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於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後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彊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原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间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炉。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於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於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柰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於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於齐齐王悉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詑乌有先生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於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揜兔辚鹿射麋脚麟。鹜於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馀年时从出游游於後园览於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馀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纮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附锡碧金银众色炫燿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渼琨珸瑊玏玄厉萩石武夫。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猼且。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纮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蓇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菰芦菴{艹闾}轩芋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棻豫章桂椒木兰离硃杨楂梸甹栗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於是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槅距虚轶野马而湜騊駼乘遗风而射游骐;儵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节裴回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物之变态。

“‘於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櫜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谿谷;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纤垂髾;扶与猗靡吸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缥乎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於是乃相与獠於蕙圃媻珊勃窣上金隄揜翡翠射鵕璘微矰出纤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鸧下玄鹤加。怠而後游於清池;浮文鹢扬桂枻张翠帷建羽盖罔玳瑁钓紫贝;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蟲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硠硠潏潏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班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澹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於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原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馀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於齐而累於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傍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傥瑰伟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萃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契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而不复何为无用应哉!”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籓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於义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誉而適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浐出入泾渭;酆鄗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兮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洲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汨乎浑流顺阿而下赴隘陕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滂晞滭浡滵汩湢测泌瀄横流逆折转腾潎洌澎濞沆瀣穹隆云挠蜿■胶戾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壧旻壅饹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坠湛湛隐隐砰磅訇潏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槃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々东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龙赤螭靧亸螹离鰅騄鰬魠禺禺鱋魶揵鳍擢尾振鳞奋翼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万物众夥明月珠子玓瓅江靡蜀石黄鶗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霅旰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磻蟏鸀鴂目烦鹜鷛醁澥昉鸕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随风澹淡与波摇荡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深林钜木崭岩嵾嵯九嵏、嶻■南山峨峨■■岩纮甗锜嶊崣崛崎振谿通谷蹇产沟渎谽呀豁閜轗陵别岛崴磈岧瘣丘虚崛嶮隐辚郁鹍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涣夷6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掩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流夷。尃结缕欑戾莎揭车衡兰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枝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丽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斐斐众香越肸蚃布写餔苾勃。“於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入於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偁旄敠犛沈牛麈麋赤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湲騊駼橐扆蛩蛩驒騱駃騠驴骡。

“於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珰辇道纚属步朓周流长途中宿。夷颙筑堂累台增成岩穾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於闺闼宛虹拖於楯轩。青虬蚴蟉於东箱象舆婉蝉於西清灵圉燕於间观偓佺之伦暴於南荣醴泉涌於清室通川过乎中庭。槃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磼酺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渼玉旁唐瑸斒文鳞赤瑕驳荦杂臿其间垂绥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枇杷橪柿楟柰厚朴甹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郁棣榙濛荔枝罗乎後宫列乎北园。崒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杌紫茎红华秀硃荣煌煌扈扈照曜钜野。沙棠栎櫧华氾弇栌留落胥馀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暢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累佹崔错■骫阬衡閜砢垂条扶於落英幡纚纷容萧蔘旖旎从风浏莅■吸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环後宫杂遝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蠗蝚螹胡■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於是乎隃绝梁腾殊榛捷垂条踔稀间牢落6离烂曼远迁。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後宫不移百官备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虬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後道游;孙叔奉辔卫公骖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獠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隐天动地先後6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陵三颙之危下碛历之坻;俓鷟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脑;弓不虚应声而倒。於是乎乘舆弥节裴回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然後浸潭促节儵夐远去流离轻禽槅履狡兽轊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燿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择肉後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

“然後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梠乘虚无与神俱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鵕璘拂鹥鸟捎凤皇捷鸳雏掩焦明。

“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闇乎反乡。“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闇乎反乡。蹶石历封峦过乂鹊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獠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辚轹乘骑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騃与其穷极倦惊惮慴伏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阬满谷揜平弥泽。

“於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举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铛剸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姣冶嫺都靓庄刻饬便嬛绰约柔桡嬛嬛妩媚佺袢酰粧w独茧之褕袘眇阎易以戌削编姺徶蘋与世殊服;芬香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旳皪;长眉连娟微睇釂藐;色授魂与心愉於侧。

“於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於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览听馀间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於此恐後世靡丽遂往而不反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於是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以赡萌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宫观而勿仞。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与天下为始。’

“於是历吉日以齐戒袭朝衣乘法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貍兼驺虞弋玄鹤建干戚载云鶒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於斯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羡於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乃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转漕万馀人用兴法诛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辑安中国。然後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军兴制

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唯恐居後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雠。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於後世传土地於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於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原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厓、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於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於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厓、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纭湛恩汪濊群生澍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厓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结轶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於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之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邪?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余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觏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鸿水浡出氾滥衍溢民人登降移徙陭麕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鸿水决江疏河漉沈赡菑东归之於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唯民哉。心烦於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麀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闳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2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浔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於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於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系累号泣内乡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恶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彊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原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沬、若徼牂柯镂零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诛伐於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迟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忧勤而终於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於此矣。方将增泰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颂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於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原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因迁延而辞避。

其後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馀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於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间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於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於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无形祸固多藏於隐微而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原陛下之留意幸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々兮通谷魌兮谽■。汩淢噏习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塕兮览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埶。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脩兮魂无归而不食。夐邈绝而不齐兮弥久远而愈鬐。精罔阆而飞扬兮拾九天而永逝。呜呼哀哉!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天子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垂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抴彗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蹇兮又旖旎以招摇。揽欃枪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渺以眩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骖赤螭青虬之鞮蟉蜿蜒。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蠼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绸缪偃蹇怵鞨以梁倚。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徵灵圉而选之兮部乘众神於瑶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含雷兮前6离而後潏湟。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祝融惊而跸御兮清雰气而後行。屯余车其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嬉。

历唐尧於崇山兮过虞舜於九疑。纷湛湛其差错兮杂遝胶葛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滂濞泱轧洒以林离。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衍曼流烂坛以6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嚬礨嵬靺。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朅渡九江而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奄息总极氾滥水嬉兮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时若々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摇集兮亢乌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鱇然白。载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都。呼吸沆瀣餐朝霞噍咀芝英兮叽琼华。嬐侵浔而高纵兮纷鸿涌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沛。驰游道而脩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於玄阙兮轶先驱於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视眩眠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後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於唐尧臣莫贤於后稷。后稷创业於唐公刘迹於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後陵夷衰微千载无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於前谨遗教於後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濛涌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於繦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漫衍旁魄四塞云尃雾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霑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飘逝迩陕游原迥阔泳沫恶湮没闇昧昭晢昆蟲凯泽回面内。然後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鳒一茎六穗於庖牺双共抵之兽获周馀珍收龟于岐招翠黄乘龙於沼。鬼神接灵圉宾於间馆。奇物谲诡俶傥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让之道其何爽与?

於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侔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浃洽符瑞众变期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泰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荐成陛下谦让而弗也。挈三神之驩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说者尚何称於後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彰至尊舒盛德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不可贬也。原陛下全之。而後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

於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穀六穗我穑曷蓄。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

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々睦睦君子之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旼々睦睦君子之

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徵。兹亦於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燿熿炳煇煌。正阳显见於传载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讬寓谕以封峦。

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父禅肃然。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风一犹驰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相如纵诞窃赀卓氏。其学无方其才足倚。子虚过吒上林非侈。四马还邛百金献伎。惜哉封禅遗文卓尔。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史记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史记
上一章下一章

司马相如列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