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叶一枝

第六章 一叶一枝

全省经济工作会议结束前夕,陈时宜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仲知秋同志在会议闭幕后单独召见他。

什么事?陈时宜不免有些紧张。省委书记单独召见肯定有大事。

没有大事,只是一般性的召见。会议期间,十五个地市州委书记唯有陈时宜没有单独向他汇报。

是不敏感还是傲气?

都不是,是会议没有这项议程。

这种事永远不会出现在议程表上。

许多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靠自己悟。谁的悟性好,谁能在官场上左右逢源。

仲知秋在办公室等他。

见面后,仲知秋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官当大了,架子也大了。开五天会,我不请你,你就不来?”

陈时宜知道他在唬人,笑着回答:“您是大人物,我不敢高攀。”

不是不想单独拜见省委书记,而是觉得见面后没有什么事好讲。闲聊吧,又怕耽误领导的宝贵时间。谈工作,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有成绩后再谈不迟。

你按兵不动,仲知秋却按捺不住。你不见他,他要见你。见你是为了掌握行情和动向。

坐定后,仲知秋出了试卷:“说一说都宁的情况。”

严格地讲,都宁的情况仲知秋了解一些。不要以为他没有去都宁就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情报网和信息网四通八达,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情报、信息、资料出现在他办公桌上。现代信息技术能使他成为千里眼和顺风耳,全省的大事要事他能在四个小时以内知晓。

单独听汇报有二层意思,一是验证手头情报的准确性,二是及时发现新情况新问题。

“干得不错嘛。”仲知秋听完汇报后肯定地说。

自从陈时宜到都宁赴任后,他对都宁的关注度比以往要高。不能不为陈时宜捏一把汗。现在看来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从各方反馈的意见看,陈时宜干得不错,脚根已经站稳,赢得了民心。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上访的人明显减少。

“有什么要求?”仲知秋关切地询问:“需不需对干部进行内部调整?”

话轻,落地重。为了都宁的长治久安,省委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动用组织措施支持他的工作。

信任才有这个礼遇。

“暂时还不需要。”陈时宜胸有成竹地说。

说句心里话,想把蔡峰调走。洪政不只一次地对他说:“你要想方设法把蔡峰拱走,蔡峰不走,都宁永远不宁;蔡峰走了,都宁就是你的天下。”还有许多的“好心人”也是这样规劝。不是三人成虎,而是他清楚蔡峰的为人。他动过搬走蔡峰的念头,并且在等待机会实施。现在机会来了,却主动放弃了。不为别的,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不步蔡峰的后尘。他想起了洪政的话,蔡峰走了,都宁就是你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不是蔡峰的天下,也不是他陈时宜的天下,是**打下的天下,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天下。不认识这一点,蔡峰走了,都宁还会出现第二个蔡峰。第二个蔡峰不是别人,就是他陈时宜。

留住蔡峰,是为了不当蔡峰。只要不当余国光第二,留住蔡峰又何妨?

有胆识。

仲知秋高兴地说:“没想到你的容量不小。**人就要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胸怀。但是必须注意,不能无原则地谦让,不能拿党性做交易,不能一团和气和稀泥……”

……

从省委书记办公室出来,陈时宜的心里踏实了许多。有省委的支持,有省委书记的信任,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

没有搬不动的绊脚石?

他的司机告诉他,程诗兴办事去了。

这次全省经济工作会开到县市一级,各地党政一把手都来了。程诗兴也来了。

他俩约好,会议结束后看望吴春天。

吴春天这次从副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拟任省政协主席。副书记的免职通知是昨天下达到省委,今天的闭幕式他没有出席。

陈时宜吩咐司机:“打电话叫他快点过来。”

程诗兴正在省扶贫办要钱。都宁虽然不是全省的贫困地区,但有十二个国家级插花贫困乡镇,每年除了正常拨款外,还能哼到一点小钱。钱虽然不多,但不能放弃。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有一分钱就能解决一分钱的事。再说,这是一笔机动资金,也可以说是人情款,掌握在主任手里,谁会哼就归谁。

历来都是如此,好哭的孩子多吃奶。

程诗兴收到电话后感到吃惊,省委书记召见地方大员只谈一刻钟?真是高效率快节奏。他还以为至少也得二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两部车迅速会合。程诗兴坐到陈时宜的车上。不是节约,而是不能摆阔。在老同志的面前越寒酸越好。

平时都是一个人一部车,偶尔坐一起还有些不习惯。

“我还以为要得二三个小时,所以忙里偷闲去了一趟扶贫办。”程诗兴上车后作了一番解释。醉翁之意不在酒,用抛砖引玉套陈时宜透露省委书记的谈话内容。在他脑子里,省委书记单独召见一般都是人事变动。

他只关心人事问题。

陈时宜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些吴老的情况。

车子停了下来。出入要办手续。

哨兵听说是见吴老,马上礼貌地回答:“对不起,同志,吴老有交代,这段时间不接待任何人。”

吃了闭门羹。不过有希望,不是吴老亲口所言还可以通融。

程诗兴掏出手机拨通了吴老家电话。他说:“吴老,我是都宁的小程,市委陈书记和我来看望老领导。”

“不用,不用。你们不要来,我现在很好,进政协当主席提拔了,用不着安慰。”吴老一口拒绝。

怎么知道是来安慰的呢?

人之常情。

吴春天不领情。六十岁当政协主席很正常,来安慰就显得不正常。难道提拔了还需要安慰?对他而言,即使是明升暗降也是恰到好处。**不搞终身制,谁也不想一辈子有职有权。

程诗兴面露难色。在他印象里,这样不给面子还是第一次。

陈时宜接过电话,说:“吴书记,我是陈时宜,我现在正在您家门口,我有事向老领导汇报。”

“什么,你已经来了?”

显然没有想到。既然来了就不好意思拒绝,还得接见。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车子直达吴春天家大门。

大门已开,吴春天站在大门旁客厅内迎接。

进客厅坐定。

礼节性的问候过后,便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吴春天不吱声没人敢说话。

什么话中听?祝贺之类的话不能说,是祝贺他荣升还是祝贺他退居二线?安慰的话也不能说,只有强者安慰弱者,他是弱者吗?在没有摸清主人心态前选择沉默是上策。

“你们今天来是什么事?”吴春天发问。

可以说是明知故问。

他知道他俩的来意,无非是来安慰他。

程诗兴不知是计,马上回答道:“您是都宁的老领导,现在退下来。我们一是代表都宁人民来看望您,二是邀请您到都宁去住几天,散散心。”

情真意切,合情合理,但说得不是时候。

“哪个说我退下来?年底召开两会我就进政协当主席。政协主席就不是领导?告诉你,别把村长不当干部。”吴春天怒发冲冠地说。

哪有这个意思?程诗兴面露委屈。怪自己多嘴,书记在场他市长可以不讲话。

哪来这大的火气?

进政协他没有意见,一年前就有心里准备。问题是,不该提前免了他省委副书记职务,到两会召开时再免也不迟。现在离召开两会还有半年多时间,又不能为他一个人提前召开全省政协会议。这边免了副书记,那边主席不能到位,不知情者还以为他犯了错误。另外这半年怎么打发?

“老吴,你怎么能这样说小程?不管怎么说,他们是真心实意地请你。你也应该回都宁看一看,我陪你去。”吴春天的老伴在一旁插话。

吴春天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不过,还在火头上。

“吴书记,都宁的人民真的还记得您。这次我回都宁后陆续跑了一些乡镇,都宁出了那么多父母官,老百姓只记得您,说您是好人。都宁现有的渠道、水库、泵站都是在您任内兴建的,每年都发挥了作用。您搞社教时的老房东让我捎信给您,说他可能活不了多长了,想在有生之年见你一面。我替您答应了他,您不能让我不讲信用。”还是陈时宜的话中听。

吴春天一言不发。

他在感慨人世间的变化。

人生易老天难老。

“好吧,我答应你们。”吴春天终于说话了。

想起那个岁月,还有什么烦恼?那个年代的干部,不讲级别,不争待遇,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比起那个时候,现在是神仙的日子。

他的话多了起来,脸上也泛起了红光。

正在兴头上,门铃响了。

有客到。

来得不是时候——败兴。

前客让后客,这是规矩。

客人是蔡峰,后边还跟着二个尾巴:一个是胡小娥,一个是闵得方。

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所相遇。

陈时宜主动与蔡峰握手,客气说道:“蔡书记来了。”

蔡峰没有回话,点头以示作答。

程诗兴跟着伸出手来,蔡峰不与理会。

伸手容易缩手难。是给脸色看,还是由于关系太好不需要这一套?

程诗兴猜不透。

胡小娥抢过话茬说:“怎么啦?只允许你来,我们就来不得?”

像是吃了铳子,冲死人。

对这种人,唯一办法就是将她当成透明物,视而不见。

闵得方握住陈时宜的手解释道:“我到公安厅办事,路上遇上蔡书记。”

意思明了,怕陈时宜误会他与蔡峰打得火热。

多余的话,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对闵得方而言,一点都不多余。不划清界限不行?以人划线由来已久。主席都说过: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闵得方把陈时宜和程诗兴送上车、关上车门、等车子消失后才进吴老家。

他以为这样做才能显示出忠诚。

却得罪了老东家。

“贱!”

胡小娥从心里迸出这个字。

“到办公室去。”陈时宜命令道。

已经是下班时间,还去办公室干啥?司机纳闷不语。

给领导开车,没有白天黑夜,没有上下班之分。

还没有为什么,只有服从。

司机调转车头。

洪政见到他,忙到自己办公室里抱来一堆文件。

“陈书记,这些都是急件,等你签发。”洪政边说边把文件放在桌上。

什么急件?都是部门利益的文件,要求以市委的名义发文,代表市委号令全市。

“这份最急,”洪政抽出宣传部的文件夹,说:“梅部长催了几次,还要我特事特办,要我打电话给你,想先办后补手续。我看不是小事,不仅声势大,而且范围广,涉及的人多,没有答应。梅部长有意见。人家是常委,我得罪不起,只能不停地赔小心。”

流露出不满。

“什么事这么急?”陈时宜问。

在他印象里,宣传部好像没有很急的事。

“他们要在七一期间搞一个活动,叫做‘扭起秧歌庆盛世’。去年他们在七一期间搞了一个百万人民歌颂党的活动。”洪政回答道:“我向梅部长建议,是否把活动规模缩小一些,免得产生负面影响。梅部长不仅不听,还批评我对党没有感情,质问我对党是什么态度。我受不了,好像我洪政就不热爱党,他老梅对最党最忠诚。”

陈时宜没有完全听他汇报,而是边看边听。好家伙,宣传部不愧为大手笔,想在全市组织百万人的扭秧歌活动。题目起得不错,“扭起秧歌庆盛世”。

最后的一页吸引了陈时宜的注意。是老干部的联名信。

怎么把老干部的信附在文件一起?

是洪政的绝作。

是一首打油诗,题目是:有感于百万人民歌颂党的活动。诗文如下:

百万人民歌颂党/一人一套新衣裳/花去公款四千万/拉动服装大市场

显而易见,老干部对这种兴师动众的庆祝活动反感。

不无道理。

“洪秘书长,”陈时宜征求意见地说:“党的生日应该庆祝,宣传部这个创意也很好,但是不能增加单位和个人的负担,不能让群众有厌烦情绪。老干部的这封信有一定的代表性,搞活动还得综合考虑,不能庸俗化,不能顾此失彼。国庆阅兵也不是年年都搞?十年一大庆,五年一小庆,其它年份也要庆祝,形式可以多种多样,不一定动辄百万人,还要考虑群众的承受能力和当地的财力。”

“对对对,我有这个意思。”洪政马上表示赞同。

何止赞同,心中窃喜。

“那好,具体意见我就不签在文件上;毕竟是一件严肃的事,你把我的意见向梅部长传达就是。”陈时宜交代道。

洪政露出为难的样子,说:“陈书记,这种事恐怕还是您亲自对他说要好些。他是常委,已经责问了我对党是什么态度……”

“好了,你不用讲了,我明白。”陈时宜打断了他的话:“你把梅部长的电话拨通,我来给他讲。”

怕得罪人、怕承担责任,如何能委以重任?

陈时宜接过电话,说:“梅部长,七一活动的创意不错,我看……”

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电话里传来了梅雨林部长的声音:“好,就按陈书记的意见办。我们宣传部考虑问题欠妥,只想到热烈隆重,没考虑到其它方面。我们马上重新草拟一份庆祝方案,报市委审批。”

搞定。

那当然,一把手发话谁敢反?洪政在心里说道。

电话刚打完,雷中华带着一撂材料敲门而入。

肯定有要事。洪政知趣地退下。

真有要事,还不只一件。

第一件事,陈文翰案情有重大突破。陈时宜在陈文翰的诉讼状上签字后,市法院开始的态度是讨理不理。原因有二:一是错误估计形势,以为都宁还是蔡峰的天下,把陈时宜当着余国光第二打发,将他的批示扔到一边不予理睬;二是不肯否定自己,错就错到底。要他来翻自己判的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没想到市委决心很大,成立调查组,雷中华任组长,市纪委、法院、检察院三家联合调查。调查组一行三人到福建平青找到了当年的施工队。晚上就在平青市检察院附近的一家宾馆住下。无巧不成书,闲聊中,宾馆人员透露,说都宁有人在宾馆住过。查登记薄,果然是都宁人,一个叫张保胜,一个叫易兰,持的是都宁市委办公室的介绍信。调查组心中有数,张保胜是蔡峰的秘书,易兰是蔡峰调进市委办公室的干部。第二天,调查组手持平青市检察院开的介绍信到劳改农场找到了正在服刑的建筑包头。听到介绍后,建筑包头泪如泉涌地说:“都宁一伙人为了整垮陈书记,把我也整得好苦。我不愿黑良心说假话,他们说我不老实,说都宁来人了,陈书记自己都承认了。为证实没有说假话,他们让都宁来人用都宁话与我交谈。我信了。他们说只要我承认就放我出去,我不知是计,就按他们写好的材料抄了一遍……”真相基本大白,还有一点不明白,平清方面为什么拼命为都宁方面卖力?答案也找到了,原来上边有人打招呼。打招呼的这个人与蔡峰在中央党校市长培训班上是同学。

第二件事,苏丽香受贿罪不成立,违纪成立。她父亲去世时收受钱物折合人民币二万二千三百元。

第三件事,老上访户何功林的问题房管局顶着不办。局长胡大志是胡小娥的哥哥,仗着其有后台,对市委的督办件不理不办,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为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

第四件事,对豪华葬礼的处理不少人有意见。集中反映在对纪委有意见,说纪委只拔萝卜不打老虎。质问纪委为什么不处理闵元文。闵是主谋,但他那天的确没参加。有录像资料证明。

第五件事,省地纪委初步查明吴志东在任城建委主任期间有重大受贿嫌疑,可能马上要对其进行双规。

第六件事,长城典当行高息揽储引发储户挤兑大战。有些储户可能血本无归,典当行经理携款潜逃。长城典当行的上级是都宁信托贸易公司,其的经理祝贺平是闵得方的老婆。祝贺平口口声声称公司有钱,就是不拿钱让储户取兑。三千多储户准备到市政府门前静坐,要求财政拿钱。

雷中华汇报完毕。

陈时宜从抽屉中拿出一撂信件,说:“恐怕还还不只你说的这些问题,你看,全部是反映闵元文的材料。谁给闵元文这大的胆,居然动辄拔枪射人?难道他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什么是黑恶势力?这样的人就是黑恶势力。”

陈时宜接着说:“现在你的担子很重,我准备调整常委分工。这次在省城开会时,省纪委钟书记已经跟我通报了吴志东的案情,可能就在一二天内要宣布对吴志东进行双规。我想把闵得方调出来,让他接管吴志东的角色,分管城建,你兼任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我的职务是不是太多了?”雷中华顾虑地说。

“是多点,以后想办法调整。目前这种形势,闵得方不宜担任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在换届之前我不想班子大动,我相信,班子的稳定对整个都宁的社会稳定会有好处。”陈时宜解释道。

雷中华没有马上表态。

“对了,我已经与程诗兴同志谈过,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见。”陈时宜补充地说。

常委分工是书记的权力,不需要讨论。与市长通气是尊重的表现,很有必要。

“我没有价钱可讲。”雷中华说:“恐怕当公安局长会有阻力。”

意思是人大通不过。

担心不是多余的,蔡峰会同意吗?

陈时宜认为没有问题,市委常委当局长是高职低就。

雷中华没有异议。

既然答应了,就开始接受任务。陈时宜说:“我听到消息,陈文翰和苏丽香的平反问题还会遇到阻力,检察院已经有人放风,说陈文翰和苏丽香如果判无罪,他们就抗诉。人大也放出风声,他们要对一府两院进行督促检查。看得出有不少的人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人出来工作。正因为如此,你们一定要把问题搞准、搞清楚,要有说服力,要办成真正的铁案。不然会有人说我们包庇贪污犯。这是其一。”

“其二,”陈时宜接着说:“在局长还没有正式任命前,你以政法委书记、局党组书记的身分接管公安局。立即成立一个秘密调查组,只对你一个人负责,彻底查清闵元文及其团伙的犯罪事实,将其一伙绳之以法。”

“第三,通知检察院,迅速组织抓捕小组,将潜逃在外的长城典当行经理抓获归案。对典当行的资产进行查封,冻结账户。”

“第四,有人向我举报,房管局的胡大志参加了豪华葬礼,并且在单位飞扬跋扈、吃喝嫖赌。还不清楚是真是假,你让纪委进去查一查;只要实事清楚,证据确凿,管他有什么后台,该撤职就撤职,该处分就处分,决不姑息迁就……”

话还没有说完,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吴志东像一头发情情的雄狮闯了进来。

顾不上廉耻,他跪在陈时宜的面前哭诉道:“陈书记,您要救我,我受人陷害。”

他已经听到风声,省纪委马上就要宣布对他双规。

没想到他会下跪。陈时宜最讨厌没有骨气的男人,男子汉宁折不腰。他命令道:“起来!有什么话坐着说。”

他不愿起来。以为这样更能引起同情。

“你不起来我不听。”陈时宜不愿看到一个大男人下跪。即使是犯人也有人格。

吴志东坐到沙发上,说:“房管局胡大志陷害我。他想当建委主任,开始是拼命挤我,挤不动后又拉拢我。我到市政府后,他要我推荐他当主任。我嫌他没有能力就没有推荐他,他就陷害我,说我在建民居一条街时收受贿赂。”

他说的并不是事实。胡大志举报他不是因为想当建委主任,而是吴志东霸占了他喜欢的女人。

是由爱生恨。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副局长江艺珍。

江艺珍开始喜欢胡大志,毕竟胡大志年轻几岁又是顶头上司,还有姐夫这棵大树。吴志东当上常务副市长后,牌局发生了变化。

胡大志吃不下这口气,决心扳倒吴志东。

这还不容易,不说别的,就是他俩合作做的坏事随便捡一件就能致他于死地。

行动。

没有不成功的,命中率百分之百。

什么样的一个女子,竟能让两个男人同时癫狂?

一个极平常的女子。不仅长相平常,而且能力平常。当然有她的独特之处。一无是处不会有人喜欢,不会有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独特之处就在她的一对坚挺而肥大的ru房,给人一种昂首挺胸、高不可攀的感觉。是ru房改变了她的命运。五年前她还是一个村姑,男人是农村的砖瓦匠。过完年后,男人要进城做工,她执意要去。拗不过,只得让她同行。干什么呢?她既无技术又无文化,只得到男人的建筑工地帮小工。这种活很艰苦,日晒雨淋还赚不了几个钱,但比种田划得来。她无怨无悔。男人在建筑队还算是骨干,队长为了讨好男人,就让她给建筑队民工烧火弄饭。冬去春来,她的优势开始呈现出来。建筑包头(项目经理)初次见到她时,一双眼睛盯着她的ru房足足看了一分钟,看得她红着脸低下头。包头不愁女人。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搞定。包头与队长哝了几句,队长安排她送一个资料到建筑公司。好不容易找到建筑公司,推门后才知道是包头要资料。放下资料她就想走,因为还有一帮子人等着要她煮饭吃。包头让她等一等。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回去就晚了,就耽误做饭的时间。她央求包头快点。包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责备自己。为不耽误她的时间,包头亲自开车送她。出娘胎她还是第一次坐小车,并且还是高级轿车。路上,包头让她猜车子值多少钱。她斗胆说三万。三万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包头笑得前扑后仰,迸出一句三十万。吓得她一跳。这么小的地方要这多钱?她家四家大瓦房也只值二万块钱。第一次见了世面。不久,包头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到一家星级宾馆当服务员。这时她才知道有钱人是怎样生活。她既羡慕又嫉妒,凭什么他们花天酒地过日子?包头把她带到省城转了一圈,为她买了一身名牌。结账时,她才知道这套衣服值她一年的工钱。没有人像包头这样为她出手大方过,她好感动。晚上住进了四星级宾馆,包头说累,要她给他按摩。不到一分钟,不是她跟他按摩,而是包头在给她按摩。包头的一双手抓着她的一对ru房不放。她成了包头的情人。包头又把她当着礼物介绍给他的公司经理。经理除了享受她之外还对她重点培养,录取她为正式职工,送她上党校。有了一张党校的大专文凭后,提她当副经理。她开始大权在握。这时候,她先后认识了自己的两个顶头上司。尝到了做女人的甜头,把女人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她把她的顶头上司一个个收编到裙下。不用费力,干柴遇上了烈火。不久便当上经理,不到一年就当上房管局副局长。

她的男人跟着沾光。还当什么泥巴匠?男人摇身一变,也成了腰缠万贯的建筑包头。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陈时宜拿起话筒。吴志东暂停了哭诉。

是省纪委调查组的电话,他们以为吴志东逃跑了。

“他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陈时宜说:“好……好的……就这样。”

陈时宜放下电话,表情严肃地说:“吴志东,我们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救自己。既然你是冤枉的,那么我请你相信组织相信纪委,与他们合作,把问题说清楚搞明白。你放心,现在不是文革,现在是法纪社会,谁也不敢制造冤假错案,定罪都必须拿证据说话。”

吴志东望着陈时宜yu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讲,不讲就没有机会。”陈时宜看出他的心机,也道出了电话内容。省纪委的同志马上就过来宣布对他实施双规。

“我有一个请求,房管局是一个烂摊子,问题严重得狠,请你们派调查组去翻他底朝天,一定会找出问题。请相信我的话。”吴志东恳切地说。

可以相信。这个时候他不会说假话。

“好,我答应你。”陈时宜转身对雷中华说:“中华同志,你也听到了,对老吴的检举揭发一定要引起重视,市纪委要组织精兵强将进驻房管局。如有重大发现,给老吴记一功。”

吴志东满意地闭上双眼。

天刚放亮,洪政家电话铃声大作。

谁这么缺德,还要不要人活命?洪政在心里不悦。近来老是失眠,昨夜又兴奋了一夜,几乎是通宵未眠,刚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却来了电话。

电话就在床头,他不想接。

本来电话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当上秘书长后经常三更半夜有电话,跑上跑下很是不便;便加了一根线,在床头装一部分机。

老伴不接电话,接了也是白接。除了儿女找她,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不接不行,干的就是这项工作。上了岁数的人干这种差事有些力不从心,但必须苦撑下去。坚持就是胜利,曙光就在前头。否则前功尽弃。

摸了一阵,才摸着电话。

没想到是陈时宜打来的。

顿时睡意全无。

接完电话后立即起床。边洗口边吩咐老伴找一套旧衣服。

陈时宜要他一起微服私访。

老伴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出他所说的旧衣服。只有新衣服,旧衣服都捐给了灾区。

新衣服就新衣服。他知道自己的形象,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糟蹋;即使是名牌加身,也改变不了寒酸相。

没办法,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陈时宜不同,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像领导。今天他穿上一套老式军装,戴上草帽,看上去像军转干部。

他俩边走边聊,像是投亲访友。

目的地是绿荫住宅小区。

不亲自走一趟心里不踏实。这个小区是全国闻名的小区,他任副书记时这个小区就有名气,先后荣获多项挂冠。建设部授予这个小区为全国城市物业管理优秀小区,中宣部命名这个小区为全国创建文明城市流动示范点,省委省政府将文明小区的牌子挂到小区的大门旁。说是小区,其实不小,住着近两千户人家,有五千多人口。小区内有学校商店邮局等配套机构,居民可以足不出户就能购买到日常生活必需品。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区,如今却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是天灾,而是**。

陈时宜当副书记时到小区来过几次,因此熟悉路径。

往左拐就到了总部——绿荫房地产公司。

院门紧锁,敲了半天无人应答。陈时宜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半钟,已经是上班时间。再敲,有一个青年保安持着警棒拖尸懒动地出来。“干什么?”保安不耐烦地吼道。看门的人有一个共性:只重衣裳不重人。看他俩的衣着打扮就没劲跟他俩罗嗦。

“同志,我找何总。”陈时宜试探地问。

保安打量了他俩半天,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在部队时的首长。”陈时宜瞎编道。

“早就下课了,不,被赶走了。”保安幸灾乐祸地说。

“听说他是全国的劳动模范,我在人民日报上都见到他的事迹介绍,怎能把功臣赶走呢?”陈时宜装着很不理解的样子。

“有些事你们不清楚,”保安摆出很世故的样子,用教训人的口吻说:“尤其是你们在部队的人,对地方更是不了解。现在地方的干部黑得很,好好的一个单位给搞成这个样。何总是功臣,这么一大片屋都是他做的,没向国家要一分钱,这里的居民都是贫困户,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谁不说何总好。好人又怎样,功臣又怎么样?现在这个单位彻底垮了,我每个月的工钱都拿不到手。算了,不给你讲了,我看你是外地人才给你讲这些。”

说完后转身要走。

陈时宜忙摸出一包香烟递上前,说:“小兄弟辛苦了,这包烟拿去抽。”

保安面露光芒,接过香烟说:“老哥,不瞒你说,我是个烟袋子,现在没钱买烟正想戒掉,没想到越想戒心越烦。谢谢。”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陈时宜试探地问。

当然可以,是朋友什么都可以通融。反正没有人来上班。

楼上楼下积结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办公室空荡荡,桌椅、沙发、微机、复印机、空调全给建筑队拆走抵账,唯有会议室墙上的奖状牌匾还昭示着人们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

凄凉。

陈时宜心情沉重地走出大楼。

进入居民住宅区。已经看不到昔日安静整洁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垃圾和缺脚断腿的公共设施。拾荒者穿门插巷,小商小贩在草坪上摆摊吆喝。

败业容易,兴业难。

前方是一排小吃店。由于占道经营,五米宽的马路被摊位占得只剩下一条狭巷,刚好只能供一个人行走。

洪政主动开道。

这种事不是他干的。只看他的眼镜就知道是斯文人,是玩笔杆子的人。他的一副眼镜有瓶底厚,扣在眼睛上像望远镜。

洪政甩动的双手把一名食客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摔碎。

食客也是一位眼镜。

斯文人遇上斯文人,打的是嘴巴官司。“你陪。”食客说话很简洁,要求也不高。

“好,好,我赔。”洪政说:“老板,拿一瓶醉仙白酒。”

这种酒赔得起,二块五一瓶。

谁喝这种酒?只有民工才喝。

洪政付完钱后想走,被食客拉住。还是那句话——你陪。

已经赔了,还赔什么?洪政不解。

分明是想找碴。

那就找错对象。陈时宜指责道:“朋友,讲点道理行不行?”

食客转过身,仍然是那句话——你陪。

看其样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醉了?不对呐,哪有清晨就喝醉的人?陈时宜在心里猜测。

店老板提示道:“他要你们陪他喝酒。”

这才恍然大悟。

好,陪你喝。

陈时宜坐在他对面。

碰杯的一瞬间,食客叫停:“等等,先别喝。你像我的一个朋友,叫陈时宜。”

陈时宜这才发现他是周广学。怎么变成这个落魄相?

岁月催人老。他小陈时宜五岁,却看出长陈时宜五岁。

陈时宜故意学着他的腔调说:“你像我一个朋友,叫周广学。”

周广学惊愕地望着陈时宜。

明白了。

“干!”

尽在杯中。

“撤职查办了?”周广学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意思?知道了,是指他这一身装扮。陈时宜说:“求之不得是不是?”

“我可不敢。反正你今天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周广学说。

“但我专程找过你。他们说你出狱后就不知去向。”陈时宜说。

“这么说来我出狱不是你的功劳。”周广学不解地问:“哪是谁?”

“你怎么不找我?”陈时宜打断他的思考。

“怕跟你们当官的打交道。吃喝嫖赌哪一个不是你们当官的?我没有钱请你们干那种事。”周广学戏谑地说。

“你看我像那种人吗?”陈时宜反问道。

“能到这个贫民窟来,说明你还有良心。”周广学回答道:“人不能当官,当官不一般。”

陈时宜回击道:“我没有变,倒是你变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想知道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周广学放下酒杯说。

当然想知道。一个才华横溢的记者,一个有责任心和正义感的编辑,怎么成了一个酒徒,一个酒鬼?

选择了酒,等于选择了与魔鬼为伴。他以为酒能解愁,没想到酒跟鸦片一样,不仅不能解愁,而且让人上瘾。他已经离不开酒,离开了酒,身子就会出现不良反应:手打颤,心发慌,四肢无力。一日至少喝五餐酒,临睡之前必须喝三两,起床之前也是三两;早中晚三餐就不只三两,如果没有人阻挡,一二斤到肚还不知不觉。喝啊喝,喝到了可以无菜无饭无肉这一步;喝啊喝,喝醉了到处都是他的床——草坪楼梯口水泥地。不要为他安全担心,蚊子蚂蚁苍蝇毒蛇都不惹他,都怕酒。

酒是人生禄,他却让酒害。

怪谁?

怪酒?

几杯下肚又是一条汉子,就如轮胎加了气手机充了电一样活灵活现。

他把他俩带到家中。

严格说来是父母的家。他的家在报社,不,他没有家。报社的家已经没有他一份,属于妻子和女儿的。妻子半年前与他离了婚。他出监狱后没地方去,只得与父母住一起。

母亲见到他就要哆嗦:“成天只知道喝酒,怎么办?芳保说了,只要你戒酒还给你过日子。”

芳保是他离了婚的妻子。

“娘,我来了朋友。”周广学提示道。

进城多年,他一直沿用农村的称呼喊母亲。习惯了,难改口。

“伯母,我是广学的朋友,我来看您。”陈时宜迎上前亲切地说。

“好好,学保这孩子内向,赶都赶不走。”周母说:“你们要劝劝他,叫他好好工作。不去上班怎么行?”

他不是不去上班,而是要单位解释清楚为什么开除他。怎能解释得清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面说开除,报社就开除;上面说不开除,报社就撤消处分决定。报社不敢玩儿戏,有人敢翻手覆**。

隔壁房间传来shen/yin声,是周广学继父卧病在床。

周母赶紧过去。

一会儿周母出来,示意周广学过去。继父要上厕所,需要他撑扶。

陈时宜也过去帮忙。

进门的瞬间,陈时宜发现卧床的老人就是绿荫房地产公司老总何功林。怪不得这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上访,原来是病了。

老人盯着陈时宜,似曾相识。想不起来,只当是朋友看他,绝对没想到是市委书记。

卸下包袱后,老人脸上出现红润。

有熟人,老人就想说话;怎奈嘴巴不听大脑指挥,说出的话叽叽咕咕一句都听不懂。

怎么不送进医院?

没钱。

落到这步田地?

“他这个病是气出来的。”周母说:“老天就是这样不公平,盖那多房子赚那多钱,却没有钱治病,没有钱吃饭。”

一个在合作住宅理论和实践有造诣有建树的能人,一个为低收入困难户提供了上千套住房的功臣,一个腰缠千贯的大款,如今被人扫地出门,不仅失去了自己一手创造的企业,而且失去了最基本的生活来源——没有工资,没有退休金,没有最低生活保障,靠儿女接济度日。

惨。

“现在好了,公司垮了,门关了,再没有人要了,也没有人来了。”周母接着说:“把老何赶出来时,公司在银行的存款有二千多万,二年多时间就被他们发得精光。这哪里是**的干部?比国民党还坏。”

周广学接过话茬说:“我跟姓胡的局长讲理,他不听不说,还把我赶出房管局大门。我写文章登在都宁日报上,他上法院告我诬陷好人,狗屁法官判报社和我登报道歉并赔二万块钱精神损失费。我不服,向中国经济时报投稿,报社派人到都宁调查复核后登了出来。红道走不通他就通过黑道,威胁我。我打听到,原来姓胡的是蔡鬼火的舅兄。我这次入狱就是蔡鬼火一手操办的。”

“学儿,不得无礼。蔡鬼火不是你叫的。”周母一旁更正道。

“你看我娘,到了这一步还是菩萨心肠。”周广学无奈地对陈时宜讲。

“与人为善有什么不好?”陈时宜赞成周母观点。

洪政自始至终不言不语。不要以为他不说话就没有观点,没有主见,没有思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把自己藏起来,突出重点,甘当配角。

他知道,有些领导不喜欢有观点有思想有主见的人,甚至认为“无才便是德”。

告别绿荫小区,下一站是什么地方?陈时宜问。

洪政回答得滴水不漏:“书记说了算。”其实他心里有数,下一站一定是房管局。

真是陈时宜肚子里的蛔虫。

到了房管局。

保安喊住了他俩。

干什么?

要登记。

不要以为规范,而是讨债的人太多。只有登记,才能识别“谁是朋友谁是债主”。

债主不得入内。

洪政登记时才知道忘了带工作证。

身份证不行,债主也有身份证。

洪政找陈时宜要工作证。

真是迂腐,微服私访怎么能亮明身份?

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还想挑重担?洪政自责地敲击着不争气的脑袋,

陈时宜站在一旁观察。

“对不起,我们没有工作证。”洪政实话实说:“我与你们胡局长是朋友。”

保安拿眼望了一眼。

什么德行?居然敢蒙混本大爷。“不行!”保安义正词严地说。

“那我给胡大志打电话。”洪政说完后操起桌上的电话。

被保安夺回电话。“要打到外边电话亭去打。”保安面露愠色地说。

陈时宜把手机递给洪政。

洪政不知道电话号码。保安知道也说不知道。怎么办?不能让陈时宜失望。

只得豁出来。

他板着面孔喝斥道:“你们是不是**领导的房管局?把老百姓拒之门外是什么意思?怕见老百姓就不当这个局长?”

一顿脾气发起来。

没用,没有人理他。

输人不输气,何况一旁还有市委书记观阵壮胆。怕谁?洪政旁若无人地直往里闯。

站住。两个保安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门外。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并不等于不敢反抗。读书人认理不认输,犟就犟到底。“去你妈的!”他带了一句碴,把用来登记的桌子掀翻。

这还了得?反了。反房管局就是**,因为房管局是政府的职能部门。

四个保安一涌而上,四支警棒同时击中一个目标。不是洪政,是陈时宜。

陈时宜用手臂挡住。

住手!陈时宜怒目圆睁地站在四个保安的面前。

虽然威风,但不凛凛。因为已经没有战斗力,只有钻心的疼痛。

手给废了,不是骨折就是骨碎。

“胆大狂徒,你们居然敢打市委书记。”洪政亮明了身份。

起到了作用。

虽然怀疑,但不敢轻举妄动。立即有个保安拨通电话:“胡局长,有二个人冒充市委书记要见你,被我们阻挡在门外,您是否下楼来复核一下?”

不失为聪明之举。

俗话说得好,不知者不为罪。

电梯门开,一个修剪得体的女人出现。是江艺珍。

“哎呀!陈书记,怎么是您?”江艺珍说话夸张、动作夸张地迎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陈时宜的手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哦!陈时宜疼得嗷嗷直叫。

江艺珍这才发现他的手受了伤。“怎么啦?”她温柔地问。得知是保安所为,马上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骂道:“妈的×,发什么泡?你们这些看门狗就只知道乱咬人,老子开除你们……”

还要骂,被陈时宜制止。

胡大志风风火火地从楼梯间赶下来。他嫌电梯太慢,结果还是电梯比人快。

真是市委书记来了。他上过几回当,上个星期就有人冒充市委书记找他,结果下楼后被来人缠得脱不开身,硬是给了一笔钱才走人。吃一堑长一智,再有这类事他不会轻易出面,而是让江艺珍先探情况。没想到狼真的来了。

此起彼伏。江艺珍闭口他开口。不仅骂,还打。四个保安一个人挨了他一脚。

他以为这样做能为陈时宜出气。

陈时宜没有领情,而是径直上电梯。

……

所有来人都得到一份盒饭。

先到的先吃,后到的后吃。

不等人到齐,洪政宣布开会。

边开边等,后来的人只得边开会边吃饭。

陈时宜端坐会议桌中间,表情严肃。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轻松不起来。痛,他感到彻骨的疼痛。必须佯装没事,否则会议无法进行。

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急的会,这么严肃的气氛,一定发生了大事。

没有大事。有大事轮不上胡大志讲话。

胡大志全面介绍绿荫房产公司13年来的经营情况。

他讲了半个小时。

讲完后他请江艺珍补充。江艺珍摆摆手,示意没有补充。

滑头,胡大志在心里骂道。

接下来由吴山品介绍情况。这几年他与绿荫房地产公司及房管局接触密切,对老上访户何功林的情况了如指掌。

介绍完毕。雷中华发言。他提出四点质疑:一、绿荫房产公司是集体企业还是私营合伙企业?如果是集体企求,那么房管局出资多少?二、向绿荫公司索要管理费有没有依据?三、房管局赶走了原公司人马自己另起炉灶经营如何?四、国有资产是否保值增值?

难不倒人。胡大志一一作答:第一,绿荫公司是集体企业,当年在工商注册时写得清清楚楚。房管局当年出资30万。第二,向下属企业收取管理费是惯常的作法,不是房管局一家这样在做。第三,房管局接手公司后由于与原班人马相互扯皮,经营一度受阻,后来恢复了正常运转。第四,绿荫公司的国有资产比原来增长了百分之三十。

“这样说,你们房管局不成了功臣?”陈时宜忍着伤口的疼痛不亢不卑地说:“我问你,绿荫住宅小区这面全国红旗你给保住了没有?你到过该小区去了几次?何功林这名功臣、这位全国劳模现在过得怎样?”

他的目光就像一柄锋利的宝剑,逼得胡大志低下头颅。

陈时宜站了起来。这时候他有些激怒,指着胡大志的鼻子说:“你胡大志,为了一己利益,居然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葬送。今天上午我去了绿荫公司和绿荫小区,所见所闻叫人痛心疾首。公司的门关了,败了,二千多万的银行存款花完了,所有的办公用品不翼而飞,一副败落的惨相。小区的情景更糟糕,不再是昔日的模范小区,白天停水,晚上停电,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你口口声声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我问你流失了没有?你所说的增值是什么意思?是地价自然增值。恐惧抵不上你们花钱的速度。我调查了,这家公司不属集体企业。为什么挂集体企业的牌子?在当时国营集体企业一统江山的情况下,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说房管局投资了30万,那是房管局主动借的款,人家早就还清了。何功林没花国家一分钱,却为我们党和政府分了忧,解决了二千多户低收入者的住房困难,在全国首屈一指。他不仅有经营头脑,而且有爱心,赚到的钱用在小区的建设上,使绿荫小区成为全省、全国、乃至国际上都有知名度。他现在成了生活无着落、生病无钱诊、生存有困难的老人。你们这样对待一名功臣天理不容!我们是**人,要讲天地良知,不能让良心给狗吃了,不要……”已经坚持不住,汗珠一滴一滴往下直流,说话十分吃力。

终于坚持不住了……

陈时宜刚坐下,蔡峰的秘书张保胜奉命前来告假。“陈书记,”张胜保小心翼翼地说:“蔡书记让我通知您,他今天不能到会,原因是:第一,上午要开人大常委会,第二,他要求回避。”

回避什么?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并且议程很多,涉及到人事任免和历史遗留问题。按常规,议人的会议一般都很重要,请假的不多。

常委看重的就是这一票。

他要回避什么,就因为胡大志是他的妻兄?

陈时宜点了头,以示知道。

张保胜退下。

“今天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陈时宜说:“除了蔡峰同志请假外,其他常委都到会。现在开会,先请有关人员介绍情况,然后讨论。”

介绍开始……

省纪委审理室主任郝主义代表省纪委通报吴志东案的调查情况;

市纪委纪检监察一室主任但军任代表市纪委汇报胡大志案的立案调查情况;

市法院副院长刘在先代表市法院介绍陈文翰、苏丽香两案的判决情况。

由于事前都有准备,并且都有书面材料,加之都是念稿子,因此很快进入第二个程序——讨论。

几乎是一个声音。

没有出现波折,也没有意见分歧,一致通过开除吴志东、胡大志的党籍、工作籍,撤销本兼各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当然还有一套法律程序需要履行。

从纪委认定的数额不难看出意见一致的内在原因。纪委认定,吴志东受贿31万,有240万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胡大志受贿16万,贪污公款76万,挪用公款213万,还有210万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一项议程接一项议程。接下来讨论陈文翰和苏丽香的平反问题。既然法院作出了无罪判决,那么就必须为其平反。

真要为其平反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同情弱者是人的本能,一旦发现弱者其实是强者并且还有超过自己的可能时就有些担心,担心后来者居上。

不能说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走势很明朗,陈文翰和苏丽香平反前是县区委书记,特别是陈文翰,有实力有资历有能力,程诗兴都跟他配过班子。如果不是受王大海的牵连,早就是市委常委兼区委书记。

一旦平反,极有可能与他们平起平坐。

谁愿意多一个竞争对手?

雷中华宣读了市纪委的建议方案:恢复陈文翰党籍、工作籍,恢复职务。恢复苏丽香工作籍;鉴于违纪实事存在,决定给予留党察看二年的处分;因二年期满,恢复党员权利,恢复职务。

会场静得能听到蚊子的声音。

没有人发言。

是突然还是没有思想准备?

都不是,多数人知道会有这一天。

是已经接受了囚徒的事实。

脑筋转不过弯。

不能冷场。陈时宜说话了:“同志们,我回都宁主政后,很多同志跟我讲,说陈文翰和苏丽香是冤枉了,要我主持公道。市委成立了中华同志为组长的调查组,纪委、检察院、法院的同志不辞辛苦两次去福建,复核再复核,终于真相太白。今天为他俩平反昭雪,体现了……”陈时宜从党的历史谈到坚持实事求是、有错必纠,从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谈到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讲了十分钟。

书记讲完了市长讲。程诗兴不是表态,而是作检讨,称自己在陈文翰和苏丽香的问题上负有失察的责任,对他俩蒙受冤屈表示道歉。

闵得方是带有任务来的。蔡峰一早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在会上放炮。他学乖了,表面上答应背地里骂他老狐狸。

有本事你自己站出来斗争?

斗了,不是没斗,不过,连连败阵。再也没有人跟他配合。蔡峰先是动员朱建广,让检察院抗诉。并且放出风声,逼朱建广就范。朱建广权衡利弊后,不仅放弃,还把蔡峰让他抗诉的事告诉了陈时宜。知道朱建广靠不住后,蔡峰急了,从后台走向前台,亲自上阵。他以人大的名义让法院院长跟他汇报案情。院长称此案由副院长刘在先具体经办。刘在先推到雷中华的头上。他没找雷中华,雷中华却找到他,质问他在陈文翰的案子上充当了什么角色,要他把与福建打电话的情况写份材料。

放肆!他把雷中华骂得狗血淋头。

闵得方没有放炮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女儿在跟陈文翰的儿子谈朋友。

宣传部长梅雨林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搞错了,那就要追究制造冤假错案的人的责任。

雷中华回答,已经立案。

“能不能等到将制造冤假错案的问题查清后一并结案。”梅雨林步步进逼。

闵得方一听就知道是蔡峰的意思。目的是拖,拖一天算一天,拖死陈文翰。蔡峰不在乎苏丽香,说她是女人屙尿超不过三尺。

就不怕追查到自己身上?怕什么?打个电话你又怎样?又没有录音。

他一点都不心悸。

“没有这回事,丁是丁,卯是卯。”陈时宜义正词严地顶了回去。

梅雨林见陈时宜态度坚决,便不再吱声。

陈时宜的手机响了,是洪政来电话。

洪政就在会议室走廊旁。

陈时宜从会议室出来问道:“什么事?”

“不好了,”洪政急切地说:“雷中华公安局长没有通过,27名常委,有20人没有投他的票。”

“知道了。”陈时宜转身进会议室。

电话又响了,是团市委书记郑州子打来的,他是人大常委。

雷中华落选的原因大致清楚了。在表决前,蔡峰发表了一番感慨激昂的演讲,他说,雷中华同志担任公安局长我没有意见,这同志素质不错,找不出缺点,问题是,他一个人身兼多职,我担心他有这个能力却没有这个精力?公安局长的担子很重,加之都宁社会治安复杂,一个专人搞都要累得够戗,何况他那多兼职,我真怕他误了全市人民的大事,有负人民的重托。

不落选才怪。

现在不想落选的问题,也没有时间去想,集中精力开好这次的会议。

与会人员都发表了意见,只待表决。

表决的形式两种,一是举手,一是投票。陈时宜来了后选择投票,这样趋于公平些。

当场计票。

“通过!”陈时宜大声宣布。

这个结果早就料到。

会议还没有结束,还要投票。既然有撤职有复职,那么就有调整。调整的原则还是那个观点:大稳定小调整。具体方案由陈时宜提出:提议雷中华任市委副书记,免去市纪委书记职务;提议陈文翰任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提议苏丽香任房管局局长。

在省委对雷中华和陈文翰的任职没有批准之前,雷中华以政法、公安的工作为主,陈文翰以纪委副书记的身份主持市纪委监察局的工作。

有一个人很失望,那就是闵得方。他以为陈时宜会在这次会议上提议他当副市长,像吴志东一样以常务副市长的身份主管城建。

他可以这样想,但不可能。

人贵有自知之明。聪明人就能想到,不让你当局长,怎么会让你当副市长?

能保住赤膊常委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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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书记(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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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叶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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