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加上她住这里好像也没操过什么心,顶多就是做做家务、煮煮饭,把冰箱里搁着的,由锦澜苑里足以媲美五星级饭店主厨的大师傅,亲手料理的汤啊、粥啊什么的热一热就解决了,还好原先生在这些事情上不太挑剔,她的厨艺虽一般,倒也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也算略尽一点微薄之力了。
望着正小口小口喝汤的顾沁朵,阳光下花一般的鲜妍可人,林妈打从心里头高兴。
瞧少爷多会疼人,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奶奶时,模样倒是长得好,却憔悴、消瘦得厉害,又不爱说话,看得她心里直发愁。
可是现在不同了,不仅气色变好了、爱笑了,也愿意开口跟人聊天,让人看着就喜欢。
林妈乐呵呵地笑得更开心了,“少奶奶,快把身子调养得棒棒的,早点为少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吧!”
小宝宝?
“噗……”顾沁朵刚在汤里捞了鸡腿放在嘴里啃,却好死不死的咬到舌头,痛得她差点飙泪。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紧?”
接过林妈递过来的纸巾,顾沁朵捂着嘴直摇头,一脸可惜地放弃了咬了一口的鸡腿,借口尿遁溜掉了。
直到晚上林妈走后,她才又重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一碗碗汤药,又抬头望着楼上,突然叹了口气。
顾沁朵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原圣成,是在一本最新出版的财经杂志上。
封面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气度雍容、不苟言笑,一双利眸深不见底,英俊出色的混血面孔,比娱乐圈众多当红男明星更要引人注目,简直令人过目不忘。
常叔一脸凝重地指了指那封面上的男人,郑重地说:“就是他。”
于是顾沁朵很仔细看了看标题上的名字,原圣成。
略显普通的三个中文字,却在亚洲金融界举足轻重。
听常叔说,这位原先生是位极出色的银行家,担任着英华银行副总裁兼首席营运长的职务,掌控着巨大的资金流向,只受命一人,即官家那位连黑白两道都要礼让三分的老爷。
台中官家,在台湾虽不能说一家独大,但那也是只要跺一跺脚,岛内就要抖三抖的豪门旺族。
官氏家族涉足多个领域,从金融到地产,从餐饮到娱乐,同时还拥有庞大的金融资产,投资横跨期货、信托、证券等多个领域,贴上“官家”的标志,就等于有了金字招牌。
官老太爷叱吒风云了一辈子,如今膝下儿孙满堂,族内成员和部下强者如云,哪一个不是商界精英、业内翘楚?家族产业虽多,但官老爷却早早就分与各房自行经营,自己当甩手掌柜乐得轻松。
唯有这英华银行,却是被老爷子捏在手心里牢牢握着,怎么也不肯放。
英华银行资产雄厚,五年前在美国上市,据纽约证券交易所按照目前的股价计算,其总市值已经超过一兆二千四百八十亿新台币,一跃成为亚洲最有影响力和竞争力的大银行,无论是盈利能力、金融产品创新能力还是资产质量,英华都已成为银行营销的典范。
官老爷身体硬朗时,官家各房守着自己的地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表面一派平和,可是一旦官老爷身体有恙,儿孙辈们便开始蠢蠢欲动,打起了英华银行的主意。
豪门啊,最怕出现什么?
丑闻呀!
普罗大众们最爱看的是什么?
豪门丑闻呀!
尤其近年来,各大报章杂志上纷纷以大篇幅刊登港、澳富豪,因家产纠纷而风波不断,那些已步入人生暮年的顶级富豪们,名下钜额财富的继承问题一个接一个陆续浮出水面,恩怨情仇此起彼伏,最终演变成了丑陋的法庭大战,不是母亲与子女对簿公堂,就是兄弟、子侄间相互残杀,表面上衣冠楚楚、风光无限,背后却是凶相毕露、丑态百出。
眼见官家离爆出争家产的丑闻不远了,众媒体坐等好戏上演。
岂料,在台中官家老宅中深居简出、安心静养的官老爷早有安排,一通电话将还在香港分公司的原圣成召回,坐镇英华银行台北总部。
这下好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外界便冷嘲热讽官家的几房儿孙辈,自己在那边争得头破血流,倒是便宜了外姓人。
其实这外姓人原圣成也不是简单角色,他是官老爷唯一嫡亲的外孙、官家大小姐唯一的独子,父系那边的情况颇为神秘,只隐隐耳闻在南美势力极大。
至于他本人,毕业于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企业经济学系,拿的是金融和工程双学位,精通四国语言,听说还在大学求学期间,每逢寒暑假,就会独自前往美国华尔街著名的证券公司实习历练。
从香港回到台湾后,这位大权在握的官家表少爷,表面上对外界的各种质疑不动声色,行事却出奇的犀利果决,极短的时间内,英华银行董事会里派系倾轧,内斗严重的各方人马对他无一不是退却三尺、礼让三分。
出色的工作能力,再加上显赫的家世背景,光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任何对手胆寒,试问,谁会不长眼地去惹这号人物呢?
所以,就算给她顾沁朵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去招惹他的。
可是世事难料,她不仅招惹上人家,还一举飞上枝头,变成了原太太……
这一番际遇,犹如一个荒唐的故事,应该只会戏剧化地在偶像剧里出现,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了顾沁朵身上,令她每次回想,都禁不住啼笑皆非,宛如看到了一出令人捧腹的黑色喜剧,在无可奈何、荒诞不经、滑稽可笑中掺杂着自嘲、苦闷、愤怒和眼泪……
一年前的那个冬天,天气格外的寒冷。
欢乐的圣诞节刚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如暴风雪般席卷了台湾,一大批竞争力薄弱的小企业最先遭受冲击,面临灭顶之灾,纷纷宣布破产倒闭,其中就有一家名为“富贵”的玩具厂。
小小的玩具厂出口各种毛绒玩偶、动漫周边、手表和角色扮演等上百种货品,远销东南亚和非洲,谁知在这场大风暴中首当其冲,短短一个月就陷入困境,一时间各种即将倒闭的谣言四起。
身为老板的顾大富急火攻心,想尽各种办法挽救工厂,不料由于操劳过度导致脑溢血突发,经抢救无效后撤手人寰。
听说玩具厂快倒了,那些与工厂有经济往来的合作者,就像凶残的秃鹰一般,从四面八方朝工厂飞扑过来,甚至已经开始委托专人对其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估价,包括土地、厂房、设备……更有个别不怀好意的眼光,垂涎地盯上了顾家还在读大学的小女儿。
上个月才过完二十岁生日的顾沁朵,整个人都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傻了,她接到通知后从学校赶到医院,跪在医院的病床前,抓着父亲的手,拚命地喊着,“爸爸……爸爸……”任凭多少人来劝,她就是死死地抓着,好像这一放手,父亲从此就会消失不见。
嗓子喊哑了,眼泪流光了,顾大富还是丢下女儿离开了人世。
那些天,寒风一直嗖嗖的刮着,天阴阴的,不时会下起雨来,修建在半山腰的墓地群被高大的松柏围绕,一排排的墓碑森然而立。
单薄消瘦的女孩子缩成一团,孤零零地倚在墓碑旁。
刚过世的爸爸和早逝的妈妈被她安葬到了一起,“生同衾,死同穴”,他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不敢回家,每天都有好多陌生人出现在顾家门口,似乎随时会冲进来查封房子……
顾沁朵想,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真成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小姐!原来你真的在这,我到处找你。”工厂的老臣常叔不知怎么居然找到了她,看着墓碑上的遗像,止不住地老泪纵横,伤感地劝道:“小姐一定要振作啊,老板要是看到你这样,他会走得不安心……”
一语惊醒了顾沁朵,是啊,自己一直都是个乖孩子,怎么能让爸爸、妈妈在天堂还放心不下她呢?
她飞快地擦干眼泪,憔悴的小脸上努力绽出笑容,问:“常叔,您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的确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找小姐商量,我们现在马上到公司去……”
随着他们的离开,墓地中万物无声,雨时落时停,只有寒风凛冽而过时,像是魂魄发出的不舍呼唤。
隐蔽的转弯处,一辆莲花跑车正静静地靠边停着,车里的男人目睹着他们上车后离去,混血面容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唯一泄露情绪的,是英挺鼻梁下那张微微抿往的薄唇。
车窗缓缓上升,遮住男人英俊完美的侧面,最后完全紧闭,接着车子快速地驶离。
通往墓地的马路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平静,仿佛刚才驶走的车辆只是路过而已。
富贵玩具厂的办公大楼里,同样也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顾沁朵坐在父亲生前的办公室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办公室,散落一地的纸张、桌上干枯无人浇灌的盆栽、一箱箱沾满灰尘的玩偶样品……有种人去楼空的悲凉感。
“我在厂里待了快十年了,怎么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常叔叹息道:“老板走得太突然了,很多事都没交代清楚,现在厂里乱成一团,几百名员工都等着发薪水……小姐,工厂是老板和大家多年来的心血,我们不能让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垮掉了……”
顾沁朵蓦然抬起头,红着眼圈却坚定地点点头,“常叔,这些我都明白,您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工厂?”
“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现在工厂的资金周转不灵是个大问题,没有资金,原材料就无法正常供应,但几家银行怎么也不肯再贷款给我们了……我在昨天都以为这次工厂是无力回天了,谁知有位先生下午突然派人找到我,说愿意帮公司解困……可是他声称只见小姐,所有的细节也只跟小姐你谈。”
顾沁朵听得入神,闻言不由得一愣,“要……见我?”
“是的,指名要见你,那个人……”常叔将搁在桌上的一本财经杂志朝她推过去,并且郑重地指向封面上的男人,说:“就是他。”
顾沁朵看着封面上的那个人,疑惑地又看向常叔。
“你不认识这位原先生吗?那就奇怪了。”常叔同样一脸的不解,“一个小时前他还亲自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在墓地,并且交代说请你一定尽快去见他……”
咦?那个人怎么会知道她在墓地?
顾沁朵瞠目结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弃,抿抿干涩的唇瓣问:“那,常叔,这位原先生,他真的能帮到我们吗?”
“据我所知,只要这人肯帮忙,公司就一定能渡过难关。”常叔无比肯定地说:“工厂还没有宣布破产,这个时候如果能有大量的资金流入,就能解除公司眼前的危机。”
小姐可能不懂,但他再明白不过。
原圣成,那可是英华银行的副总裁!全台最大的私人银行的掌权者,竟肯主动向小小的玩具厂伸出橄榄枝,可是……谁又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看着眼前正值妙龄的少女,常叔眼中带着说不明的忧虑,“小姐,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事的常叔,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让工厂就这么垮掉的。”顾沁朵望着父亲最忠心的下属,斩钉截铁地保证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