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年前,哥哥诈死,父亲收到信,得了皇帝的应允却不肯返京参加儿子的丧礼,这让母亲与皇帝更清楚,父亲叛变的心有多坚定。
丧事结束,哥哥和狄明、狄月两位叔叔易容改姓离开京城,并承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回来接母亲和妹妹。
郁泱目送哥哥在夜色中离去,当晚,是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
清叔告诉她,母亲的病体沉痾,恐怕熬不了太久。
母亲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念经拜佛的,郁泱亲耳听见她向佛祖求「时间」,她需要时间等女儿长大,需要时间筹划,她求上苍让丈夫的造反再缓一缓、缓一缓……
一个多月前消息传来,诚亲王正在整兵准备起事,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害怕这场战事真会打进京城。
那天清晨,狄氏抚着郁泱的头说:「娘舍不得你才十四岁就出嫁,但娘等不及了。」
郁泱想像所有的小女儿向母亲撒娇那样,在母亲身上钻来钻去,闹着说:我不嫁,我想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但郁泱无法说出口,即使那是她的真心话。
因为狄氏已经开始用虎狼之药,因为她撑不了几个月,也因为她忧心忡忡地望住自己,所以她笑着回答,「娘不相信郁泱吗?我会长命百岁、会活得精彩盎然,如果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便枉为母亲的女儿了。」
狄氏闻言也跟着笑了,脸上有着放心的松活。
然後郁泱帮母亲穿戴起一品诰命服,宽宽松松的衣服套在娘亲身上,看得郁泱眼角发酸,但她没有哭,却是对着镜子里的母亲说:「娘真美丽,难怪爹爹会爱上娘,死心塌地。」曾经,死心塌地!
狄氏握紧她的手,说道:「再浓的感情也敌不过环境变迁、岁月摧残,郁儿,如果顾誉丰非良人,有机会你便另外找个爱你的男人成亲,倘若没机会就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顺利。」
郁泱郑重应下,她十四岁,却必须刚强得像四十岁妇人。
之後狄氏进宫与皇帝做了交易,回府後两天,圣旨下来,将她赐婚与顺王世子顾誉丰。
顾誉丰,关於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丰神俊朗、有付好模样,却无心仕途、不求上进,有人说他心性良善、济弱扶倾,有着侠义心肠,见过他殴打恶徒者说他武功高强、出神入化,像仙人一样。
整体听起来,郁泱自我安慰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差,可以试着相处看看。
出嫁前夕,母亲对她说:「出嫁从夫,你不再是诚亲王的女儿而是顺王的媳妇,日後你父亲起事再与你无关,这是娘唯一能想到保你性命的法子,之後该怎麽做,能不能得世子之心,从此举案齐眉,或者有没有办法从顺王府全身而退,全要靠你自己。」
郁泱回答,「娘不必担心,您常夸郁儿青出於蓝,聪慧不下於您,旁的不敢说,这般的聪明才智或许无法称霸天下,但要让自己活得精彩非凡,不至於办不到。」
狄氏笑了,搂住她说:「谢谢郁儿,愿意让娘安心。」
短短一个月,郁泱从诚亲王府出嫁,嫁妆是皇帝给的,狄氏只在上花轿前塞给她一个纸袋。
郁泱拭乾长发,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里头有一张地契,那是个小庄子,外公给的、是娘的嫁妆,庄子四周有山围绕,听说风光秀丽处处美景,要不是被皇帝禁锢在城里,他们很想搬过去。
纸袋里还有几张银票,加一加有将近千两。
够了,这些足够让她在顺王府不愁吃穿、丰丰富富过上两年,只要没发生烧钱的意外事件。
最後是一本青皮小册子,小册子上面写着两行字——「若顾誉丰是个能托付终身之人便将此册焚去,反之,展册读阅,必要时以此为筹码,谋得出府之约。」
顾誉丰可以托付终身吗?郁泱微微摇头,她打开册子就着昏黄的灯光展阅,越读……越教人惊心动魄……
郁泱起了个大早,问过几名仆妇才问清楚大厅在哪个方向。
她并不想要闹场,她也清楚顾家没当自己是媳妇,在新妇奉茶的清晨里出现,这是在给自己也给那位「邹表妹」找尴尬,只不过她必须到场,必须趁着顾家所有长辈在的时候为自己想做的事见证。
只是她找不到方向,连个丫头也不愿意为她领路,因此多花了点时间。
但即便满府乱绕,前前後後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大厅,她的头发、衣服依旧整齐,姿态是一贯的高雅,就像个名符其实的郡主。
郁泱是个很懂得换角度看事情的,因此再辛苦的状况总能找到一个观点让自己不难受。就像眼前,顾家上下都在为难她,刻意给出错误讯息,让她走不到想去的地方,但她对自己说: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不会是白费功夫。
没错,她虽被不少跟红顶白的下人捉弄,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绕,但来来回回几趟後,她确知各个院子的方位,再与青皮小册上的资料对上,便清楚了谁住在什麽地方。
不管怎样,郁泱还是迟到了,但令人尴尬的并非因为她的迟到,而是因为大厅里,新婚的「儿子、媳妇」已经在向双亲奉茶,有趣的是,站在顾誉丰身边的不是皇帝赐婚的正妻周郁泱,而是昨天一起进门,身分却从嫡妻降为贵妾的小表妹邹涴茹。
让儿子与贵妾向长辈奉茶?顾家人是没脑子还是心机浅,怎麽能够集体蠢成这样?
他们当真以为皇帝与诚亲王心有嫌隙,便会任由他们欺凌她而不顾?
傻瓜,打断骨头还连着皮,怎麽说诚亲王都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就算天家无情,童年记忆尚在,若不是被逼到底,皇帝怎愿意兄弟阋墙?再说了,宫里还有个皇太后,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郁泱再不济,还是皇太后的亲孙女。
亲孙女和路人甲,请问皇太后会偏向谁?如果她把此事往宫里嚷嚷几声,皇帝容得下一个外姓人扫天家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