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季冬之渔

第一回 季冬之渔

冬十一月,焦和暴病身亡,青州群龙无首。海上有客哀之:“仲冬侵夺,天必降之罪!”

此时青州黄巾正大举进攻泰山,欲走南线去合黑山,州内空虚,正是公孙瓒夺取青州的最佳时机。早已等在南皮郡北的田楷刘备部队即行南下,不料大军刚至乐陵厌次县,距青州边境尚有五十里地,便有消息过来:传闻中被袁绍软禁在邺城的臧洪统兵五千突现临淄城下,即任青州刺史,阖州依附,惟独北海相孔融以臧洪为袁绍所表而非长安诏命,拒不认同。青州殷实,军革尚众,臧洪收抚离叛,分兵守境,百姓复安。田楷随后得闻袁绍遣冀州故将崔巨业兵数万进至平原西平昌,惧后路断绝,遂止军于乐陵。

公孙瓒闻讯大怒,遂出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⑵。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袁绍乃遣公孙范之郡。范遂领勃海兵,公孙瓒移军南皮欲行整编,却在南皮以南遭遇三十万青州黄巾。是时,惨败泰山的青州黄巾受济北鲍信和泰山应劭夹逼,回寇青州济南平原二国,又为臧洪崔巨业二军所逼,被迫进入勃海郡内。公孙瓚亲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今沧州县),大破之,斩首三万余。黄巾弃其辎重,奔走渡河。公孙瓒待其半济攻之,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万余众,车甲财物不可胜算,由是威震河北。冀州诸城无不望风响应。公孙瓒还屯磐河,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

是年腊月,天下大寒,幽冀兖青四州无河不冰。

袁绍亲率大军挺至广宗、界桥、贝丘一线扎营列阵。同时遣使赶去禀丘,游说刘岱恪守中立,并令在东武阳的东郡太守曹操移屯顿丘,解除对刘岱的直面威胁。黑山干毒与黎阳於夫罗联军趁着邺南袁军守备兵力不足,直插位于顿丘北部的内黄,准备对曹操发动第二次战役。鲁阳孙坚奉袁术令,尽起大军,南取荆州,于樊邓之间击破刘表大将黄祖,追渡汉水,包围襄阳。

河南尹朱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伐董卓。徐州刺史陶谦得中牟来信,即遣大将许耽领二千丹阳兵赶去陈留与骑都尉臧霸会合,沿途沛相袁忠、汝南太守徐璆皆派兵同行。李傕郭汜数万兵马过汴水,进屯管城西。二军相距不足五十里地。

己丑廿九,这是东汉初平二年的最后一天。辰初,陶谦派来中牟的信使州司马窄融离开中牟城外的朱俊大营,带着随从马弁五人南返。一路上时有中牟令杨原的地方兵拦截盘问,窄融拿出朱俊亲书,却无济于事,反还多交了两成买路钱,才获放行。

初平元年山东兵大起,河南境内十室五空,百姓多迁居徐州,是年大荒,留下的人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不少人铤而走险,盗贼四起。初平二年,董卓大军不再东向,中牟令杨原乃从任峻献策,以其为主簿,自行河南尹。他联合关东诸县,兵力近万,命各县保城自守,一地遇贼,八方来救。不久,中牟这支不依附任何诸侯的地方武装,便成了荥阳李傕和酸枣张邈兄弟之间的战略缓冲。从春三月到岁末这段时期李傕得董卓军令不再进攻山东,中牟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治标更要治本,根据地广人稀的现状,被后人誉为三国农政第一好手的任峻施展治荒手段,禁猎减租蓄民垦田,是岁秋收之后民心渐稳,百姓稍安。

因此这些兵哥眼里根本就没有前河南尹大人,反而还极度厌恶把战火引到中牟的朱俊。大义、国贼云云在他们看来是极其苍白的。

窄融对此大惑不解,又心痛银子,一路唠叨,正午前后,一行才来到大胜湖边,已辘辘饥肠。一马弁指着数里外的城郭,道:“大人你看,开封。您要不要进城去解解乏?”窄融道:“都饿了吧,也罢,就你进城卖三斤馒头过来。”众皆失望和不解:“大人怎不进城去?”

“谁来出门税?是你是你还是你啊?”众皆退步摇手。“不去了吧。”窄融手指东南,“我们不去开封,直接沿渠水南行,这胡乱地界我一刹不肯多呆。”

那马弁接过窄融数点过的碎银,便纵马而去。但去了好久,也不见回来,众人正等着发急,突闻风雷飚至,急忙走避。

但见旌旗蔽空,五千北地骑兵驰骛而至,瞬间围住开封,帅旗中书“中郎将张”。

“张凤舞!连他也出动了?”窄融顿是一惊,暗忖:西边管城李傕,南边开封张济,正好形成对朱俊的夹击。看来是不能由此南下了,得赶紧回去通知朱浚不过董卓既然请动张济出山,便是对朱俊势在必得,我这一去岂不自堕地狱在劫难逃。窄融脑中灵光一现,北上浚仪再沿汳水南下经梁国回徐州,不就远离战火了。想到此,窄融不禁自鸣得意起来,也顾不得进城那马弁了,便命手下牵马步行,东北行出五六里地,再也望不到开封城墙,方才上马飞奔。

傍晚时分,五骑来到冰冻一尺的汳水河边,对岸便是距中牟七十里的浚仪城。营帐漫漫,似屯有上万兵马。窄融大为惊讶,陶谦说臧霸手上只有一百骑兵,这许多兵马又是谁家的,难道臧霸他不在浚仪?这会不会是杨原的队伍,又或张邈兄弟过来了?窄融正自狐疑不决,身后有人喝道:“汝是何人,有何企图?”回身一看,却是十个巡哨。为首小卒朗目剑眉,身量高伟,手按剑柄,复喝道:“报上名来!”

看装束不是董卓的兵,窄融松了口气,道:“我们是河南尹杨大人手下。几个军爷,敢问你们都是哪里的?”

“哈,一听声音便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还杨大人呢,请问杨大人现在何处啊?”

“这个可不能说……”

“哼,随我去见臧将军。”

“臧霸将军?啊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本官就是徐州司马窄融,尔速带我去见臧将军。”见其不动,窄融不耐烦的道:“别愣着不动啊,耽误了军情,我拿你是问!你叫啥名?”

“吓,阁下变脸好快,像个做官的。本军爷姓赵名开字奕周,大人可要记住了。来人,帮他们牵马拿家伙。”赵开不动声色的命令道。其余九个巡哨立刻围上去摘下窄融他五人的兵器。

“你会后悔的!”窄融咬牙切齿。

一行却不踏冰过河,而是沿河南岸东行十七八里地,斜阪渐高,转到一土丘下,这里才是臧霸的野营。沿路时可见巡哨快捷的经过,窄融大为惊叹,他万万没想到臧霸的巡哨范围有如此之大。

臧霸手里虽不止一百骑兵,却也不到一千,乃是由鄯昌柯宇的八百泰山兵、本部骑兵一百和近百名一心堂好手组成。其余臧霸带去泰山的兵马都遣回剡城了。独孤朝对臧霸接掌徐州军务莫名惊诧,又表现出由衷欢喜。他对南北局势了如指掌,自是熟悉徐州地方势力的复杂性,便亲选得力弟子作为臧霸的近卫兵。臧霸安排这百名好手专事巡哨,总哨官便是赵开,独孤朝的大弟子。

为军之道,不在兵多,在乎良将。作为交换条件,臧霸留下葛老根和梁习协助守郡,应劭方才答应借兵。而鄯昌柯宇则不管其它,一心要随臧霸征战天下,柯宇还有个心思要为其叔老柯报仇,这点和华东相似,华东发誓要杀李肃为弟报仇。但他却被留在了独孤峰,臧霸的原因很简单:我不去长安,你便没机会杀死李肃。

孙观兄弟一心守住家乡山水,不愿做任何人的刀,便继续当他们的山大王。他们同意助应劭抵抗青州黄巾,对太平教的彻底失望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臧霸亦拜孙观为徐州骑都尉,从而迫使应劭默许他兄弟的割据存在。有孙观扼守华、费,臧霸才对父亲臧戒及雪雁臧艾母子的安全彻底放心。

臧霸来浚仪不过三两天,因朱俊进屯中牟放弃进攻荥阳,遂回军鸣雁山北隔河村以观局变。浚仪位于鸣雁山北二十里,⑶杨原任峻不便和朱俊直接冲突,便移治于此。

到了辕门,赵开径去禀报。虽是黄昏,可耳边听到的全是沉沉鼾声,时时风吹旗响尤为清晰,臧霸在闹什么玄虚?窄融正在胡思乱想,却见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疾步过来,却是开封巨子郑太的弟弟郑浑郑文公。二人曾在雒阳打过交道,此番相见郑浑却视如不见,出营门上马叱鞭转眼便消失在夜幕下。

帐内烧着炭盆,马搭子上坐着臧霸鄯昌柯宇三人。赵开进帐道:“启禀臧将军,属下逮到了几个奸细,为首之人自称是徐州司马窄融。”

“带上来。”莫不成是苦露寺的窄融?

少时窄融昂然进帐,随即大吃一惊。

臧霸翻了翻火炭,抬头道:“窄居士别来无恙。”

窄融惊呼道:“啊呀寇将军,下官不知是您,告罪告罪。”

“想是窄居士出仕不久,故未谋面,何罪之有?”臧霸哈哈一笑,道:“千里奔波,窄司马辛苦你了。请坐。”说着抛过去个马搭子。

窄融连忙抱住,告声谢,便分腿坐下,感觉甚是不惯。口里道:“其实下官是从中牟过来的,不过半日行程。”

臧霸道:“使君接朱俊移书,自当遣使回复。看你如此行速,想来使君已移治彭城了(今徐州)。”

“是啊,下官便是在彭城邂逅使君方才出仕的。来这一路上,亏是有彭城相汲大人、沛相袁大人、汝南太守徐大人提供良马,否则哪能这般快呢。”

“有话你尽管说,我自有理会。”

窄融顿时不尴不尬起来,道:“那是。属下听闻枪祖张济帅五千骑已至开封。”话刚出口,窄融自觉奇怪的瞟了臧霸一眼,我为何自称属下?

臧霸浓眉一拧,道:“从何闻之?”

窄融被臧霸眼神一逼,不由一慌:“是是属下亲眼所见,就在午前,千真万确。”

“原来如此,你从开封而来。”臧霸乃对鄯昌道:“云崖你怎么看?”

鄯昌略作思忖,道:“张济如此做派,确是令人费解。许是担心一旦落败,损了威名,便提兵前来,好杀人灭口。我想张济午前到达开封,此际应该到了鸣雁山山南。”

“蒯镜奇要取胜张济不是件容易事,既便胜出也免不了受伤。”臧霸点点头,对赵开道:“奕周你速带人去山南打探,还有,务必探听出张绣是否来了。”

“是。”赵开拱手领命而去。

臧霸沉默阵子,又道:“张济这等境界的大宗师无论胜败都不会对蒯镜奇下毒手的,张济此举可能是为了保护蒯镜奇不被独孤家族所杀。独孤堂主和野佬此刻肯定就在这鸣雁山中。”

“张济想对付独孤堂主?哼,主公你想阿昌怎么做?”

“按原计划行动。”臧霸说完,对一头雾水的窄融道:“窄司马,使君可有话捎给臧某?”

“使君表请朱俊大人行车骑将军,属下便为此而来。他对将军,倒是没啥交代。”

“表朱俊行车骑将军?”臧霸若有所思,因问道:“使君何来此举?”

“朱大人竖旗征讨董卓,天下所望归,使君自然拥其为义军主帅啦。”窄融对臧霸的提问很是诧异。

臧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朱大人他如何作答?”

“朱俊大人非常客气,还要属下转达他对使君的感谢。”

“呵呵,山东起兵伊始,袁(绍)勃海便自号车骑将军,使君这不是在向他挑衅么?”

“主公,”鄯昌笑道:“我看这朱大人倒也梗性。袁绍本就不值得人怕!”

“这……”窄融迟疑着道:“这个属下便不知情了。”

“走前,可有幽州使者抵达彭城?”

“没有啊……容属下想想,……绝对没有。哦,有件事想必将军还不知道,属下行前得知许耽将军将率一千丹许将军若是沿着睢水北上,估摸着眼下该是到了襄邑。”【距中牟二百四十里地】

“一千?呵,笑话。使君可真会开玩笑。好好,我都知道了。不过一百骑兵而已,你回去告诉使君,臧霸带多少兵过来,就会带多少回去。”

“倒不是使君要许将军来的。臧将军也知道州兵以丹杨兵为主,但营兵三大将领曹豹、章诳和许耽将军因使君不是州牧,对使君历来是阳奉阴违,而下邳陈家、广陵赵家、东海糜家、琅邪诸葛家明里都对使君敬重有加,暗里却颇不以为然,就为任命属下为州司马,使君都不知抵住多少阻力。这次许耽主动领军前来,以属下观之,恐怕是代表陈糜赵三大家专程来试探将军你的。”

“呵呵,想不到臧青州迁居北方以后,这些个小家都窜头成精了。”臧霸笑看左右。

“主公,鄯昌想去探探那许耽!”鄯昌虎地站起。

“任他来吧。曹豹等人再练上二十年也赶不上你,云崖你还是先坐下吧。”臧霸听臧戒介绍过徐州人情,州内氏族门阀林立盘踞大县各自为政,各郡营兵也都桀骜不驯横行乡邻,只是泰山告急,他才借兵北上,未随陶谦移去彭城,又顾虑青州黄巾渡海来袭徐州,他也没有嚣张大旗,倒是让徐州当地这些个大地主们看低了。

鄯昌复坐下,对窄融道:“待主公过去彭城,看哪家敢放出个屁来!”

臧霸还未开口,窄融抢言道:“这是当然,这是必然。属下以为:臧将军霸气凛人,望而心折,今虎踞东海,实乃阖州百姓之福。”窄融在浴佛会上见识过臧霸的武功,心中暗喜:只要靠上臧霸这座大山,陈珪赵昱这些老财算不敢小瞧本官了。

“为将者刚,小损;为将者傲,大忌。云崖,经泰山一役,我发觉近来你杀心尤重,有些管不住性子,这是武者之大忌,你不可不察啊。”臧霸见鄯昌点头沉思,再才去看窄融那小人模样,不禁自问:这样个人竟会是支谶大师的弟子,真真怪哉!随即又一笑,水至清则无鱼,容个小人在身边,对大事的推动反而有利,支谶大师或许正是为了推动佛教在中土的传播才留窄融在身边的。

“窄司马,请代我问临泉居士安好。”

“她很好,此间事了,臧将军抽空过去广陵看看?临泉居士便住在城外西柳河边的非鱼庵……”

“非鱼庵?这名儿倒有几分道家意境,改作‘非鱼观’便更贴切了。”

“比丘尼怎能住在道观里呢?”窄融自是不懂。

“汝安知鱼乐?”臧霸遐思翩翩。

非鱼语出《庄子·秋水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临泉居士跳出樊笼,从此不羁红尘,可喜可贺也。”

“要说临泉师妹,”窄融笑道:“小支越一天到晚喊她娘亲,闹得满院子笑话,她倒是有一点点烦恼。”

“哦?”

“当年,也不知魏伯阳大师从哪抱来的支越,真是惹人喜爱。”

听到魏伯阳三字臧霸脸色凝重起来,喃喃道:“支越是云牙子抱去的?”廿四夜婴?不会这么巧吧!臧霸暗自惊叹,压在心中很久的一个疑团终于有望揭开,笑问道:“支亮和尚在何处?”

“今年秋上一场大火把甘露寺烧的干干净净,方丈和族人正四方化缘,力图重建法寺。”

“他要知道我来了徐州少不得要讹我一些银子,哈哈哈。”

柯宇看在眼里,暗忖:连番大战在即,主公竟有心情谈笑,唉,我怎就不能静下心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徐荣走出壁垒森严的军营,他刚与胡轸换班,正欲去别营休息,却见夜色里一人飞奔而来,不由止步。手一招,垒中冲出一队枪兵。

来的却是司徒王允府的管家宋参,他隔十数丈止步,旋又快步过来,急声道:“事关重大,请徐将军速带宋某去见太师。”

“王司徒怎不亲自过来?”

“此非久话之地。”宋参言罢不语。

“你随我来。”徐荣摆摆手,散去枪兵,便领着宋参沿着长长的战车甬道一直走到中垒,右转进了侧门,直入一空帐中。“左右无人,有话直言。”

宋参笑道:“徐将军用不着这般警惕,我乃是郎中令李大人的属下,进司徒府是为了监视王允。”

徐荣一惊:“王司徒有何不妥?”

“非也。是何顒郑太荀攸种辑等人形迹可疑。”

“诸子皆为太师亲任,你务必拿出真凭实据。否则我立罪汝。”

“既是可疑,当无确凿实据,徐将军这又何必呢?”

“你且说罢。”徐荣见宋参夷然不惧,暗忖:此人若非有李儒撑腰,便是古之国士也。

“下午议郎何顒、郑太、侍中种辑、侍郎荀攸齐来府中说,王司徒忧国忧民夙夜在公,如今百工咸熙而一岁将尽,便在颂尧阁摆下酒筵想请王司徒一醉。”

“如何?”

“王大人很是高兴,便随他们一同去了。可不到一个时辰,又铁青着脸回府,任人不见,独自去书斋坐了一阵子,便赶去见长安令,可能是为了今夜宵禁的事情。后来我在书斋一角发现一未燃尽的纸片,写着‘秦政’二字。”

“如何?”

“秦政不就是秦王嬴政么。想想,你会想到什么?”

“荆珂刺秦王!!!”

“明日岁首,太师一定会进长安上朝。”

“不错,圣上还准备大宴群臣,顺便定下大赦的日子。难不成他们几个想伺隙行刺太师?如此大事,王子师岂敢隐瞒不报?忒老狗活得不耐烦了!”徐荣大怒。

“想必席间王大人仅是有所察觉,众人并未直言,王大人去见长安令,或许会有所针对的进行部署,这也说不定。但宋参身负郎中令重托,却不能不将此情呈上。”

“啊,这几人好生狡猾。如今李大人陪枪祖去了陈留,矛神在管城对峙朱俊,……好,你且回去,想那何顒武功虽高,却还不是徐某敌手,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回去时,注意不被王允察觉才好。”

“这是当然。那宋某便告辞了。”

夕阳刚到广明湖上一尺的时候,刺骨的北风劲吹起来,眨眼便吹没了一切,天地昏暗下来。湖边,一个小男孩口里咒骂着起身,手持细竹梢子,却一无所获。风吹着他向南走,吹得他那缀着补丁的秋衣几欲裂飞。男孩却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冻得红通通的脸上愁云惨淡,他立在风中,定定的看着远处朦胧的鸣雁山,牙关紧咬,猛转身奔湖而去。

“小爷就不信逮不到一条鱼!”他抱起块大石头奋力掷出,将冰湖砸出个大窟窿,然后折断竹梢,深吸一口气,飞快脱下衣服,正**湖里跑,忽又犹豫起来。耳旁惊风大造,轰鸣着人几懵过去。

“嗤,我才不去要饭吃!”男孩喝喝声声,猛拍前胸后背小屁股小腿,然后深吸一口气,抓起断竹跳进大窟窿里。

湖水快速平静下来。

这么冷的天,这么寒的风,这么冰的水……葛袍扬角,一个老道兀现湖边,他四望开去,心说方圆数十里除了湖对岸的秦家竟无炊烟,讨口饭吃可不是件容易事,只是这娃娃……

水底下竟比湖上暖和,男孩惊叹着瞪大双眼,如鱼恣游,混沌中他浑身的皮肤陡然灵敏起来,每一股水流他都能感觉到。猛的利竹一通乱插,突地手上一沉,竟有斩获。男孩双腿蹬水,哧溜一下冒出水面,奋力掷出鱼竹,随即又沉入水下,再才扒冰而上,急跑上岸。

男孩咯咯牙响不停,却不去穿衣,而是猫扑狗跳的打了一通野拳,待浑身燥热起来才穿好衣服,拢拢冰茬茬的头发,望山里跑去,跑出半里地,又慌忙回来,在草丛里找到那条红白肚鲩,脚踩着用力拔出竹梢,口里骂了句“小爷踩死你个有刺的。”然后弯腰拾鱼,一路狂奔,竟有不俗轻功。

山脚下有间土屋,乃一弃置很久的茶寮。男孩跑到屋前,便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娘!娘!”急撞门进去。

“孝先啊,咳咳,你怎去了这么久,娘好担心你啊。”沙哑的声音充滿慈爱甚是悦耳,说话的妇人从炕上勉强直起身子,她的脸上布满疤痕,几无二指好整,“哟,孝先,谁家给这么大条鱼你呀?”

“哦是好心人家,孩儿都记在心里了。娘您饿了吧,您先躺着,孩儿把它烧熟了,好过年。”男孩走到后屋,把鱼搁在大灶上,见灶火还热着,便回前屋从墙上取下把长剑来,舞了两下。

妇人道:“孝先,娘怎么觉得你的内功有了很大提升,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

“孩儿也不知道,可能是吧。”男孩扰扰头,便提剑走进厨间。时冰鱼稍解,他稳稳剖开鱼腹,扯出内杂放在一陶盆里,再掰去鱼腮,然后右手扣住鱼腮,左手握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刮起鱼鳞来。

隔壁那妇人还在不停的咳着。男孩先盛了碗热水,然后把鱼下到锅里,端着水出去。“娘,您先喝口水。”吹了几口,把碗就到妇人嘴边。妇人喝了两口,道:“孝先你也喝两口暖暖。”男孩应了声,把碗放在炕边,又扶妇人睡下。胡乱喝下几口,坐在炕上静静的看着斑驳的土墙。

“娘,孩儿明个去城里请大夫来,好不好?”

“我们请不起的,傻孩子。娘知道自个这身体拖不了几天了,咳咳……”

男孩沉默会儿,又道:“娘您不是说爹在襄阳么,那我们来陈留干嘛?爹不要我们是不是?他做了将军便不要我们了对不对?”

“娘在襄阳没找着你爹,他不在襄阳,娘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爹调去了哪里……傻孩子,你爹怎会不要你呢?”

男孩知道母亲在撒谎,去年正月他母子二人坠下山崖,母亲为救他受了严重内伤还断了双腿,是用双手一寸一寸爬出的鲁山,耽搁太久下肢再难复原,而且她的脸……

“孝先,今天是腊月廿九,明天便是大年初一了,……大过年的可娘这病,也不能给你缝件新衣裳,娘心里真是难过。”

“我不要新衣裙,孩儿想娘的病快点了好。”

“……娘,娘有事要告诉你,孝先,娘带你到这里来,其实是在等你爹,等你亲……”

“不要说了,娘!爹不要你,我也不要他。”男孩忽地起身,奔进厨房。

“他咳咳……”

“有人在吗?”笃笃笃敲门声响。

“谁?”男孩提剑来到门边,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个老道,手里还拄着根齐人高的乌黑的木杖。

老道吃惊的笑起来:“哦哟,小娃娃你当老道是贼啊?嗯好香,好像是在煮鱼。”

“孝先,天寒地冻的,快让客人进屋里来。”

“哎。”男孩仰望老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脱口便问道:“道长会治病么?”

老道把头朝屋里一偏。

男孩大喜:“道长快进屋来。”

道士径直走到炕边,搭脉潜思,良之一叹,悯然注视那妇人,道:“你这病,老道是可以治的,不过现在还不行,得迟两天。先给你一粒理气丸,调理下内脏也好。”

“多谢道长赐药,小女子感恩不尽。”

“娘,水。”男孩看了眼老道,忙递碗过去,道:“娘您都听到了,这位道长说您有救呢!”

老道问那男孩:“告诉我,谁把你娘害成这样的?”

妇人忙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山崖。”

道士道:“怕连累老道?谁这大本事专门欺负妇孺?”

男孩眼里顿时充满仇恨,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夜晚,他母子在孙坚手下追赶逼迫下跳下百尺高崖,那心堵嗓门的感觉,是他挥不去的恶梦。男孩大声道:“是孙坚干的!我不会放过他!”

“有志气。小娃娃你叫啥名?”

“葛玄字孝先。道长您呢?”⑷“我啊,别人都叫我南天武尊,其实不过是武林中一野草罢了,老道姓蒯⑸。葛玄你几岁了?”他就是来和张济决斗的武林第一奇人蒯镜奇。

“七岁了。”葛玄自然听说过这个令人又敬又怕的名字,无比崇敬的看着蒯镜奇,一个和蔼可亲的皓首老道。

“孝先是个孝顺娃娃。”蒯镜奇摸了摸葛玄的头,道:“小娃娃你的内功底子扎的很牢,谁教的?”

“是我娘!”葛玄自豪的道。

“哦?”蒯镜奇侧目那妇人,淡淡一笑:“你来陈留多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妇人怯声道。

“唉……想不到竟会在此遇上行山的门人。”

正说着,忽闻屋外人马声沸,蒯镜奇白眉一耸,随即舒展开来:“‘一场干净的比武’,凤舞其人,值得吾敬重。”转对妇人道:“行山的剑法只有我真正懂得,想必你也知道。孝先这娃娃我很喜欢,明日老道便带你们去襄阳。你,不要拒绝。”

“小女子多谢道长了。”

“好吧,你们母子好生享用鱼羹吧。”

门吱呀开合,炕上多了一袋干粮。

“哟,好一场大雪!”蒯镜奇立在雪中。

立时过来一骑司马,仔细打量一番,“见过蒯道长。”策马西去。

少时,张济李儒二人踏雪而来。

这就是蒯镜奇的派头,只有张济来见他的份,他是不会去见张济的。

葛玄好奇的走到门边,半开着门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枯瘦老头同样也拄着根齐人高的木杖,对蒯镜奇笑嘻嘻的道:“老怪,快三年不见,你怎满头黑发变白发了?”

蒯镜奇哈哈一笑,道:“还不是宣高那臭小子害我,什么破碎不破碎的,倒是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凤舞兄,走吧,进山去。”

“何为破碎?”张济心中一动,紧跟上问道。

“不要问我,问我也回答不出,反坏了你苦心潜修。”

屋里那妇人咳着说:“孝先,把门关上。”葛玄应了声,却看到凤舞老头身后的中年男人猛侧身,一眼射过来。葛玄来不及关门,莫名恐慌迅即窜心攻脑。中年男人轻轻一笑,追上蒯镜奇和张济。葛玄慌忙合门,靠在门上小脸惨白,犹自心跳厉害。

李儒追上去,笑道:“呵呵,还未开打,蒯道长便使上了手段,仲才佩服佩服。”

蒯镜奇不以为忤,道:“要说啊,死在凤舞枪下倒不枉老道一生研道,死得其所。”

“老怪你这话又说得高深莫测,费我思量。”张济却是止住了遐思,不再心痒。

“那就不去想它。”蒯镜奇忽地止步,杖指山顶,道:“上山,还是下谷?”

夜空雪飘不停,却极平静。

张济伫立有时,方道:“你我此战,一半是为了剑尊,上山!”剑尊王越字行山。

“说得好!”蒯镜奇率先迈步。

山路转折处,走出两人来,齐躬身行礼,一人道:“蒯真人,在下奉主公之命,特来为此绝代比武护法。”

“你家主人是哪一个?”

“袁冀州。”

“哦,本初啊,这真是多此一举。”蒯镜奇笑起来,对张济道:“凤舞兄,小辈们要看咱们两个老家伙打架,你看可好。”

“但看无妨。”张济不以为意。

颜良傲然一笑,道:“多谢枪祖!”随手招来锯齿铁枪,尾刺击地闷声大响,足有五六十斤重。

张济顿时一惊,再看三尺外还有一杆枪身透着古怪的长枪插在地上,不由得又郑重其事的打量二人一番,叹道:“你二人武功不在李傕之下啊,袁绍军中果真强将如云。且报上名来1

“勃海颜良。”“真定赵云。”

“都是用枪的高手,难得难得。随我等上山吧。”张济将手中木杖抛给赵云,“给老夫扛着!”

赵云怔然接枪,却不言语,张手吸来他的九龙枪,枪杖一合,扛在肩头。

“孺子可教也。”蒯镜奇赞一声。

李儒大不安。幽冀交战,袁绍反派高手南下,意欲何为?这绝非保护他老婆的师傅这么简单。我对田丰隐语透露过董卓登基的一大障碍便是张济,莫非他俩专为行刺张济而来?这倒和我不谋而合。但此二人会不会出手阻止我杀蒯镜奇呢?

令他更不安的事接踵而至。山顶鸣雁亭中,耸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李儒愠然喝道:“吕布,你来此作甚!”

吕布大步过来,闻言止步,道:“李大人,奉先此来,乃是得了太师肯允的。”

李儒叱道:“糊涂!”吕布这个匹夫肯定会出手保护张济的!糟糕,此刻董卓身边似没人敌得过何顒,这这这……又叹了声:“你糊涂啊!你岂能置太师安危而不顾?”

吕布吃惊道:“不至于会这样吧。奉先东来,并未惊动任何人!?”

蒯镜奇道:“此地勿要谈论政事,免坏了老道心情,一个不乐意,就走了。”

吕布陪笑道:“蒯道长说的极是。”

“宣高这臭小子,怎还不来?”蒯镜奇看一眼李儒,道:“李儒,你到崖边替老道吆喝两嗓子,把寇奴给唤上来。这小子可别是忘了!”

李儒心底一打鼓,犹豫着走到崖边,对着森森夜空,喊道:“寇奴,寇奴,到山顶上来!”

蒯镜奇对张济笑道:“这厮怎么声音细得跟蚊子一般。”

张济脸一沉,实不解其意,乃对吕布道:“奉先,你去。”

吕布大乐,两步跃到眼前,气运周天,喷薄而出:“寇奴,我知道你来了。”

“我知道你来了,吕布。这大声嚷嚷作甚?”

一个声音从鸣雁亭顶上飘下来。

众皆一惊。

雪花扑扑,臧霸纵飞下,对蒯镜奇张济一拱手:“我料二位前辈定会上山顶决斗,已等候多时了!”

亭上葫芦顶不翼而飞。

吕布略见尴尬。

※※※

注⑴:季冬,腊月。《吕氏春秋·季冬》云:“是月也,命渔师始渔,天子亲往,乃尝鱼,先荐寝庙。冰方盛,水泽复,命取冰,冰已入(入凌室也)。令告民,出五种。命司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乐师大合吹而罢。”初平二年腊月,豫荆冀兖青无处不兵,天地充斥凶戾。次年开始,西京怖乱,陈留残坏,幽冀兖青豫混战连年,三国进入国家建安之前最黑暗的时期。

注⑵:奋武将军、蓟侯公孙瓒,上疏曰:“臣闻皇羲已来,君臣道着,张礼以导人,设刑以禁暴。今车骑将军袁绍,托承先轨,爵任崇厚,而性本**,情行浮薄。昔为司隶,值国多难,太后承摄,何氏辅朝。绍不能举直措枉,而专为邪媚,招来不轨,疑误社稷,至令丁原焚烧孟津,董卓造为乱始。绍罪一也。卓既无礼,帝主见质。绍不能开设权谋,以济君父,而弃置节传,迸窜逃亡。忝辱爵命,背违人主,绍罪二也。绍为勃海,当攻董卓,而默选戎马,不告父兄,至使太傅一门,累然同毙。不仁不孝,绍罪三也。绍既兴兵,涉历二载,不恤国难,广自封植。乃多引资粮,专为不急,割刻无方,考责百姓,其为痛怨,莫不咨嗟。绍罪四也。逼迫韩馥,窃夺其州,矫刻金玉,以为印玺,每有所下,辄皁囊施检,文称诏书。昔亡新僭侈,渐以即真。观绍所拟,将必阶乱。绍罪五也。绍令星工伺望祥妖,赂遗财货,与共饮食,克会期日,攻钞郡县。此岂大臣所当施为?绍罪六也。绍与故虎牙都尉刘勋,首共造兵,勋降服张杨,累有功暛,而以小忿枉加酷害。信用谗慝,济其无道,绍罪七也。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贡,绍以贪惏,横责其钱,钱不备毕,二人并命。绍罪八也。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傅婢,地实微贱,据职高重,享福丰拢有苟进之志,无虚退之心,绍罪九也。又长沙太守孙坚,前领豫州刺史,遂能驱走董卓,埽除陵庙,忠勤王室,其功莫大。绍遣小将盗居其位,断绝坚粮,不得深入,使董卓久不服诛。绍罪十也。昔姬周政弱,王道陵彁,天子迁徙,诸侯背畔,故齐桓立柯亭之盟,晋文为践土之会,伐荆楚以致菁茅,诛曹、韂以章无礼。臣虽阘茸,名非先贤,蒙被朝恩,负荷重任,职在鈇钺,奉辞伐罪,辄与诸将州郡共讨绍等。若大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续桓文忠诚之暛。”

注⑶:现开封,此前把它当做了古开封。

注⑷:葛玄(164-244),字孝先,本是山东琅琊人,高祖时徙居句容(今属江苏)。幼而好学,13岁就以博学闻名,15岁名振江南。有人要推荐他入仕作官,他说:“我喜欢蔬食被褐,枕石漱流。”于光和二年前来天台。在赤城山精思**道,遇左慈授以五卷丹经和白虎七变、炼气保形、治病劾鬼的秘法。三年学成,善胎息、辟谷。云游括苍、南岳、罗浮、阖皂诸山,修道炼丹,世称“太极葛仙公”。和《寇奴传》中的葛玄有所不合。

注⑸:蒯,多年生草本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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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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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季冬之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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