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琳睡得极不安稳,感觉像在两个世界里徘徊:真实世界像场梦,只有痛苦的梦魇;梦中的世界甜蜜安全,而且真实,夜空中有满天数不尽的星斗。
有些星星很遥远,似乎接近天堂;有些却又如此靠近,彷佛伸手可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星空,满天的流星往四面八方坠落,还有一群群的星团在闪烁,像王后王冠上璀璨的蓝宝石。
在如此奇妙的梦中,她却站在深不见底、空洞骇人的深渊边缘。
麦威在深渊的另一边,骑在一匹重重踏步、哼着鼻息,一心想跃起的马上。在他身后是一大群武装战士,和一排又一排有着显著标帜的军旗——银白色十字架,和蓄势待发的血红色狮子。
突然间狮子活了起来,一只只从三角旗跳到地上,慢慢绕成圈子,纵身一跃越过深渊。
着地后,它们的爪子在触到地面那一剎那变成人类的赤足。
他们不停吼叫,逐渐逼近她。她看见他们眼中狂热的毁灭,转身奔逃。
他们的吼叫变成人类的嘶喊,杀了她!抓她!抓住她!
她回头飞快瞄了一眼,那些狮子已经变成带着长弓穿着皮衣的威尔斯人,狰狞的面貌比肉食动物更骇人。
ErcopamGwent!他们喊着威尔斯口号。
他们不断朝她射出染血的弓箭,她只能边闪边逃跑。弓箭射中附近的树,树干立刻染成血红色,彷佛受了伤流着血。
她听见麦威在远方呼唤她,一次又一次,太遥远了,他们全都没有办法越过那道深渊。
她越是沿着崖边奔跑,裂口似乎就开得越大。
最后,她的力气用尽、呼吸耗弱,黑暗的深渊变成巨大的黑洞将她吞没。
可琳在一阵寒颤中惊醒。她猛然睁眼,注视着卧室的横梁,眨了眨眼睛。她像平常一样用手肘撑起身体,但是右肩和背部立刻剧痛,灼热的疼痛在她体内燃烧。
她发出嘶哑的呻吟,躺在厚厚的床上。几分钟后她又睁开眼睛,剧烈的疼痛使她泪眼模糊。
肩膀的痛楚变成比较容易忍受的抽痛在胸中燃烧,她痛得流下眼泪。
一阵清凉的微风拂个她因梦魇和眼泪而滚烫的脸,空气撩动她脸颊旁湿润的发丝。
她微微转动下巴,好从敞开的百叶窗望出去。已经是夜晚了,没有一点光亮,没有曙光,只有纯然深沉黑暗的夜色。
在她的床边豆只炭盆,附葵退亘雪面圆桌,桌上摆董个水盆、几条布中和某种药膏,装在莱蒂用来装药的瓶子里。
可琳移到床的另一边,感受上升的热气。她放松了一点,环视黑暗的房间。
一根蜡烛在靠近房门的角落燃放黄色的光,麦威就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伸着长腿,手肘悬在扶手上,头垂在一侧。
他睡着了,双手交握放松地拦在肚子上,穿着一件有美丽刺绣的蓝色长袍。
她微感失望。她喜欢那条腰巾。
她可以毫无忌惮的注视他,不必害怕他强烈的目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两扇敞开的窗户,他可以轻易读出她的思想。好可怕。
心灵是女人仅有的完全自我的地方,她可以作梦,编织各种计划,完全撇开外在的世界。她是自己的心灵主宰,不会有男人要求她回答,或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她躺着凝视他睡着的模样,思考、幻想,她还没有忘记那些异想天开的梦。
有人——好比莱蒂——说过梦是预兆,暗示某些事将在生活中发生。是未来的线索,通往过去的门。
他们说,人只有在睡梦中才能从不同的观点看事物,才能摆脱人类的恐惧和怀疑,全然活在事件之上。
这是真的,她想,她和麦威就像站在大裂口的两边,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任何共同点,只有分隔他们的僵局。
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如此迥异。战争是否真的只教导男人以防御和保护的角度看世界?或者男人女人根本从有生命的那一刻就不相同?是否原本就该从相反的方向走进生活?
答案也许在天堂或上帝手中,所有关于爱和生命、以及上帝为何造出与男人迥然不同的女人的答案,全都用银色的锁锁在天堂里金黄色的箱子里。
她轻叹一口气,知道她永远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她的视线回到窗外,月亮已西斜,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射在麦威身上。
月光使他的黑发变成银色,虽然躺在床上,但是她看得见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对自己竟然现在才注意到颇为认异。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对她怒目而视,闭上眼睛时就很难瞪别人了。
睡梦中,他的表情不再紧绷严肃,看起来年轻许多,不知道他的童年是什么样子。
看看他的睡相,她能够想象他是个小男孩的模样,这在他清醒时是绝对不可能的。并非沈睡使他变得弱小,他的下颚仍然坚实方正如石墙,而是他情绪上的紧张不再,像是干涸的枯井。
他的下巴长出胡桃粉般的胡渣,布满下颚而形成阴影,一直延伸到耳边的颊骨。
他的鼻子直挺高贵,像国王的老鹰的喙。他的手晒成棕褐色,黑色的浓密体毛从前臂一直覆盖至手腕,强壮的双手有着干净而整齐的指甲。
她想起在空地上,他的铁手套上沾满鲜血。她又看见了那幕狂暴、冷酷的景象,和她的恐惧。
看到他挥动长剑战斗的情景,她才了解他过去的生活。她记得自己曾希望成为武士,游遍异乡,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好个少不更事的想法,以一双梦幻的眼睛看世界却不知道它的真实情况。回想起来自己都会赧然。
她瞪着肩上的伤口,箭已经取出了。伤口上?着一层布,她感到庆幸。她并不想看到伤口,因为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
所以,她看向厚厚的床单,无意识的扯着线头,她的眼睛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转而凝视着他。
今天,她短暂的经历了他严酷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改变她,当然也改变了他。这许多年来,各种事件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像攻门槌毫不留情的撞击,直到城门碎裂。
他目睹和经历过的残暴,生与死只在一线间、对生死的冷淡,这些一定都改变了他对世界的想法。
她惊讶的发现,一瞬间的事件对一辈子的影响,是如此深远。就像在一天中忽然老了好几岁。她似乎明白了战争和武士的职责,会如何改变一个男人。
她有点了解麦威了,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从战争和防御的角度看待事物,知道他为什么重视保卫。
因为在这么多年的战场生涯后,麦威再也不懂别的。
可琳被关在房里太久了,闷得只想往窗外一跳,试试能不能飞起来。
不过她只要求洗个澡。
从仆人脸上的表情,你也许会以为她要的是英国国王宝座。在一阵叽叽喳喳的讨论后,他们决定去“问问爵爷可不可以让她洗澡”。
爵士只准许一名女仆进入她的卧房。两天后,她开始觉得自己像囚犯。一周后,她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可恶的男人,居然把她拘禁起来。
她的肩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除了一次因为急着下床而昏厥,还有两次伤口裂开又开始流血。
被小小一枝箭中,不表示她无法指挥酿酒工作。仆人们拿她当话题,而她却没有机会反驳。利用一点小聪明,她坐在窗抬上俯瞰植物园的挖掘工作,叫喊阿碰和阿空。
直到麦威看见她。这就是她的问题,麦威。他没有走进来对她吼叫,也没有威胁要把她绑在床上。事实上,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很少看见他。
隔天早上,他睡过的椅子空荡荡的站在墙角,因为某种地不愿多想的理由,她竟觉得寂寞。
现在是上午十点,黛西蹲在老旧的木制浴盆后面,可琳坐在里面,曲着两条腿,温热的水淹至腋下。屋外阳光灿烂,云雀在屋顶上唱着歌。
“转头,小姐。”黛西忙着以用扁豆和薄荷做成的香皂擦洗可琳的长发,温润的香气和黛西满是泡沫的手指一样舒服,被迫躺在床上这么多天后,这真是极大的享受。
“爵士今天做些什么?”可琳轻松地问,想起他穿着一件腰巾在她房里踱步的样子,掩嘴笑了笑。
“他在和建筑师讨论事情。”
“噢,他一定忙着增加一些箭孔。”
“嗯,小姐,或者是找他的马。”
可琳心情一沈,有股罪恶感。那匹马和威尔斯人一起消失了。如果她没有骑走它……
麦威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这啃噬着她的良心。内心深处,她希望他责骂她、对她咆哮,那么她就不会感到如此内疚。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瞄了床边的栖木一眼,上面是空的。“赛克”在墙角睡觉,“一毛”却不在了。
“黛西,‘一毛’呢?我没看见它,它和我一起离开的。”
“没有人看见那只鸟。”
她呆坐许久。
“说不定它总算会飞了。”黛西说。
“嗯,”她喃喃道。“说不定。”她的鸟和麦威的马一起不见了。这世界是公平的,她必须为鲁莽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她只希望两只动物都平安。
黛西冲洗她的头发。“我想爵士会这么忙,是因为他陪了你好几天。”
“我知道。”可琳开心地说。“有天晚上我醒过来时看见他。”
“啊,不只一个晚上,小姐,在他确定你没事之前,他都不准任何人进来。他甚至自己帮你把箭拔出来,自己照顾你。”
她沉默了,若有所思的站着,让黛西帮她擦干身体,然后踏出浴盆。
印象中,她模糊的记得他温柔地对她说话,在她作噩梦时用强壮的臂膀搂着她,在她颤抖时亲吻她的额头给她温暖。
这些是真的吗?她一直以为只是梦,是她的幻想。她看着水面上的肥皂泡沬,十分难为情。
“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琳。”
她听见麦威低沉的声音而转头,湿润的发束甩过她的脸、她的身体,和不小心松开手上毛巾的女仆身上。
“对不起,小姐。”她说,感觉像和可琳一样狼狈的裸着身子。
可琳抓起女仆手上的毛巾,笨拙的围在身上。毛巾不大,她不知道该先遮住哪里。
“你的皮肤红润多了。”麦威严肃地说,可琳却觉得他的蓝眼中藏着笑意。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冰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灼热的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直滑到脚趾。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渴望将她完全征服,使她必须克制自己想把手放在腹部的冲动。
带着一股近似疯狂的大胆,她挺直背脊,迎向他的目光,松开身上的毛巾。
“现在换你变得红润了,爵爷。”
那顽皮的女孩赤裸而天真的站在那里,用他自己说过的话来奚落他,他几乎要为她喝采。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肌肤因刚出浴而散发红晕,光亮滑顺的头发像卡弟夫海岸的海豹皮。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女孩,精致小巧。但是她有一对洁白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圆翘的臀部。他不知道教会对她下体金黄色的毛发会有什么说词,但他知道洛杰一定会用一连串美妙的文字来歌颂这世俗的美丽。
麦威不会赞美,他只有强烈的情绪。他的体内出现一股强烈的欲望,激情在他的血液里燃烧。他的手渴望碰触她,他的嘴想品尝她。然而这不仅是欲望,还有一种更强烈的东西,使他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凝视她。
她那惊愕的女仆,一个圆嘟嘟的乡下女孩,却跳起来挡在她前面。“这不行,小姐……爵士……你们还没有结婚,我……我——”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可琳小姐。”麦威极为尊贵的行个礼,值得为此再授个爵位给他。“等你弄好之后,我有话和你说。”他转身离开,一手放在门上,停下转头微笑问:“我必须亲自来找你吗?”
“不必。”可琳高傲地说,一点也不羞怯。“我相信要找你不难,爵爷。”
他飞快点了个头关上房门。
他一走出屋外,经过马厩的转角,开始吹起口哨。
要找到他实在不容易。
他不在阁楼,也不在大厅。面包师傅看到他早餐后和铁匠在一起,但是铁匠中午以后就没看到他,因为建筑师有事找他。
建筑师独自去了附近的采石场,一名守卫看到爵士和农夫汤姆,约翰和桶匠威廉在一起。之后狄修士向爵士抱怨有随从在教堂里掷骰子,这可真是惊人,而且会给康洛斯带来噩运。
但是,她找到狄修士时,他却说文森爵士来找过爵士。现在,没有人知道艾森爵士在什么地方。
终于,她在马厩找到艾森爵士,阿碰、阿空和拓宾正在里面清理粪便。
“艾森爵士?这些男孩在做什么?”
“清理马厩。”
“我知道。为什么?”
“这是他们不遵守麦威爵士之命的最后一项处罚。”
“他们还在受罚?”
她争辩该为此受罚的是她而不是他们,但是两个男孩骄傲的拿着铲子走过来。
“爵爷告诉我们……”阿碰把头仰得高高的。“我们想成为骑士,就必须学会遵守命令。”他抬头看着她,眼神中祈求她能了解。“即使要反抗你,小姐。”
阿空慢慢地点头。“我也是,但是我们总有一天会变成骑士保护你。”
拓宾那笨蛋竟然在窃笑。
艾森爵士严峻地看了他一眼。“伯爵给了你一个特别的工作,拓宾。”
“我已经服侍伯爵很久了。”拓宾骄傲地说。他站在阿碰和阿空对面,尖酸地说:“伯爵有更重要的工作给那些做得好的人。”
他的傲慢令可琳恨不得拿铁锹敲他一记。
“没错,伯爵一向有功必赏。”艾森爵士严肃的附和。
“那么,这是重要的工作吗?”拓宾洋洋得意的绕着阿空和阿碰走一圈,英俊的脸转向艾森爵士。他希望艾森爵土在这两个男孩面前宣告他的重要,以打击他们。
艾森爵士模着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后说:“等你结束清理马厩的工作,拓宾,训练工作就由你负责。”
“训练工作?”拓宾皱眉。
“嗯,”艾森爵士夸张的把手插在腰上。“训练阿碰和阿空成为最新的随从。”
阿碰和阿空如雷的欢呼淹没了拓宾的咒骂。
如果麦威在现场,可琳会搂着他乖乖的任由他吩咐。
她第一次看到两个男孩这么开心,她几乎感动落泪。艾森爵士拍了拍拓宾的肩膀,连可琳都觉得他的力道太重了点。麦威的随从像刚吃下一盘腐烂的鱼,脸色难看极了。
“艾森爵士,”可琳叫他,他的脸上仍然没有笑意。“你有没有看见伯爵?”
“嗯,小姐,他在城垛上。”艾森爵士指向北方。
她挥挥手答谢,转身抓着裙子,像个不受拘束的孩子飞奔而去。她登上最高的拱门时已经气喘如牛,停下来抚着起伏的胸口,靠在石墙上休息,直到呼吸和缓下来。
“你是不是决定每次见面时都要让我等你呢?”麦威站在拱门外,一只手扶住拱门边缘。他的半边脸隐匿在阴影下,另外半边脸上看不出怒气。他似乎在享受她带来的乐趣。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下巴,冷静地说:“或许。”
“用以交换漫长的两年?”
她的游戏被他发现了。
“也许更长。”她缓缓走过去,好象她刚才不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一起在城垛上漫步,墙上到处是深褐色干涸的血迹。如果没有经过那场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注意到这些血迹。
这一片城墙高耸在城堡上方,风强烈许多,空气也比较冰凉。他们身边只有风、天空和彼此。
城墙下闹烘烘的,但是从这里听却显得非常遥远,像另一个世界。他们像两片云,被吹向远方,直到生命的路交会。
他很沉默,因此她抬头看着他,揣测他的心思。他背靠着墙,双手叠在胸前,屈着一膝,靴子顶在一堆置放在墙缘的石块上。
他凝望着地平线,绿色的丘陵与树丛和万里无云的蓝天相遇。她倚着石头,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一言一行都硬邦邦却似乎有颗温柔的心的男人,会共度什么样的人生。
“我希望我一下命令,人人都要听从。”
真是温柔啊,她想。
“尤其是那些我有义务要保护的人。”
真像她的父亲,她咬着下唇听他说。
“我下命令并不是因为我冷酷、自私,或想要折磨你,可琳。而是为了安全,为了这块我必须守卫的土地。”
她没有答话,他继续说:“要和我一起生活不难,但是我希望你们听从我的命令,不管是我的骑士、我的仆人,或是我妻子。”
“我还不是你的妻子。”她不假思索地说,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不让自己说出:等等!我收回这句话。
他没有反应也没有回答,因此她的耳中更是不断出现这句话,使她显得愚蠢、幼稚极了。她通常并不暴躁,不会使自己显得如此乖戾。
她在麦威面前这样做的事实更令她懊恼,为了某种奇特的理由,她已开始在意他对她的看法。
她看着自己的手。“我不该这么说的,爵爷。”
“你那叛逆的语气或许不聪明,但是我已经逐渐习惯了。”
她猛然抬头,他在取笑她。她几乎笑了。
他又说:“我希望你坦白回答我。”他顿了顿,他的表情透露出紧张,可见他的问题很重要。他看着她。“告诉我实话,小姐,你不想嫁给我吗?”
“我没有这么说。”
“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你是不是喜欢了别的人?”
“没有,”她摇头。“没有这种事。”
“那么你同意结婚喽。”
她抬头凝视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他说不。“我同意。”
他的脸上没有显露情绪,但是她感到和他之间有股交流,像是欲望。
“我希望你是真心愿意跟我结婚,可琳,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要跟你结婚,爵爷。”
“真心愿意的。”
她点点头之后别开脸。
他侧着头,执意看见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
她以为他会笑她,这个严峻而难懂的男人,国王的骑士和好朋友,一个照顾过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他眼中热切的期盼胜过一切言语。她叹口气,只希望她未来的丈夫能多一点幽默感。
“真心愿意的。”她重复他想要听的话,又补充说:“我要跟你结婚,麦威爵士,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很好。”
她又想移动,但是扶住肩膀的手阻止了她。她回望他。
“依照惯例,我们必须以真诚的吻来印证这个承诺。”
她的目光飞到他仍然紧抿的嘴唇。胡渣的黑点环绕他唇边,勾勒出下颚和脸颊上坚毅的线条。他的颈部肌肉结实,因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必须能承受铠甲的重量。
她曾企图举起父亲的铠甲,想在他去参加诺曼底举办的马上比武大赛时,担任他的随从。但是她当天晚上就放弃了,因为她必须用双手才能把他的铠甲抬起来。
她父亲取笑她,一个女人是不可能成为随从的。她在举起铠甲之后对父亲说,她总算明白男人为何都那么头壳坚硬。
现在,她仰头看着她刚同意要结婚的男人的脸,在他浓密眉毛下的蓝色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冰冷,而是在他当众吻她、或在她松开毛巾时的那股灼热。
她的高度只到他胸口,因此她弯起手指对地勾了勾。“你的脸颊,爵爷。”
他并未弯身。下一秒,他举起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大手环抱她的腰,转身把她压在石墙上,一只手往上捧着地的后脑,以免她被石头的锐角碰伤。
他的气息清新,似乎才刚清过牙齿。她能闻到春天温暖的香气。没有皮革的气味,也没有马匹的腥臊。
他的舌快速拂过她的唇,她惊讶地张开眼睛,发现他正注视着她。他的唇温柔地拂过她的眉,下到她的眼睑,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
他好温柔,他的吻就像耳语,柔软而温暖。他的嘴移到她耳边。“张开嘴。”
这次他没有强取豪夺,而是征求她的同意,和他使她承认会与他结婚的方式相同。他把控制的机会交给她,两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
她水远都不能说自己是被迫的。
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他的舌和她的嬉戏,舔噬、品尝,掠过她的牙齿,慢慢地沿着唇瓣滑动后再次探入口中。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用感觉,滚烫的血液在体内快速流动。
他拥有她喜爱的一切气味:无花果、甜美的西西里柳橙、杏仁牛奶、野生黑莓、葡萄奶油和玫瑰布丁!是女人的梦想。
她的手臂滑过他胸前,绕在他有力的头部。她依附在他身上,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忽冷忽热,彷佛染上了某种奇怪却美好的热病。
她压着他,觉得自己必须用身体摩擦他,必须进入他的内部。似乎有某种她迫切需要的东西在那里等着她。
他呻吟一声,把唇移开。
她失望地低喊,使她听起来像是从鸟巢跌落的小鸟。
他的小腹抵着她,把她顶在石墙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他再度亲吻她,他的吻既急迫又猛烈,舌头激动的纠缠她的,彷佛有只无形的手强迫他吻她,以证明她是他的。
这不是情人温柔的吻。这是战士的吻,她的战士。
他的唇忽然离开她的。
她沈溺在他的吻之中,以致必须摇摇头才能甩去脑中的昏眩。
好一会儿之后,他的面目才不再模糊。她看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唇间,呼吸急促如刚打完一仗。
她自己急速的喘气和他的混合在一起,消散在风中。她的心跳从指尖到胸口到耳朵逐渐和缓,终于回复成规律的节奏。
他握住她的腰,退后一步,把她放在石块上,她转过头,为刚刚发生的事感到难为情。她像个荡妇,像那些总是醉醺醺的、在干草堆后面引诱父亲的骑士,把身体压在他们身上的农场女工。
这个意志薄弱、道德低落的可琳,是她所陌生的,她被自己刚才的行为给吓坏了。她的双手开始颤抖,于是她紧握着手,想把手藏在衣褶里。
“你不敢看我吗?”
“不。”她没有抬头,只是大声的否认她心中真正的感觉——恐惧。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光。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涌出来。
啊,不行,不能在这时候哭。她咬着唇,可是没有用,泪水滑落她的脸颊。
她害怕的发现他的手搭上她的肩,把她拉过去搂在胸前。她把脸理起来,试着停止哭泣。
“可琳。”
她无法回答,他会听出她的哭泣,和她不明所以的眼泪。
“你在哭?”
她别过头。
“我弄伤你了?”
“没有。”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她推他的胸膛,但是他不让她走。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他的唇又缓缓降下。
吻,老天,她想再让他吻一次。
城堡外面传来一声叫喊,他连忙放开她,和她一起走到墙边往下看。一群骑士护送一长列车队逐渐接近,绣着红狮的三角旗在风中摇摆。
他转向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有种骄傲的笑意,这使她有点着恼。
他朝她伸出手。“来。”
她踌躇了几秒,朝城下的行列点点头。“那是什么,爵爷?”
“什么?”他目视前方,牵着她走向阶梯。“是给新娘的礼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