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蓝莲花

第二回 蓝莲花

张济等人都对未能察觉臧霸匿身亭顶而难堪。蒯镜奇却笑骂道:“臭小子,几年不见怎功夫一点不见涨啊?”

“前辈果是眼力惊人,”臧霸抬眼看看飘飞的鹅毛大雪,方道:“宣高数几性命不保,能维持原状便不错了。”

“我说你怎不来找我?”蒯镜奇微微一笑,见臧霸不解的转视赵云颜良二人,遂道:“他们是袁绍派来观战的。你们自个介绍吧。”

颜良见臧霸无语,皱眉道:“寇奴,别来无恙?”

臧霸道:“你们如何来了?”

颜良傲然道:“怎地,颜某到哪里还得刀魔你准许不可?”

见二人一下说僵,赵云忙走前一步,道:“宣高你怎么了,见到我兄弟二人不高兴?”

臧霸道:“一别多月,一向可好?”

赵云听出臧霸话里的冷淡味道,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张姑娘,她可好?”

臧霸一怔,道:“她没来……”

“你还是让她走了。”赵云有些失望的笑了笑,心底又是遗憾又有些欢喜。

李儒看看夜空,道:“这雪怎越下越大?”

赵云闻言便走到张济面前将木杖呈上:“枪祖,后学赵云妄求他日一战,还望肯允!”

张济单手接杖,笑道:“挑战老夫?哈哈,过了明夜,随时奉陪。”

蒯镜奇道:“凤舞你信心满棚啊!”

赵云躬身一礼,道:“枪祖允战,子龙不甚之喜。”说完,走到蒯镜奇身后与颜良并立。

“子龙光明磊落,松柏精神,在小辈中算是顶儿拔尖的人物。”蒯镜奇对张济道:“凤舞兄,我看他日后成就当在你我之上!待会比试,咱们可不能给人看笑话啊!”

张济颔首道:“宣高、奉先、吾侄张绣,还有打败我徒儿文远的关羽,老夫曾许此四子为四大青年宗师,看来还得加上……子龙啊。”

赵云一惊,忙抱拳谢道:“子龙得枪祖溢誉,愧不敢当。”

吕布本对赵云不屑一顾,闻张济称赞自己,方释然冷笑,笑容随即又凝住——关羽?他还活着?!

张济见颜良擂了下冻鼻,料是心下不满又无从发作,便笑道:“颜良你的心思不在武道上面,自然不在此列。”

颜良老脸更红,道:“颜某恍如有失,让枪祖见笑了。”

蒯镜奇扭头,道:“坦言有失,即有所获,很好。”然后目扫众人,道:“都散开吧,挤在一起还怎么打?”众人尚未移动,他却展身上了鸣雁亭顶,道:“凤舞白雪,毒龙飞天,好。”

“老怪,何来飞天一语。”张济仰道。

“凤舞九天,你落地也!”蒯镜奇哈哈笑道。

张济语塞,单手把住木杖,目光穿透风雪,自取蒯镜奇,却又是一惊:“老怪这又何必?”亭下五子皆大惑。

“不急,说好正月初一比试的,时辰还未到呢!老道也来学学宣高蒙人。”蒯镜奇竟盘膝坐在葫芦顶处,隐约中道冠巍峨,一线身形下来真如一大葫芦。

“那好,过一个时辰再战!”张济口里说着,却长杖点地纵上亭东飞角,与蒯镜奇相距约两丈,立又扳回不利地理。

亭下,臧霸对李儒吕布赵云颜良毫不客气的道:“有我在此护法,你等且退后。”

李儒径自穿亭走到亭北立住,抱臂仰观。赵云走到飞角侧下要看张济如何出那惊天一杖。颜良却就近立在亭南,蒯张二人尽落其视野。吕布见状,走去西面观战,刚到位便感觉不对劲,却见东南二向的赵云和颜良均已擎枪在手,目光凝会臧霸。吕布下意识的握紧剑柄,亭北李儒也察觉有异,侧目赵云,双手隐在垂袖里。

瞬息间,五行阵中雪花离地三尺而不落,随即纷坠。

颜良喝道:“寇奴你要杀谁?”

“你不也动了杀心?”臧霸涩声道:“袁绍叫你们来杀我的?”

此际,李儒臧霸吕布三人气势已然凌越赵云颜良之上,他二人咬牙不答。

亭上二大宗师皆默。

臧霸一声狂笑,向东迈出一步,带动吕布李儒颜良也各向东移出两步。

“将军?将军!”

一个无比惊讶的声音从北山林中跑近前,却是赵开。

李儒心底大惊,赵开不是臧霸的中军护卫么,缘何到此?

“将军神出鬼没,竟会在此出现。”赵开拱拱手,看着其余众人,顾不得去疑惑,急切的道:“将军,事情有些不妙,山北似乎有动静,恐是董卓军队冒雪来袭,我已派属下赶过去了。”

臧霸道:“你怎不去?”

“将军不是要我打探张绣的行踪么,想起山顶还没看过……”

“他来了没有?”臧霸打断道,同时闪了李儒一眼。

亭上张济冷冷言道:“没来。”

赵开仰看一眼,又道:“将军,山前山后属下都探听清楚了,山顶也没有,那张绣应是没来。”

“知道了。赵开你速离去!”臧霸令道。

“……我军可能遇袭,将军你不过去看看?”赵开得到的却是臧霸不耐烦的一瞪,顿时狂怒起来,“弟兄们可能正在遭难,你怎不去?”

“他不去,因为他不是寇奴!”

一条雪蟒如影随音,从亭上直扑踢雪直上的臧霸。

假臧霸刀如风雷,中断蟒腰,“蒯京,拿命来!”

“奉先,杀蒯。”说话间,李儒已跃上鸣雁亭,双袖如剪,剪向蒯镜奇。

吕布无暇去想,或是李儒积威所致,龙泉呛吟,化作一道白龙,直扑亭顶。

刀剑袖,南北西三箭齐发,皆是世间罕匹的高手。

蒯镜奇不敢托大,除了向东一时无避。蒯镜奇相信张济不会暗算他。

张济喝道:“住手!”

“呔!”颜良吐气扬声,枪如潜龙出渊,枪尖红烙催雾。

蒯镜奇杖击雷刀之脊,借力闪过张济。

张济回杖抽中锯齿大枪,将之格开。

赵开自知难敌,却也鼓勇向上,一剑自取那假臧霸后心。

赵云大步亭内,九龙啸天,竟把那鸣雁亭捅了个大窟窿,不料那假臧霸快一步跳开,罡气白灼灼的喷向吕布。

吕布大愤,悔不带来紫龙戟,眼见落脚即穿——我不甘!刺骨奇寒刺透鹿皮靴,死神在吕布耳边狞笑。

不,那是檀石槐的笑声,无边的落寞和绝望,在吕布心中阴恫恫的展开它深不可测的幽深。

每一颗心都是一个山洞,无底深洞,每个迷途的末端都是一个阴暗的巢穴,蛰伏着一个秘密。

《心魔子》,这环流在吕布心底最秘处的暗流,被赵云的超强杀意就时激发,猛然间冲开阻挡奔向无尽的黑暗深远。

暗黑至邪至冰寒的力量,绝瞬冲上泥丸,头顶铁寒,后脑剧痛,吕布狂吼一声,平空一个斤斗,复翻上丈许,随即人剑合一,千寻鹰扑,龙泉剑上蓝电嗞窜。

赵云蹬地向后纵出残亭,斜枪以守。龙泉杀意硬把地擂出三尺深坑,吕布身形无滞,翔身出亭,此际他神威凛冽,双目跳动烁金赤焰,仿似脱胎换骨。吕布自在武功本已超过张绣,此刻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杆傲世神兵,浑身弥散开幽古亘远的灭意,不夹人间任何情感,拒人千里之外。除了那双眼睛。吕布离赵云不过五尺,他的眼睛却好似百丈高远,那是山鹰在云空俯瞰猎物,瞳中极深处是微许悲悯,这种对猎物的悲悯通透而出的是一代天骄的铮铮自傲。

如果张绣看到这双眼睛,他会立刻弃枪罢战。他能够罢战,是因为吕布不会杀他,可赵云却无从罢战,赵云他也不会罢战。因为他清醒的知道吕布再强,陡然破壁之下也会有不谙之缺。情知遇上了生平最悍敌手,赵云不禁心花怒放。

张济为颜良偷袭,已然大怒,杖影如山,千重万叠,崩泄石流。颜良自负武功为太平教十大弟子之首,睹此枪法亦不免由攻转守,脚下倒踩七星,铁枪烈马踹云,夺夺四枪,尽中虚空,不由得哇呀血喷。隐隐响翼凤歌,包铜杖头已近颜良眉心一尺。

李儒身兼灵音剑、白马寺佛门心法和《龙阳密宗》三门绝学,蒯镜奇若不施毒单论武功已不是他对手。李儒的轻功更远在蒯镜奇之上,鬼魅般现身崖前,一道银线破空刺迎蒯镜奇。蒯镜奇暗自心惊,足未落地左掌已击出蓝汪汪三大手印,腥风刺鼻凝雪成冰。李儒屏息闪开,左袖中又是一线飞出。蒯镜奇招式已老,立时被银线击中左袖。

假臧霸跳下飞角,纵空劈刀,呼的一下劈分风雪,刀罡裂分衣裳,裂爆护心铜镜。张济惨叫一声,跌出二丈远,偃身大口呕血。

颜良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平枪挺出。假臧霸闷哼一声,横移开去。赵开脱手飞剑,刺穿假臧霸左肋,容易得让人无法相信。

“毒!”假臧霸原是早早中了蒯镜奇的无影毒,此际方才发作。

颜良见假臧霸刺杀张济便知他是董卓的人,更不放过这个机会,旋步拖枪,毒蛇缩信,锯齿疾迅无比的劐开假臧霸右肋,带得他一个旋跌。

“还我寇佬!”赵开急红了眼,拔出匕首蹂身进击。

“混帐!”假臧霸看也不看,几个滑步将赵开的攻击化于未萌,反将他带到颜良枪尖。颜良疾缩枪再出,斜刺奔来的李儒。

“瞎眼杀才!”李儒一脚踢歪锯齿枪,右掌回击出六瓣梅花,悉数打向追来的蒯镜奇,喝声:“奉先,保护枪祖!我擒那贼子回来。”紧追夺路而逃的假臧霸,竟望山南奔去。赵开呆了一呆,飞也似的跟下山去。

吕布眼角扫视,颜良拖枪过去询问蒯镜奇;张济挣扎着爬起,复又跌下;眼下唯一要对付就只有赵云一人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对付赵云,之后又如何,吕布根本没去多想。

“赵云,接我一剑!”吕布长剑直刺,剑尖处幻化出满天夜星。

赵云单手刺枪,龙爆九天。但见九龙枪

丁丁当当,不绝于耳,密如爆竹。

“惊神击!”龙枪于万千迷幻当中刺中了唯一点实。

“好枪法!”吕布人已退回漏亭,手里仅握一截剑柄。

张济一惊,不禁暗自考量,旋即轻轻摇头,看见蒯镜奇亦如是,又是一笑,苦涩得很。二人皆感吕布的武功超出自己,就算赵云亦输差甚微。不过,蒯镜奇对此倒无所谓,他毒功精湛,没二十年内力护体的人根本没资格和他一战,想打败他除了招数精妙之外内力还要高出他二十年不止,这样的高手世上还真没几个。于是,当年的王越和今时的张济走的都是招式的路子。

赵云并不追杀,而是由衷佩服道:“今日阁下吃了兵器的亏,倒不是子龙武功胜过阁下。你和枪祖走吧。”

吕布难以置信的看着赵云,一口气涌堵胸臆,竟说不出话来。笑话?你竟以为我败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笑话!

颜良叫道:“小龙,张济放不得。”赵云奇道:“为何?”“一定要杀了张济!”颜良语气坚决。

吕布不屑的一声冷笑,杀心稍起,真气已自主的盈鼓全身,体内似有戈羽之乐,干戚之舞⑵。吕布暗喜,不禁幽索元始。

赵云一时没会过意来,道:“这是谁说的?”

蒯镜奇甩了甩胀痛的手臂,接上道:“除了本初,还会是谁?但有老道在此,你们便不能动枪祖一根寒毛!”

赵云面沉如水,和颜良走到一旁,小声问道:“师兄,袁绍为何一定要杀张济?”颜良踟躇道:“我也不太明白,好像和董卓登基有关系吧。”赵云顿时愣住,俄而一笑:“董卓代汉在前,袁绍黄雀在后。这份心思动的可够绝的。”颜良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有比杀张济更重要的任务。”赵云道:“你放弃杀枪祖了?”

颜良道:“蒯真人说不杀,那便不能杀!”他走到蒯镜奇身边附耳嘀咕几句。

蒯镜奇脸色大变:“真在他手里?”

“千真万确!”

“凤舞兄,今夜实在荒唐,咱哥俩择日再战,”蒯镜奇决定离开。

“一言为定!”张济忍痛苦笑道,“……怕是要捱上三五年才能恢复,便更是赶不上你了。到时候可不能带任何人来,让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好好打一场!”

“凤舞兄,”蒯镜奇从怀中取出一绿瓶,递给张济,道:“虽是有毒,但可疗伤,见效奇快,要不要试试?”张济含笑接过,拔开瓶塞,仰首倾入口中。蒯镜奇睇目山北,一片雪茫,恨声道:“寇奴这小兔崽子竟敢不来!”随即又肯定的道:“他不会合谋来害我,他不来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一点,老道信他!”

张济问道:“老怪,你如何看出那贼人不是宣高?”

“呵呵,宣高和你我平辈,他怎会自认后辈?何况宣高自从知道一些事后,便敬我先生,又何来前辈一说?老道上亭之际便对那假宣高下了毒,哈哈!”蒯镜奇未对李儒施毒,一来李儒精通此术,二则避免他发觉假臧霸身份已被识破。

“宣高敬我二人为前辈,也无不可,他毕竟是行山的孙女婿。如果他真是宣高,你岂不毒死了他?”

“呵呵,不会的。当年为救宣高一命,老道和行山来回为他解毒,毒来毒往之余他便百毒不侵了。”

“个中竟有此般曲折?老怪行事出人意表,凤舞服膺。唉……李儒又为何杀你?”

“他想为行山报仇……”

“明白了……”张济长叹一声。

蒯镜奇道:“凤舞兄,何日再战,随你挑日子!”又炯炯目视站在漏亭下的吕布,“吕布小子!”

吕布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静静的体会着体内的变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吕布迟迟未能武道升华,因为臧霸未跟他交手,张绣还不够格,今夜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和他同级数的高手赵云。

蒯镜奇却不动怒,道:“吕奉先!”

“啊,道长有何指教?”吕布回神跑过来道。

“你的‘天地勿用’已超过了北羽檀石槐,北羽他是不是你师傅?”

北羽?熟悉的感觉心底泉流,曾几何时,绿野天蓝。

吕布道:“蒯道长神眼无双。”

“看到北羽的武学后继有人,老道心中甚慰。”

吕布立时心痛,一股狂野的力量在体内澎湃起来,郁郁不得以出,眼中凶光毕露:“道长,奉先敬你是前辈,请让去一边。”话到末了,毫无客气可言。

蒯镜奇大奇,顺着吕布目光看去,落在赵云脸上。

虽说赵云雄昂器宇,但在吕布眼里直如个粗鄙农夫,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都可以走,”吕布沉声道:“但赵云你不许走!”

颜良闻言大笑,道:“你想把我兄弟怎地?”

“还未分出高下,怎以胜者自居?”

“子龙言语不慎,得罪得罪。不过既然奉先要战,子龙乐于奉陪!”赵云知道放吕布和张济走这话让吕布耿耿于怀,便将九龙枪往雪地里一插,对张济道:“枪祖,后学想借您木杖一用,还望肯允。”

张济见吕布目中无人不免恼怒,勉强笑道:“子龙,刚柔并济固然是好,但九龙合一,纯粹的至刚或至柔在你神动那一瞬间威力会更大!”

颜良走过去来把张济的木杖递给赵云,“杖来。”赵云接杖舞弄一圈,乃对张济躬行一礼。

蒯镜奇笑道:“凤舞啊你怎不帮奉先,反帮赵云呢?呵呵,来,吕布接着。”随手把他的木杖掷给吕布。

雪在这当口停了,劲风仍在呼啸。

赵云道声得罪,蜻蜓点水,杖头圈圆便往吕布心口搠去。吕布跨步拨开,因势硬进,一气呵成。却正中赵云下怀,他足下灵闪,化枪为棍,横扫脚根,扫起一片雪。吕布潇洒自如的步虚追身,单手挺杖刺出,宛若翩鸿。

赵云运挫腰力,挑搅挥崩数棍连发,招式朴实无华偏又虚实莫测。

吕布步走四象,旋即发声吐气,杖扎一线,啸音大作。

赵云看得分明,来杖一线吕布足下竟变向数几,可见其招法绝伦。立撤步,点棍虚击,快绝无比的变互握为阴把双握⑶,待吕布杖近托而缠扎,几无交刃,一粘即走。

吕布融合檀石槐内力之后已远胜赵云,但是此前赵云已和内功刀法独步天下的臧霸及武功至诡至柔至快的张玉兰研武一日一夜,深刻颖悟出以柔克刚的法门,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水之大不可极,水之深不可测。招数上的通玄,使得身禀极大爆发力的赵云,不输当世任何大宗师。面对吕布无上刚猛的攻击,赵云越战越畅快,以“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入于无间”,转化推移,绵绵百招,竟不现败势。

因木杖少了一月刃,吕布的戟法便大打折扣,许多招法无从施展,偏生他挑上的又是几乎习遍天下枪法而自创多多且于枪棍棒拐杖甚或刀锏等一应长短兵械一通百通的常山赵云。明明内力远胜于他就是战不下来,眼见百招将过赵云仍在拼凑嫁接一些俗不可耐的招式,却一一化解去自己妙绝人寰的紫龙戟法,吕布心中积郁更不可解。

乾为天为金,坤为地为矿,天地勿用,我本至金我怕谁?柔不可守,你赵云一定会攻来。想通这点,吕布脸上顿时紫云升腾,内力催到极致,脑袋反如雪泼,心静神定,杖头力道不减,却重复了一式绝杀。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眼中无形的赵云眼中有了实形。以他的悟性没人可以在他面前重复同样的招式,有招便有利弊,对手的每一次攻击都成了他的营养,经逢一次便熟然于心。

吕布双瞳爆亮,赵云惊神一击,二杖龙出水,点在一起。吕布连进数步,赵云无法腾挪噔噔连退数步,左手单持的木杖不胜其逼化作乌粉,而吕布手中的木杖亦在分分分化。

颜良急出一步。却见吕布鹤舞几旋,赵云疾纵开去。

“侥幸平手,承让承让。”赵云面色青白,嘴角溢血,眼中却闪动着笑意,他右手握着一物事,竟是张济木杖尾部的包铜。这是赵云在接杖舞动时察觉的,当他感到吕布攻击沛然莫御,立借力后退,拼得杖粉,卸下包铜,敲断来杖,电击吕布腰腹。变生肘腋,吕布断未能当,只能远扬旋身化去自身的杀意。【要说《三国评话》里心思最玲珑的武将就是赵子龙了。】

吕布立住身形,将一对半尺长的断杖扔在雪里,胸膛急剧起伏,脸色更寒。

“奉先,不要打了!”蒯镜奇喝一声,见吕布气势稍解,乃对赵云道,“子龙,若是奉先手里拿的是戟,你很难敌过百招。你知道原因么?”

“请道长赐教。”赵云诚恳的道。

“吕布此路戟法破绽极少,在招式上他不比你差多少,而你的内力则远不及他了。子龙,你所习甚杂,辜负了张角为你度身打造的内功心法,何不专精一门枪法?”

“道长有所不知,惊神决乃子龙自创。再者天下任何一门枪法都有其极不完善的地方,子龙也曾下心痛研我赵家祖传枪法,却入窄巷而不得出,终放弃了这一想法,乃弃专从博。”

蒯镜奇一惊:“你说惊神决是你自创的?啊呀,老道倒是有七八分敬重你了。子龙你即有如此天赋悟性,何不自创一路你自己的枪法,龙枪?”

“是啊,宣高奉先还有关羽他们几个的武功无不带有深重的个人色彩,这才是宗师本色,穷尽世道,不如独辟蹊径。”张济语重心长。

赵云巨震,竟伏地对蒯镜奇和张济各行一叩。

吕布同样深有感触,虽与赵云三战皆占上风却不能败之,此际他心中的杀意也已消磨,随之而来的精神上的疲惫。山顶上的这五个人关系实在复杂,吕布也不想费心去分辨谁是谁非,本也无是非,来得山顶就是比武不谈政治,便不再为难颜良赵云二人。当然吕布消耗巨甚,也奈何不得攒眉苦思的颜良。

待一众来到茶寮,里面空无一人。找来骑卫询问,却是无人知晓葛玄下落。蒯镜奇大是遗憾,却也无暇去附近找寻,便急匆匆的连夜向南赶去。张济则召集兵马,怏怏回开封修整去了。

葛玄到哪去了?

次日清晨,浚仪城北的树林外散散围守着数百名荥阳兵,林子中间葛玄正在往一座新坟上掬土。墓无名,墓旁是一把沾满冻泥的青锋,已断折为二。

“小子你过来!”

葛玄闻声跳起,穿过林中白皑小丘,来到一间小木屋前。那个令他恐惧的中年人正仰看雪空,脸上泪痕犹在。独孤野耗费全部心神也解不了独孤朝身上的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渐渐变蓝。独孤野也中了微毒,不得不耗费十数年的内养真气方才化解,他知道唐鲁没有骗自己,蒯镜奇的毒天下除他自己已无人能解。在持续两年的较毒中,唐鲁的确败了,他不得不守诺言,终身以师礼待蒯镜奇。蒯镜奇没让唐鲁随行来鸣雁山,因为他知道独孤野肯定会来寻仇。蒯镜奇倒不是担心唐鲁会和独孤野联手对付自己,而是不想让这个得意门生难做,半年前便赶他去了蜀中。

葛玄心为之一搐,他深切感会到面无表情的独孤野心中的悲恸,他知道躺在木屋里的男人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魂飞魄散了。

“小子,你怎哭了?”独孤野平静的问道。

“我没哭。”葛玄一抹眼泪,道:“见你难过,我也难过起来了。”

独孤野移目天北,幽幽的道:“你叫葛玄,你娘叫小百合,她在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是赵开奉命带来的葛玄,他并没有听清小百合死前对葛玄说过些什么。小百合本以为有蒯镜奇出面,吕公会接受自己的,没想来的却是独孤朝的大徒弟赵开,不禁心灰意冷,竟自话说一半,忧戚袭心突然便死去了。

“娘说我亲爹叫寇奴。”

“知道寇奴是什么人吗?”

“以前听村里那些当过黄巾军的叔叔伯伯们说过,他是个杀人魔王。后来还做了大官,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你想见他吗?”

“不想。”

“为何不想?”

“我这亲爹抛弃我娘和我,我那后爹也嫌弃我娘和我,这两个爹我一个都不想!”

“你这个孩子行事倒绝得很。”醒樵子没想到葛玄竟会以为他是寇奴和小百合生的,看着这个这个肖似左兰的侄外孙,他感到二人之间隔着一堵坚冰,彼此都没亲近的温度。

“先生,孝先一直不敢问——你是谁?我可以喊你伯父吗?”

“混帐!”醒樵子大怒,复又喟然一叹,“好吧,你喊我叔公罢了……”

“叔公,怎么不见赵叔叔?”

“他这不来了。”

“在哪?”

过了一会,赵开急匆匆的穿林跑过来。独孤野即手点了葛玄的昏穴,道:“你慢慢道来。”

赵开道:“野佬,我部遭郭汜突袭,向东败走。鄯将军已把队伍撤到济水北岸,但奇怪的是寇佬并不在军中。我找师弟们问过,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原来窄融看到的中牟兵乃郭汜的队伍假冒,杨原的部队并不在浚仪城,他早在五天前视察阳武时,便被贾诩军包围在了城内。传令各县严防死守的的尹令全是贾诩一手伪造的,待解决朱俊之后再去个个击破。

昨夜亥初,郭汜准点对隔河村臧霸的徐州兵马展开攻击,因是个大雪夜,巡哨们不知何故也放松了警惕,竟让郭汜摸到了军前。鄯昌猝不及防,见敌我实力悬殊太大,为保全实力,便弃营东撤。郭汜一路追到济水河边,方才作罢。此刻鄯昌手里只剩下三十几个骑兵和五六十个一心堂弟子,他和柯宇带来的泰山兵全军覆没。

“泰山兵全军覆没?”李儒感觉不对,因为郭汜汇报战果时说杀敌一千,按惯例解读他不过只杀了一百来名徐州兵,这倒和赵开所言契合,柯宇和八百泰山兵现在何处?

如此冷天,赵开额头竟渗出麻汗来:“是全军覆没了。”

“臧霸他不在军中,此情确乎?”李儒目光阴森森的盯着赵开,问道。

“千真万确!”赵开不胜其忿的道:“真想不到寇佬竟会不顾弟兄们死活,自己跑去风流快活。兄弟们的死太不值得了。”

李儒隐隐不安起来:“臧霸这次来陈留,骑了他的草原没有?”

“草原不在鄯昌那里。想来是在乱战中死掉了。那可真是匹千里马啊,死了多可惜。”

李儒浑身一震,干巴巴的大笑数声:“好好好,真是想不到你臧宣高竟能将计就计,反算计我一回。哈哈哈,不过,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赵开不解,看看李儒又有些害怕,道:“野佬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管。赵开,我告诉你,独孤堂主死了。”

“啥?师傅死了?”赵开扑通一下跪下,凛然道:“奕周愿以死谢罪。”

“死?”李儒冷笑,道:“你把独孤堂主的遗骸焚了,送去泰山。把所有的弟子都带回去。啊……算了,堂主身上毒性太强,你你你等我走后把这片林子都烧了,就让我大哥长眠于此罢……你,在此殉葬。”

李儒挟起葛玄,再不理赵开,向鸣雁山走去,探察过战场后,一路来到谷底。

谷底树林里,积雪很是平整,若非李儒这等精人刻意去找,还看不出有扫过的痕迹。李儒追出谷南,行出五六里外脚印凌乱起来,再行数里,格外分明足有七八百人模样。李儒懂了,臧霸早把泰山兵藏起来了,只瞒了一心堂的弟子。李儒心底这个恨呀,他恨自己昨夜为何绕山西回浚仪,他恨自己为何要对赵开等一应弟子隐瞒身份,他恨……

李儒轻轻的摇摇头,向西看去,太阳光照在雪上,刺得人目炫。朱俊应该和李傕交上手了。·李儒怪笑一声,挟着葛玄回到谷底,那里有片林兰,林中有大小二冢,蘭(兰)冢和劒(剑)冢。这是李儒适才发现的,见此二冢,他才知道臧霸为何要在陈留购置田庄,为何会隐居鸣雁山。他只是奇怪臧霸为何不把坟迁走,许是臧霸不愿惊动左兰的睡眠吧。

李儒点醒葛玄道:“孝先,你想学武功么?”

葛玄揉着双眼,迷惑的四顾,道:“当然想啊。”

“为何要学?”

“因为因为我喜欢自由自在。”

“想知道你爹寇奴的下落吗?”

葛玄闷了片刻,低低的道:“……想。”

“他死了,他被人杀死了。”

“死了?反正我也没见过他,死了就死了吧。谁杀死他的?”

“杀他的人武功比叔公还高,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你把武功练好,咱爷俩联手去为你爹报仇好不好?”

“叔公,孝先但愿能手刃此仇!”葛玄小脸冻青,目光凛冽。

“好孩子。”李儒摸摸葛玄的小脑袋,道:“知道叔公为何带你来这?”葛玄不敢仰视李儒,摇头道:“不知道。”

“杀死你爹那仇人的老婆儿子就躺在这里。”

“就这两座坟?这上面写着什么?”

“你不识字?”

“我娘没教过。不过有些字不用娘教,我也认得,但这两个字我只认得一个‘劒’字。”

“识得字多,烦恼便多。你,”李儒话说一半,心大痛起来,随即他脑海里浮上声声海啸:天是不公平的,绝对不公平的!“你把这两座坟都给挖了,挖了叔公就教你绝世武功。”

雪化天气更冷,葛玄浑身一激灵,道:“孝先不愿对死者不敬,即便她们是仇人的妻儿。”

李儒阴恻恻的道:“你不想为你爹报仇?如此不孝,你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葛玄强笑道:“挖就挖,小爷还怕有鬼蹦出来不成?可我没锹怎么挖?”

“用手挖!”

“用手?!”

“听说过南皮田丰没有?”

“他是北方第一高手。”

“叔公现在就把他的鹰爪功入门心法传给你,你根基甚好,料是会运用自如的。”李儒漫声诵出这套奇学后便跳上一块大石,闭目运功起来。他必须尽快恢复内力。

葛玄潜心记忆,十爪状鸡比划,少时便劲达指节,已有小成,他面无表情的盯了李儒一眼。李儒开眼,见其已开挖剑冢,心思稍乱立又理平。

当李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葛玄正在喃喃自语:“小剑?小贱?”他面前有一石盒,盒内躺一本书,上书《自然心法》,书旁是一剑鞘,寒光扑朔的古越寒山剑就握在葛玄手里。

——生为寄居,死为归去。身死之日,行路之终。

这是臧霸昨夜里对朱俊的临别话语。

世治则以义卫身,世乱则以身卫义。

朱俊从臧霸身上,看到了国家的希望,看到了曙光微启。

宣高,你一路走好!朱俊停止思考,传令三军即刻进攻浚仪郭汜。⑷

此刻,臧霸人在何方?

他奔驰在莽莽雪原上。

脚下的路,一线漫长。

天空中盛开着永不凋零的蓝莲花,伴他一路咸阳。

※※※

注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地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地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许巍《蓝莲花》的歌词,宗愚很喜欢。

注⑵:《山海经·海外西经》云:“形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莽于常羊之野。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引:形天也为形夭、刑夭,今本多为刑天。此刑天者,初本无名天神,断首之后,始名之为“刑天”。或作形夭,义为形体夭残,亦通。惟作形天、刑夭则不可通。干戚:盾和板斧。

注⑶:阴把,手心向下。

注⑷:史书记载,山东兵一共三次进攻董卓,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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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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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蓝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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