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风雷八将(3)

第六回 风雷八将(3)

《真人篇》位于卷首,算是整部《方圆诀》的总纲,篇幅最大、论述最详,大约有两三千字之谱。卫缺对内功兴致不高,原本打算随意敷衍,赶快抄完便是,谁知每句旁边密密麻麻的,抄得他心头火起,正想直接跳过,突然瞥见一句“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不禁大为好奇:“这部内功若能教人用脚跟呼吸,倒真要好好练它一练。”

只见注释写着:“息由口经喉、入肺、至足踵,因有经脉以通之。”其后遍注经络运行、贯通窍穴的诸般法门,如何“起息于踵”、如何“遍体而深”,论述得颇为详尽。

卫缺心想:“原来这《真人篇》教人如何打通全身经脉,行大周天搬运而无所挂碍,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时,各处窍穴均可起息导引,并非专指脚跟而已。说得挺神奇的,也不知有没有效?”细细研读,辨明书上所载穴道位置、吞吐诀窍等,稀里呼噜地练了一阵,练得丹田里气滚如沸,却无法任意导行。他越是心急,内息越不听控制,径在胸腹之间横冲直撞,逼出一身淋漓大汗。

卫缺连忙收式、徐徐散功,吐出了几口浓重的浊气,腹中闷窒顿消,心想:“罢啦罢啦!我横竖不是块练内功的料,这又何苦来哉?”他心胸豁达,即使练功无成也不觉懊恼,继续翻阅《方圆诀》,一路从《真人篇》、《六极篇》、《顺化篇》读到了最熟悉的《撄宁篇》。

“雁书三复”心法可说是内功领域里的一门巧艺,昔日卫玄口传时尚有许多疑难之处,如今书中一一加以阐明,卫缺顿时有豁然开朗之感。他左手捧书,右手却凌空比划,暗自揣摩运劲的法门,练到酣处,随手拈起几上的兽形香炉,眼前忽然掠过一句“拳到着体方吐劲”,掌力随心意发动,轻轻一掌,竟将颇为沉重的青铜香兽打飞出去!

卫缺蓦地惊醒:“不好!”掌力尚未用老,忙施展“雁书三复”心法纵身追去,可惜慢了半步,“铿!”铜兽坠地,散了满地的瑞脑香末。

他将铜兽拾起,心思却转到了“雁书三复”的运用揣摩,凝神片刻,又将铜兽掷往石室的另一头。这次出手更轻,力道却比方才更大,铜兽刚一脱手,他整个人便已和身扑上,速度之快,也只能说是“如影随形”了,很难想象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进步如斯。然而要将掷出手的东西追回来,却又谈何容易?一连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可怜铜兽已被摔得斑斑驳驳,扭曲支离。

卫缺心里隐隐有了谱:“说到底,还是我的内力不够。这‘雁书三复’虽能分一为多、化小力为大力,但无雄厚内力做基础,临敌时总是棋差一着,难以施展。”突然腹中一阵鸣蛙擂鼓,才想起自己尚未用饭,凑近窥孔一瞧,堂外月上中天,都不知是什么辰光了。

卫缺看准四下无人,悄悄扭开了暗格,回到地面。“咿”的一声推开堂门,一只竹篮置在门坎边,篮里盛着白饭菜肴,还有一壶清茶,也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凉透。卫缺提起茶壶便饮,耳边听得堂边树影里一阵窸窣,沉声喝道:“谁!”甩手将茶壶掷出!

方才习练的《撄宁篇》要诀犹在心头,此时自然而然使将出来,腕若无力、身转而出,脱手之际骤然吐劲,甩得茶壶旋转如飞斗,带起一阵呜呜低鸣,力道浑不下于丢掷数十斤的石磨,常人若被砸中,不免脑浆迸流、横尸当场。

卫缺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掷竟有如许威力,这飞壶出手,才看清来人面貌,吓得魂飞天外:“我这便杀了他!”不及细想,纵身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居然将茶壶抓在手里!

壶身的螺旋劲力十分强大,几乎震开他的手指,卫缺身如风中柳絮,顺着茶壶旋转的方向晃至前方,稳稳将壶抱在怀里,顺势飞退几步,脚跟抵住一株梧桐,将壶上的劲力都化到树根处。

树旁之人瞠目结舌,浑不知自己已自鬼门关前踅了一遭,正是滕贵。

卫缺没有搭理他,只是闭起了眼睛、微微仰首,将方才的每一招、每一个动作在脑海中细细回想一遍。

雁书三复。他在掷壶剎那间施展了“雁书三复”,使的却是《真人篇》的心法!他终于明白“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两句经文的意思,体悟到这《真人篇》的深湛内功不能成于一朝一夕,甚至不能成于数十寒暑的苦练,必须化之于坐卧行走、呼吸吞吐,在无意之中成就。

是故任他在密室里如何悟练,所得不过满身臭汗,然而在掷出茶壶、千钧一发的瞬间,之前苦练难成的《真人篇》内劲却发在意先,借“雁书三复”心法显露威力,不但追上了丢出去的茶壶,还能将附于其上的劲力化消,稳稳接住,这便是“有意”与“无意”的区别。

而《真人篇》的至高诀窍,正是“无所用心”四字。

一条前所未见的武学大道在他面前豁然开展。

卫缺心中一动,《真人篇》内的精要之处顿时廓然无隐、历历在目,每过一刻便又多了有几分体悟: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能练到发在意先,身形快逾掷物;能够练到其息深深,出手轻若鹅毛、重如洪波;能够随手化去壶上的劲力,止于当止之处,再也无须依靠身后的梧桐树……

滕贵怔怔望着这位白日间佻脱飞扬、嘻嘻哈哈的三少爷,纵使心中茫然无措,却也不敢横加惊扰。干枯凋蔽的梧桐树下,白衣如雪的少年正闭目沉思,犹如一方饱浸月华的坚润白玉,散发着肉眼无法看见的灿烂光辉。

卫玄站在船头,身后撑橹的还是那名驼背老人,主仆俩顺流而下,眨眼间已听不见瀑布那擂鼓般的冲激声响。

卫玄命令八门各自散去,待九月十五再到“祖宗家门”聚会,这半年之间,八门须尽力调查冒名一事,于会中一一报告。七人默然无语,倏地消失无踪,毕竟能够继承“风雷八将”名号之人,除了武功高绝外,心机、智识无一不是万中选一的厉害角色,在这个当口谁也不会蠢到留在附近,徒然增加自己的嫌疑。

这也正是卫玄的目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怀疑过外人。八门是个绝对隐密的组织,从创立之初便未曾对外界公开名号,即使插手武林事也都是秘而不宣,决计不可能在停止活动近六十年后的今天,成为他人冒名的对象。

在长达一甲子的岁月里,没有任务指令,也无人可以节制,八门势力遍布天下,爪牙伸入朝野江湖的每个角落里,握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情报与各种不为人知的机密,就像八头被人豢养的猛兽突然间没了牢笼,自己觅食、自己成长了一甲子,又与野生何异?实在很难希望八门里没有一个眷恋名利权位的野心之徒,众人皆甘心死守祖宗家门的基业,眼睁睁看着足以争雄天下的资本日渐腐朽,终老于无人知晓的历史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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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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