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双拳难敌四手
“史先生,您在想些啥子?”一个沉着而威严的男人的声音在史思平耳边响起,打断了他内心的思考和隐忧。史思平听出来了,问话的是自己身边同样骑着高大的东洋战马的清风寨大当家张蛟。
史思平微微愣神,沉默不语了几秒钟,就被心思缜密、奸诈狡猾的张蛟看出了他眉宇之间的那一丝微妙的变化,当即出声询问。
这两个人现在虽然是首领和幕僚的关系,表面上都是同生共死的结义兄弟,其实私底下都是暗自提防着对方,所以对方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都会如临大敌,全神戒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否则稍有差池,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史思平骑在马背上,低沉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干瘪好似枯死的树皮、入殓的僵尸一般的老脸上,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高深莫测又似乎暗含讥讽的表情,一如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天色可不早了,我们这些人下得清风山以来,行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了,这罗汉寺怎么还是一点影子也没有?”史思平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双眼睛半睁半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寨主张蛟,出言提醒道。
“是吗?都他娘的两个时辰了?怪不得老子在这马背上颠得他娘的屁股疼。”张蛟稍显惊讶地说道,虽然现在太阳已经落山,自己这帮人都靠着手中的火把的光亮在山道之间穿行,但是最近天气糟糕,阴雨连绵,加上秋日太阳落山早,他也没有过多在意,一心就想着早点赶到罗汉寺,把自己的兄弟张嵩救出来。现在史思平一提醒,这才发觉自己这帮人确实是在这大山里头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许大嘴,你个驴日的,给老子滚过来!”张蛟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他扯着嗓子对准身后的队伍吼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许大辉一路之上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张蛟和史思平等人看出他的卧底身份。
一路之上他也是绞尽脑汁,在不引起两人怀疑的前提下,作为向导的许大辉,引着这支二三百人的队伍,在通往罗汉寺的山道树林子里不断兜着圈子,拖延着时间,好让陆蕴轩等人有足够的时间救出王大耳朵等人。
现在拖延的时间一长,到底还是被老奸巨猾的史思平看出了端倪,现在就看自己如何申辩了。
“你他妈的敢耍老子!你不是说罗汉寺就在清风山南边不远,翻过几个山头就是吗?现在老子他娘的这都翻了几个山头了?都在这鸟不拉屎、黑咕隆咚的鸟林子里窜来窜去走了两个时辰了,连个罗汉寺的瓦片都没看到,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敢拿我张蛟寻开心了?”张蛟看到点头哈腰赶过来的许大辉,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就给他一鞭子,根本容不得他开口解释。
“哎哟,哎哟哟,大当家的您手下留情,听我解释。哎哟,听我解释—”许大辉连忙用双手遮挡住自己的脑袋,一连串地求饶道。
“你个瓜娃子还有啥好说的!”张蛟气急败坏,这几天山寨之上人心不稳,北山寨子王大耳朵公开跟自己叫板,自己的亲弟弟张嵩又被来路不明的武装绑架,自己的左膀右臂韩布衣和史思平,一个命丧敌手,一个居然是日本人安插在山寨之上的内奸。一连串的变故让他顾此失彼,急怒攻心,恨不得找谁来狠狠地抽上一顿鞭子,让自个儿好好发泄一下。所以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生得獐头鼠目、猥琐不堪的许大辉,是越看越来气,要不是还指望着他带路,赶往那个荒废了几十年的罗汉寺,他真想直接用马鞭抽死丫的。
“大当家的,您也看见了这清风寨往南的山道崎岖难行,错综复杂,都是他娘的九曲十八弯的盘蛇路。我当初从那些个绑匪手中逃出来的时候,就是骑着马匹一股脑儿地向着北边狂奔,那时候二当家的和韩妹子被绑,韩老爷子在我面前眼瞅着被那帮家伙击毙当场,我当时脑袋里乱成一团,这路具体是个怎么走法,自己也已经记不真切了。而且,您瞅瞅,现在这太阳一落山,四周黑咕隆咚的,每条小道看上去都差不多,这找起路来就更是难上加难。这点还请大当家的多多体谅。”许大辉双手抱拳,连连讨饶道。
“是吗?你不是对清风山周围的地形比我这山寨之主还要熟悉吗?我们的时间极其宝贵,你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把我们带到罗汉寺门口,否则我兄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小子的小命也难保!”张蛟对于许大辉的那一番说辞不为所动,只是嘿嘿冷笑了一声,严厉警告道。
“是,是!大当家的放心,我们已经在路上走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只要穿过这片树林,翻过眼前那个山头,罗汉寺就在那山的南山脚下,决计不会错了!”许大辉骑在马背上,举目四望,然后指着前方的那个山头直截了当地说道。
没有谎言,没有花招,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前的张蛟和史思平这两“老家伙”,都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用谎言欺骗他们一次两次可能还行,第三次的话肯定会被识破,到时候弄巧成拙,吃亏的还是自己。
“很好,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只要你能把我们顺利地带到那个荒废日久、鸟不拉屎的罗汉寺,救出我那个倒霉的弟弟张嵩,我张某人亏待不了你的!”张蛟听到罗汉寺近在眼前,许大辉的神色也不似作假,当即封官许愿宽慰他道。
“嘿嘿,多谢大当家的。我们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另外各位弟兄们也都打起精神来,枪弹上膛,准备战斗。那帮硬点子火力很猛,可不好对付啊,大当家的您还是到队伍中间坐镇指挥去吧,这冲锋杀敌的小事就交托给小弟我就行了。”许大辉献媚地连连道谢,似乎十分关心张蛟和史思平两人的安危,还出言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但是许大辉私底下却是狡猾多疑,在江湖绿林摸爬滚打多年,看惯了江湖之中的尔虞我诈,血亲相残,兄弟反目,他早就已经形成了不轻易相信别人的毛病,自然不会轻易地被张蛟三言两语封官许愿的口头承诺所打动和蒙骗。
“哈哈,许大辉兄弟,你以为我张某人和军师两个老家伙是跟宋江一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山寨之主吗?我和军师两个当年也是靠着一枪一刀,一点一滴、一步一个脚印从最低等的小喽啰慢慢熬出头的!”张蛟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一双好似狼眼一般的眼眸子里透出了一股瘆人的寒光,“对我们来说,骑马射击,双手使枪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容易,所以你根本不用为我们两个的安危考虑!”说罢张蛟一左一右掏出了两把二十响的盒子炮,一拉保险,当场就要表演自己的枪法。
“好了。大当家的,您的枪法我们这几个大头目都心知肚明,那确实是赣北一绝。许大辉兄弟也只是顾虑您的安危,为您的安全着想,您就不要拒绝了。刘备当年还敢三战吕布呢,可是后来发迹了,也没见他亲自上阵杀敌。您老就跟刘备刘皇叔一样,稳坐中军,上阵杀敌、冲锋陷阵这样的差事就让手下的关羽、张飞这样的大将去干就行了。而且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的处境十分地微妙。如果敌人派出几个神枪手,沿途给我们这些大头目放冷枪,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大当家的您还是到队伍中间去吧,这样弟兄们心里也踏实一些。”一旁的军师史思平也是捋了捋自个儿的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蛟闻言,紧紧地瞪视着似笑非笑的军师史思平,似乎心中有些怒气,又不敢发作。
而身旁的史思平也是继续似笑非笑、毫不妥协地盯着掏枪在手的大寨主张蛟,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地微妙。
最终还是大寨主张蛟率先妥协了,他悻悻然收起了自己的双枪,插回了腰带之上,然后对身边的几个心腹喽啰说了几句,一拉手中的缰绳,调转座下战马,向着身后的行军队伍之中跑去,而身边的几个骑马的护卫也迅速跟了上去。
而就在大寨主张蛟、军师史思平和许大辉三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在这支队伍行进的山道左侧五十米开外的山坡之上,一片半人多高的小叶灌木忽然轻轻地晃动了两下,似乎是有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在灌木丛之中无声地爬行移动。
但是出乎意料,这片灌木丛之中的那个生物迅速地停止了移动,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借着微弱的星光,只见两株灌木的枝叶无风轻摇了一下,伴随着“沙沙”几声树叶的轻响,一支黑洞洞的步枪枪口居然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之中伸了出来,而他瞄准的,赫然就是山脚之下点着火把、快速跑步前进的张蛟等人。
砰!只见枪口一红,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一发步枪子弹从黑洞洞的枪膛之中击发而出,一下子打破了黑夜山谷之中的寂静、压抑的氛围。
躲在远处灌木丛里的赵胜才、孙天勇等人,静静地注视着自投罗网的张蛟、史思平等人,孙天勇兴奋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赵胜才也显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一行人在这布满荆棘灌木的山坡上埋伏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等来了张蛟等人,这次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一下他们,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下马威。
赵胜才回过头来轻声询问道:“目标已经进入伏击圈,各自报告准备情况!”
一旁的孙天勇拍了拍自己跟前的那挺已经架设起来的捷克式轻机枪,沉着地回答道:“机枪手就位,准备完毕!”
“狙击手准备完毕!”一名躲在树干后的士兵报告道。
“火力支援就位!”孙天勇身边的四名士兵纷纷竖起了各自的大拇指,示意步枪已经全部上膛,随时可以准备射击。
“好,我命令—”赵胜才端起自己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开始攻击!”
随着赵胜才一声令下,先前寂静无声的荆棘丛、灌木丛和树杈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伸出了八九杆枪,身穿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军服的士兵们,端着中正式或者汉阳造步枪,摆开战术队形,迅速抢占了山坡之上的有利位置,向着山坡之下泥泞狭窄山道上前行的张蛟、史思平等人倾泻着子弹。
“开火!”赵胜才低喝一声,端起手中的中正式步枪,当先射击,身边的士兵们也配合着陆续击发枪膛中的子弹。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原本夜色笼罩下的山谷的平静,一下子就被击得粉碎。伴随着沉闷的枪响,一群受惊的野鸟咕咕怪叫着争先恐后地从树林子里冲天而起,向着附近的山头树林子里四散逃命。而与此同时,中正步枪那7.9毫米的步枪弹,准确地洞穿了一名手举火把、骑坐在马背上的小头目的脑袋。那名小头目身形一顿,身子一歪,当即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去。受惊的马匹发出了一声惊恐畏惧的嘶鸣声,不顾马背上早已经死去的主人的右腿还挂在马镫之上,撒开四蹄,沿着山道疯狂地奔跑了起来,一路之上又撞飞了三名躲闪不及的清风寨的喽啰,在夜色之中拖着被一枪毙命的主人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道之上的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包括张蛟、史思平在内的清风寨大小头目压根没想到在这狭窄的山道之上居然还能遭遇伏兵。
张蛟和他身边的那些个骑马的小头目、护卫等人下意识地去掏枪射击,尤其是张蛟,他的拔枪速度很快,几乎是在那名被赵胜才击毙的小头目中弹倒地的同时,就已经将两把装满了子弹的驳壳枪抓在了手中。
但还未等他开枪射击,甚至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伏击他的子弹飞来的方向,只见山道左侧五十多米开外的山坡灌木丛里,忽然闪现出了一阵火光,随即一阵捷克式轻机枪扫射时的清脆射击声就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那清脆的射击声仿佛能洞穿人的心脏一般,激射而来的机枪子弹洞穿了好几名骑马的小头目的身体,飞溅的鲜血在双手持枪的张蛟面前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雾。
“哎哟我操!”张蛟手疾眼快,不等扫射而来的机枪子弹扫到自己这边,当下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一骨碌在地上滚了三圈,伏在山道边上的岩石后头,压根不敢抬起头来。
哒哒哒!灿烂橘红的曳光从黑暗的灌木丛深处射来,纷飞的机枪子弹密密麻麻打在乱成一锅粥的人群正中,不时有中弹的喽啰惨叫着倒下,原本就拥挤不堪的山道之上更是乱作一团,到处都是骂娘声、惨呼声和杂乱的射击声,其间还有马匹受惊而发出的嘶鸣声。还有不少子弹打在了张蛟藏身的岩石周围,一片石屑纷飞。
“他娘的,别乱!”依然骑坐在马背上的军师史思平拼命大喊道,“弟兄们,敌人在左侧的山坡上,给老子还击啊!”
几颗手榴弹冒着引线燃烧产生的白烟,蹦蹦跳跳地落到张蛟藏身的岩石附近。张蛟连忙双手捂头,趴在了一块大岩石的背后。咣咣!轰隆!这几颗手榴弹爆炸掀起的碎石和烂泥铺天盖地地落在了双手抱头的张蛟身上,好似下了一场土雨,他抬头一看,原先护卫着自己的七八名骑马的小头目非死即伤,自己待着的地方更是被手榴弹的爆炸熏得焦黑一片,四周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另一边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心腹小头目冲着张蛟大吼着:“大当家的,这里有伏兵!赶紧撤退,这地方山地狭窄,不利于弟兄们反击!赶紧撤退,我掩护!”
就在那个骑马的心腹小头目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掏出驳壳枪准备招呼乱成一团的手下,掩护张蛟撤退的时候,突然一声沉闷的枪响传来,尽管四周战斗激烈,枪响成一片,但这声枪响却显得格外低沉。张蛟浑身一震,那正是一枪击毙了第一个骑马护卫的那支枪,看来那个人一定是这股硬点子之中的神枪手。果不其然,那个心腹小头目身形一晃,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一头倒在了泥泞的山道上。
“该死的,是神枪手!队伍散开,就地隐蔽!”张蛟吐了口唾沫,伸手扒拉掉了自己脑袋上的土坷垃,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向着枪声传来的大致方向盲目还击着。
“大家不要慌乱,这伙硬点子人数不多,大伙注意隐蔽!二狗,歪瓜,你们两个各自带领二十人,从那两边摸上去,给我做掉那些硬点子,优先干掉那个神枪手和那挺机关枪!”史思平这老狐狸到底是江湖阅历丰富,加上又是日本情报机关培养出来的高级特务,虽然此时山道之上枪声四起,爆炸不断,人马嘶鸣乱成了一团,但他还是从纷乱的枪声之中判断出来这伙伏兵的人数极其有限,火力也并不太强,只是利用机关枪和手榴弹以及天黑路窄的自然优势虚张声势,让自己的队伍不战自乱而已。
“隐蔽!”山林方向又传来了捷克式轻机枪开火时惯有的清脆的射击声,张蛟和史思平都知道,自个儿这些人是被这伙来历不明的硬点子牵制住了,敌人正在利用地形和先手优势不断地耗损着他们的兵力和士气,而他们现在却基本上毫无办法,因为对方有一个出色的狙击手正好似准备猎食的老鹰一般紧盯着他们这些无助的兔子,配合上那挺难缠的轻机枪时时刻刻地压制着他们,让他们这两三百人乱成一团,动弹不得。
张蛟压低身形,愤恨地看了看躲藏在山坡上的敌人,现在虽然自己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是好在自己的队伍已经分成两股,从山道两边绕了过去,只要自己的队伍一进入林子,这些硬点子就有苦头吃了!
咣!轰!又一阵爆炸声从山坡上传来,一阵阵的灌木碎屑和碎石,被手榴弹爆炸产生的气浪和冲击波掀了起来,爆炸产生的烟尘瞬间便笼罩了四周,二狗和歪瓜率领的队伍趁着赵胜才和孙天勇全身心地关注张蛟等人的当口,不声不响地摸上了山坡,这些人在二三十米的距离上,朝着赵胜才等人藏身的搭建起来的简易掩体射击,纷飞的子弹极大地干扰了赵胜才等人的火力强度,赵胜才不得不下令,用为数不多的几个手榴弹优先“照顾”他们。
“弟兄们,这些硬点子人数有限,大伙一起上,干掉他们!”赵胜才等人忙着对付冲入灌木丛的二狗和歪瓜等人,自然无暇顾及张蛟、史思平等人,他们身上的负担顿时一松。张蛟连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挥舞着双枪,高声命令道。
砰!赵胜才面对蜂拥而来的清风寨人马依然不为所动,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一次击发,又干掉了一名当先冲来的小喽啰。但是毕竟敌人人数过多,敌我差距过大,随着战斗的深入,赵胜才手下这一个班的兵力也出现了人员的伤亡。
“赵排长,时间不早,我们子弹不多了,敌人也开始涌上来了,我们必须离开了!”孙天勇端起弹药已经所剩无几的捷克式轻机枪,沉着地向赵胜才建言道。他跟赵胜才虽然都是排长,军衔也一样大,但是赵胜才是入伍多年的老兵,又比自己年长,所以孙天勇现在暂时听赵胜才指挥。
赵胜才压抑住内心焦虑不安的情绪,面色平静地微微点了点头,说:“弟兄们,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大家不要恋战,赶紧按照原计划撤退!注意保护好自己!”
“是!殿后的任务交给我了,其他弟兄掩护赵排长先走!”孙天勇挥了挥手命令道,他眉头紧锁,猫着腰半跪着,手中端着那挺捷克式轻机枪。
赵胜才冲他点了点头,低声嘱咐了一句:“交给你了,不要硬来,注意保存实力!其他人跟我走!”赵胜才一招手,其余六名幸存的士兵纷纷端起步枪,陆续撤离自己的伏击位置。赵胜才眼瞅着几十米开外的树林子外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呼喝声,显然是张蛟和史思平的手下兵分两路包抄上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步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胡乱开了两枪,稍微延误了一下清风寨喽啰们的进兵脚步。那些呼喝而来的小喽啰,也对树林子里一枪一个准的神枪手颇为忌惮,只是远远地躲在树林子里,吵吵嚷嚷地骂着娘,对准赵胜才等人撤退的方向胡乱地开枪,却不敢上前一步。
赵胜才等人先行离去了,只留下端着轻机枪的孙天勇一人断后。
看着赵胜才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了夜色笼罩下的树林子里,一向胆大心细、敢摸老虎屁股的孙天勇,忽然没来由地感觉心中浮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感,好似心里没着没落的,一下陷入了无依无靠的境地。
现在的形势很不容乐观啊!林振飞团长率领的新一团,在面对藤原大队的凶狠反扑之时,虽然顽强地击溃了这支群龙无首的队伍,但是自身的伤亡也是很大的。
导致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不得不放弃北上驰援会埠城计划,而选择南下与宜丰守军汇合,龟缩防御。这样导致失去了附近援军增援协防的会埠城直接暴露在了日军的一零六师团和一零一师团面前,会埠的失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会埠的失守,可以说在一夜之间打破了赣北地区中国军队和侵华日军之间的战略平衡。作为一个赣北小城,会埠的北边就是日军一零一师团和一零六师团的驻地武宁、靖安,作为赣北国军重要据点的会埠有着很重要的战略价值。
日军占领了会埠之后,向东可以进攻奉新县城,向西可以进攻上富、甘坊等地,向南可以与攻打高安的一零一师团一部汇合,攻占高安县城。随后日军可以一路进逼宜丰、上高等地,趁势击溃当地的驻军五十八军和七十四军。从此日军将整个占领赣北地区,武汉日军就能倾全力投入到长沙城下的战斗中去,再也不必顾及到赣北地区的国军队伍包抄他们的后路。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那么也就是说,中国军队在此次湘赣会战之中的军事上和地理上的优势都将荡然无存,而在长沙附近缺乏重火力武器,如装甲部队、大口径火炮部队、战斗机掩护的中国军队,虽然人数占优,但是反倒在装备精良、东北两路夹击的日军面前落了下风。
怎么办呢?如果会埠、上富、甘坊和宜丰等地接连失守,如果五十八军和七十四军也跟驻守会埠的六十军那样在日军的一零六师团和一零一师团的联手进攻下败下阵来,那么即使自己这批人成功地争取到了清风寨那几百号人的支持,也是无济于事。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就是立刻放弃与清风寨降日派之间的纠缠,带领国军小队立即向南撤离,与大部队汇合,重整旗鼓,开始策划反攻夺回会埠等地的大型会战。到那时日本人必定会大举南侵,整个赣北地区数万人将打成一片,乱成一团。包括会埠、高安、上高、宜丰等地的驻守有双方军队的小城,都将被打成一片废墟。
自己身为底层军官,自然也要加入到这一惨烈的战斗中去,不过面对这么惨烈的城镇争夺战,自己能否幸存下来就很难说了。
另一条路,则是继续带领这些国军小队的队员在赣北的山林之中打游击,伏击日军运输队和落单的小股部队,必要时还能混入日军占领的城镇,窃取日军队伍部署的情报,给将来的国军的反攻提供情报支持。
另外还能争取获得清风寨人马的支持,这些地方武装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抗日力量。
但是这么做,却要比南下与大部队汇合成为正规军作战更为危险,自己手头兵力有限,医疗条件极差,士兵负伤之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势必导致大量减员,无法持续作战是小,影响队伍的抗日意志是大。而且队伍的弹药和食物补给也是一个大问题,总不能肚子饿了就去抢老百姓的食物吧?那样跟打家劫舍的土匪何异?
“孙排长,敌人分成左右两路包抄上来了,赵排长让我来接应你,敌人人太多,我们再打下去也没意思,我们赶紧撤退吧!”一名年轻的士兵身穿满是泥浆、湿漉漉的军服,一溜小跑窜到了孙天勇身边,手持一杆汉阳造步枪,小声地劝说道。
“好,我们跟赵排长一起转移到罗汉寺去,与铁柱率领的爆破小组汇合!”孙天勇一拍自己的脑壳,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端起地上的捷克式轻机枪,带上了那名年轻的士兵,趁着夜色,穿行在树林子里,向着山那头奔去。身后传来了清风寨喽啰们愤怒的呼喝声和杂乱的枪声。
几分钟之后,眼瞅着那群来路不明的硬点子已经消失在了黑暗的树林子里。
自己的队伍是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了。张蛟和史思平纷纷在护卫的严密保护之下,进入了刚才双方激战的这片灌木丛里。
昏暗而茂密的灌木丛里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尺多高的荆棘,时不时地划破裸露在外的喽啰们的小腿和脚板,疼得他们止不住地骂娘。
脸色铁青的张蛟在四名护卫的陪伴之下缓步上山,他脚上穿着厚厚的马靴,所以对于荆棘丛带来的针刺浑然不觉。
在身边护卫手中的火把散发出来的光亮的照射之下,这片占地极广的灌木丛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清风寨喽啰们的尸体。
血肉模糊、面容扭曲、身体僵硬的死尸,震慑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细胞和内心,使得一些胆子小的喽啰们浑身好似筛糠似的颤抖,恨不能扭头逃跑。
树林子里一片昏暗,火把燃烧的火焰在山风的吹拂下不住地舞动闪烁,时明时暗。
一群昔日的弟兄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血肉模糊,半天之前还一起喝酒吃肉的弟兄们,现在却成了一具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管清风寨的喽啰们如何地残忍嗜杀、心如铁石,此时此刻也是感到心中郁闷。自己连伏击的敌人的面都没看清楚,就瞬间着了道。两三百人的队伍居然在最初的两分钟时间里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白白当了一回敌人枪口下的活靶子。
一个身穿黑衣劲装、腰别驳壳枪的小头目模样的男人,挤开了几名端着步枪的喽啰,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面色铁青、沉默不语的张蛟身边,低沉着头,似乎有什么事要报告的模样。
“战死的弟兄们的人数统计出来了吗?”张蛟揉搓着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没好气地问道。
“是的,我们仔细地查看了整个树林子里遗留下的尸体的数量。统计结果如下:我方战死三十四人,负伤二十五人,其中重伤三人。伤者中包括带队的二狗。”那名小头目正色地对张蛟汇报道。
“死了这么多人?”张蛟闻言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他转身问道:“那敌人死了多少?搞清楚这些硬点子的身份了没有?”
“是,是的。”那名小头目有些畏惧地汇报道,“敌人死亡两人,伤者数量不明。不过从死者的衣着上来看,似乎是从赣北战场上被日军击溃的部队里,逃窜下来的国军士兵。”
“果然是国军那帮小逼崽子干的吗?”张蛟瞪视着喃喃说道,“我们清风寨一向跟驻守赣北本地的国军队伍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国军的那帮小逼崽子伏击我们的采购马队,打死韩布衣韩老爷子,绑了我张某人的亲弟弟,现在不但以人质为要挟,索要巨额赎金,还敢在半道上伏击我们清风寨的人马,打死打伤我们的同袍弟兄,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在向我们清风寨的爷们儿赤裸裸地挑衅!老子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后就没办法在这赣北绿林之中混了!”
“大当家的,我们是来营救二当家的和韩妹子的。您也应该知道,如果对方是国军的队伍,这事就难办了。我们清风寨再怎么兵强马壮,也不是正规军的对手啊!我看这次伏击,就明摆着是国军的这些溃兵游勇在向我们炫耀他们的武力。他们虽然干不过日本人,但是对付我们还是绰绰有余。我看我们还是找个人带点金银,去跟他们谈判,让他们拿了钱就放人吧。”一名小头目显然是被刚才的枪战吓怕了,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小心翼翼地建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