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玉树琼枝

005 玉树琼枝

萧念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坐在白马上。回头去看,高长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她在怀,身后是浩瀚的星空和无边无垠的夜色。最绚丽的风景,最中意的英雄,美好得宛如梦境一般。如果没有终点,一直像这样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偶尔轻微的咳嗽和哒哒的马蹄声,将她唤回了真实的世界,兰陵王府已经近在眼前。高长恭勒住缰绳,将她抱下了马背。

高长恭说,“阿念,今儿个下午,我问你……”

该不是被阿秦猜对了,他想跟自己在一起?萧念意识到了以后,拘束地搅着手,“四殿下,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高长恭看着萧念匆忙逃走,被搞懵了。他是想说,下午问她话的时候,阿秦走了就再没出现,他很担心阿秦的安危。他站在院子里发愣,过去打仗从没输过,一个小女子的心思怎么难懂。

还在琢磨着,就发现萧念又回来了。

刚才,萧念走到半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去询问意见的时候,才发现阿秦丢了,她连忙折了回去。

“四殿下,我是来找阿秦的。”萧念低着头,表明了来意。

已是三更,王府内外黑漆漆的一片,唯一可能知道阿秦去向的高延宗不在这里,看来得他们自己找了。两人分头去寻,刚走了没多远,听得当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距离高长恭脚边不远,一支发簪在月光下闪着光。萧念上前捡起,快步追上了高长恭,将东西递给了他,“四殿下,您刚刚丢了样东西。”

高长恭接过,放在手里看了看,“多谢。”

萧念本打算接着去找阿秦,目光却被他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揉了揉眼睛,反复看了几遍,仍是不敢置信。

“看你的样子,好像识得此物。”高长恭问。

“四殿下,可否将此物借我一观?”萧念拿在手里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道,“这是我的发簪。”

高长恭也疑惑了,“你的?”

“阿秦可以作证。不过,前些日子,我明明将它给了一个人,怎会出现在四殿下手中。”

“那人是一名长者?”

“我记得他好像是个道士,穿着极其古怪,而且说起话来十分狂放。”萧念迟疑了一下,“四殿下认识他?”

“自然认得,那是我的……”高长恭一顿,接着说,“是我的一个故人。他曾说,大齐的国运就系在这支发簪上。他的话向来十分灵验,只是我尚未瞧出端倪。不过,既然是你的,我便将它还与你吧。”

萧念没有伸手去接,她说,“四殿下,这簪子是我给道长的酬劳,他将东西给谁,都与我无关。所以,恕我不能收下。”

“不如这样,现在由我代为保管,等弄清了藏在上面的秘密,再还与你。”

这边在说着,灌木丛后面,阿秦保持着那个姿势,已经累得全身僵硬,她听着似乎没什么危险,向高延宗离开的方向大喊,“五殿下,我可以动了吗?”

萧念想起这趟回来是做什么的了,立即拖了阿秦,跟高长恭告辞,疾步出了兰陵王府。

高长恭担心宇文达会再次对萧念下手,派了人暗中保护她们。

看到阿秦在前面边走边笑,忍了半天,萧念忍不住开口问她,“啥事让你笑成这个样子?”

阿秦好不容易止住笑,刚要说话,转头看到萧念又噗嗤一声。

萧念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恼道,“不说便罢,我不问了。”

说完要走,被阿秦扯住了衣角,忍了半天,才没再笑出来,“小姐,阿秦问你,如果四殿下要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啊?”

萧念双颊一红,背过身去,“这事儿很好笑吗?”

“不是,阿秦就是问问。”阿秦终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想了一会儿,萧念扔下了一句话,“他怎么可能娶我,别取笑我了。”然后匆匆往客栈走去。

阿秦追了上来,“小姐,这是真的,五殿下在灌木丛后告诉我的。”

萧念停住脚步,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四殿下的未婚妻就是你。”阿秦照实说。

萧念板下脸道,“又拿我寻开心。”

阿秦忙解释,“小姐,我没拿你寻开心,五殿下还说,是你跟四殿下小时候的约定,不过你好像忘记了。”

想了半天,萧念没有想起丝毫跟高长恭有关的事,难道自己曾经得过失忆症不成,可自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刺激,该不会是像高长恭在这山上说的,失足落水,然后就失忆了?

萧念缓步往前走,琢磨了一会儿,忽的停下来对阿秦说,“说不准是五殿下逗你玩,如果是真的,四殿下就该直接告诉我。这事儿,以后不许你再提。”

转眼数天过去,一场雪夹着寒意袭来,带来了初冬的气息,漫天遍地的雪,连屋檐上都悬着一尺多长的冰锥。

天气一冷,高长恭的咳嗽声更频繁了,老道士被吵得睡不着,硬逼着他服下那颗药丸,说来也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寒疾,竟然被压下去了。

这天,高延宗得了空,又到了兰陵王府。谈完朝政之后,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由于发福的身体太过庞大,走不了几步就撞到家具上,他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下来,“四哥,阿念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长恭捧着一杯香茗,袅袅腾起的薄雾,将面容遮挡得不甚真切,“我问不出口。”

“她俩上次来那回,我问过阿秦,她说你是阿念喜欢的类型。别犹豫了,赶紧问完,赶紧操办婚事。”高延宗不是个能耐住性子的人,见高长恭不着急,自己先着急了。

高长恭低头品了一口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看他不咸不淡的样子,高延宗跟挨了一闷棍似的,“四哥,你就不能多一点反应吗?”

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下,高长恭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说话的语气仍是轻描淡写,“我该有什么反应?”

“马上跳起来去找她。”

“我没想好怎么问。”

这个还需要考虑吗,过去直接问不就行了。高延宗决定不再催促,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塞进高长恭怀里,拉他走出了家门。高延宗算是看明白了,不到那份儿上,四哥是不会开口的。

大门一开,两个人带着一身茶香,往萧念所住的客栈而去。

天刚蒙蒙亮,未从床上起身,就看到房间里比往常亮堂不少。萧念忙套上衣衫,打开窗子向外看,极目处一片冰天雪地。

萧念老家是南方,那里罕少有这般皑皑白雪,乍一见新鲜得很,眉眼间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她平摊开双手,踏着一地碎琼乱玉,迎着朔风奔了出去。鹅毛大小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身上,片刻后被体温融化,一颗颗滚落下来。萧念向屋里道,“阿秦,赶快来看,好大的雪!”

阿秦撑了一把油纸伞,快步走出房来,将怀里抱着的斗篷披到了萧念身上,心里明明关心,嘴上却是责怪,“小姐,你都多大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万一冻病了该怎么办。”

“站在这大雪中,好似融进画里一般,能如此,就算生病也值了。”萧念说着,从伞下逃了出来,任由雪花沾湿了发丝。

雪丝毫没有下小一点的意思,漫天飞舞的雪花将视线阻隔在了一丈以内。

阿秦又急又气,生怕萧念跑得太远找不到,忙打着伞跟在后面小跑,刚刚追上,用伞替萧念遮一会儿雪,眨眼又被她逃脱了。

一跑一赶,两人在雪地里追逐嬉闹着,落了一路散乱的脚印。

突然间,萧念的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失了平衡,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活动了一下摔痛的肩膀,萧念抬起头来,发现面前多了一双修长的手。沿着手臂向上看,正看到高长恭柔美的面容,嘴角还挂了一丝淡笑。

萧念匆忙爬起身,“谢四殿下好意,不用扶,我自己能起来。”

“一起走走吧。”随着话音落下,高长恭走在了前面。

萧念四下看了看,阿秦不知跑哪儿去了,高延宗也没在,大概是他们两个又回避了。

刚想到这里,高长恭已经走远了,萧念忙疾步追了上去。

大雪给世界披上了一层银装,他们从一路的玉树琼枝间穿过,距客栈越来越远。

萧念走累了,暗自小声嘀咕,不会就真的只是走走吧。正嘟囔着,就看到前面的高长恭停下了步子,回头向她微微一笑。

她咧嘴笑了笑,心里暗道,耳朵这么灵敏,谁敢说他坏话。

“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件事。”

萧念站直了身子,等着高长恭继续说话。

他说,“如果有天突然出现一个人,对你说,儿时,你跟他私下里有过婚约,你会不会跟他履行约定?”

这叫什么问题,带了如果,十之八九不会发生的。萧念思索了半天,认真道,“既然是私下里,该是两个人相互喜欢,才会偷偷约好的。这样的话,真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吧。”

高长恭眼角弯起,一抹笑意从如墨的眸子中漾了出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以后,摆到了萧念面前,“那金簪,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能还你了。这个送你,就当是这些日子的租金。”

盒子里放着一支玉簪,白如云,润如脂,顶端簪花以金丝为蕊,中间缀以明珠,一看就不是俗物。萧念无功不受禄,不肯收下。高长恭又道,“你若不收,便是不肯将金簪长借于我了。”

“那我愧受了。”无奈之下,萧念只得暂且收下,等以后寻了机会再还给他。

“戴上试试。”

萧念看了看周围,这半路上,连个铜镜都没有,更没梳妆台,想戴上也没法弄。

“你那天替我包扎伤口,今儿个,就让我替你戴发簪吧。”高长恭一手扶住萧念的肩膀,另一手将白玉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中。垂手时,手指似有还无地划过她的脸颊,一下子让她红了双腮。

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高长恭赞道,“好美。”

被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夸美,这种感觉实在是怪怪的。萧念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听到对方又说,“看着你,忽然想起了母亲。”

“是不是我跟她长得很像?”

高长恭缓缓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萧念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会……”

高长恭缓缓向前走着,逐渐沉入回忆之中,眼神随之缥缈起来。

“那时候我还在流浪。后来,父亲找到了我,将我带回府中。在那里,我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有人说我的母亲是一名低贱的官妓,有人说是一个思春的尼姑,还有人说是某个王爷的侍妾红杏出墙,各种说法不堪入耳。有一回,我拦住了父亲的去路,问他,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站在我面前,许久才说,那是一个让所有男人看到都会心动的女人。我又问,母亲叫什么名字。”高长恭转头望向萧念,“你猜,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萧念听得入迷,问道,“他没有告诉你?”

高长恭望向了她身后的苍穹,目光变得深邃,“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所住的地方吗?当时,父亲将我带到那个小院里,说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父亲还说,她不是我的母亲,不过是生我的人,更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只要记得,我是他一个人的儿子,这就够了。我不懂,母亲分明是一个让父亲心动的女人,为何父亲会对我这样说。”

他说话的语气如此平静,萧念听了心里却十分沉重。

“父亲曾说,我长得跟母亲有七成相似。我常常回到那个小院,对着铜镜想象母亲的样子。今天见你戴了这支玉簪,忽然就想到了她,兴许,她看上去像你一样。”

不知道亲生母亲的模样,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事情,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高长恭只是每当路过那座山,就一个人来到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从母亲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还有睡过的床铺上寻找着母亲的气息,用想象勾勒出一个幻象来安慰自己,那段生活想想就知道该有多寂寞。

萧念对眼前的人,除了仰慕,更多了几分心疼。如果她真的是那个阿念,能够跟他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好好对他,把这些年失去的,统统补偿给他。

未等萧念从刚才的故事里走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吼了一嗓子。转头去看,高延宗和阿秦正在路边站着,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四哥,别怨我出来打扰你。你太让人着急了,把自己家底儿都刨出来,也没说到正点上。我看,还是我帮你问得了。”

高长恭迅速将他拉到一边,“不是我不问,是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能娶她。”

高延宗愣了下,他四哥是怎么冒出这个念头来的,“你不能娶她,又不会娶别人,难道要一个人过一辈子?”

“我整日带兵打仗,不敢保证每一场仗都能活着回来,即便侥幸不死,也会多树几个敌人。就像宇文达那般,在战场上赢不了我,一定会从我的家人入手,我娶了她便是害了她。”

高延宗觉得好笑,他说,“四哥啊四哥,你就是个死心眼。倘若全是你这般想法,我们当兵的都不要娶妻生子了。再说,四哥与阿念的关系,恐怕已经传到了宇文达的耳朵里,你不娶她,她也不一定没事。已经这样了,与其让她身处危险之中,倒不如干脆把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她。”

高长恭沉默了半天,猛然回头,来到了萧念的面前。他憋了半天,下定决心开口问了,“阿念,你愿不愿意……”

他还是问不出口。

萧念和阿秦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高延宗彻底服了四哥了,再也看不下去,直接走过来,向萧念道,“多年前,与四哥有婚约的人,就是萧开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叫萧念。四哥想问你,你跟他儿时的婚约,过去这么多年,还愿不愿意兑现?”

阿秦最先拍起手来,开心得不得了,“小姐,快点回答。”

三个人都在等萧念的回答,她的脸颊瞬间热得烫手。

像高长恭那样一个文武双全、才貌兼备的英雄,不论哪个女子见了都会芳心暗许。萧念是个普通女子,不是圣人,自然不能免俗。但她一点都记不起当年的约定,万一哪天突然发现那个人不是自己,恐怕双方都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萧念咬着唇,寻思了半天,“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现在做决定太过草率,先相处一下看看吧。”说完,红着脸跑开了。

高长恭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一脸的困惑。

一旁的高延宗也是如此,他摸了摸脑袋,“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连这都听不出来,小姐要是不答应,早就拒绝了。”阿秦眉开眼笑地甩下这句话,往萧念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高长恭听到这话,心里系了二十年的疙瘩瞬间解开,眉间也轻松不少。

高延宗冲着逐渐消失的两个身影,大声喊道,“喂,过几天宫里有宴会,到时候一起去,皇上那关要是过了,等赐婚之后,我就能讨几杯喜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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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宫廷之一念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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