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废帝(戊)

第二十九章 废帝(戊)

刘彻闻言微惊,拜道:“此事绝非孙儿所为。”

窦太后点头道:“哀家也相信不是你的指使。你能想着让哀家继续在长乐宫里居住,可见并不想赶尽杀绝,又怎会派人去乘夜袭杀哀家。”

刘彻神情木然,道:“孙儿不孝。”

窦太后长叹一声道:“天底下的事情,急不得。急了反而就不是你的。先下手为强,可先下手也会遭殃。急了,就要出错,就要被人反噬。”

顿了顿,窦太后又道:“若不是你当年暗地里助着田蚡围了长乐宫,哀家也不至于把你晾在那,不让你管事。田家倒了,并不意味着你就倒了。哀家再强横,也不过就是个妇道人家,还早就瞎了眼睛,这刘家的天下终归还是你们姓刘的。哀家当年就跟你说过,这天下,不姓窦,不姓田,不姓王,只姓刘。你终究还是信不过哀家啊。”

“前些日子,你要闹,哀家也由着你去闹。那些贵戚本来也都该赶回去。哀家年纪大了,耳根子软,经不起那些人三天两头地磨,就一时纵容了他们。你把他们赶走,哀家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你是对的。可是你却理解错了哀家的意思。”

“做皇帝的人,要能包容天下,要能忍非常之事。似你这般突击猛进,又没有足够的基础,怎能不碰得满头包?”

窦太后接着叹了一声,道:“你啊,这次实在是伤了哀家的心了。不管那些杀哀家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你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哀家是你宏图伟业的一个绊脚石,不搬开不行。”

“哀家倒不是非要赖着不走,哀家都这把年纪了,随时一甩手就去见先帝了,又能再管几年。只是说实话,哀家信不过你,也信不过你手底下的这帮儒生。这帮人只会空口说大话,谈到治国的理论一套又一套,可做起事来,却是一无是处。一切都要尊孔孟,把其他的学问都看作异类杂说,批得一无是处,这便是霸道,而绝非王道。这恐怕也并非孔孟的本意。”

“加之你年纪虽轻,行事却殊为狠辣,当年为了不让哀家抓住你的把柄,主动出手,把两个舅舅都亲手杀了,把你母亲也软禁在皇后殿内将近三年。哀家说句公道话,他们还不也有一部分是为了你。这些,都不是为人君所应该有的品德。育万民要如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必须时时呵护照顾,体念他们的苦楚,以民之意为天子之意,不妄杀,不多疑,以仁德教化天下,而不是以酷法钳制天下。”

“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不顾黎民的死活,看起来是有为的表现,实际却已是落了下乘。终究不是个明君圣主的所为。”

“可是连自己的至亲之人,你都轻易下得去手。哀家不敢想,数年之后,你一旦大权独揽,将会对天下百姓,诸藩列侯,满朝文武如何。你或许能够是个有为之主,但是哀家却担心,这些作为都将要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大汉一甲子的积蓄,也不够你折腾多少年。这一点,你和文皇帝,景皇帝都差得太大了。”

“哀家说的这些话,你自己想想,也不要怪哀家。你能想着给哀家留条生路,哀家也不会把你逼到绝境。这几日你先待在长乐宫,等过些日子,哀家再决定你的去处。毕竟你是哀家的孙子,先帝的儿子,别人下得了狠心,哀家却不能。”

刘彻脸色灰白,呆坐半晌,拜伏道:“谢皇祖母。”

窦太后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哀家要歇会了。”

而此时的长安城内,贵戚官宦之中,已是炸开了锅。窦婴府门前车马喧闹不已,而府邸大门却是终日紧闭,任由百官在外面等候,窦婴只是闭门不出。

一连几日,朝议都中止,两宫守卫森严,所有人不得其门而入,连从甘泉宫赶回来的刘嫖刘安二人也被挡了驾,悻悻而归。而越是如此,百官就越是不安。先前附议了赵绾,王臧二人的大臣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有几个惯常见风使舵的,此时已经哭叫着去长乐宫门外跪着请罪,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显然是人都已看出来,皇帝的位子这次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夏五月甲寅

御史大夫韩安国从黄河水患处急急返回了长安,刚进长安城,连御史大夫府都没有进,就直奔窦婴的府邸。此时窦婴的府邸外面仍然是百官云集,比朝议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这些人一见韩安国从马车中露了面,赶忙一窝蜂似地拥了上来,七嘴八舌道:“韩大人,您来了就好,请代为通报丞相大人一声啊。我等在这里已经候了好几天了。一定要丞相大人见我等一面啊。”

韩安国道:“各位大人请先行回府,不要在此处吵闹,有失大臣的风范。”那些人哪里肯听,仍是围在那里不肯走。

此时,窦婴府门稍开,走出一人,躬身道:“丞相请韩大人入府商谈。”韩安国闻言抬脚走进窦婴府,而其他人仍然被轰然关闭的大门挡在了外边。

韩安国被下人引着到了后宅一个清静的精舍中。窦婴此时正坐在舍内的榻席上,见了韩安国,站起身来道:“韩大人一路辛苦。”韩安国摆摆手道:“韩某这点事情和丞相大人比,实是一粟比沧海。”

窦婴道:“韩大人,治理水患可有些成效了?”韩安国叹了口气道:“经过一个月的治理,沿岸已经稍稍恢复了一些,不过仍是饥民遍地,路有饿殍,水有浮尸,惨不忍睹。今年的水患真是数十年不遇阿。”

窦婴叹道:“天灾正是应了**阿。”韩安国道:“那事,丞相大人怎么看?”窦婴捋须道:“老夫看,东宫这次恐怕已是立了废立之意,之所以这些天一点消息也没有,可能是在考虑人选。为防走漏消息,引起朝野震荡。”

韩安国点头道:“韩某也做如是想。韩某听说,东宫回驾长安的时候,居然有一支人马前去突袭,意欲袭杀太皇太后于城外。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讲情面的余地。不管这是不是出于皇帝的意思,东宫恐怕都不会再容忍下去。所谓有一便有二。”

窦婴道:“正是,上次之事,东宫没有抓住皇帝的把柄。这次,却是抓实了,百官也都是见证。”

窦婴又叹道:“虽然如此一来,老夫便无后顾之忧,但终究是一番动乱,恐将有伤国本阿。”韩安国摇头道:“在东宫看来,恐怕是长痛不如短痛。”

窦婴道:“韩大人,你认为谁有可能是东宫属意的人选?”

韩安国道:“丞相以为呢?”窦婴道:“当然还是刘姓的皇族。不过,人选吗,老夫也不敢肯定,毕竟先帝留下来的子嗣众多,个个都有法统。”

韩安国闻言当下侃侃道:“先帝有子十四。除当今皇上,为王者十三。临江王阏于早薨,废太子刘荣已薨,胶西王端无德,且好娈童。中山王胜好酒及声色,朝野广有非议。广川王越病央,不能视事。常山王舜骄奢淫逸,屡次犯禁。要说算得上声名还不错的,只有四王,江都王,河间王,胶东王和长沙王。”

“河间王德,好儒服,日与儒生往来,言必称孔孟,此乃东宫之大忌。江都王非,虽有将才,却生性倨傲骄奢,做个将军或许还可以,但为帝却是远远不足。胶东王寄虽无恶名,却是个勇夫,无智无谋,性情暴烈,治一国尚且不能,何以治天下?长沙王发,生性散淡仁厚,但资质却只能称中等。且长沙王正处盛年,难以驾驭,相信也不会是东宫属意的人选。”

窦婴愣了一愣道:“这么说,先帝子嗣竟然没有一个可继位的?”

韩安国点了点头道:“恐怕正是如此。”

窦婴略微一想,陡然坐直身子,惊道:“不会是淮南王吧?”

淮南王刘安歇息处

刘安父女对坐,刘陵娇笑道:“父王,这次您给女儿记几等功阿?”。刘安朗声笑道:“陵儿,你已经富贵双全了,你还要寡人给你记的什么功阿。”

刘陵不依道:“父王赏罚不明,这次若不是女儿把消息告诉给窦婴那个老匹夫,情势对我们淮南一脉,能像今天这样好吗?”

刘安笑道:“好,寡人承你的情。你小心些,若是全天下都知道你这么聪明能干,那上门提亲之人恐怕就要踏破门槛了。寡人可还没准备把你嫁给别人阿。”

刘陵也笑道:“父王也不必说别的。若是父王此次能够顺势再进一步,女儿到时候也不要别的,只是,刘嫖这个婆娘现在有的,女儿将来都要双倍。”

刘安笑道:“这都还是没影的事情,你讨赏讨得倒快。”刘陵笑道:“若不是父王,还能有谁,先帝的那些子孙,不肖无德的倒有七八个,剩下那几个也都是些无用之人,成不了大气候。勉强扶上去,恐怕还要坏了汉家的天下。只有父王,无论学问德行和智谋,在诸王之中,又有谁能够比得了?”

刘安闻言,微笑不语。

刘陵又道:“况且太皇太后对父王也一向青睐有加,对您最近编撰的这部书又赞赏不已。女儿看那,不过就是眼前之事罢了。”

刘安笑道:“好了,一切都还未定,不要说得太早。”可刘安的心里,却也已是深以为然,暗自得意。

窦婴府邸

韩安国笑道:“丞相何必如此激动,你难道不喜淮南王吗?”

窦婴怫然道:“此人和老夫不可能走到一条路上去。但凡父亲因人而死,还能屈身侍人的,要么就是个无用的废人,要么就是隐忍不发,另有所图。”

韩安国道:“丞相高见,淮南王此人,或许所谋的确深远。但是既然丞相能看出来,东宫也没有道理看不出来。况且,太皇太后是文皇帝的皇后,而刘安却是淮南厉王刘长这一脉的后代,两支已经生有嫌隙。且若是以淮南王为继位之人,就等于从此断了文皇帝这一脉的正统性。以后所有的皇帝都将认刘长为宗。这样,作为文皇帝皇后的东宫,就会因此而无颜去见文皇帝和景皇帝的在天之灵。”

“是以,此番刘安恐怕也只是空自欢喜一场罢了。”

窦婴沉思半晌,趋前低声道:“如此,依韩大人看,会不会竟是平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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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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