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别开视线,他归正心神,双眸再度凝上寒霜,他告诉自己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样,他在母亲身上看到、学到的已经够多,他早该明白女人的心机半点不输男人。
板起脸孔、神情冷肃,他道:「你最好别使龌龊手段,安安静静待着,两年後还有机会平安出府,否则我敢保证你无法全身而退。」
郁泱微扯嘴角,瞄一眼空荡荡的屋子,顾家把她陪嫁的人全收了,没有左右臂膀,插翅难飞,孤立无援的她还能使手段?他会不会太高估她?
直到门砰的一声,郁泱回神才发现他已转身离开。
喜房再度安静下来,没有贴身婢女,她只能依靠自己,除去凤冠、将吉服脱下,怀里的纸袋跃入眼帘,郁泱取出把它放在喜床上。
找到换洗衣物後走入净房,里头备下的是冷水,在秋凉的季节,水泼在身上,她兴起一阵寒栗。
飞快净脸、洗身,飞快换上乾净衣服,躲进被窝,却在看见脱下来的红色嫁裳时,笑了。
这是个活生生的笑话啊,但她不羞愧、不自惭,因为她是周郁泱,是诚亲王府的宝月郡主!
对,她是郡主,她的父亲诚亲王和当今皇帝同是皇太后所出的亲兄弟,本该是情感深厚的手足,却因为身在帝王家从小对立、竞争,只为赢得父皇的重视。
若是一强一弱便罢,偏偏两个实力相当的兄弟同样胸怀天下,於是在绝对的权力竞争下,兄弟情谊成为空话。
当年选秀,皇太后见到郁泱的母亲狄氏,曾道:「此女聪明颖慧,气度沉稳,胸襟宽阔,有谋有略,堪为国后。」
这样一个堪为国后的女子,先皇和皇太后将她许给弟弟诚王,这代表了什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别说诚王自己。
诚王带着这分自信与认定,从小到大。
谁知一场急病,先皇等不及带军远征的诚王回京,遗诏一下封大皇子平王继位,待诚王平定蛮夷接到消息返京,大事已定。
皇帝深知弟弟禀性更是多方打压,他将弟弟封为亲王後赶回封地,却将他的妻女、儿子留京为质。
这一手,做差了。
倘若当年皇帝让狄氏跟在诚亲王身边,狄氏是个宽怀颖慧的聪明女子,有她在旁多方慰解,也许诚亲王不至於生出反心,但皇帝却害怕把这样一个谋略不输男子的女人留在诚亲王身边,担忧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一个念头、一道圣旨。
当不成皇帝已让诚亲王愤恨难平,如今又逼得他妻离子散、骨肉分隔两地,离开京城那日,诚亲王回首遥望高耸的城门,他暗暗对自己发誓,终有一日铁蹄横扫,他要坐上那张人人仰视的龙椅,要夺回自己的爱妻、子女。
父亲离开那年,郁泱只有一岁,她对父亲没有印象,但她知道母亲与父亲曾经深深相爱。
她用的是「曾经」,曾经夫妻举眉、恩爱非凡,曾经鹣鲽情深、不离不弃,曾经……
母亲说:你爹合该是个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的男人,却被局限在方寸之地,怎能心甘情愿?何况山河多娇,权势动心,他气恨难平哪。
为着一口气,十几年来他招兵训兵、储粮蓄马,在大周朝东北建立起一道牢不可破的刀墙,只是那堵墙的武器可以对内,也可以向外。
多少年来夫妻离散、骨肉分离,母亲的劝慰在父亲耳里从宽解变成唠叨琐碎,一年一年,春夏交替、秋冬更迭,再浓厚的感情也会被岁月风乾,被时光磨碎,慢慢化作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五岁那年北疆传来消息,父亲迎娶新妇,那女子姓梅,其父是北疆一霸,家财万贯、权势涛天,梅姨娘美貌青春、号称北疆第一美女,并且……她已为父亲生下儿子。
初初得知这个消息,母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日过去,再出门时已看不见悲伤痕迹,只是细心敏感的郁泱明白,母亲有什麽地方不同了。
从那天起,母亲对他们兄妹的教育有了重大改变。
从小便过目不忘的哥哥习文习武习商,功课从早做到晚,无一刻松懈,而郁泱抛了琴艺书画,专心学农事、医事,他们努力学习哪日身分不再是郡王、郡主,仍然可以生存的所有技能。
说实话,这对郁泱而言有点困难,她是个性格疏懒、得过且过、喜欢广结善缘的老好人,积极进取从来不是她的强项,但为了母亲,那些年她比谁都努力,为了亲人,她向来不吝惜付出。
师傅是外祖父找来的,外祖父还将狄清、狄风、狄明、狄月送给娘,他们武功高强、有谋有略,已经跟着外祖很多年了。这是外祖父为他们做的最後一件事,从那之後便对外表明态度与诚亲王府对立,再不登门探视女儿和外孙。
母亲没有为此埋怨,她很清楚不能因为自私而连累亲人。
从此诚亲王府大门深锁,母亲再不带他们兄妹周旋於各家各府之间,她将王府里的奴婢、下人一批批遣走,只留下孙叔一家和无父无母的阿良。
当时哥哥不解地问母亲为何要这麽做,对那幕,郁泱印象深刻,母亲没有哭,只是背脊挺得异常笔直。
她口气凝重地对他们说:「你们的父亲下定决心要造反了。」
当时她还太小不懂,後来年纪渐长,她慢慢明白,倘若父亲选在皇帝登基那年发难,或许有机会取而代之,但几年治理,新帝励精图治,全国上下一番新景象,民生乐利、百姓安康,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造反?谁肯为别人想当皇帝的野心枉送性命?
母亲说:「你们父亲不会成功的。只是他一旦造反,我们将会被推出去祭旗,周楀康有权利为自己的梦想付出性命,但他没有权利把我的孩子送上祭台。」
就在那天,郁泱和哥哥深刻感觉他们不是什麽郡王、郡主,他们只是苟且偷生的人质。
为了活着,他们必须比任何人更认真。幸好请来的师傅们都是最优秀的,是外祖透过种种关系求聘而来,她和哥哥经常向母亲保证他们会好好活着,并且活得比任何人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