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第二章 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眼前的走廊,一片银杏叶飘然而坠。

不知何故,在这阴森逼人之时,这片黄色枯叶在我眼底留下强烈的印象。

三个人仍专心一致的念着那奇怪的咒语。没有人来帮我,只好独力完成急救处置。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吧!当卜部鸿一带着医生菊川隆三郎回来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只是一般过往来客,光这样一幕就己无法忍受,或许立刻落荒而逃。但以犯罪学家自任的我,内心却激起强烈的昂奋,我已不再认为那可怕的预言是可笑的事。

菊川隆三郎年约三十五、六岁,虽然眼中闪着理智的光辉,但是,整张脸给人的感受却是无比丑陋的印象!恍如饱受寒冷的北国冬季狂风侵蚀般的矮松树。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是松下先生吧!托你之福,土岐子小姐总算平安无事了。反正,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如你所见到的一样!”最后两句,他是在我耳畔低声说着。然后,他迅速从皮包里拿出注射针筒,“我替她注射强心剂,松下先生,请你帮一下忙。”

尖锐的针刺入土岐子右臂静脉里。已经昏迷的她的眼睑,在我眼前轻微痉挛着。

“我想,应该不要紧了。不过,先让她躺下来,我必须观察一段时间。”似乎终于放心,他说。

“医生,拜托你了。不过,这究竟怎么回事?”卜部鸿一问。

菊川医生深度近视眼镜底下绽出锐利的光芒:“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唯一能确知的是她被人下毒了。”

在此之前,我们所交谈的话和三人的咒语同时响着。但一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就停止祈祷了。

“毒……你说是被人下毒?”舜斋开口。

“是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必须经过调查才知,但可断定的是,在这宅邸里有人正布下可怕的阴谋!”他冷冷的说。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到。我一直以为患了什么病,所以……”

“所以你才祈祷?”菊川嘲讽似的反问。

“不,菊川医生,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就因为我向神祈求,她才能够活命。人类的精神力量是非常伟大的,敞开心灵向神祈求,身体就会迸放出肉眼见不到的灵气,一接触到灵气,万病都能痊愈。”

“算了,这些话等以后有空再听你说,现在我只担心土岐子小姐的安全。等她病好了,你再慢慢演讲吧!”

舜斋眼中燃烧着激烈的怒火。若是从前,对于像自己孙子般年纪的年轻医生,胆敢如此没礼貌,早就大声斥责一番。但已经没落的现在,他连这点力气也消失了,只能喃喃自语的,闭上那双鹰鹫般的眼睛。

两位美丽女性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战栗!

“是他,一定是他干的!”澄子尖叫。

“澄子小姐,你说的是谁?”

“姊姊,究竟是谁?”

我们都凝视着澄子的嘴,等待她说出恐怖的杀人恶魔之姓名……

澄子并未正面回答:“对不起,我乱了方寸……现在还不能肯定,没有任何证据……”

“澄子小姐,你说说看!”

澄子不再开口,姊妹俩相继走出房间。

有某种事情即将发生!这被诅咒的家族里,即将发生可怕的惨剧……

和神津恭介及哥哥经历数件杀人命案的我,已经产生坚定的信念了。我迷悯着:该如何预防命案的发生呢?在以往的案子里,也有过自己所信任的朋友是杀人凶手之例,一直相信对方不可能,但……

这一次,我必须采取一切可能的方法和行动来防止。我认为连找我到此地的卜部鸿一都有嫌疑!最重要的,当然是不能给那可怕的凶手丝毫行凶的余裕,虽然目前还不知其真正身分,不过,怪人卜部六郎能满怀自信的预言,即表示这宅邸内外潜伏着冷酷的阴谋!

一阵难以捉摸的幻影涌现脑海,再次消失。

澄子回来通知床铺已经准备好,我们马上抱起土岐子。

暮色已深,远处奥多摩山峦吹来的强风,冰冷的掠过我的脸颊。

“卜部,从刚刚发生的这件事看来,今夜绝对不可疏忽警戒。土岐子虽然已脱离险境,但最重要的是,今晚千万不能让这三位小姐单独行动,必须随时有人监视着她们的安全才行。”我在卜部鸿一耳边低声说。

“松下,你说得没错。虽然辛苦你了,但还是希望你能鼎力帮助。你看,舅公是那个样子,而我除了坚持下去,也无能为力……”他的声音里带有一般悲怆!

“至少,我会尽可能的帮忙。没办法问出澄子小姐心目中认定的凶手吗?如果问出,或许一切就……”

“嗯,我设法试试看。只是,她那人很会钻牛角尖,而且个性又偏激……”

“对了,住在这宅邸里的除了你们家族外,是否另有他人?”

“有个叫吾作的老佣人,既聋且哑,除了烧烧洗澡水、砍砍柴、提水之外,没多大用处。还有一个叫时子的十八岁女佣,负责打扫、洗衣、做菜等杂事,可是脑筋不太灵光。此外,属于远亲的幸二、睦夫两兄弟也在这里住了两、三天,现在到邻村去,不过,很快会回来。”

“那两人和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姨妈的儿子,算一算,也是我的表弟……哥哥今年三十五岁,弟弟三十三岁,两人都曾在东京经营小规模的公司,趁着战争结束的动荡期间,捞了一票……他们都是疯狂的红灵教信徒,至今仍噩梦未醒,因为,舅公对他们印象特别好。不过,这是我的猜测,我总觉得他们的信仰另有阴谋……”

“还有呢?”

“连一只猫也没有了。”

这样广阔的宅邸只住九个人,而他们彼此之间,又另有外人无法了解的纠葛。于是,我深深觉得自己尚来见过的人,仿佛皆化为可怕的影像……

舜斋和两位孙女不知何时已从房里消失。

“松下,我马上回来。”鸿一似已失去冷静,快步走出房门。

房内只留下菊川医生和我。

“松下先生,方才来此途中,卜部先生曾说你是警视厅调查一课课长的弟弟,是不?”似乎迫不及待的,他问。

“是的。你认识家兄?”

“不,只是常听到他的大名……最近,你也和神津恭介先生联手,在罪案侦查方面非常活跃。”

“不,我只是助手……”

“你认为这一家人如何?”

“这……我才刚到达不久,很难下断论,不过,总觉得好像充满一股阴森的妖气,似乎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都被某种邪恶附身……”

“正是这样。这家人已被红灵教的幽灵所附身,完全脱出常轨!你听过红灵教的教义吗?”

“我没有知道得那么详细。”

“他们具有和两千年前希腊人同等程度的智慧,认为地上万物皆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所构成。譬如,所谓金属是以属于地的一部分铁矿冶炼而成,一旦暴露于风或水中,就会失去火力而锈蚀,回归于地。这当然只是很小的实例,另外让人觉得可笑的事还很多,相信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对了,松下先生,你认为这东西如何?”他回望四周,同时递给我一瓶药水。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

“土岐子小姐表示这四、五天胃很不舒服,这是我开给她服用的药水……”

“那么,是在里面……”我不自禁惊呼出声。

“好像是这样。刚刚我尝了一下,发现有很奇怪的味道,具刺激性……有点使舌头麻木……我不会开出这样的药……我吩咐她在饭前服用,如果里面有……”

我们不自觉互望一眼。

“医生,对不起,你那边的护士可能配错药方吗?”

“应该不会!你看,这是两日份,而她是昨天下午从我那儿拿回来,瓶里的药水己减少三次的分量。所以,不可能会第四次才突然有毒!”

“那么,有人在其中……”

“我也认为如此。松下先生,请你立刻将这药水送至警视厅鉴定分析,毕竟,我只是乡下的小医生,没有化验的设备,虽然心中有所怀疑,在来确定之前,也不能传说出去。”

“我明白了。”我接过药瓶,以他所带的胶布贴在软木塞上,放入皮包里。

“医生,你认为会是什么人下毒呢?”虽然明知多此一问,还是忍不住要问。

“这种事我不知道。但依常识判断,可以说是这宅邸里的某个人!”他的神情冰冷、严肃。

“我一直认为毒杀乃是杀人方法中最为阴险的,而这次的方法却不太一样。”

“松下先生,或许凶手并没有杀害土岐子的意思!”

这句话令我大感惊愕。

那么凶手为何将毒药混入药瓶?假定另有一项杀人计划,这也会引起这家人的戒心,岂非形成反作用?

大概是注意到我表情的困惑吧!他静静接着说:“松下先生,假如这是计划性的杀人,又有万全的准备,那么利用瞬间能发挥效力的毒物,诸如:氰酸钾或番木鳌硷,应该更为简单。但他却使用此种,药名虽然未知,可是作用缓慢的毒物。由此来看,此一杀人未遂也许只是某种更可怕的犯罪之前奏……”

这番话我也有同感:“医生,我想到一件事……”我说出卜部六郎那恐怖的预言。

“那男人说出这种话吗?”他沉思一会儿,然后像无法置信似的接着说,“那人精神已异,所以,这样的预言我无法相信。何况,就算他缜密的计划杀人,也很难如此简单的实行。事实上,我最恐惧的还是这宅邸里弥漫着的异常气氛!”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看看土岐子小姐的清况如何,然后,回家时顺便到警局报案,毕竟,这是我的义务。”

这时,卜部鸿一带着一位男人回来了。这人年约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两眼如黑市掮客般骨碌乱转,看来随时都对别人怀着戒心。

“松下,这位是我刚刚提过的幸二。这位是松下研三先生。”

我们互望一眼,彼此作揖。一刹那,我却能感觉出他冰冷眼神中裸露的蛇蝎般敌意!

“听说土岐子被人下毒,医生,到底是什么毒?”嘴里虽然问着,他的内心却根本漠不关心。

医生冷冷地回答:“我还没办法确定。”

“是吗?”他很不高兴的说。然后,转过脸望向我们,“鸿一,既然发生这种奇怪的事件松下先生又听到那怪异的预言,今晚,我们该如你所说的,注意澄子她们的行动。”

不管他的真意如何,这件事我没有异议。

没多久,晚餐准备好了,我们一块用餐,只有菊川医生留下来照顾土岐子。当然,刚发生过这种事,我也几乎无法下咽。

我低声对坐在一旁的鸿一说:“澄子小姐说出来没?”

“不,她坚持不说。”

“不管如何都该想尽办法让她说出。

“嗯,我再试试看。”

我凝视着换上家居和服,在一旁侍候用餐的这对姊妹。烈子不用说,连澄子都是浓妆艳抹,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昂奋的表情,而且,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澄子的话题一直和目前的紧张状况很不搭调。

舜斋自始就未出现。吃过饭,我回到土岐子的房间。菊川隆三郎正默默替她换额头上的湿毛巾,然后把脉,置于一旁的食物,动也没动过。

“真是很糟糕的待遇!”

因为,那乡下女佣只是茫茫然怔坐在一旁……

“这种情形我早就习惯了。”他微微苦笑,“松下先生,我想,你应该已径逐渐了解了吧!这家人,不管是谁,除了自己的事,不会去关心的……这是一群疯子!”

我除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松下先生,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虽然我待会就准备回家,但在此之前,请你不必过来了。”

这时,鸿一来叫我:“松下,你先洗澡吧!”

那是并不很宽敞的浴室。更衣室是两张榻榻米大的木板房,可以自内侧上锁,浴室也能从里面上锁,可说戒备相当严密,大概是防止小偷侵入吧!

浴室内有崭新,散发出桧木香的浴槽。我缓缓伸展疲倦的四肢,在暖烘烘的热气蒸熏下,刚刚相继发生的噩梦般事件,仿佛都已随之消失于空中。

“洗澡水够烫吗?”

窗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是那位叫时子的女佣。

“水温正好!”

我回过神来,将全身浸泡在浴槽内。

这宅邸的阴森气氛,令我不期然的想起那桩刺青杀人事件。我也是在浴室里发现那美女的尸体,而且,那也是极不可思议的密室!

那是我实际参与罪案调查的事件,也是天才神津恭介初次展露才华的案件……如果他也和我一起来这里,究竟会怎么做呢?还有,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风转强了,吹得玻璃窗哗啦作响。

我什么都不去想,迅速洗好澡,走出浴室。

在我之后,是幸二,然后是鸿一。舜斋是最先洗的,洗过澡,就回自己卧房去了。

然后,澄子站起来……

“澄子,我们很担心今晚会发生什么怪异之事,所以,不希望你单独行事,我们之中的一人,在你洗澡时,站在更衣室外的走廊监视。”鸿一说。

“何必呢?你的预感不可能会正确的。再说,我只要从里面上锁,就不会有问题了。”

“你有时候也该听听我的话!”很难得,鸿一的语气非常强硬。

澄子默默凝视我们好一会儿,或许是发觉我们的脸色都很沉重吧!于是她说道:“好像戒备森严呢!其实,我和土岐子不一样,你们可以放心。不过,既然各位都认为这样比较安全,那么,幸二,你就陪我吧!”

澄子终于答应了。

在这同时,菊川隆三郎进入房内:“土岐子小姐已经不要紧了,我也该回家。不过,松下先生,你能代替我照顾她吗?”

在我来说,无法表示拒绝。留下鸿一和烈子,我们走出房间。我回土岐子的房间,澄子他们三人则走向对面……

土岐子昏昏沉沉继续睡着,她已经脱离险境,但蜡像般苍白的美丽脸庞浮现珠玉似发光的大颗汗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但我的第六感却能感觉到,在这静谧的大宅邸中,有某种来知的魔影正无声的潜入。确实,有某件事情发生了!

我忍不住想叫喊出声。这时,走廊上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

我冲出房间。一看,菊川隆三郎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对面房门也冲出鸿一和烈子,脸色宛如朽木……

“怎么回事?”

“我正想回家,先上洗手间,却觉得外面似乎有人影,立刻从窗子往外看,却见到一道黑影,正从浴室窗外窥伺里面,男人的黑影……”

“不会是吾作老头吧?”烈子急喘着问。

“不是的,是年轻男人的影子,说不定是六郎……”

仿佛被利刃穿心一般,在恐怖和战栗侵袭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的跑向浴室。但幸二却悠然伫立在更衣室前的走廊上抽烟。

“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他的唇际浮现某种讽刺的微笑。

但我已经没有闲暇去注意了。

“澄子小姐、澄子小姐!”

“姊姊,姊姊!”

我们大声呼叫,但浴室里却没有任何回答。

“怎么办?”鸿一脸色惨白,回头望着我。

“把门撞开。

我们都激动不已。

“好!”

我们轮流以身体撞门,门终于被撞开了,我们相继冲进更衣室。依平时的习惯,我立刻回头朝后看,但是,锁扣确实扣上!

房里凌乱放着女人的衣服,却不见人影。

“澄子!”

里面还是没有回答。更衣室和浴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最上面是普通的透明玻璃。我们垫着一旁的空啤酒箱轮流往浴室内望去!

澄子……已经死于浴室内!

身体浸泡在浴槽中,右手颓然垂落槽外,轻闭着眼,唇际浮现一抹惊愕和痛苦……

浴槽内的水已染成泛黑的红色!

我们都悚然了,没有人出声。我此刻的神经已完全麻痹,该怎么办才好呢?

菊川隆三郎突然脱掉上衣,以身体用力撞门,我们也紧跟在后,反覆撞了两、三次,门开了。

但,就在这时……

电灯一明一灭的闪动几下,之后,我们被层层黑暗所包围了。

难道停电了?

竟然在这种情况下……

我仿佛可以感受到看不见的恐怖凶手正站在背后激喘,全身不禁僵住了。

黑暗中传来医生冷静的声音:“鸿一先生,我的皮包放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有手电筒,麻烦你去拿来。”

咔嚓一声,打火机亮起了火光。在那摇晃不定的豆大火焰照射下,房内所有的人都像是恶魔。

几分钟过去了,感觉上却好像已过了几小时。鸿一手上的手电筒在浴室门口投射出鲜明的圆形白光。

“松下先生,你拿着手电筒。”

菊川医生和幸二再次冲进浴室内,我们在后跟着。

浴室门也是自内侧上锁。

“松下先生,请你看看脉搏……”菊川叫着。

我伸手握住澄子颓然下垂的右臂。她的心跳已完全停止了。

“把光线照向这边……”

我将手电筒照向尸体。菊川隆三郎充分发挥职业勇气和冷静,把卷起袖管的双臂伸入浴槽内。

“这……”摸索了一会儿,他脸色铁青的回头,“胸口插着短刀……不能就这样放着,请帮忙一下。”

我们七手八脚的把尚留温热的柔软尸体拖出浴槽外。

如美人鱼般湿润,散发出冰冷光泽的肌肤,白腊似的左胸隆起的乳房下,插着一把白柄短刀,泛黑的血水仍自伤口不停渗出……

到底是如何实行这项完全犯罪的?

有两道房门的密室,外面还另有人监视,但凶手却逃走了!

最可怕的还是那恐怖的预言终于实现——被杀害而浮尸水面。

因战栗而发抖的我,眼前仿佛听到那疯狂的预言者卜部六郎恶魔似的笑声,时而闪现,又立即消失。

外面下起骤雨。一阵疾风吹过,激烈的雨滴飘打浴室的玻璃窗,我们的心也被撼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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