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当归
汉末,东郡乃一大郡,从西向东,河水北岸辖区与冀州的魏郡、清河郡,青州的平原郡接壤,有顿丘、卫、东武阳、阳平、发干、乐平、聊城、博平诸县(日后才划入阳平郡);河水南岸辖区与陈留郡、兖州治所禀丘所在的济阴郡、东平国、济北国接壤,有白马、濮阳、范、东阿四城。
除开南向隔着大野泽的山阳郡,济阴郡禀丘县境几被东郡四面包裹,其东为范县(范县更东隔着东平湖是东平国),东北渡过济水、河水即是城小垣高的东武阳,其西南向则为东郡郡治濮阳城。因此东郡易主对刘岱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
秋七月,黑山军白绕部从魏郡南下攻打东郡,王肱不能御。刘岱闻讯,即刻提兵来援,不料远在延津的曹操已提早赶到濮阳外围,突击白绕,破之。白绕领军败退过河,向黑山回撤。刘岱乃召回王肱军,同时严兵河防,整军入城,仅遣偏将万彪领一千步卒随曹操追击白绕。
二下合兵约六千,一路追赶到军事重镇顿丘,方才止步于野外扎营,时已戌正。
顿丘西南去是黎阳,黎阳正北有直路可通邺城,向南渡过河水即白马;顿丘西北面是内黄县,内黄再西北过长乐也可到达邺城,这是魏郡通向兖州的主要官道;顿丘向东过卫国,则是东武阳;南向即濮阳……
是夜,黑山大军从天而降,干毒从卫县、眭固从黎阳,尽起伏兵,白绕则从内黄回马一枪,对曹操部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曹军坚守不出。战至子正,曹操率五百轻骑神鬼不知的突然出现在干毒军背后。这支由曹纯都督史畴副佐的队伍乃是由曹氏宗兵、曹仁遣来的死士和曹纯所降芒砀山贼组建而成的中军近卫虎豹骑,个个都是谯沛地界上的绿林好手,无不以一当十,凶猛狠绝,犹如一把利刃直插进干毒中军,这“火中探栗”式的擒王突袭顿时打乱黑山军阵脚。天昏地暗中,夏侯惇曹洪乘势杀出营盘,三下共力之下,黑山军建制大乱,干毒被迫向西北撤兵。
孰料从促丘泄下倾盆箭雨,随之从斜刺里雷行电驰出一彪兵马,为首大将声迈长空——“曹公,卫国乐进投效而来!”
随着这声喊,一千多条赤膊大汉,冲进战阵。
乐进中平末回乡募兵,因居留,其众逾千,因时局动荡,出兵保境,遂推为卫国守护。对冀兖二州之间的这块割据势力,张邈王肱和韩馥谁都没去动过,袁绍对乐进这个硬骨头也是敬而远之,默许其摄领卫国。
黑山军皆知卫国乐进胆烈过人,乃一方大凶,溃败之际陡闻其来,直如惊猿脱兔,漫山遍野的逃散。
几与同时,南面的眭固也遭到了来自黎阳方面的突然袭击。原来曹操在出兵濮阳之前已得唐虎报讯,即命韩浩请动黎阳兵统领度辽将军杜平援手。杜平虽为长安委任,独立独行于兖州,却也是曹嵩的故门生,且去岁大荒受过自顾都不暇的曹操给的些许接济,自当还这人情。他探知眭固出山屯兵,隐有东向之志,遂伏兵碾子岗,一俟顿丘交战消息传来,即对眭固部发动攻击。
杜平的队伍以并冀二州死囚恶徒为主,皆为刀骑。此前他处在袁绍张邈曹操刘岱韩馥五方夹缝之中而不被任何一方吞没,足见其治兵有过人之处。
眭固措手不及,立损数员大将、近二千兵力。
但黑山军十万之盛,而曹操兵不过七千,合着杜平亦不过一万众,况且干毒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硬攻硬打其实对曹操而言颇为不利,故追杀一阵,曹操便收兵回南。
干毒北撤十余里,会合白绕眭固残部,整饬建制,准备来日再战。
次日天光微明,干毒还打着串串响鼾,却被营西北方向传来震天蹄雷惊坐起,竟是呼厨泉的部队杀到。因张燕与袁绍有盟,呼厨泉便以为干毒乃受命阻截,遂不留情,奋马扬鞭。两千匈奴铁骑,一路高歌猛进,血淋淋直通通的杀透戒备松懈的白绕野营。干毒未及收拾残局,冀州中督大将曲义杀至。干毒大骂袁绍背信弃义,即对曲义军展开攻击。
曹操杜平哪肯放弃大好机会,领兵来杀。
天光大亮,斥候惊惶失措的告知干毒,曲义后继乃是田丰和文丑。
冀州最强的四支骑兵此番空巢出动,想来袁绍大军随后便到。干毒悔青肝肠:真不该来攻曹操,他毕竟是袁绍好友兼大将,袁绍不会置之不理。干毒却无暇去想袁绍何来如此行速,他见事不妙,仓皇逃走苍岩谷。
——东郡首战,干毒损兵三万之多。他暂时不敢去捋袁绍虎须,自是对曹操恨之入骨。
穷寇莫追,撵到卫河岸边曹操与杜平乃勒兵不前,往见田丰。惊觉匈奴骑兵不见踪影,这才得知匈奴背叛袁绍,曲义为追杀而来。
田丰宣袁绍口谕毋令复追,众军遂止。杜平急急忙忙回师黎阳。
是日匈奴骑兵于黎阳城外挟营兵家属为质,对阵杜平。营兵暴乱,刺杀杜平,呼厨泉遂领其军,声势大振。然西去道路为张燕所阻,无奈留守黎阳,竟成为防御刘岱由白马渡河北上进攻邺城的一道屏障。这也正是田丰劝袁绍阻止曲义追杀下去的原由。后,董卓以张扬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田丰从安平密见田楷归来,闻匈奴作乱和曲义部大打出手,立请袁绍派文丑属兵同行,南下休兵。见过曹操之后,他便与文丑领军东去清河,留下曲义镇守内黄。田丰以为清河断不可给曲义割据,否则尾大不掉,养虎遗患。袁绍强征清河钱粮,姚贡不知曲义移防,遂阳奉阴违,田丰文丑掩袭其军,斩之。举州皆惊。
刘岱严兵四守,而西归之路亦为呼厨泉所阻,曹操虽为杜平惋惜,然其本心不愿再回延津,便屯兵顿丘,以观时变。他曾做过顿丘县令,此故地重游,便重操旧业又干起了顿丘、卫国的父母官营生,日子过得倒也不至于枯燥乏味。
刘岱对曹操占据此二县异常愤怒,但曹操兵少力大,背后又倚着袁绍,且是为解濮阳之围而来,故也不好就时翻脸发作,只能分兵去守东武阳等东向各县,三方暂时相安无事。
——注:黎阳兵为东汉营兵之始,汉光武帝刘秀以幽冀并州兵定天下,始于黎阳立营,每有边事,常遣之征,号称黎阳兵。营兵便是刘秀在边郡及中原要冲设置的固定屯兵。刘秀罢都尉官,废征兵都试之制,又削减地方军种,为弥补由此造成的兵源短缺,乃出各郡国死罪系囚充之,并加大募兵比重,后允许营兵家属自随,鼓励其屯田垦荒,这样即开发了天水以西、黑山以北等诸边荒,省下戌边兵耗,同时也带动了内地部分地区的经济发展,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地方治安。后汉末年,群雄俱起,首要便是收编辖下各屯营兵,作为郡兵的基础,后方大行募兵。
黑山,白昼,红枫林。
臧寇手持看刃宝刀,傲然对视张燕。
张燕缓缓垂下手中铁矛,颓然一叹,复又大惊道:“你们怎来了?……还不快快散去!”
四围全神戒备着干毒、髭丈八和百名武士,更外环列着弓兵。
干毒大声道:“师兄,不能放他走!”
“不是我放不放他走,而是他放不放我走。你们这一来,不等于飞蛾扑火么!唉,臧寇,我无话可说,一切悉听尊便。”
臧寇微微一笑。
髭丈八大步跟前,觑着臧寇,道:“奶奶的,你一动不动就能战胜燕帅?老子不信!”
臧寇目光扫过髭丈八,然后射到张燕眸中,道:“为何要置曹操于死地?”
张燕道:“吾师曾言曹操乃不世英豪,所以我必须除掉他。”
“顿丘一战,感受如何?”
“再战!”
“呵呵,匡吉曾言‘人贵自知。我那徒弟自知才具气魄不如袁绍曹操等人,故而想保全一方,日后托付令主。他这个想法,山人以为也是种智慧’,想不到你连你师傅都骗!”
“保全一方,日后托付令主,确实是我所想。……不过话说回来,身在乱世,大丈夫理应有所作为,不拼一拼我不甘心。”
“你还不配!”臧寇冷笑道。
张燕脸色铁青,浑身打战,将铁矛重重插进土里。
“匡吉呢?”
“去了琅琊。”
“你吃过太岁壳?”
“可恨还不是你对手。”
“此次我来找你,并不是来寻仇,乃为雪雁身世而来。你必须明白告诉我。”
“啊?”张燕失退一步。
臧寇进一步,“她是不是聂祜的女儿?”
“你怎……雪雁她,她是聂祜的女儿,你为聂家报仇来的?”张燕万**俱灰的道:“你杀了我吧。”
干毒奔到近前,一推髭丈八,道:“娘的挺**啊你1髭丈八浑身一激灵,惊怒道:“我咋迷糊了?1干毒四顾骂道:“都还不去找?”
找谁?当然是张燕。
张燕站着一段削崖边沿,脚下山风凛冽——
当年他还是个藉藉无名的流浪刀客时曾和一群匈奴骑兵洗劫了聂家村。他杀气腾腾的闯进内堂,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婴儿跪在地上,顿时呆住。匈奴人杀死了母亲。那个女婴跌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他擒住了匈奴人的刀,抱起了那婴儿,杀死了嘲笑他的那两个匈奴人,逃到黑山,遇上了师傅。
张燕茫然若失的看着臧寇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知道我为何不杀你么?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养大了雪雁,而是因为只有你有能力保全这百万黑山里的百姓,所以我不杀你。
袁绍甫领冀州,便交恶黑山,使得山东各势力被迫重新洗牌,以应对更加未知的前景。
豪杰多附袁绍。袁术怒:“众竖不从吾,而从吾家奴乎!”先是披露袁绍乃贱婢所生,非袁成亲生骨肉,后索性与公孙瓒书,说袁绍根本不是袁氏子孙。
公孙瓒故泄白于世,天下哗然,颇为二袁不齿。
大地响蹄,往来信使更是不绝。
刘表联洽袁绍,陶谦结盟袁术。张邈刘岱等人更因袁绍出身而勃发大志,招兵买马,欲有所为,潜与张燕公孙瓒结盟。
但到了九月下旬,一切的奔波突然告一段落,信使们抱着女人放心的睡起觉来。衾外的事,就由着大老官爷们去理会了。
此时,曹操已被刘岱王肱敌视和被袁绍遗忘二月之久。
某日,袁绍忽招曹操去邺城议事。曹操不顾夏侯惇和曹洪的劝阻,与曹纯曹洪三骑北上。次日归来,他手中多了颗官樱袁绍表曹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东武阳与禀丘隔着一览无遗、狭窄而空旷的两河夹岸遥遥相望。其时曲义、淳于琼和文丑三军分屯内黄、阴安和元城,半日便可进至卫、范和东武阳三城,这便给了刘岱极大压力。翌日,刘岱表东郡太守王肱的部队退回河水以南,重点布防范县、濮阳二地,将东郡八成领地拱手让与曹操。王肱对曹操部曲在濮阳一战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由衷感到害怕。曹操由是辖有顿丘、卫、东武阳、阳平、发干、乐平、聊城、博平诸县,而王肱仅有白马、濮阳、范、东阿四地而已。刘岱同时还将东郡最东面的临邑交到济北相鲍信手中,意欲牵制曹操。却使得曹操和鲍信二军,联成一片,成功会师。
“曹公,急着找我来何事?”鲍信踏进东武阳曹操府邸,来到议事厅。
“来来坐下,诶——怎如此见外?还叫我孟德便是了。义信,你知道本初突然表我为东郡太守的原因吗?”
曹操又对夏侯惇、曹洪、乐进和韩浩按按手掌,道:“你们都坐下吧。”曹纯和史畴立柱似的分立曹操其后左右,眼光平视,一动不动。
“袁绍这是在拿你作防御刘岱的挡箭牌,想必他与刘岱已彻底交恶,故有此准备。难道个中还有甚曲折?怎未见刘岱移文提及?”鲍信问道。
“我刚把郭图送走。本初要我立刻兵发陈留杀死孟卓。同时本初还扣留了孟卓派去联络刘虞的使者臧洪。”
“哦,莫不成韩馥说动了张邈,欲复夺冀州?但我想张孟卓还不至于这么蠢吧……”
“言近实谬。韩馥已在陈留自杀。经过是这样的:本初一直都对刘兖州有所顾虑,故遣阳翟辛评前去联洽孟卓,席间二人小声耳语,却为韩馥见到,误以为是本初要杀他,无奈何跑去茅厕,拿把裁纸刀自杀了。”
“呵呵,这个韩冀州的胆儿可也太小了。”
“岂止胆小,韩馥一点头脑都没有,死了倒怪不得别人,只把孟卓坑苦了,闷扛一大黑锅。本初他啊,认为孟卓是故意这么做的,他还说孟卓暗里早就修好刘岱,所以绝不肯轻饶。”
“也难怪袁绍会大发雷霆。韩馥对袁绍来说,实乃稳定冀州的定海神针,他这一死,我估计故冀州泰半以上将吏,都会去投靠公孙瓒。”鲍信问道:“曹公,你不会照袁绍的话去做吧?”
“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我是这样回复本初的。”
“曹公以义理辞谬,袁绍自然无话可说。”鲍信微微一笑。
曹操见韩浩直是点头,便道:“元嗣,你对此事怎么看?”曹操活泼的个性,使他乐于让部下指天画地畅所欲言,他自神化潜通,由中发现真知灼见和识鉴人才。
韩浩拱拱手,道:“我想袁公派辛评去陈留的目的应该是联通张太守以钳刘使君。”
乐进不耐烦的道:“元嗣,你直言张邈刘岱便是了,奈何说的恭敬绕口。”
但见乐进说得粗暴却是正襟危坐,韩浩瞿然而悟,不怒反喜,道:“元嗣拘泥了。”
乐进呵呵笑道:“袁绍真正怕的就是刘岱和公孙瓒联手,他联络张邈和表曹公掌东郡用意是一样的。”
韩浩赞同道:“为免去南面之忧,袁绍必须重用曹公。诚如鲍将军所言,我想韩馥的死势必会促使公孙瓒提早动手,所以他才会如此恼火,务要杀死张邈而后快。但张邈杀不得,曹公和张邈交好多年,杀之不义,况且张邈兵力数倍于我,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曹洪闷声道:“借刀杀人,咱可不做这赔钱买卖。这回去邺城,席间袁绍拿着个玉印摆弄,好像皇帝派官似的,甚是轻视主公,老子就很不服气。袁绍根本一势利眼,他对公孙范就客客气气,生怕得罪似的,妈的,主公拒绝的对,就要留着孟卓,不能好事袁绍。”
鲍信笑道:“公孙范得袁绍表为渤海太守,却不就郡,反留在邺城,他明显是公孙瓒的间,为何袁绍不把他赶走?我以为本初的心思很是复杂多变,能用则用,不能用他也不会即时抛弃,要留以后用。反间也好,人质也好,总之现在不能放公孙范赴郡即任,以免让公孙瓒误以为邺城已做好战备,公孙范当然也不情愿走,两相情愿,他便留了下来。这就让我们看到袁绍统领冀州绝不轻松,做好打一场大仗的准备,不是短期内可以办到的。”
看着手下这些武将,曹操暗叹口气,道:“韩馥的死,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刘岱会有所举措,公孙瓒会提前动手,这是勿庸置疑的。故,维系兖州的稳定,让本初放手去搏,是我军将要做的。”……袁绍借杀姚贡之机,强征各郡钱粮,无不应。故,公孙瓒即便得到冀州故吏的支持,也捞不到多少油水,因此谷粮殷实的青州,才是公孙瓒当前最想得到,也最有可能得到的。袁绍对南向的诸多举措,更大程度上是为了麻痹公孙瓒,让他以为邺城貌强实虚,袁绍在等待青州黄巾败坏公孙瓒兵力。
会议未散,侍卫来报譙郡来人了。曹操顿时一惊,因为来的是其弟曹德之子曹安民。
“安民,汝缘何来之?”
“伯父有所不知,太公已在月中迁来兖州,定居在了泰山华县,侄儿特来禀告。”
曹操皱眉道:“太公为何要离开譙郡?”
“太公说……侄儿不敢讲。”
“不必隐约其词。”
“太公说伯父屯兵顿丘就是想端袁家的碗,是对朝廷不忠,是祸害宗族的罪人,他老人家还想多活几年,因为和泰山太守应劭有旧,就迁来了兖州。”
“子廉,”曹操侧目曹洪,道:“我屯兵顿丘一事是你通告老家的?”
曹洪硬着头皮,道:“主公,我不过是见呆在顿丘无所作为,便想让子孝(曹仁)做个准备,好迎接主公南下。”
“你好大的胆子!”曹操大怒。
“明公息怒,”夏侯惇此时方才开言,“这事,我也知道,我也支持。元让甘愿受明公责罚。”
鲍信亦道:“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又是一个董卓。若抑之,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实乃上策。”
“此言虽是有理,”曹操摇头一笑,道:“但此际我军南下抵得过袁术、抵得过陶谦吗?就算是刘岱,我们也很难撼动啊……”
夏侯惇曹洪同是一惊,讪讪不语。
“事在人谋。”鲍信强颜道。
“时机未至,故不行之。”曹操转问曹安民道:“安民,你从泰山而来?”
曹安民点点头。
“……何时离的譙郡?”
“上月初五。”
“何日到得泰山?”
“有十七八天了。数日前,父亲才命我前来。”
鲍信忽然说道:“曹公,我看老人家是故意不让你知道的。”
“老父亲啊老父亲,您对孟德的慈恩,孟德何以能报啊……”曹操说话间,双目泪光闪动,这才明白袁绍突然表其为东郡太守的真正原因:袁绍误以为曹嵩来兖州,是曹操的主张。
曹嵩老于宦海,他选择迁居泰山这背后的学问可不简单。他知道应劭和袁绍之间有着因共同爱好鉴赏古玩而建立起来的深厚友谊。可以说应劭不是刘岱的人,但他却又是刘岱的下属,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利益大于一切,因此曹嵩此番迁居的意味便显得极其暧昧难辨。袁绍除了立刻起用曹操,同时通知应劭保护好曹嵩一家,别无贰法。
“太公可有话叫你转告?”
“有的,太公说董卓虽是国贼,但伯父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背弃朝廷,要记着长安还有个圣上,否则将一事无成!”
“我知矣……”
曹操回头看看史畴,乃言:“惠言,你去泰山走一遭,就说我知道长安还有个圣上,别的一切都好,请老父亲保重身体。回来前,去会会你那义兄。”
史畴躬身,道:“末将领令。主公,行前……末将还有一事禀明。”
“讲。”
“主公,末将前次曾说过夏侯将军营中有一勇士,名叫典韦,武力绝伦,末将情愿将虎豹骑副督让贤,当时主公并未应允。此番末将旧话重提,还请主公答应。”
“惠言啊,我即便要重用典韦,也不必拿你的官职交换。不过你的荐贤之心,令我深感欣慰。”曹操乃对夏侯惇道:“元让。”
“其一,惠言你忠心耿耿,历来有功,无端免职,他人作何感想?其二,功不足以进,却处重职,容易滋生骄纵,亦令他人心存妄进之心。”夏侯惇跽身道:“典韦军功不足以累进,故超擢要职,不足取也。”
韩浩道:“因在顿丘战役中陷阵有功,典韦已从一名步兵伍长,升三级擢为官长。史将军,事实上夏侯将军对典韦已份外器重了。”
曹操敦敦言道:“惠言,作为一名带兵将领,对于好的下属一定要细心栽培,不能揠苗助长。元让这般话你可要好好理会才是啊。”
“尚儿,你把为父引到花园里来作甚?这树后面是什么?”
“爹爹,你把这布揭开!”
“好,让我看看……哟,战车?”
“这战车好神气的,是审先生给我的。”
“哦?”
“可是孩儿这战车上还差一样东西……”
“小古怪,你才七岁就想着要马?”
“孩儿只想要一匹小马,很小很小的马驹儿,爹爹,行不行啊?”
“很危险的。”
“孩儿不怕!”
“为什么不怕?”
“嗯,大人驾大马大车都不怕,小孩驾小马小车为什么要怕?”
“哟,你也知道自个小啊!听你娘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没有?”
“爹是说小牛打得过老虎?”
“当然打不过。不过小牛犊不知道老虎的厉害,所以才不怕,一旦它知道老虎可以吃掉它,它就会怕了。”
“可孩儿不怕摔着,孩儿一定要学会驾车。”
“真是个又聪明又好强的孩子。尚儿,告诉为父为什么一定要学会驾驭马车?”
“因为孩儿想从小练好本领,长大为爹爹杀死坏人!”
“哟,志向可不小!但为父不喜欢。”
“爹爹为什么不喜欢?尚儿不明白。”
“尚儿你要记住,你长大后不要为爹爹一个人,而应该为天下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去杀死所有的坏人。大丈夫杀敌报国,心怀天下,你懂吗?”
“娘亲说过的,爹爹就是天下,天下就是爹爹,为爹爹就是为天下。”
“湘琴真是的……尚儿,这话从今往后不许再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否则为父要生气的。”
“爹爹不让说,孩儿就不说了,孩儿把这话全都忘了。”
“尚儿你很懂事,为父很是高兴。”
“爹爹终于笑了。孩儿见爹爹好几天都不见笑,还怕是自己惹恼了爹爹。”
“不是为你,是为你两个……哦,你娘亲呢?”
“娘亲在她屋里缝衣服呢,是为爹爹缝的,就要冬天了,冬天可冷了!”
“呵呵,冬天当然冷了。”
袁绍近月里心情异常恶劣,先是应劭告知曹嵩迁居一事,随后又得韩馥自杀的消息,他只好不顾田丰的反对,转支持审佩的提议,表曹操为东郡太守,虽然有曲义压在曹操北面,心里终不踏实。哪里知道不顺心的事情接踵而至,田楷拒绝反水;张燕陈兵山东;派去黑山谈判的刘勋(张扬好友)又迟迟不归;得知韩馥身死公孙瓒便派大将范方领二千骑兵南下增援刘岱;而曹操又数次款待鲍信不知所谓。为了集中兵力对付公孙瓒,袁绍只好决定派一个儿子去禀丘为人质。可孙子袁买突然重病,自不好让袁谭去,而袁熙又在一次骑射中堕马受伤,更不便去,但小三袁尚实在太小,袁绍又舍不得。
与刘岱重新订盟,却是迫在眉睫非达成不可的事情。
袁绍看着袁尚,心里充满了愧疚,好孩子只要日后你能平安归来,就是天上的北斗星,爹都给你摘下来。
次日碎梦醒和袁尚启程前去禀丘,荀谌相随。
同时袁绍还答应了闲居多时的荀彧的请求,允其去东武阳曹操军中。荀彧既忠于汉室,留在身边也无多大意义,若是曹操有异心,荀彧还可以掣肘阴沮其事。
曹操终于等来荀彧,相语大悦,称其为“吾子房也。”即拜为奋武司马。
是夜,蚩尤旗见于角、亢之野(兖州)。
蚩尤,古代战神。
吕氏春秋云:蚩尤旗,……其色黄上白下,见则王者征伐四方。
“兰,最终我没有为你父母报仇,你会不会怪我?”
“问了这么久,你也不回答我,你是不是真恼我了?”
“还是默许我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又要离开你了……”
“腊月里,我便会回来……”
“要带雪雁一起来?不好吧,她的身世,我不想让她知道,你知道的,她受的苦太多了……”
“我不会让她再受苦,兰,我向你保证!”
“越山,好好听你娘的话,把老爹写给你的内功心法练好,不要让牛头马面们欺负你娘知不知道?”
臧寇走出鸣雁谷,行去广明湖畔拜谒刀祖蔡阳,盘桓几日,便要了匹马,踏上归途。
可他该去何处呢?是去射阳见臧戒,还是回泰山看独孤萱和潮儿,或是去沛国接雪雁?
大地风行,四奔流。臧寇不知为何任那玄黄载他去了圉县。
看着痴痴呆呆又疯疯癫癫的初恋情人,臧寇黯然神伤。
终日陪伴蔡文姬的那个青年,叫董祀,是蔡邕的学生,写得一手好字,却长得五大三粗,好在心思细致。
这是个湿冷的下午,天空密布乌云,阵阵飘雨,击落下一地衰叶,深秋绽放的野菊花也黯然失色。
臧寇来到杏李村,华佗在这里有几亩药圃。药圃左边是方池塘,池塘边的杏树下有个小院,臧寇牵马来到院外,拴好马,轻推开篱粣,走到小院立定。
“谁呀?”雪雁出现在门口,顿时呆住,泪水抑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雁儿,是我,我还活着。”看着布衣布裙形容憔悴的雪雁,臧寇说不出更多话语。
“哦,进屋里来吧,下雨也不晓得撑伞。”
“诶。”臧寇应了声,走到昏暗的屋里,放下手中的菜篮和装着首饰丝绸的木箱,四下打量。这是间老屋,陈设简陋,墙边有架织布机,墙壁斑驳,但屋里收拾得异常整洁,虽然寒怆,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感觉。
“孩子还好吗?”臧寇看了看安静睡眠的臧艾。
“华大师治好了小山的病。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贪睡。”
“我见过华大师了,但有些话我不好问他,问了他也不会说,我想你能告诉我。”
“你不过是想知道我的身子是不是清白的,对不对?”
“既然我去黑山见你,就表明我不在乎这个!”
“你不在乎这个,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曾在乎过我。”
“我不是不在乎你母子,而是……而是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所面对的压力实在太多太重。”臧寇沉默会儿,道:“雁儿,那日你对魏伯阳说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你好像说小山不是你生的,那他是谁的孩儿?”
“你……要对小山怎地?”
“唉,别这样,雁儿!”臧寇粗重的吐了口气,道:“我们的孩儿呢?”
“他他死了……”
“诶诶,别哭,雁儿不要哭嘛。”
“孩子怀了十五个月才被催生下来,可他早死在我肚里了……后来,师祖说你在阳人诈死,不日会来黑山,可你一直都没来,再后来太师祖抱来小山让我认做孩儿,说是这样你就会来接我的,可你还是没来。我和小山朝夕相处,真把他当亲生孩子一样,这时太师祖又要把他抱走,我实在舍不得,也不知道太师祖要害你,以为他只是想你帮他取那怪物,就答应他了,可是我心里……”
“我知道的。我不怪你,嘿嘿,我也因祸得福得到了魏伯阳和于吉赵子虚的大半内力,就算师傅当年也未必强盛过我。”臧寇宽慰道,心里实是大恨魏伯阳为引自己去黑山竟不惜对初生婴儿下毒手。
“你不怪我?”雪雁定定的看着臧寇。
“真的,我不怪你。”臧寇诚恳的道。
“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雁儿,何苦为难自己?”
“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我……你走吧。”
“小山虽不是我俩的骨肉,但我也很是欢喜他,你瞧他醒了,嘿小子诶,他朝我笑呢。”
“我心里很乱,熊,让我想想好么?”
“想那多干嘛,我带了酒菜来的,晚间华大师师徒要过来吃闹,你去弄弄,小山就交给我了。”
雪雁一愣,随即起身道:“华大师是前辈,怎好请他过来吃酒,你太不重礼数了。”
“嗨,他高兴还来不及了。”臧寇过去抱起小山,用胡须去扎他那嫩嫩的面颊,“儿子,老爹接你去看大海好不好?”
小山挣了挣,突然便咯咯笑起来。
天地间最为硬朗的风,就是海风。
天地间最为雄浑的乐章,就是海涛。
臧寇和雪雁小山在东海之滨的一处庄子里住下。
他爱这海风,爱这海涛,大海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博大的气魄。
使他的刀法,更上层楼。
“使君,这便是犬子臧寇。宣高,进屋里来啊!”
陶谦无比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硬朗的汉子,半晌方道:“你可是王子师的高徒寇奴?”
臧寇和王允在西凉考察军政时见过陶谦,直是后悔不该来见这贵客,乃道:“正是。”
陶谦大喜,对着臧戒道:“子安贤弟,看来老夫这次来你射阳,真是来对了。”
臧戒对臧寇道:“使君此次微服前来,乃是希望为父能出来为徐州百姓尽一己之力。”
“父亲是怎么想的?”臧寇心底不安起来。
“宣高,当今时局纷乱不下黄巾之时,州外各强虎视耽耽,州内氏族门阀林立盘踞大县各自为政,各郡营兵也都桀骜不驯横行乡邻,而四方流民慕使君清治迁来亦有百万之多,当前徐州局势尚还平稳,但使君有些担心会有人挑动移民与氏族、郡兵之间的矛盾,进而兴兵作乱。对使君的担虑,为父深以为然。我阀虽已式微,影响还是有的,所以为父决定叫你去使君帐下效力,你曾是朝廷将领,又统领过……一些兵马,你师傅不还在西京主政嘛,这一点对我们徐州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为父才会叫人把你从海滨唤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陶谦充满期待的道:“宣高,徐州诸将乌合之众,若无强将御之,迟早会给四方兼并。况且徐州黄巾勇为天下冠,屡败我军,若不及早平之,我辈恐无立锥之地啊。”
臧寇失笑一声,乃道:“父亲真的希望我出仕徐州?”
“你若不情愿,那只有为父出马了。”
“这如何使得。”
“宣高,忠君恤民,是我臧家立身之本。不求富贵荣达,就为这一方百姓,为父也希望你能同意。”
臧寇无奈只好传音入密,道:“父亲你不知道,孩儿可不希罕徐州为官,孩儿要的是天下太平!”
臧戒大怒:“孽畜,大逆不道!”
陶谦莫名其妙。
臧戒恍过神来,压制住怒气,声音沙哑的道:“宣高,为父为何千里追捕张举,为何要助刘幽州平定乌桓叛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是大汉子民!你不像为父仅武夫一个,你自幼便受文章熏陶,忠义二字对一个男人而言,有多重要,你不会不知道,难道非要为父教训你不成么?”
面对父亲的质问,臧寇心里有再多权谋手段也全派不上用场,无奈低下孤傲的头颅。败给父亲,他无话可说。
“也罢……”臧戒叹道,
“不,父亲,孩儿答应便是了。”
“这才是我家宣高!”臧戒大喜。
陶谦起身,殷勤的道:“好,宣高,徐州刺史陶谦即拜你为徐州骑都尉,食俸二千石,掌本州一应军事。”
臧寇躬身一礼,闷声道:“多蒙使君抬爱,宣高深谢之。”
臧戒看着儿子,眼角噙泪,喃喃道:“蕙君你看到了么,我们的儿子多么出息啊……”
臧寇心中一凛,娘亲?您在哪里……
陶谦道:“宣高何日来我剡城?”
“使君稍待。”臧寇收敛哀思,对臧戒道:“父亲,孩儿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老人家。”
“嗨,我就多老?瞧你这孩子……”
“父亲你必须迁去泰山!”
“一定要去?”
“请带上雁儿和小山母子。”
“好,为父听你的。”臧戒无可奈何。
“使君,”臧寇这才对陶谦郑重其事的道:“骑都尉臧霸,三日之内必来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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