豫地任命长孙无忌为右仆射。

回到后宫,早已得知消息的长孙皇后责怪太宗道:“皇上不听臣妾前番固请,果然授无忌以相职。”

太宗早就想罢免萧瑀、封德彝的相职,此番终于找了个借口。朝堂上走了两个老臣,太宗挺高兴,笑着对长孙皇后说:“‘国家政事,非臣妾所宜问。’这可是皇后你亲口说得啊!朕任命无忌,皇后就不要多管了。”

“话虽如此,但吕、霍之事,怎能不视为切骨之戒。”长孙皇后幽幽地说。

太宗哈哈大笑道:

“诸吕之祸,是因吕后当朝,方有诸吕之乱。汉霍光死后,昭帝夺权,废霍后,才灭了霍氏一族。再说朕一身健在,谁敢篡权,就是你文德皇后,也绝不似那无德无才的吕后。”

见长孙皇后仍是有所顾忌,太宗安慰道:

“朕不是看你皇后的面子任命无忌为相,也不能因无忌是外戚而弃其不用。朕与无忌是布衣之交,无忌又有佐命大功,要不是你拦着,说实话,朕早就让他当上仆射了。”见长孙皇后不语,太宗拿出一张奏表说:“看看这张奏表可笑不?”

太宗有意哄皇后高兴,皇后的脸上随之也多云转晴,接过奏表说:“奏表有什么可笑?”

“你自己看看。”太宗指点着笑着说,“这是中书舍人李百药治天旱的方子。”

长孙皇后手拿奏表,轻轻念道:

“……往年虽发放宫人,但闻太上皇宫中及掖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结,亦足致旱……”长孙皇后看完奏表,正色对太宗说:

“臣妾以为百药的奏书一点也不可笑,所言皆切中要害,所说皆臣妾之所想。”

听皇后一说,太宗也重视起来,又细细把表奏看了一遍,点点头说:

“是啊,妇人深宫幽闭,诚为可悯,洒扫之余,亦无所用,应该全部放出,听求伉俪。”

“全部放出?”长孙皇后笑着说,“这宫里可就真的剩下您一个孤家寡人了。”

“放三千。”太宗伸出三个手指头,“朕明早就颁诏让戴胄去办这事。”

一下子能放出三千宫女,长孙皇后也很喜悦,又说:“也许圣心未动,天已有感知,上午听宫人说,寝殿庭中高槐上有白鹊筑巢。”

“是啊,群臣为这事,早朝时还向朕称贺呢。”

“皇上常说‘社稷之瑞,瑞在得贤’。”

“是啊,朕直接就跟群臣说:国家之瑞,瑞在得贤,白鹤筑巢,何足贺!”

用过午膳,略事休息了一会,长孙皇后率内外命妇到后苑亲蚕。太宗则来到弘文殿,处理政要。翻开堆放得高高的奏本,第一个是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奏云:

“……圣人受命,拯溺扶威,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织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太宗看了这篇“大宝箴”,着实高兴,对旁边的侍臣说:“蕴古正直,赐以束帛,改任大理丞一职。”

下面又有一手本,言请去佞臣,太宗正想看看佞臣是谁,当即叫人召来那个上书者,问:“佞臣为谁?”

那人一个书生打扮,见了太宗也不打怵,摇头晃脑地说道:“臣居草泽,不能知其人,愿陛下下群臣言,或佯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即是佞臣。”太宗正色说道:

“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术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太宗说得冠冕堂皇,那人听了,只得连连叩头认可,但心里颇不服气,以布帛试贿司门令史,难道不是你太宗干的事,难道不是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

话说王君廓执杀李瑗,卖主求荣当上幽州督都后,其险恶的人性更加暴露无疑。身为大州长官,行事为人却似一个无赖,一个月不到,骄纵不法的臭名就传到了京都,朝廷闻知后,立即行文征他入朝述职。

临行前,幽州长史李玄道摆酒相送,王君廓心里有鬼,喝酒时心不自安,李玄道安慰说:

“征外官入朝述职也是正常的,也就是向朝廷汇报一下政务,最多秋后大人就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王君廓心事重重地喝下一杯酒,问李玄道,“听说你和房玄龄大人有亲戚关系?”

“是啊,房宰相的堂妹妹是我母亲。”

“你能不能给房大人写一封信为我说说好话。”

“行啊,小菜一碟。”李玄道也黑白不分,当即到书房挽起袖子“唰唰唰”写了一封美化王君廓的信,封好后交给王君廓。有了这封信,王君廓安稳多了,和李玄道称兄道弟,喝了个不亦乐乎。

王君廓带着一肚子鬼胎向京城进发,行至渭南。生性狡诈的他又有些怀疑李玄道的真心,怀疑李玄道不说好话反说坏话。晚上住在驿站时,他把李玄道给房玄龄的信私自拆开,但强盗出身的他认不了几个字,但见上面龙飞凤舞,一个疙瘩连一个疙瘩。王君廓心里更加发虚,别是李玄道那小子上书告我吧。

为保险起见,王君廓叫李驿吏,让他帮助看信,驿吏也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摇摇头说不大明白。王君廓鬼心眼子多,马上又怀疑驿吏故意装作看不懂,这封书信也一定有问题。京城是不能去了,王君廓暗自琢磨,去了革职为民不说,弄不好还要掉脑袋呢,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不去京城,向北逃窜,投奔突厥。

乘着夜色,王君廓抛掉从人,单人独马,偷偷离了驿站,但走了不远又折了回来,那个驿吏已看过了信,留他在世上终是不妥。王君廓拍门叫出驿吏,出其不意杀死了他,随即乘马北窜。驿吏被杀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驿站机构纵横交错,遍布全国,消息很快发布出去。渭南周边驿站紧急行动起来,设卡捉拿凶手王君廓。至第二天下午,走投无路的王君廓被闻讯赶至的兵士杀死在山林河沟边。

庐江王李瑗死前悲愤地骂王君廓“小人卖我,行将自及”,一年时间不到,这句话就顺理成章变成了现实。

突厥屡为边患,太宗即位伊始,就下定了平定突厥之乱的雄心。军事上积极备战,招兵买马,加强训练,提高士兵的战斗力。突厥人虽然常常袭扰临邦,但政令简达。后来中原人赵德言去了突厥,被颉利可汗引为上宾,委以重任。赵德言专其威福,把中原那一套繁杂的礼仪强加于民众,政令烦苛,人民苦不堪负。后来颉利可汗又信任贪婪狡诈的胡人,与之建立同盟关系,有事没事就出兵帮人打仗,兵革岁动,劳民伤财。贞观六年,草原遭遇大雪,平地数尺深,牛羊等杂畜多遭冻死。人民缺衣少穿,又不堪重敛,于是内外离怨,部落反叛,政局出现了多年没有的动荡。

消息传到长安,许多人上书请太宗乘势发兵讨伐突厥。太宗权衡利弊,拿不定主意,于是召来熟悉突厥情况的老臣萧瑀和长孙无忌,询问他们对攻打突厥的看法,太宗说:

“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机会,如何而可?”

萧瑀虽然免了职,但仍是德高望重的名臣,朝廷上下以礼待之。他也不服老,挽了挽袖子说:

“机不可失,该到了解决突厥问题的时候了,臣虽老矣,也愿随军出征,以击突厥!”

太宗又把目光转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摇摇头,表示反对,说:“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

长孙无忌一句话说到了太宗的心上,再说如果发兵,在军事上还要做进一步的准备。根据谍报,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突厥的国内经济、政治形势只能进一步地恶化,而无明显的好转趋势。太宗于是认可了无忌的建议,决定暂不出兵,再等良机。

太宗视长孙无忌非同一般大臣,也只有无忌才能随时自由地出入卧内。就是当吏部尚书时,长孙无忌的权力也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人事、财政、国防等方方面面都可以过问,如今位为右仆射,更是受宠过盛,权力大得惊人。

这天青州地方送来急件,言有谋反事,州县逮捕了数千人,监狱人满为患,请求朝廷派员按察。时天色已晚,长孙无忌于是拿着奏表匆匆入宫。

太宗也已用过晚膳,准备就寝。长孙无忌就在寝殿里把事情说了一遍。太宗听完后笑笑:

“这样的事你们派一个侍御史去就行了,明日早朝给朕汇报也不迟。”

长孙无忌拱手道:

“待明日早朝时,人就可以赶一百多里路,故入宫奏明圣上。”长孙无忌的确是个勤政的人,太宗点点头:

“就依你们的意思,派殿中侍御史崔仁师前去按察。务必查清实由,严加惩处谋反者。”

“遵旨!”长孙无忌行了个礼,拿着奏表退了下去。长孙无忌步履匆匆,在玄武门口正碰上巡视外廷的黄门侍郎王珪。长孙无忌打了个招呼,刚想出门,王珪把他叫住,指着长孙无忌腰间的佩刀厉声说:

“身为右仆射,不知进内宫不许带刀吗?”

长孙无忌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恍然大悟,赔着笑说:“天晚了,事忙,把这事忘了。”

王珪可不管长孙无忌是谁,他首先认得是宫规,当即喝令玄武门值把长孙无忌的佩刀下了,又把带班的军官狠狠训了一顿。这才拱拱手对长孙无忌说:

“朋友是朋友,规矩是规矩,这事明天我得上奏给皇上。”

王珪说到做到,第二天早朝,即向太宗递本,弹劾长孙无忌。王珪言之凿凿,太宗自知长孙无忌是由于疏忽才带刀入宫,对百官说道:

“朕之子俱幼,朕视无忌如子。此许小事,朕不在乎就算了。”王珪职责所在,见太宗不允,也就拱拱手退了下去。太宗散朝后回到后宫,早已得到此消息的长孙皇后迎上来说道:“皇上不听臣妾前番固请。今日臣下与妾见略同,冀罢长孙无忌右仆射。”

太宗摆摆手,不想再听长孙皇后的此番固请。皇后无奈,只得差人传话,嘱咐长孙无忌一定要辞职。次日早朝,长孙无忌率先跪于丹墀,词真意切,恳请免去右仆射之职。太宗刚要斥回,后宫宫监也过来言道:“奉皇后懿旨,代送上恳请长孙无忌逊去右仆射奏本。”

宫监奉上奏本。太宗翻了翻,放在一边。文武百官见状,也都拱手纷纷奏道:

“天道忌盈,吏部尚书自戒盈满,皇后又代为恳请,陛下便当恩准。”

太宗见状,只得叹了一口气,对仍跪在丹墀的长孙无忌说:“允卿所请,罢右仆射一职,但仍为开府仪同三司,参知朝政。”长孙无忌磕了个头,心存感激地退了下去。虽然名义上不是宰相了,但权力一点也没变。长孙无忌虽然不是大才,但检点群臣,他仍是太宗心里最信任的大臣。

贞观二年(628年),漠北又降大雪,平地数尺,牛马冻死,人畜几乎皆断炊。国势更加衰弱的颉利怕唐军乘势袭击,乃引兵至朔州境上,扬言是打猎,实则是戒备唐军。

出使突厥的鸿胪卿郑元shou,比较了解突厥疲惫的状况,回来后向太宗报告说:

“戎狄兴衰,以羊马为征候,今突厥民饥畜瘦,将亡之兆,不过三年。”

太宗点点头,说:

“是啊,天时、地利、人和,咱们都占着了,现在的确是讨伐突厥的绝好机会。”

群臣听太宗这一说,也觉兴奋,纷纷上前劝太宗乘此良机攻打突厥,一劳永逸地解决突厥问题。

太宗心里早就有所考虑:主要是军事上准备不足,再一个颉利虽然疲惫,但其内部还未出现真正的大乱,莫若再等一年,待其烂得透了,再行攻打。太宗没有把这真实的想法说出,恐其深意外泄,想了想才说:“新与人结盟,而背盟约,为不信;利其灾祸击之,为不仁;乘其危取胜,为不武。纵使其种族、部落叛尽,六畜无余,朕终不击。必待其有罪,出仁义之师而讨之。”

群臣一听,肃然起敬,觉得太宗武功文德,更加超过古今。一齐拱手祝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宗笑了,又问老臣封德彝关于征兵的意见。封德彝奏道:

“总的说来,兵源还是不足,臣建议不能按年龄搞一刀切。中男虽未十八岁,但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

太宗认为此主意甚好,当即指示中书舍人署敕。魏征虽为谏议大夫,但与中书舍人连署办公,他挺身而出,不让中书舍人署敕,称此等规定既不合理也不合法。太宗见他当庭顶撞,怒道:“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

魏征立于庭下,侃侃而言:“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今即位未几,失信于天下数矣!”

太宗听魏征指责他失信于天下,愕然道:“朕何为失信?”

“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今蠲免。’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继而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以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

太宗被魏征呛得一愣一愣的,心里一股火腾腾冒起,但太宗仍竭力压抑住自己,说道:“曩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得治乎!朕过深矣!”

“那中男不点了?”封德彝听了他们的一番高论,疑疑惑惑地问。

太宗瞪了封德彝一眼,对群臣说:“为表彰魏征忠直善谏,赐金瓮一个。”

且说殿中侍御史崔仁师到青州按察谋反者。大堂之上,面对跪在地上黑压压的谋反者,崔仁师并没有大动刑罚,除了十几个首要叛乱分子继续关押,其余支党悉脱去枷械。

不仅如此,崔仁师还让这些人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杀猪宰羊,摆了上百桌酒席让他们吃。如此对待谋反分子,世所罕见,青州人奔走相告,衙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三下五除二,两天的功夫,崔仁师就把案子办完了,回到京师,汇报后,依例派敕使前去复察。大理少卿孙伏伽怕崔仁师在这案子上犯了错误,忧心忡忡地说:

“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

崔仁师弹了弹官帽,笑着说:

“凡治狱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之伸邪!万一闇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孙伏伽听了,自觉比不过崔仁师,惭愧地退了下去。那敕使赶到青州后,又把那些谋反者提到衙门,重新审讯。诸囚感崔仁师之恩,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对敕使说:“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

敕使见无一人有异辞,心知崔御史的平恕起了效果,遂上报朝廷,将诸囚全部放了。青州大地也自然而然安静下来,多少年没有一个谋反的。

太宗闻知崔仁师之举后,也大加赞赏。一次太宗问侍臣:“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乎?”

侍臣答道:“有之。”

太宗叹道:

“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贿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

魏征在旁边接口道:“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

太宗点点头,对群臣说:“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虽说“既与人结盟,不便动武”,但太宗无时无刻都想着灭掉突厥。除了发展生产,增加军事储备,积极开展军事训练外,太宗也着手布置一些分化突厥的外围工作,其中之一就是斩除突厥的帮凶梁师都。

梁师都是夏州朔方(今陕西靖边白城子)人,世为本郡豪族,后仕隋,为鹰扬郎将。大业十三年(617年),梁师都聚众起兵反隋,杀了郡丞唐世宗,自称大丞相。后又联兵突厥,攻占弘化、延安等郡,自即帝位,立国号梁,建元永隆。又接受了突厥赠给的狼头纛,受始毕可汗封为大度毗伽可汗、解事天子。曾引突厥兵居河南地,攻破盐川郡。武德二年(619年),梁师都被唐延州总管段德操击败了一次,不久,刘武周兵败,梁师都手下大将张举等降唐。梁师都见势不妙,急忙派遣尚书陆季览去游说处罗可汗,言道:“近日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贫力弱,所以北附突厥。今武周既灭,唐国益大,梁师都甘从破亡,恐亦次及可汗。愿可汗行北魏孝文帝故事,遣兵南下,梁师都愿为向导。”处罗可汗被说动了心,准备发兵南侵,但事有不巧,处罗可汗意外猝死,进兵之事,只好搁浅。

段德操又奉诏进攻梁师都,梁延都转而向颉利可汗求援,后长期依附颉利,为其出谋划策。颉利、突利率十余万骑兵突至渭水桥,就是梁师都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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