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高山唐庙

第三回 高山唐庙

又是个午后,臧寇拎着两壶酒上楼,显得较为愉快。媚娘陪着上来,直是埋怨他贪杯。臧寇轻声解释:“老爹有事,晚上不在家,我可以晚点回去。”“近来好些没?我看你脸色越来越差,还是不要练了,好不好?”“还好。你下去罢。”“你……”媚娘欲言又止,遂和楼上散客一圈言笑,返身下楼。臧寇盯着她摇摆的屁股一阵恍惚。媚娘扭头笑骂:“小没正经!”

臧寇面红耳赤,她怎知我在看她屁股?对于媚娘,臧寇一直都很心动很遗憾很痛苦,幸亏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大姐,臧寇对蔡琰的思**才慢慢淡了。不过一个不懂情事的少年,怎抵得住风情万种的少妇的吸引呢?何况他还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少年。臧寇叹口气自斟杯酒,兀觉张衡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道长,你怎坐这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张衡嘻嘻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酒杯,“陪你喝喝酒。”他发觉臧寇盯着酒杯上黯**三个字在看,低声怪笑道,“别做声,刚到后面偷的。”说着他毫不客气的自饮一杯,顿又张眸吸气。

臧寇不悦道:“这壶酒,我送你。”“这壶留你自个喝吧,我要那壶。”“什么这壶那壶,不都一样!”“哎哎哎,别走呀!”

张衡一把扣住臧寇脉门。臧寇怒道:“你渡气干吗?”张衡笑问:“是吗?你既能感觉真气,却为何不能运转?”臧寇闻言怔住,我有真气?为何不能运转?如能运转,不就可以施展射阳剑法了吗?

“请道长明示。”臧寇坐下来凝视张衡。

“姐,快上来看,那老道好男风。他抓住小寇手不放,还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楼梯处周泰小声叫唤。

“别瞎说……神光透照?莫非他是,快,快去找你师傅来,张衡来了!”

张衡双眼移中为一,深不可测。

瞳中,臧寇看到自己双眼,旋也移中为一。

眼中又见一眼。眼中有眼,目中有目,无穷无尽。

不尽轮回之间,臧寇彻底迷失自我。山川草木鸟兽鱼虫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七情六欲市井百态,人间一切,尽在妖瞳之中。

忽一切皆空,无尽黑暗。

张衡收回透视神通,道:“小子,带我去你家。”臧寇懵懵懂懂的应声而起。看着臧寇猪朦着眼领着张衡走出心壶,媚娘想喊又不敢喊,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心里正埋怨,就看见臧戒快步奔来。臧戒长八尺,国字脸,双目电光精闪,隆鼻方口一字胡,身着玄黑对襟长袍,腰悬三尺青锋,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身左是弟子周泰,身后拎着大小礼盒的是三个家将。

张衡没见过臧戒,心说,呵,来了个江湖老大!

臧戒上前抱拳施礼道:“请问您是张衡张天师吗?”“然!”“晚辈臧戒拜见前辈。”“你是小怪物他爹?”臧戒脸一沉:“天师何故辱及吾儿?”“哈哈,我说‘小怪物’,那是在说他非同一般极为罕见。”臧戒迷惑不解的回望几大弟子,皆茫然。“你是臧旻的侄子?”“对。”“臧寇习武几年?”“近十五年。”

“哦?有趣。臧戒,老道欲收宣高为徒,你意下如何?”

“不过小寇他……”臧戒看着形同梦游的臧寇欲言又止。

“他的病包在老道身上。”

“好。臧某谢过天师了。”

“你这大包小包的,干嘛去,送我的?哈哈……”

臧戒尴尬的道:“郡丞刚刚得子,预备去祝贺,没想您鹤驾光临,来不及放下就赶过来了。”

张衡回头瞟了一眼,目光绕打媚娘丰臀。

城东南郡丞府。诸葛珪正与前来祝贺的富绅小吏们寒暄着,忽听得门房高呼一声,“太守张大人造访。”宾主一起起立迎了出去。泰山都尉早年被撤,故而太守为泰山之军政长官。张举是中常侍张让八杆子才打得到的亲戚,不惑年纪,容貌枯瘦,目光阴鸷,眉间竖着一道凶纹。他的到来令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特别压抑。

“听闻君贡贤弟又添贵子,守拙专程前来祝贺。”张举笑着说,“上贺礼!”他脸颊上两块薄皮向上扯了一下就算是笑了。

诸葛珪谦谦回礼:“守拙兄太客气了。”

“君贡,守拙前来另有要事相商,”张举对诸葛珪小声说,“是否到书房详谈?”

诸葛珪点点头,对其弟诸葛丰言道:“子丰,代我招呼客人,我与太守去去就来。”

这时臧戒刚好进来,张举喜道:“可巧子安也来了,我正有事找你!”

三人进到书斋分坐下。张举道:“君贡,刚接到青州文告:济南走脱重犯唐周,望我郡严把关卡务必擒拿。太平教兖州大方戴凤适才来我府上,他说唐周乃太平教叛徒,卷带财物并串通教众谋逆,大贤良怒发必杀令。他们一路跟至泰山,却失了踪迹,故请我郡行个方便,如获唐周就地把他做了。你们意下如何?”“唐周乃朝廷重犯,死在本郡,恐不好向上交待。再说张角实乃一介布衣,我等何必买帐?”“诶,大贤良善道教化百姓,深得内府西苑赏识。再说这也是他教中之事,总不是砍唐周的脑袋,谁砍不都一样?区区小事而已。”

“容再考虑一二。”诸葛珪沉吟不语。

张举转而问臧戒道:“子安,听戴凤说昨夜你收留个汉子,问清来历么?”臧戒与诸葛珪交换了一下眼神,道:“他是个布商叫马全,遭贼洗劫,求助于我。我观此人目光闪烁不类善良,今早十两银子便打发走了。”“哼,这个马全体态魁梧,双手筋骨嶙峋,看似外家高手,不会是布匹商人吧?”“得,我抓他回来?”“不用了,戴大方已做好布置。子安你侠义满江湖,但遇人不可不防呀!”

“属下明白。”臧戒不安的看了诸葛珪一眼。诸葛珪轻描淡写的道:“你若抓到唐周,交给张大人便是了。”

张举心稍定,语调轻松的道:“子安礼胆子不小啊,听闻昨晚你在飘香阁抓了田丰手下?”“哦,他叫田畴是个糙子娃,来城里购粮的。晚上他和十几名马将到飘香阁喝花酒,争风吃醋打伤了好几个嫖客妓女。我正好路过,本不想和田家生纠葛,但民怨极大,只好出手将他抓获,关进大牢。”“民怨极大?”张举打个哈哈,忽然变脸:“当年我初出江湖,为右北平田扩所辱,逐出幽州二十年。这次他儿子落在我们手里,不杀之,难消我心头大恨。你们看这事?”诸葛珪暂不表态。张举微愠:“君贡若怕担责任,万事有我一人承担。此事交子安办!”

臧戒面有难色:“田阀高手如云,断难轻与。不太好做。”张举微怒:“没听说淮南出云箭怕过谁?每年狱中都有囚犯死于斗殴,敢说不是你臧子安干的?”“太守明鉴,实非子安所为。再说我早就脱离本族,没有了根,哪惹得起虎鹰扬?”“将田畴移至盗寇房,再抓几个昌豨的手下,不就成了?”诸葛珪不悦:“子安,你竟与泰山贼昌豨来往?”臧戒无语。“交接昌豨也没什么,他从不滋扰本郡,不是么子安!”张举逼视臧戒,道:“到底能不能办?”臧戒深愠,打个哈哈:“好说好说,给我两天准备。”张举舒身靠坐,道:“郡丞大人呢?”诸葛珪断然道:“此事不妥。太守大人岂能为泄私愤而不顾朝廷律制?”“既然如此,守拙告辞了。”张举拂袖而去。

待张举走后,诸葛珪对臧戒说:“看来张举和青州官府一样已与太平教勾结。你速去安排,一定要将唐周平安送出本郡,必须将张角造反的消息送到朝廷。你运筹一下。”“属下明白。只是张举睚龇必报,您要小心。”“我自晓得,你去吧。”⑴

是夜张衡带臧寇逾垣离开奉高城,一路来到岱宗西麓。夜幕下的泰山崔嵬无比,张衡赞道:“好大的气势!”西行不足三里,路林中转出人来,牵着三匹乌骏。此人体态魁梧双目有神,拱手道,“张天师您好,在下济南唐周。奴寇也来了。”张衡诡异一笑:“呵呵好个臧子安!赶路吧!”三马如飞向东平郡奔去。

月色甚皎,凉风扑面,路随山折,驰入松篁,有响溪绕盘,有苍崖抵出,林谧雀飞,极尽夜行美态。

忽入太平教埋伏,张衡断木为兵打头闯过,引起三色彩焰相送,前后绵绵一路东应。张衡笑骂:“亏张角想出这玩艺,热闹得紧呢!”话虽如此,心中却大呼不妙。驰至三岔路,张衡勒马上观云气,西北上空墨云滚滚,西南方层云鹿奔,皆非吉利。西南二路焰起不绝,而北路也远远传来呼喊声。唐周辔马圈走:“走哪边?”

臧寇道:“军士夜喧,将弱不勇。师傅,走北边通山谷。”张衡地理不熟,回望唐周。唐周道:“通山谷两山削屏,无回寰余地。”张衡问:“出谷何处?”“唐河村。”

“唐河村?”张衡一怔,旋即道:“好,就走通山谷!”

北驰一里,转入山谷,西北又一里,石路渐窄。前磊石当涂,忽杀声大作,两边奔出百把个长戈教徒。张衡挥袖击荡,打前疾驶,唐周紧随其后马鞭如蛇嗖然卷扫,臧寇挥剑拔挡,转眼便近群石。张衡喝声腾起,拎着臧寇唐周凌空燕行,飞垣而过。三马撞石立毙。身后吵嘈一片,显被张衡武技镇住,一时乱了主意,大喊追呀追呀,却无几敢追。

“乌合之众!”张衡忽笑道:“宣高所料不错,此渠武功实在低微。”太平教仓猝集结,重点放在通洛之路,北路果是故布疑阵。

谷外赤焰飞空,遥遥若星。张衡也不停留,手拎二人大步流星出了山谷。只见东山住北绵延数十里,有河转山而出,西南过田,西山于水前止势森然若削,下有村落。村中人犬喧喧,村外黑影幢幢,持兵拿锄朝这边奔来,足有百人之多。臧寇忽心如刀刮汗大如豆,闷闷一啍,“我……”已然闷绝。张衡急抵掌旋揉臧寇右胸,又捏嘴喂进镇心丸。唐周大叫:“来不及了!”臧寇睁眸恍惚道:“逆河进山!”

张衡背起臧寇,与唐周北疾行三里地,己到河口,下唐村民仍追赶不含。“娘的欺人太甚,当老子不杀人么?”唐周大愤,抽剑欲向。“杀不得!”张衡止道:“一群愚夫,毫无武功,杀之作甚?咱们进山。”张衡向东溯水行上,唐周粗气咻咻的跟在后面。

满山都是松柏杨楝各色杂木,河谷中寒风劲吹,松涛汹涌。转曲又行三里地,却见星稀云浓然有天光透下,两崖穹然,南北俯仰,一道石梁横悬漏宇。张衡嗬哟一声停下仰观,直叹造化之妙人力之胜。唐周情迷道:“真想上去走走。”张衡骂声臧寇:“臭小子你可真重呀!”转对唐周笑言,“你又不急,去顶上瞅瞅?”唐周嘿然。

石梁南高北低,宽仅尺五长逾二丈,青湿滑苔,千年风吹不干,不知搁那多少年。唐周道声乖乖,心下犹豫。张衡凝视之:“怕了?”唐周吃不得激,这便要过。张衡笑道:“步步走过,你是不行的。好在也不宽,两纵即可,你试试。”唐周临崖下瞰,腿肚直颤。

“咄,过不去,终生无所为!”

唐周如遭棒打,炯然目张,后退五步,也不去管山风凛冽,双臂张扬跃步上梁,一点一纵,过去也。张衡拊掌相贺,俄而背正臧寇,步过石梁。张衡拍拍唐周肩膀,赞赏的道:“孺子可教。”唐周荡胸生云,恭肃而道:“天师去我心魔,子泰终生感谢!”

二人打量周围景致,发觉身处悬空高台,南北二壁直陡,山顶更在百丈之上。台上有座古庙朝东,匾曰高唐,庙前鼎炉虽年代久远,却有香火祭痕。推门进去,见神龛上立着一尊持杵怒神,直个是威风凛凛,张衡对此神圣,拱手道:“战神也者,挠你清静,多请谅宥。”

庙外传来臧寇呻吟声,好歹醒了,张衡急步出来。镇心丸果然药力奇效,臧寇不再感到心口钝闷,他挣扎坐起身子,四下看探,吓他一跳。张衡单指搭脉,神情凝重起来,歪嘴蹙眉沉吟不已。唐周道:“天师,宣高的病看来拖不得了,您说怎个治法,用得上我的敬请发话。”张衡道:“小寇体内真气如毛针扎存于腑脏肌理,适行颠簸现己全面恶化,确是耽搁不得。子泰你且守住下山之路,为我护法。”唐周欣允,对臧寇鼓劲数语,便自去了。

张衡正颜道:“小寇你听好了,为师有办法治好你身受之内伤,但需你配合。为师且先教你‘**’力。”臧寇不解:“佛家的**力?”“对,为师借用了安世高的‘**’。一个‘**’字涵括万物本源,万物非眼所见而由心生,所谓天地无尽,只见人心。”臧寇恍道,“**就是现在的心!”张衡微笑道:“善。”臧寇自问:“如今我**何为?”“问得好?不明武理,难治汝疾。”

张衡道:“雒阳王越和南皮田丰曾共定武道三品十二级:搏击、技击、武战、胜负手、诡道欺正、观鸟听风、棋奕、九变无形、古井观天、入圣、玄化和天意。”

“搏击、技击、武战、胜负手、诡道欺正,此五为下五品,注重招数,以生死胜败为**。”

“观鸟听风、棋奕、九变无形、古井观天,此四为中四品,强调内修,讲究意境,淡泊生死。”

“入圣、玄化、天意,此为上三品,具通彻智能,不昧生死,不在三界中。”

“此论虽本末倒置,却有一定道理,揭示出‘武’有武术武学武道三层之分。武术中人,练武强身御侮。武学中人,潜心武学为求天人合一,图越人力极限。寇儿,天地始为浑沌,道无处不在,乃一分为二,是为阴阳,夹杂以气,更生万物。然则混沌从何而来?混沌前道之何在?可能只有死人才知道!死不可怕,不必妄图延寿,死者皆未归,说明死比活好。故武道中人,心里唯‘藉死得道’而已。所以为师分习武之人为怕死、延寿和想死三个起**足矣。”

臧寇默然,半晌方道:“宣高不愿死无所为,我不甘心。”

“不破死生执**,治好不如不治。为师既然收你为徒,就绝非单为救你这么简单。你生具反冲之体,若修炼得法可不灭肉身而达道。”

“我?”臧寇难以置信,“肉身达道?”

“对,你虽奄奄垂毙,却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葩。”

“何为反冲之体?”臧寇精神大振,张衡的话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生命不再可耻可悲。

“寇儿,镜像与本相有何不同?”“左右互换。”“你的心在左在右?”“左…在右?”“岂止是心,你与常人的左右相反。好比镜像的你应该是你的本相,而本相的你是镜中的他。”“他?”“隔玄壁另一边的你。”“我?”

“本相和镜像前后却又相同。”张衡打断臧寇的思索,娓娓道来:“你的病根是你的反冲之体,诱因是紫金娃娃,一条百年紫金娃娃。仙芝玄狐诸多灵物身上皆藏有类似真气的东西,和人类的真气区别很大。若无其它草药辅食,对人只有大害处。”

臧寇吃惊不小:“草木畜牲皆有真气?”

“万物天地所生,俱具宇宙始道,每种生命都弥足珍贵。子安不懂药理,给你娘乱服草药不说,紫金娃娃这样通玄之物竟也一汤煎之。幸亏你娘先服过天山雪莲,化去部分紫金娃娃死前释出的毒物方才保住你的小命。”

我娘就是这么死的?差不多吧。师徒二人无声问答。

“金娃娃的真气与雪莲冲突所剩三成不到。督脉为阳脉海,金娃娃真气乃纯阳元气,故吸藏于督脉。而你经脉异常,随着你修炼射阳火势武功循常理驱驭真气运转,真气在手足六阳中错行错道,终淤于督脉。寻常真气不断刺激此纯阳真气,故而你背痛不断。‘是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你练的越深,背痛就越剧烈。同时督脉不通也影响到发育,三年前你才开始长毛。”

“啊,这您也知道呀!”臧寇无比佩服,对母亲的悲**随之化无。

“八岁那年你初进武场,大败而归。你悲愤莫名,开始喝酒。通常练气讲究入静止**,至寂处真气源源而来。你借酒入冥,结果产生出非阴非阳非冲和之气。此真气从隔玄壁那端过来,具有大吸力又有大斥力。而它才是你真正应该具备的真气,也只有反冲之体才产得出这种真气。”

“又是隔玄之壁!”

“光和三年4月,你坠崖为松所挡,大力撞散三种真气。三气互追互斥冲突祸延,故你现在全身都痛。亏是你曾服用过无上善**之舍利子,不然去年秋上你就该小命呜呼了。”

“舍利子?”

“蔡邕给的舍利子,可延寿三载。”

“可如今是春上了?”

“……你个傻小子,先不扯远了。”张衡道,“刚才说的是病由。要医好你必须将三气融一。但以你的修为和认识,三气结丹殊为凶险,为师说这许多,就是要你明白,疗治会有意外……你会真气贯脑而死!今心为何,你……想……好。”

臧寇又兴奋又恐慌。他必须克服死亡恐惧。藉死求道的心强烈起来,使他忘却疼痛,昂然跃立。

巨大的青石岩自顶压下,石下有路,路右即是千仞绝崖。唐周缓缓行下十数步,前面五六丈地仅余一人猫身通过。局行促进过去,山路渐宽,叠石累级而下,羊肠折入树林,唐周回望苍岩,足高七八丈许,上面依稀可见“炎黄石”三字,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唐周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挠脸,少时揭下一蝉翼面具,用力拍打双颊,直叫好痒。风峭林霾,夜鸟惊飞,交兵斗杀之声速至耳边。数道身影先后驰纵而来。最前二个灰衣人甫见炎黄石前雄峙着唐周,顿时大惊,步法稍缓,追兵即至,乃三黑衣蒙面客,顿又绞斗起来。唐周闷声不语,小心提防着。

“老三,你上祖庙,我来断后!”一个灰衣人大喝,手中剑势如虹,横扫出去,夹有蓝光星烁。黑衣三客齐侧身闪避。

“二哥,留命重逢……”

那老三直奔唐周,怒叱:“鼠辈敢尔!”手扬处百粒血石打出,汪汪一片。好个唐周,身形旋动,一条巨蟒团身而上,血石悉数粉碎。那老三此刻已近至三尺距,唐周抖手甩出一截明晃枪尖,如蛇吐信,那老三单剑斜格,左手张扬,一网腥腐绿雾凝而不散罩向唐周。唐周屏息荡舞出不漏枪阵,急退数步仍把住石下狭路。那老三腾身闪电挥出双袖,袖中飞出软索,夺夺钉上炎黄石,鬼魅般倏忽而上,竟自凌空飞向悬台。唐周大惊,猫腰就追,头撞垂石,险落悬崖。

※※※

注⑴:济南国属青州,治所东平陵在济水南。济北国属兖州,治所卢在济水北。济北国不在济南国北面,而在其西南。

※※※

“你听好。为师先将一枚内丹送入你会阴穴,再以轮回指在外点经,强之沿督脉下行百会,借斥力由任脉回行会阴,行满小周天。如是循环,带动散布全身的真气来追赶它。最后我会将之带到下丹田,帮你缔结内丹。寇儿,注意用意去控气追逐直至随心所欲无意境地。有意无意全在一**不忘!”“徒儿谨记于心。”

“百会着地,会阴朝天。”张衡大喝开始。臧寇应声倒立,头顶着地,双腿曲张。

张衡骈指点出。臧寇失重浮起,受轮回指击打牵引,在空中急速的翻滚。张衡初如穿花蝶行,稍瞬便见臧寇在空翻,他却不见踪影。臧寇感到火丸一入体内,督脉各穴便依次雷爆开封,巨力引得火丸迅速通过,跟着百会一痒,任脉各穴次弟贯通,火丸直奔丹田。火丸返到会阴即破体而出,却又失接点,重坠督脉通途。循环者三,臧寇直觉浑身麻痒,千万只蚂蚁从各点爬出聚向任督二脉救火。火丸陡然加速势不可当,冲散群蚁组团尾追其后,渐成气龙戏珠之态。三十六小周天行满,龙即吞珠之际,大地一颤,臧寇弹起正落。随着落势,所有气机齐坠丹田海。龙珠沿气海旋转,白龙破浪追击。

张衡头顶云蒸雾缭,心神内力急剧消耗。珠行渐慢之际,又入两枚内丹,顿时化龙为三。三颗内丹在垂直交叉的三个平面上各自旋转,三条小龙紧随其后。

一颗龙珠险被追到。“慢点。”臧寇刚一起**,小龙便放慢速度。这么听话?“追!”臧寇少年性子,御龙逐珠把个性命攸关当作游戏,全不知已到最凶险的时刻。

张衡目若泣血,手背筋骨毕现,神功臻至极至。龙珠绝迅缩径,三龙张牙欲啮。三珠融合。三龙嘶然撞上,咬缠不休,丹田血彤已如鼎腔炉膛,三气仍是斥而不合。

张衡神照洞明,焚心似火。数十年的玄阳真气逆脉化阴,激流掀浪钱塘潮涨,迅速淹没了三龙。阳龙下潜,龙渐静。

杀气!!!

张衡心如雪泼,返手弹出一缕指风。然其内气泰半留在臧寇体内,指风软绵仅将来者打得晃了一晃。三丈开外,来者大骇,断无多想,脱手射出银色暴雨,梨花般凄美夺目。张衡再出一指,然耗心过甚,力有不逮,此亏彼盈,在臧寇体内的阴炁,神动返体,穿会阴上督脉直奔百会穴。三龙如影随形,速度超越人间极限。阴炁跃出泥丸宫。三龙嘭然撞中天人之门。

“疾弃之!”张衡神音轰鸣。

三龙粉碎。臧寇急速旋转起来,体内真气如何变化,他已不可致诘。

吽嘛嘛吽……臧寇好象听到一声梵唱,无比庄严悠远,自己仿在高山之巅,仰望云之山城。猛然间,灵妙的音乐从高处流淌下来,四周陡然无限光明,飘荡着幽淡花香。

神照中,九九飞红火卷而来,漫天开满桃花。忽又幻化无迹。【银针破空发热的红外景象】

唐周急火攻心的赶到,见那老三木立三丈外,显被封穴。

臧寇闭睛盘坐,周围半尺环落星屑。他睁开双眼,天地万物都带有淡淡的蓝色,无限高远的星辰都显得异常清晰。“好美!”

张衡震下背上的暗器,道:“回来了?”

“那是什么地方?”臧寇问之。

“隔玄壁。刚才你已旋转了八十个圈。九九八十一次,只差一圈,你就可跃下隔玄壁,肉身得道,从此踏入仙境。可惜。”张衡回望那老三一眼。

“那儿真美啊……师傅你也去过?”

张衡没有回答,他抬头仰望星空,显得无比萧索。

“您还是抛不开生死。”臧寇神开。

“我若在三十二年前就死了,那你的小命谁来救?”张衡喃喃重复说道,“天意天意天意啊…”

臧寇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师傅,他被张衡沉重的宿命观打动。

张衡忽而一笑,道:“寇儿你已痊愈,只是内气可能没了。”

“有得必有所失。徒儿不觉可惜。”臧寇起身道:“师傅辛苦您了。”

张衡微笑道:“精气神,人的真精元神到不了别人体内的,只有真气可以。吸人内气或输气他人都仅一时之逞,精神自足便动不了根本,被你化去的真气,为师调养数日便可尽复。好了,过去看看那人。”

臧寇走过去问唐周:“你怎变了模样?”

唐周深自责备,闷了会儿,便蒙上面具。那老三顿瞠目结舌,嗬嗬大叫,忽地浑身一松,急问:“你是谁?”唐周怒从胆生,一掌掴去。那老三却未闪避,生挨了这计耳光,道:“我是济南唐鲁。”他揭去面具,其本来面目竟和唐周十二分相似。“我大哥在哪?”

“唐周”心中涌上莫名滋味:“你大哥很安全,我仅能告诉你这些。”

这时唐家老二唐齐走上高台,身后是那仨黑衣人还跟两瘦削挺拔的剑客,他边走边道:“老三怎地?哦?你……”唐鲁接道:“二哥,大哥他早来了。”唐齐心领神会,道声:“大哥。”那“唐周”肃冷的对那五人言道:“尔等何许人也。”

为首黑衣人从容道:“灵岩南崖季氏三鹰,季风季飞季扬,适才追斗纯属误会,季风给唐老大陪罪了。”剑客之一道:“江湖小卒不足挂齿。我受人之托,来此解斗而己。”

“唐周”双目凶光稍解:“既无它事,汝等速离!”

二剑客干笑两声,扬长下山而去,并未将唐周放在眼里。下行五里,路岐东西,二人停下细语。“如今怎办?”“咱可不能回京,通知姐夫要紧!”“可老爷子那边如何交代?”“管不了了,杨春他肯定会通知京城,不必咱操这份心。”

高唐庙前,季风朗声道:“唐老大,在下奉命护送你兄弟进京,可愿我兄弟加入?”唐齐接口道:“老大,他们和我不打不相识,……”那“唐周”目视张衡。张衡轻轻一笑,道:“不知张角收买了多少官吏,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报官,以免祸起不测。我看不如这样:唐齐与风飞扬赶去雒阳,唐周北上冀州混淆视听,唐鲁随我同行。半年后若有命在,你兄弟三个都去成都吧!”他料唐齐唐鲁不解其意,“我乃西蜀张衡也!这是我徒儿臧寇。”唐齐等人耸然动容,齐躬身执礼,然后大步离去。那“唐周”亦随之下山。

臧寇问唐鲁道:“唐三哥,这庙里奉祀的是何方神圣?”唐鲁振衣入庙,肃然三拜,乃道:“此先祖蚩尤。”臧寇惊讶万分,跟进道:“上古蚩尤?”张衡道:“有趣,炎黄石旁蚩尤庙。蚩尤遗裔以唐为姓,倒是头次听说。”唐鲁道:“我族自古流传一种说法:上古时,神农遭我先祖蚩尤造反打败,逃去求轩辕发兵。当时轩辕仅是黑山以东一个小部落首长,因是被神农从中原流徙来的,故不予援手。后神农苦追百里,轩辕方才联合神农氏并黑山诸部落,与我先祖蚩尤鏖战于涿鹿。初暴雨如注,我山东九氏八十一族九战九捷大败轩辕,孰料天转晴明,即而大风起迷雾生,轩辕凭借指南车攻破我先祖中军。进而追击至泰山封禅,成为中原大帝。我先祖逃回此山,轩辕和神农蹑至,我先祖飞身过崖,放石连通,邀二帝单战,二帝终不敢,遂举兵围山,半年无所获乃撤回河南,谎称已获斩我先祖。”

“这山看似不足以固守半年?”臧寇不解。唐鲁再拜蚩尤,道:“此庙有古秘道通达山底。”“哦,唐三哥,你还未没说蚩尤后人为何姓唐。”“唐姓渊源乃我族一个大秘密。先祖痛定思痛,悟出轩辕胜在文德二字上,文即文化文明,德即仁德民心,故遣我东夷九氏中贤智之人去河南求学,经历许多许多年后终有一位后人执掌了中原大地,从此东夷与炎黄后人融合,他便是尧。”

臧寇惊呼一声:“唐尧?!”

“轩辕兵木神农兵石蚩尢兵金,黄帝用木棒打败了运用铜兵的蚩尢,岂人德可概括,殆非天意乎?”张衡追抚古今,感慨道:“然蚩尤勇盖二帝,不愧为古之战神!”

“战神!”臧寇闻言一震。

张衡颔首以叹,又道:“对了小鲁,张角现在何处?”

“应还在济南养伤。唐门一战仅我兄弟仨逃出生天,余者全部战死。但张角也中了暴雨梨花针,没有十天半月恢复不了。他一怒之下发出必杀令,凡与唐门关联者杀无赦。结果我唐门所在秸秆里遭到血洗,连刚出世的婴儿也难逃一死。”

“这也太残忍了。”臧寇愤怒异常。

“我唐门子弟不会白死的!宣高,都怪我莽撞,累你内力尽废。请你和天师暂且出庙,待我取些疗伤圣物与你。”“多久?”“半个时辰。”“那好,我们去外面等。”

张衡师徒走出高唐庙,天近寅时,云流迅速,月落西山,一片昏暝。

张衡功亏一篑,虽有些沮丧,但事已至此,多想也于事无补。而臧寇小命已然保住,跟着张衡修行武道,日后定能恢复内功,所以他没太多遗憾。

于是张衡朝南,臧寇面东,师徒二人无言打坐。

正好过了半个时辰,唐鲁走出祖庙,手抓一把白亮滑腻散发怪味的胶体,道:“都还温着,快喝下去!”臧寇捂嘴推辞:“这这,算了吧!”唐鲁不悦:“这燕蝠涎乃是温补极品,能固本培源,你岂可枉费我一番辛劳?”臧寇压住恶呕,喝米汤似的一吸了之。唐鲁悦然:“这才算哥们。”

“师傅,我感到丹田温热,一溢一荡的好舒服。”

“怎会如此?难道是燕蝠涎化为内气了,按理说不会呀?”张衡奇道。

“天师说的是,燕蝠涎确是不能增长内力。”唐鲁也感诧异。

寇儿的双眼玉泽清澈,难道误打误撞下他竟已炼气化精?

张衡正自思忖,忽闻扑扑扑臧寇连放三个响屁,恶臭难当,不禁掩鼻而喜:浊气尽出,丹田空如山谷,是为肾元完足。有此基础,寇儿当可修炼天师道最为高深的《大禹心经》。

臧寇难为情的避到一边去,犹自扑扑。

张衡转问唐鲁:“你有何打算?”

唐鲁道:“去历城寻隙刺杀张角!”

“飞蛾扑火,不亦蠢乎?我故意留下你,一是因为我对风飞扬还信不过,二来此去雒阳多凶少吉,最好由你暗中保护唐齐。到了雒阳你径自去武极道场找王越,他自会上禀刘宏。”张衡见唐鲁不解,乐道:“刘宏就是皇帝小儿呀!小鲁,这是我教信物玄冥令,你带去西蜀找我儿公祺,见此令牌,他会帮你重建唐门。说不定蜀中唐门比济南唐门更有名哩!”

“蜀中唐门!好口彩。”唐鲁大笑,豪洒无比。

东海快刀门门主、泰山郡太守张举府中,一道黑影迅疾游走屋顶绕府一匝,稳稳立在位于府后院的讲武堂前空地上。

讲武堂左右各一排厢房,中间围出十来丈宽深的空地,另有侧门与快刀门总坛斩潮堂相通。四周散杂生长着几株榆树、槐树,另有一排丈许高的翠绿茂盛的冬青木将此处与内宅隔开。

“何方高人深夜造访本府?”

讲武堂大门洞开,从里面跃出五六十个精壮汉子来,同时东西厢房窗户翻起,箭镞锁定黑影人。

张举漫步走到五尺台基边沿立定,矜持的俯瞰来者。

“右北平田楷。”黑影人傲然言道。

“竟竟然是定风枪田二当家,这一向可好?”张举有些错愕,道:“素闻定风枪从不南下,是哪阵风把您吹到我泰山地面上来了?”“废话少说!族弟田畴不肖在贵地滋事,己押进你泰山大牢,给我一个面子,把人放了。”张举阴阳怪气的道:“面子,我张举在你们田家眼里还有面子?”

“放是不放?”

“不放,又怎地?”这时一个短壮汉子手提一杆花面宣斧迅速走近张举,道:“田楷,你夜闯官府,图谋不轨,理当问斩。还不速速离去!”“这位是?”

“戴龙,岂可对田当家的无理!”张举呵斥一声,又赶忙对田楷道:“他是本府管家。”

“原来是个奴才!”田楷刀削似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你,你欺人太甚!”

“不得无礼!”张举眉间那道凶纹陷得更深,伸手止住狂怒的戴龙。

“戴龙?不知太平教兖州大方戴凤是你何人?”

“没关系,他俩没一点关系!”张举又抢言道。

“我说呢,如果你是戴凤的兄弟,今晚就少不得杀你为我死在济南的四十九个兄弟报仇!”

戴龙被田楷目中凛冽寒光震慑住,小声嚅噜了一句,“别太嚣张!”

田楷大笑数声,“张举,你弟弟张纯的础艮堂还想不想在幽州地面上开下去呀?你们两兄弟一个斩草一个除根,是不是想老子也开个斩草除根堂呀?”语态中有着极度的自信与豪迈。

“好说好说。”张举象被踩了七寸似的,顿时口软下来,他知道田阀有杀掉张纯的雷霆手段,“只是令弟的确触犯律令,就这么放了,万一使君追究此事,我这官可就当不下去了。”“我也不亏待你。”田楷手一挥,二枚明珠飞投张举。

张举忙伸手接过,仔细端详,这是一对价值千两白银的龙眼大小的夜明珠。旁边的戴龙也看得两眼放光。张举拳头一收,笑道:“多谢了。明早你去找臧戒,他会放人的。”

“不行,今晚就放人。”

“你他……也太横了点吧!”戴龙实在忍不住,几乎骂出口来。

田楷冷笑一声,带着金属磨磔之音。张举接过凌空渡来的一文公函,心知不妙,赶紧抖开观看。原来这是幽州刺史刘虞写给冀青兖徐四州各郡国的官谕,大致是“兹命别部司马田楷护良马百匹至徐州,沿途各郡国务必协从,不得阻延,违者斩。见谕如见本人。刘伯安敕。”“下官拜见司马大人!”张举己经慌张起来。刘虞威震幽代辽东,在十二刺史部中地位最为尊,崇其别部司马最少也是千石俸,而自己虽为比二千石俸,但军职历来大过文职,实在斗不过他。张举回身呵叱戴龙,“还不快掌嘴谢罪!”戴龙的脸腾的紫黑起来,怒视张举,好象要翻脸似的,急喘出几口恶气后,一顿足飞身走了。

“好好好,我这就陪您去大牢放人,您别生气。”张举小心翼翼的陪着笑,忐忑不安的想:臧戒做事一贯迅速,要是他已经把田畴做了,那就糟了。真要那样,无毒不丈夫,全推到你臧子安身上。

张举一行人刚离去,冬青枝叶微微一动,周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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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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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高山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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