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东归之殊途

第九回 东归之殊途

毛都按臧霸定策,即遣骑兵北去固亭山通知其副将刘辟加强在山左淅川、山右固亭道的防守,预防袁军从郏下来犯,并分五千矛兵赶去增援;又命苟飞领兵万五急行东向之三山界,依山起垒,防备纪灵由此反攻;一切安排妥当,自领余兵阵列淅口镇东平冈上。臧霸也从文聘那里带回了佳音。

袁术所署县令方出囹圄,便闻文聘败走、黄巾挺至城西门外,顾不上探明究竟便奔出东门,眼见北路无数黄巾苍云般漫去老槐岭,忙走南古山涧行去投邓县。好在家眷都被袁术留在宛城,光棍上路也无甚拖累。顺阳军政本由孙贲一手遮天,城内除了几个缉捕盗和些私人奴客,全无抵抗之力,又经孙贲连番抄箱,实在拿不出多少银两孝敬毛都,只好怂着妓院的老鸹带着姑娘去卑辞乞活。闻听富户刚被文聘纵客洗劫一番,毛都不禁大怒,碍着形势也不好发作,安排毛铭带两千步军回去河边就地掩埋尸骸,便姑娘拿下。主帅如此,其下更是不堪,有道是乱世莫为女儿身,语即于此。

毛铭是个毛头小伙,其父在柏豀谷一战中死于孙坚古锭刀下,得知刘表干掉孙坚,叔叔毛都又安排他到刘表帐下为将,直是悲喜交加兴奋不已。大步流星奔到五六里外的均水边。只见夜色中二十来骑沿河岸从南边过来,为首之人正是臧霸,其后乃是皇甫龙云和二十轻骑卫。

臧霸和杨同等人在十里外的河滩地等来文家千骑,便自分手,由杨同带队先去酇县,他则留观明日事态,最迟后日凌晨过去会合。谁知虎风与龙云竟异口同声的请求留作护卫,随即二人僵灼互视。臧霸知龙云言语短难免会很敏感,而虎风性格粗直是个闲气不留心的人,略一踌躇,方欲开口留下龙云,虎风已面色不怿的主动放弃。臧霸有点诧异的打量龙云,直觉他宽直额下那对深眸中有感激还有深邃其里的悲苦,甚奇。乃任其为近卫骑长,所领十九骑交与盖刚统领。复含笑敲打起皇甫虎风来,责其“怒锋”一式未熟,当好生修行。虎风一怔一乐,因为第二式“冰天”龙云都尚未习熟,臧霸的责备其实是对他的肯定,便带着喜悦随大队人马启程南下。

臧霸回到淅口,见百姓陆陆续续的向南行去,尚未找到亲人的仍在绝望的寻找,不由得凄恻无比。此番背井离乡,今生也不知能否重返故园,死者已埋他乡,生者飘零何方?即与毛铭部加入难民行列,识别尸骸,动手掩埋。

月斜星稀,百姓终于散尽。忽听哗哗水响,却是几个黄巾兵将无主尸首推入河中。龙云急奔过去阻止,黄巾军可不卖帐,当下就争执起来。毛铭忙过去调停,臧霸远远的听着。原来龙云此举不光是对余下百十个死者的尊重令其死有所归,更是为了防止下游出现瘟疫。这份见识出自一个弱冠武士之口让臧霸大为惊讶,因为这是荒政之术,非武夫能言。

臧霸静静的看着龙云趟下寒江,随之邻着的几名中军骑卫也跳了下去,将那几具尸体一一扛上岸来,内心撞动不已。乃请毛铭派人沿河北去十里坡,传毛都军令禁止抛尸于水。部下如此行,主将如此言,毛铭倍感震撼,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虽已夜深,出于对刀霸的尊重,仍照办不误。

次日,臧霸和毛铭、龙云共廿三骑东去邓口老槐岭。老槐岭位于顺阳城东十五里外,与南古山和北台山三座小山分峙,路岐两枝,北老二山夹道可北之宛、南北二山夹道可东之邓。昨夜里黄巾军忍住饥饿急行军赶到老槐岭,即对纪灵的留守部队发动林战。因黄巾本不堪一击,故纪灵留卒无多,给苟飞趋其不意的这么一攻,速败,退守路东北台山。

用兵之法不可恃敌之不来,当恃吾之防备充分。按照臧霸的布置,在其一行赶到之时,苟飞已在山东山南各建小寨及数处哨台,更用巨木磊石阻塞路口。而姗姗来迟的毛都军也已占领了空虚之地,南古山。

午后时分,暗中“护送”顺阳令安抵邓县的善走郎回来禀报,袁术两日前移镇邓县,已见过顺阳县令,纪灵军暂无动作。固亭山那边同时也传来了捷报。

按早前孙贲定策,张勋在毛都大军离开之后,于十一日拂晓对老营山发动了突然袭击。守寨妇孺众志成城,倚靠山险壁垒坚守半日,终不敌,大部退入深山,小部被擒,其中就有毛都的妻子。

张勋下令焚烧营垒,自领军南下,遭遇数股北上试探的黄巾军,皆脆败之。是谓骄兵必败,张勋乘胜追去,哪虞有它,一头钻进黄巾军在固亭山东丘布下的口袋。

刘辟布矛刀于道旁林间,匿弓石于前后山险,黄巾以伍为单位,疾分疾合,打头射尾,快冲快闪。三军勇斗,混战至夜半,顺阳援军赶到,张勋军伤残三一,大败而走。

黄巾起于田埂,何曾习过兵法?初,刘辟对飞骑复述的臧霸这些建议不以为然,但毛都令其务必照办,方勉强为之,不料竟有如此神效,可谓是决胜千里之外,不禁骇然生慕,对不能亲聆臧霸口训大是遗憾。

等到暮染西山,也未见纪灵来攻。臧霸相信袁术是准备放弃顺阳一带了。他叮嘱苟飞万万不可放松警惕之后,便欲赶去南古山阵地辞别毛都。正巧哨兵来报,一队骑兵从北台山过来。

过去一看,为首之人正是骑着草原宝马的郑太。

邓县袁术得纪灵报刘表攻占顺阳,不由大恐。刘表迟迟不攻樊城,竟是暗度陈仓走西线北上宛城。旋又闻毛都赶走文聘,方舒口气便得张勋败走固亭山的军报,直气得打跌,想提兵去攻老槐岭,但顾忌着黄巾入主顺阳、抢攻老槐岭和固亭山伏击三战显出的力量,尤其是固亭山那决定性的一战,张勋这员袁术帐下仅次于孙坚的大将都打了败仗,又不免踟躇不决。

郑太进言:刘表主攻应该还是邓县和新野,应重兵布防。今孙坚败亡,为防东向诸侯觊觎宛城,也不可不调整兵力部署。黄巾连胜三仗,士气方盛,且众达数万,又据地险,急攻则自损万卒,不攻则可存兵东、南向。容黄巾割据,百姓必附之,也可暂时消弱南阳郡内的叛乱势力。不如假毛都军号,还其妻子,以其冲缓西线压力。万一刘表省悟过来联通毛都,则悔之晚矣。

袁术当然也不是傻子,权衡片刻便令郑太西来游说。

臧霸告诉郑太拿老婆孩子来威胁黄巾,是威胁不到的。这是臧霸的错误想法。军号什么的就免了,知道袁术没粮但兵械多多,速速放了毛都妻小,送些武器过来,毛都自会为袁术抵住文聘,否则便投靠刘表,第一个来攻邓县。郑太得此警告,知臧霸所言不虚,也就省得去南古山和毛都罗嗦,满口答应下来。临别之际,郑太坦言将与孙贲同行,扶孙坚灵车去吴郡,任扬州刺史,乃袁术所表。臧霸知他是去东合朱治,也不揭破,取回宝马,二人互道尊重,各奔东西。

追风骏足,龙骑卷高冈,一箭飞过山无数。臧霸一行于次日子末来到胡村,均水在此汇入汉水。胡村南面驻扎着一营荆州兵,早有游哨示警。文聘前已交代专人接待臧霸和毛铭,盖贲亦在此等候。因酇县城门迟几个时辰才开,臧霸便令群下入村安歇,待天明入城。

盖贲禀告臧霸:杨同将师奈何母女安顿下来之后,已奉命赶去襄阳拜会本家长老,试探刘表的态度。其他人都在酇县,虎风一起过来胡村,此刻正在河滩练枪。臧霸本是沿着河走,但途中见有百姓岸上宿营,为不扰民才弯的山路,故而与虎风错过。

臧霸暗自称许,乃退下盖贲,盘膝调息。过了大半个时辰,精力尽复,却仍不见虎风来见,便有些不安,静悄悄的出村,望河滩寻去。

月华如水,风舞干枝。空气中弥散着淡薄林气。走到岸边,卷涛声声,臧霸仰望清冷皎洁的天上,几片云絮在北岸群山巅上徐徐的浮动。

静夜中,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不安的踢蹄声。臧霸心道不好,施展云霓虚步绝瞬掠去。

白驹离弦,乌枪怒锋。虎风一枪扎出,寒刃夺目,似要将满腔怒火都喷薄而出。

十丈外,一个汉子双手握住長枪,沉着的注视虎风双眼。

火焰熊燃之际,虎枪已到近前,劈面激起冰风。虎风此击必杀无回,已尽得“怒锋”真义。

于此节上,那汉子错步上崩枪,枪起似蛟龙抬头,刃颤如雾迷九渊。

虎风直力已脱,新力未生,眼前满是稍纵即逝的枪头,不由得心冰凉透。

噗一声虎枪崩飞。

“你又输了。可还有更厉害的招式?”

“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岂容我这西域小子狂妄。虎风甘拜下风。”皇甫虎风壮志大挫,甚是无味的下马拾枪。

“虎风你大可不必小看自己和这路枪法。打败‘怒锋’的正是赵家枪法。”

一抬头,星月碧空下臧霸袖手而立。

“宣高!?”

“子龙!!”

“我说怎有人会我赵家枪呢?使得不伦不类,却深得要诀。”

“我这不是从你那偷来的招么?”

臧霸和赵云哈哈大笑起来。

“虎风过来,过来参见枪法大宗师赵前辈!愣着作甚,赵家枪就是他的枪法啊,你当然打不过他了!”

虎风惊喜万分的奔来虎拜,道:“安定皇甫虎风拜见赵前辈。”若非此人破去雪窖冰天,还出言撩起我万丈火焰,我又怎能贯通怒锋?再拜:“……多谢前辈提点虎风枪法。”

“起来起来。”赵云扶起虎风,道:“你能贯通‘冰雪如锋’这招,靠你自己的悟性和能耐,我不过是从旁导引罢了。”

“冰雪如锋?”臧霸奇道:“子龙,你这一招冰雪如锋倒给我拆成了三招。”

“何名?”

“雪窖、冰天和怒锋。”

赵云的脸色立时凝重起来,俄而轻轻的点下头,道:“对,化繁为简。就是这个思路!”目光明澈的望向臧霸,道:“任何招式都无外乎内、外二法。外法,一如你的‘一意孤行’,三式便足够了。”

臧霸颔首道:“武道一心,招式都是外相。羚羊可括之,涧虎可扑之,鸿鹄可射之,鱼龙可网之,惟风无形无以能捕之。”

“此乃无招之说也。然对阵之际,无招何以能胜出?”

“九变无形,刚柔于心,应该是招式的极至。”

赵云一笑,道:“读机而进退?不算高明。”

“不错,但凡宗师皆娴晓此理。适才你破‘怒锋’正是此法。”臧霸洒然一笑,道:“君岂不闻‘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虽有明目,孰能窥其情!”

“无原?!”赵云虎躯大震。

“无原可破天下式!”

“狂人!”

“请!”

当世两大绝世高手各退九步,四目凝会,拔起万丈雄心。

就听一声清啸,霜风变,龙出水,云垒天极。

但闻一敲晨钟,中流砥,破云天,辉寒苍洲。

只见河滩上,光影冷空,无边木落。

且看汉水中,涛歌吞涌,弹指惊鸿。

上下左右中,枪似游龙,翻舞自如,扎劈盖挑扫,五爪百战,神出鬼没。

进退闪转逼,看刃避锋,灵顺洒脱,无意染苍流,风醉江月,鸢飞鱼跃。

千叠泉飞万里流,赵云的枪法是对动静虚实的孜孜追求,是变化的崭露。

月印万川处处同,臧霸的刀法是有形无形碎聚着的江月,是内心的贞实。

二大宗师所走之路,截然不同。

雄鸡唱晓,荒城两声军鼓。

赵云浩叹:“月照疏星,亘古不曾有移;其千里与共,不在于己,而在乎观者行焉。‘无原’,意在无我哉?!……”

“‘无原无我’,伸手可及而远不可及,我尚叩门而不得入。”臧霸深叹:“子龙枪法有如银汉风波,其变幻无穷无尽,真可谓是枪中之龙啊!你对道心无限的精深钻研,更令人钦佩,臧霸深自服膺。”

“武道贵在立意,赵云心悦诚服。”

“武道千歧,殊途同归。”

经此一战,赵云的百战心法大成,臧霸则圆满了触天心法之水月刀。

赵云悠悠道:“惜内力不及,未畅平生啊!”

这一点,臧霸无法回避,道:“宣高曾三次内力尽失,然恢复之后,更胜从前。”

“自废内力,再于无中生有?亏是你想得出!”赵云一怔,笑了起来,却带着异常敬重:“你这种修行法子,换谁都不敢尝试。”

“可不是我有心如此,皆拜魏伯阳所赐。”臧霸舒臂开掌,劲透指尖,“百不为多,一不为少。有招无招,了了了了。”

转过身,对已捧头瘫在地上的虎风,喝道:“怎地,傻了?”

皇甫虎风只觉轰的一声钟鸣,缓缓抬头看着荡漾的江水,看到了模糊的自己,看到了光掠流远。

臧霸面南,赵云面东,盘坐下。相伴他俩的是声声江潮,飏飏晨风。

过了一个多时辰,臧霸轻悄悄的站起来走到远处,掬水洗脸漱口。江水凉沁心脾,令人怡爽,感觉就像赵云。

过不多久,赵云被皇甫虎风南来的蹄声惊动,张目侧身,看见臧霸悠闲的在弄水,不由得报以微笑。

“主公久等了。”虎风下马行礼。

“虎风,你吃过没有?”臧霸走过来,问道。

虎风微一躬身,道:“虎风过来之前已扒过几口了。”

“弟兄们呢,都吃过了?”

“都吃过了。龙云正带着他们在村外操练。这是盖五哥赶着做好的蒸饼,着我带过来。他到城里报讯去了。”虎风说完,对赵云一拱手,回对臧霸道:“按主公吩咐,盖五哥也给赵前辈备了一份。”虎风铺开油布,从马鞍后抱来两个草篓,“里面各有蒸饼(馒头)三个、白肉半斤、鲦鲊一条,温酒一壶,”说着移了下其中一个草篓的篓盖,确定道,“……赵前辈的是温水一壶。”分宾主摆好,“请主公慢用。请赵前辈慢用。”

“晨酒伤肝,乃习武者大忌。”赵云笑了起来,道:“虎风,你主公百毒不侵,故百无禁忌。他记着要你为我备水,是他细心过人之处,非是其它。”半掀篓盖,立有迷人的甜香溜出,夹着丝缕咸香。“好香啊……盛食眼前,我就不客气了。”

“跟我客气什么?请!”

臧霸对虎风道声“辛苦了”,便拿起个蒸饼从中掰开,塞进去掌片白肉,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转眼便消灭掉蒸饼白肉,接着拎起翘嘴白鲦,倒直入口,鳞肉骨刺一通狂嚼,喝下半壶水酒,一并咽下,长吐一口气,将壶中余酒缓缓饮尽。

赵云专注的吃着,吃一口饼,就一口菜,时肉时鲊,细嚼慢咽,也吃得津津有味。其间除了赞一声“鱼骨好酥”,吃到最后,赵云也无只言片语。

皇甫虎风退到一旁洗耳恭听,一无所获,未免有些失望。赵云咕咕喝下水,将壶放回草篓,瞟了他一眼,起身道:“饱了,可以走了。”臧霸喝道:“还不谢过赵前辈,他又传了你一路心法!”皇甫虎风迷惑的拱手称谢。

“你呀留这慢慢的想!”

臧霸命虎风留下等候,自与赵云走下河滩。“未知今日欲之何处?”

“溯水西行。”

“要去汉中?”

“先看张鲁,再见刘焉。天下诸侯,便得尽观。”赵云声色微澜,换言道:“宣高欲去襄阳?”

“我和刘景升多年不见,还不知他肯不肯认我这个老朋友。你觉得刘表如何?”

“我和师兄在刘表府住了几日,发觉此人生活俭朴,手不释卷,处事稳重有深智。”

臧霸故意问道:“颜兄也到了荆州?他怎未和你在一起?”

“颜师兄回冀州了。”赵云少停,道:“荆州内政也确是我见过最好的,舟车便利,年谷独登,民多安乐。刘表还在襄阳开立学宫,博求儒士,令从事宋忠作文学,延朋徒,兖、豫学士自远而至,数以百计。近来刘表也常去户曹,调阅编户,和蒯良、杨虑、黄承彦三人讨论‘流民’“舍匿”诸法之得失——”

“他这是在为接纳宛民作准备啊!”

赵云赞同道:“万民来附,若不能妥善安置,势必如益州东州士之祸,引发原住民与流民大打出手。这问题确是令人头痛。”

“徐方也面临这个难题,陶使君深为之忧虑。刘表有无高见?”

“因为近期南下宛民锐减,刘表暂无举动。虽然刘表把荆州内政治理成天下冠,但其州兵政为大将蒯越主掌,以蔡瑁黄祖为副,刘表只能小心翼翼的不去触动各大世家望族的利益,否则他在襄阳便立不住脚。这次孙坚进攻襄阳,以箭舟火烧楼船,大破荆州水军,逼得刘表闭城自守不得不放弃岘南庞家和樊左杨家。亏是庞德公和杨虑二位家长不计此嫌,共同出面诱孙坚和谈,吕公方能伏击得手。但你见过庞季和杨慕那日在大庭广众下把刘表损得面红耳赤,而诸家长老皆不语的情景,你就不能不为他感到可怜了。以此观之,刘表足可守荆襄门户,却不能成天下事。”

臧霸吃惊不小,一为孙坚能破荆州水军惊讶,二为荆襄世家势力如此强横而诧异,转**又一想,没准这楼船破走、弃庞杨二大家皆是刘表的计策,都是用来迷惑孙坚的。孙坚以轻功著称,身轻如燕的手下也不少。

“未知蒯镜奇可有出手?”

“蒯镜奇?对,他也出面了。他和庞德公杨虑在岘山一同见的孙坚。”

“可为传国玉玺?”

“你可真神啊?!”赵云脸色凝重起来,“何以知之?”

“孙坚是得到了一枚玉玺,但那不是传国玉玺,其上八字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非泰山应太守所言‘受命于天,既寿且康’这八个字。应太守其人你或许不知,他通晓我朝官典廷制,辩物类,释俗疑,指罕摘野,如数家珍。当时我也在场,立时便指出其伪。但朱治等人欲假此物勃发孙坚大志,执意与我争执。正因于此,我才潜走故里。”臧霸侃侃而谈。

赵云见臧霸不类隐瞒,哈哈笑道:“你道我何来此地?正是为了这假东西。袁绍也不知听谁说孙坚有传国玉玺,要我师兄弟务必夺之。到了末了,师兄才告诉我,蒯镜奇实乃楚国王裔,其族一直都想得到玉玺,袁绍说大汉神器不能落入荆蛮手里,要我二人在蒯镜奇身边见机行事。”

“于是蒯镜奇要孙坚交出玉玺,作为交换他可命其侄蒯越废掉刘表,对不对?”臧霸释然,蒯镜奇是楚王后裔,自然觊觎“和氏璧”玉玺,殊不知传国玺本非和氏璧。

“也不是定要废掉‘襄阳’的刘表,而是三家转而力挺孙坚南定四郡。蒯越此刻正统兵数万屯于汉寿(原荆州治所,今常德),以镇江南四郡(长沙、零陵、武陵、桂阳)。孙坚苦心经营长沙,颇得民心,其又与庐江太守陆康都是故扬州刺史臧旻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⑴,私交甚笃。孙坚曾领兵越境,助宜春长陆成,陆季宁的从子,平定过贼乱,二人交情如何,可见一斑。据颜师兄讲,孙坚一家妻儿秘密住在庐江治所舒城,他和陆康的关系就更不必说了。孙坚若能得长沙四郡,便可脱离袁术阵营,而与豫章陆成、庐江陆康互为犄角,东可取徐扬,西可攻襄宛,南可达苍梧,洋洋江南之地,岂不唾手可得?颜师兄说这绝对是孙坚最想得到的,所以他才会被挠着痒处,同意赴约。”

臧霸看了看赵云,暗忖:你颜师兄可没这本事,单是孙家潜住舒城一情,天下就绝少人知,颜良所言应该就是袁绍对此间事态的预测和判断。从袁绍对曹操的压制来看,他也不会容忍孙坚在江南崛起,颜良夺玺只是其一,杀孙坚才是其主要目的。

“孙坚答应了没有?”

“没有。他说玉玺无非是一方石头,若要天下归心,一玺何以堪能?更则他没有什么传国玺。”赵云突默,移目天南,悠悠言道:“乌程侯孙坚的确是个英雄!”

“何故称之?”

“当时太阳升至半山,孙坚背着东面,身后满是红霞。他对蒯镜奇和庞德公、杨虑三人坦言,他的部下此际已经分裂成两派,互不相让。以朱治、程普为首的老部下想轻装上路,攻略江东;以公孙仇、康功为首的长沙故吏则力主南征。孙坚说在他心里也有这东、南之争,身处乱世而手握重兵,不生异志的是骗人的。孙坚说‘忠奸留给后人说。纵不为人解,我自坦然。’他不去江东,也不去长沙,他要去西北长安救主。攻襄阳是为了诛除董卓作准备,绝不是为了自家坐龙庭。”

“说得好!”赵云所言跟臧霸的判断全然一致,直可叹孙坚未捷而身死。

“孙坚放言时,凛凛英烈,令人心折,听到他这番话,一众惊绝。蒯镜奇拊掌激叹,庞德公只说了‘可惜’二字,杨虑则说,身为荆楚人,无法保持中立,为保故里,只能发动反攻,请孙坚保重。”

“这么说孙坚不是死在蒯镜奇毒功之下?怪哉,以孙坚的武功,又没中毒,区区竹箭又怎射的中他?吕公究竟何许人,此前在江湖上从未听闻过。”

“孙坚可以说是死在自己手上。”

臧霸不解:“死于己手?不是吕——吕公干的么?”

“蒯镜奇说这是天意,吕公不过是捡了个便宜。为了使孙坚说出玉玺所在,蒯镜奇用了一种叫奇观草的毒物,这种草的毒性并不强,却可令人迷幻,在不知不觉间吐露真言。因为庞德公和蒯镜奇好久不见,便在山顶祝融庙里,多聊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尽兴下山。下山之后,我们发现城南军队已全数撤过汉江,不由大奇。随后便在南城门上看到了高悬着的孙坚的头颅。”赵云一叹,“冥冥中自有安排。孙坚防着蒯镜奇会在岘山出现,上山之前便已服下了解百毒的首乌丸,何家的奇珍,却因之而丧命。蒯镜奇察觉之余,感喟道,‘首乌丸化去奇观之毒,却放大其迷性,孙坚当是迷发而中矢,此天意也。’”赵云看着臧霸扭头向江,“怎么了宣高?”

“吕公是谁?据说他还用大石砸烂孙坚身躯,未知此情当真?”

赵云迟疑片刻,道:“……吕公原是个刺客,和曹操派来的使者史畴是老相识。我师兄也是因为史畴武功不低,才发觉这些的。起初我们还以为吕公是曹操派来卧底的。后来才知道吕公原来就是以前大名鼎鼎的九幽使君葛无异,他老婆和儿子都被孙坚杀了。他是报仇来着。”

“葛无异?”臧霸冷笑。

“对,就他。”赵云见臧霸杀气腾腾的来回走动着,道:“你想杀他?”

“杀他?!我……失态了。”臧霸立时平静下来。

“可不像你!”

臧霸涩然一笑,转道:“你说去过汉中和益州,‘天下诸侯,便得尽观’,可曾见过曹操?”

“曹操?”赵云一怔,道:“其宗族迁去徐吴,其父避祸琅琊,皆不投东郡,曹操为人可想而知。且其依附袁绍,附绍无所为,背绍则不义。我虽没亲眼所见,但闻师兄说过曹操如今处境艰难却还不忘饮酒作乐,其人焉有大志?”

“原来如此,亲眼所见都未必是真,何况道听途说?处危而不乱,丈夫也。”

“宣高看好此人?”

“是啊,我和孟德相交多年,”臧霸一顿,“安天下者,非其不能为。”

“你决定辅佐曹操?”

“然。”

“难得你……”赵云瞿然,“难得!”

臧霸缓缓言说当年,七大限、龙庭变、陈留首义及曹仁等宗族对曹操的忠心不贰。

赵云直听得惊心动魄,良久方道:“他日若能与宣高同帐为将,共奉明主,当为一大快事。”

“此亦我愿。你、我、子孝再加上典韦,捉对儿较武研道,”臧霸望云山而憧憬:“怎一个‘快’字了得!”

“待我从益州回来,便去东郡体察。”赵云还是要去汉中和益州。哦,玉兰在汉中,鬼母在成都。臧霸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代我问候我师兄和师妹。”

“这是自然。”

臧霸笑道:“我这师妹武功可不输你,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你呀!”赵云被说中了心事,恍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臧霸看着魁梧的赵云,暗忖子龙和玉兰师妹真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啊!他祝福赵云能迎得美人归,可内心却高兴不起来,想必是因为葛无异让他想起了左兰和越山得的缘故吧。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广难济。

臧霸确是对葛无异动了杀心,可当他到达襄阳,见到了史畴之后,心里直如泼翻五味瓶。

这是一个阴雨的午后,臧霸送师奈何母女去宜城归来。

前日里他也到过宜城,向蒯镜奇解释为何没去鸣雁山。蒯镜奇并未怪罪,因为臧霸所为与孙坚所志何其相似。老怪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去做,但对力行此事的人他很佩服,由衷佩服。近年来他苦心研究蚂蚁,希望能找出这个世上第一大力士的秘密出来,虽无太大进展,却附带得到了可以治愈师奈何脸上疤痕的法子——蚁蚀法。老怪和臧霸约好中秋在广陵平湖赏月,还他一个美娇娘。

从宜城到岘南一线六十里地,但见“朱轩軿辉,华盖连延”,乃聚居着世家望族,名卿雅士、二千石吏数十家,这便是有名的“冠盖里”。战火已息,离者纷回。虽是雨天,仍有不少马车从襄阳过来。

行至一片竹林,臧霸驻马,仰观岘山。

皇甫龙云示意众骑卫散开,自提枪守在其侧。他已被正式任命为臧霸的近骑卫长,将与侍卫长柯宇分掌中军里外。中军之将不要狠,在乎稳。臧霸以为龙云非猛将之畴,乃仁将之资。

“龙云啊,你带弟兄们先回去,明日启程去徐州,要大伙儿吃饱睡好。”

“属下遵命。天色见晚,请主公早早回城。”

“去吧。”

臧霸在此停留,是因为一路之上都有震坤堂的标记,到此间一株碗竹上刻“止”。

“大哥!”龙云一行北去不久,史畴从林中走了出来。

“惠言,别来无恙。”臧霸跳下马。

“大哥一向可好?”史畴望着削瘦的臧霸,道:“大哥可消减了好多。”

“可有见过子孝?”

“二哥赶回东郡去了,留我在此等候。”

“呵呵,子孝算得上是你二哥。”臧霸笑道:“我明日回去徐州,你是随我同行,还是去东郡?”

“曹公说二公子虚字六岁,该是习武的年纪了。我呢就先教着,日后再由大哥你亲自调教。”

“子桓是中平四年冬出世的,太小了太小了。你准备怎样教他?”

“用药水泡。”

“……我倒是想看看我这徒儿如今长成啥模样了。”

“随时去东郡,不就可以见着了么?”

“东郡我一定会去的。”

“可以说是一个保证么?”

“当然!”

“大哥,有个人不知你想不想见?”

“葛无异人在哪里?”

史畴一怔,笑道:“大哥果真厉害!”

“你为何笑?”臧霸不悦道,“好笑么?”

史畴又是一怔,道:“大哥,你见过葛无异,自然也会笑的。”

臧霸冷哼,喝道:“出来吧,鬼鬼祟祟的!”

吕公慢慢的从竹林中走出来,躬身行礼:“葛…无异参见寇佬。”险些说成葛惠意。

“你可知孙坚乃我师叔?”臧霸冷冷的问道。

吕公唬得一颤,强颜道:“即便孙坚是寇佬的师叔,无异还是要杀他!”

“哼哼,说得好嘛!杀妻夺儿之仇不共戴天。”

“小百合是无异的妻子,可小剑是您的亲骨肉啊!”

“越山!!!”

“便是您的麒麟子越山啊。我和小百合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到……”

“在哪里找到的?”

“黄叶山庄!”

“啊……你们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

“是啊,寇佬也去过那山里?这可好了,你相信我了。……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您,偏生小百合又得了重病,我只好留在了鲁阳,干些老买卖挣些银子给她诊病。后来后来就收了袁术的银子去杀刘表,哪知道刘使君带着咱刺客盟的黑木令,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下手。刘使君那时候一个人到的襄阳,就收留我做个亲随。等到他入了襄阳,我便赶回去接人,结果中了孙坚的埋伏。那天下了大雪,我死活都找不到她母子,”葛无异自扇一耳光,“找不到公子。待我伤好之后,潜入军营打听,才知道她,她和公子被逼跳下了山崖,尸骨无存。我又寻机行刺过孙坚两回,都被他打败了。我只能回襄阳另做打算。”

臧霸听到这里,闪了史畴一眼,道:“我越山孩儿岂不是死在孙坚之手?”

“我杀孙坚,正是为了给小公子报仇!……也给我那苦命的婆娘报仇,跟着我一天好也没享过……有时候我真悔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着你一家走那一遭。葛无异浊泪横流。说到最后,葛无异还是没敢吐露李儒的所作所为。

臧霸静静的看着史畴,等他给自己一个笑的理由。同时,他也感到史畴是在葛无异杀死孙坚之后才告诉他百合和越山的生死实情的。

史畴直感到毛骨悚然,强笑道:“大哥别这样看我,越山侄儿没死,真的没死。百合也不知从哪得知你会去鸣雁山观战,就带着越山去了陈留,但她身上的伤太重了,没支持到进山,就亡故了。赵开,是赵开接走的越山,他说他把越山亲手交给了野佬。”

“什么!”

“明胜公被蒯镜奇毒死了,野佬命赵开殉葬。赵开他没有照办,正巧我在南下路上撞上了他,这才知晓。越山这不活的好好的么。”

“唉……”我的老天,当年李儒误会貂蝉是其亲生,仍可容忍董卓“**”,以他的聪智见我未上鸣雁山定是去了长安,他又会如何待我这苦命的孩儿?

“葛无异,你来见我,可有别情?”

“是这样的,寇佬,最近几天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找我庇护来的。呵呵,林子里的,听也听够了,都请出来吧!”臧霸大声喝道。

竹枝乱响,林子深处大步走出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来,打前那人正是原汤官丞班知味,其后那人额头高耸,寿眉朗目,五缕长须飘甩,如神仙风姿。

臧霸收敛霸气,道:“在下泰山臧霸,敢问道长仙讳?”

“贫道柳无衡。”

“云溅鹤崖柳无衡!原来是柳道兄,失敬失敬。”

※※※

注⑴:臧旻提拔陆康之事见《后汉书·陆康传》,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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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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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东归之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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