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位之争

第九章 王位之争

秦淮河边西大街市集,是京都最为热闹之处,天南地北的商贩云集于此,商业异常繁盛,宽长五尺的青石街,两旁夹道朱楼下摆放着各式小吃摊点,曲艺、杂耍的群落十步为围,凡夫走卒相穿其间,大街上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鱼龙混杂。

“老丈,请问倚凤楼如何走法?”楚小小只说个楼名,西大街市集只是个统称,方圆三四里都为西大街市集区,街巷本是纵横交错,外人难以分辨,前年金陵大火后,又新建了不少新房,道路更是如蛛网密布,宁采臣找了半天反倒迷了路,只好问起路边老人。

看到书生模样的人问起倚凤楼,老者脸上起了些怒意,又瞧了他一眼,语意微斥地道:“你这书生,不好好读书,去那地方做什么!”

言下之意隐隐当他是寻花问柳之徒,宁采臣有苦难言,脸上却只能堆出笑容,道:“老丈不要误会,学生是前往倚凤楼教曲,混口饭吃而已,别无他意。”

老者闻言脸色放缓,原来也是个谋生之人,遂抬手指路道:“前面石狮处左拐,见大红门即是。”

宁采臣谢过老丈,拐入巷中,又走了几百步,方才见一大红门,轻扣门环,半晌院内有人应道:“来啦。”

门内脚步声一阵碎响,大门呀然打开,一个面貌俏丽丫环探出头来,瞧过宁采臣模样,才试问道:“公子可是姓宁?”

宁采臣双手作了一揖,道:“正是。”

丫环两眼立时笑成了弯月一般,道:“宁公子快快请进,我家小姐已候公子多时了。”

拉开大门一路请他进去,待宁采臣在客厅坐下,丫环急步跑上楼禀报主子。

不多时,遥听一声娇声笑语:“宁公子,楚小小来迟,请勿见怪。”

楚小小一身素装,柳腰袅袅走下楼来。

宁采臣又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楚姑娘有约,宁某焉敢不来。”

听出宁采臣言中自悔之意,楚小小忍不住笑道:“宁公子此话折杀小小哩,小小是诚心想向宁公子请教曲艺,怎敢怠慢贵人,如若公子见怪,小小明日即到公子府上学去。”

美人笑语如花,把宁采臣心中一丝勉强之意化得干干净净。

自己也是寄居篱下,虽已官封到了大学士,但一分俸银还未拿到手,更别谈府第在何处,楚小小以退为进委实正着。

宁采臣连忙推道:“寒舍简陋,楚姑娘只怕屈就不下,还是我来的好。”

楚小小欠身还礼道:“谢过宁公子,小小就高居一回吧。”

返身拂袖,二人齐齐坐下,丫环奉递香茶,宁采臣谢过一声。

楚小小秀目一转朝他望来,问道:“宁公子艺才奇多,所学甚精,不知今年贵庚几何?”

附身多大年龄,自己可不清楚,不过宁无双也只十七八的样子,宁采臣估摸着回答道:“整整二十。”

楚美人喜色再现,欢声道:“原来公子和我同年哩,初见公子精通百科之术,还以为公子必是穷了数十寒暑之功,想不到却是这般年轻。”

宁采臣谦声道:“学无长幼,宁某入学甚早,学类繁多,至今只是小成,不敢妄称精通。”

楚小小浅笑一声,又道:“宁公子曲艺一绝,我喜欢得很,还望宁公子今日不耻下教,楚小小感激不尽。”

宁采臣应道:“宁某仅会几首小曲,姑娘若是喜欢,自当全力教授,楚姑娘莫以为我藏私的好。”

自己会的多是后代歌曲,若是教得太多,恐怕对后世音乐发展有影响,他来时早已定下只教三首。

楚小小展颜一笑道:“公子多虑了,小小学得几首就心满意足,公子曲风绝韵,世间难得一闻,小小能得公子传授曲子,今年再选花魁又多了几分把握哩!”

秦淮歌妓无数,每年中秋灯节,风月中人便选行中翘楚,以歌舞诗画为题,优胜者为花魁。

一为花魁,身价倍增,王官侯爵闻名而至,此时若有中意人儿看上,便可脱离风月,安家从良,是歌妓最好的归宿。

去年楚小小以一场袖舞技压群芳,夺得花魁,也是心存此想,左挑右选一直没有中意的人家,眼看今年中秋渐至,各青楼花院都竞相准备,力推新人。

如此次花魁大赛被新人压下,再想细挑夫婿更是难事,楚小小心里正犯愁时,巧遇宁采臣一曲惊现,她如获至宝,有奇曲相助,今年花魁可望再继芳名。

宁采臣笑着夸奖道:“楚姑娘貌美如花,又知言善语,就是不学新曲,凭小小姑娘舞艺再夺花魁也是易事一桩。”

楚小小抿嘴一笑,起身拜了一拜,道:“谢过公子,小小学艺心切,请公子随小小上楼,指教一二。”

倚凤楼面临秦淮河,朱栏翠格,明窗暗几,由梯而上,是二楼花厅,当中摆放一花几,上置镶边乌木长琴,旁边又放了一香炉,檀香袅袅。

窗外,碧空黛云,凉风习习,游舫乐声远远地、悠悠地传来,听到耳里,身心俱悦。

楚小小来到厅中,伸出兰花手,引指道:“公子请坐。”

檀香提神醒脑,于授艺有益,再看花厅四周布置,便知这楚小小拜师功夫十足。

宁采臣受之心喜,道:“楚姑娘不必多礼,学生只是教个曲子,算不上什么。”

楚小小脸色正然,言之切切,道:“小小诚心学艺,岂敢怠慢公子,‘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个道理小小还是懂的哩。”

请宁采臣在正中漆木椅坐下,楚小小束身收腰,敛容言道:“楚小小今日求师授艺,望师父成全,请受小小一拜。”言罢欲拜。

楚小小大礼参拜之下,宁采臣手忙脚乱,离座而起,急道:“楚姑娘万万不可,我只是一介书生,自己尚在学艺,怎能当祢的师父,此事不可如此。”

宁采臣拒意甚坚,楚小小拜不得,口气微疑道:“莫非公子嫌小小愚昧,不堪一雕吗?”

两人年若相仿,古人有训,尊师重道,楚小小规规矩矩地拜师学艺,但自己内心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时光逆流回到古代,一路经历奇怪的事情不少,但收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当徒弟,却还是头一遭,以自己的观点来看,这事太过离奇,两人地位就因这一拜而变成了师徒关系,难道自己还真要当什么老师不成?

宁采臣心中否声不断,却又不能直明其意,又找不到什么好理由解释。

宁采臣默声不语,楚小小只当他心中真是此想:“公子果然是嫌弃小小,奴家虽为风月中人,但尚还懂得洁身自爱,一心想从良而归,奈何至今仍是无缘。小小原想拜公子为师,学得几首小曲儿,也好今年再守花魁,以择良婿,谁知公子却是……”

话说到此,楚小小心里一阵凄苦,两眼也变得雾雾蒙蒙,仿似要滴出眼泪来。

唉呀,只是自己资格不够嘛,却不想引出了这种误会,宁采臣大窘,双手一阵乱摇,道:“楚姑娘误会了,学生只是粗通音律,哪敢冒然就为人师尊,只教几个小曲,我自是应命,可是要为人师,是万万不可的了。”

“哦,公子此话当真?”听得宁采臣解释,楚小小脸色变喜,盈盈站起身来:“公子既不争这世名,那倒是小小拘于俗礼了,还请公子偏劳,且做回无名之师吧。”

“好说,好说。”宁采臣连声应道,适才推脱过急,额头上竟渗出些了汗。

“耽误了这许多工夫,请宁公子开课。”楚小小递过已准备好的二胡,伸手请道。

“好。”一抹汗渍,宁采臣在正中方凳坐下,楚小小在乌琴旁就位。

宁采臣正待开讲。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楚小小随身的俏丽丫环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

“什么事,没看见有客人在吗?”楚小小皱眉训道。

丫环忙低下了头,退站在一边,楚小小转过头道:“下人失礼了,请公子不要见怪。”

宁采臣摇头道:“无妨,我看她神色慌张,还是请把急事先说了吧。”

楚小小笑了笑,再转过脸去道:“没大没小,下次可不得如此放肆,说吧,什么事。”

丫环嘟了嘟嘴道:“小姐,我可是为祢跑断了腿,祢却这样对我。”

楚小小又笑又气道:“祢这妮子,叫祢说祢反倒不说了,快说了吧,什么事让祢跑断了腿。”

丫环侧瞅了一眼,见楚小小脸缓和不少,这才道:“莲花楼新来了一个清倌人,听说尤擅长歌舞,准备拔今年花赛头筹。”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秦淮河畔哪年不出几个能歌善舞的姐妹,若是被这些新出之秀拔了头筹,花魁赛上还没有先例。”

花魁大赛除了歌舞二技,还要有人缘助阵,初出道的歌女在行中历练一段时间才有人来捧场造势,楚小小也是在第二年花赛上才摘得花魁。

“可是这个情倌人不比一般,她腰舞跳得相当棒啊,人人都在说嘛,一人传十人,十人传百人,最后连六王都去慕名观看,看后还赞不绝口,对了!”丫环皱眉苦脸地细想一会:“六王好像是说什么牵长袖而屡舞,片牵牵衣衣啊啊的。”

六王李煜精通诗词韵律,善词章书画,既是对舞技欣赏,定有佳句相评,这丫环转述的也太过古怪,楚小小怔了好一会,方才说道:“什么依依啊啊的,这是‘纤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晋时大文人左思的《三都赋》中咏舞名句,被祢这么一说,反倒不伦不类的,平日里叫祢多学些诗词祢不肯,现在却拿来现眼。”

“小姐啊,我知道祢精通诗词,这几个什么衣衣啊啊的句子定然难不倒祢。”丫环嘻嘻笑过。

楚小小也是一笑,又将这两句诗**了两遍,眉尖渐聚了愁意,道:“六王的眼光一向眼高于顶,极少这样称赞舞者,看来这新倌人的舞技超凡,已达舞中化身为仙的镜界,连我也不曾有这种佳誉哩。”

丫环失声惊叫道:“唉呀,那小姐今年的花赛岂不是要落空了吗?”

楚小小幽幽一叹,脸色渐怨,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这花魁之位终有一日会由新人换上,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她孤身入行,历经艰难方有花魁之称,却也是刹那的芳华便要重回平凡,自怜自怨,叹身世坎坷,眼角不觉有了泪光。

“此言差矣,花魁大赛,比歌舞二技,舞技我想祢也不差,再说,还有歌技未出呢!一日未赛,怎能轻言失利!”先行自惭是兵家大忌,宁采臣冷目旁观,见美人暗伤垂泪,侠义之心大起,按捺不住出言相激。

楚小小一拭眼角,忙收起了凄容,转对宁采臣欠下身道:“小女子一时心有所感,才出此言,忘了宁公子身怀奇术,请宁公子助我,小小定以重报。”

“为技者定以技先,祢身在行中多年,应知从舞者身心与舞,如舞同受,怎么一时糊涂,轻言多年的舞技呢?只听人声哗动便出言必败,祢信心何在,舞道又何存!”

楚小小是事关己身,芳心大乱,宁采臣一旁瞧得分明,几句重语说出,欲强造楚小小信心。

“舞道?”楚小小闻之一怔,自身习舞多年,也未曾听闻有此一说。

宁采臣不觉头大,这一时口快,又要多做些解释,遂道:“所谓舞之道,是舞者追求至高境界,以至善至美的舞,来展示舞中的蕴含,若用以赏目,仅为艳舞而已。”

“一个真正的舞者,并非以舞悦人,而是以舞道传人,它是一种至美的追求,舞的真谛是动作、肢体、形态表现的完美结合,除了舞艺,还要有心,有情,要用感觉感受周围美的一切。”

宁采臣踱到窗前,眺目远望道:“祢看世间万物,皆有自然而美丽的一面,有的寓静,有的寓动,只有在自然之中,祢才能感受到这种天籁之美,用祢的心去欣赏这一切,尽心地去感受其中的天韵。如果祢明白了这一点,知道怎样舞出至美至真的舞道,让每个人能感到美的存在,方可一曲终,而人不散。”

窗外凉风如水,楚小小却听得额头津汗,对舞的认识重新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道:“先生教训的极是,小女子一时糊涂,险些错失此机。”

宁采臣语一番后世美工评论,楚小小初闻若惊雷炸顶,汗然而下,称呼也由公子改口叫了先生,对这平民书生,再也不敢起半点疏视之心。

“对于花赛一事,祢大可放心,我宁采臣既已决定帮祢,定会助祢重守花魁之位。”

宁采臣释舞之道,句句禅机,楚小小如聆天音,对他敬佩之心油然而生,此时再出必夺之言,楚小小已是深信不疑,诚声答道:“小女子谢过先生,一定用心去入舞道。”

宁采臣嘴边微微爽笑,心中却叫苦不迭,自己一个大男人,唱几首后世流行歌曲蒙蒙古人也就罢了,偏又一时逞英雄,要助人参与什么花场争魁,唉,只怪自己多嘴。

不过,后世选美奇方层出不穷,如用来古代,应有一二招可用上。

“请取笔墨。”宁采臣心**一动,已想到了比赛良方。

待丫环奉上文房四宝,宁采臣沉吟片刻,写下几类物品,道:“先把这些物件定好,对花魁之赛有用。”

楚小小拿起纸来,看了一眼,宁采臣所写的是些日常行业用品,却不知和花魁大赛有何关系,满口应道:“小小一定办到。”

花赛如果真以新曲比赛,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新曲的曲风,风险极大,此时答应楚小小力夺花魁,宁采臣重新考虑方案,“楚姑娘,以我所见,祢此时学曲并非明智之举。”

楚小小脸上疑色一闪,顿了顿道:“小小愚昧,请先生指点。”

宁采臣解释道:“花赛只十余日,祢再另学新曲,来不及领悟到其中神韵,就怕似是而非,学曲实为下策,不如温故纳新,以祢所长再创新意,我听人说,祢所擅长是袖舞,去年便是一曲《落花行》而取花魁,我尚未有幸见得哩。”

“既然先生未曾看过,小小就舞一段吧。”楚小小也不多礼,让丫环将厅中琴椅都收了,便舞了起来。

袖舞是以袖为舞具,人随袖动,袖随人飞,善舞者化袖为云,舞者化蝶,翩翩而舞,楚小小以袖舞成名,袖法变化无穷,舞到盛处,只见片片白袖变作了满楼香云,人与袖浑然一体,无分何处为云,何处是人。

宁采臣由心而赞道:“祢的袖舞真是秦淮一绝,与上次相比,此次的更加好看。”

楚小小停下身形,先是一笑谢过,继而心忧道:“可是,小小已经舞了多次,却无法舞出先生所说的那种舞道境界,看似一步之遥却难于上青天哩。”

“呵呵,舞道从心,要慢慢体会,既然祢已经知道有这种境界,以祢的资质,只是时日工夫罢了。”楚小小习舞多年,功底极佳,宁采臣信心大增。

“祢这袖舞依我看来,应是以飘、旋、带、摇、浮为主要表达手技,以袖为韵,美不胜观。”

“先生讲的极是。”宁采臣说的是袖舞所长,虽与所学不尽同,但楚小小一听即懂。

宁采臣又道:“如果有一些方法将袖舞改进,舞起来能发挥出最美之处,让它尽显袖之韵,再用以心,动以情,那这种袖舞又是什么?”

楚小小听得神色一变,喃喃自语道:“袖舞,再改进……心?飘、摇、带、新舞?”

原从行六载习舞,只以舞娱人,可经宁采臣指点,才突然发现了舞是一种无上的追求,可以用更好、更美的形式来表现,楚小小不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一个新的天地仿佛在眼前慢慢地张开。

“舞之道,注重神韵,以形带神,以心舞之,何必拘泥于外。”

耳边传来宁采臣的吟唱声,楚小小陡然剧震,脸上疑惑顿开,一种难以言述的喜色迅速弥漫到了全身:“先生,我明白了!”

宁采臣微笑而应。

自家小姐听了几句,整个人便似脱胎换骨,随身丫环瞪大了眼,掩不住一脸好奇地道:“先生所做的事,我看完了,听完了,人还是迷糊得很哩。”

楚小小聪灵慧心,终于在自己的提示下,领悟了新袖舞的方法。

宁采臣心宽一笑,双手背束,望着满窗的秦淮河色,吟哦抑挫地道:“至美方可至真,至真方为至舞。”

一边的丫环听了虽是不懂,口里却也跟着**了起来。

屋檐间漏洒下的阳光,带着树叶摇影,纷纷片片地淋在宁采臣身上,映得他英俊不凡的五官更加神采飘逸,眉宇间又恍似多了一种难言的魅力。

楚小小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抬眼看去,忽觉宁采臣奇特而洒脱的神情与天地间合在了一处,直撞得心儿咯蹬乱跳。

“难道?”楚小小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想下去,可那一眼的心动却偷偷地留在了心里。

〖JZ〗〓〓〓〓※〓〓〓〓※〓〓〓〓※〓〓〓〓

宁采臣回到武威将军府已是下午约近酉时。

林仁肇守在厅中等候,见他回来,忙上前道:“方才燕王找过你,我说你外出未归,就约定你今晚到东阳宫太子府一聚,时间已是不早,你若再不回来,我可真要赶到倚凤楼去抢人啦!”

“教个曲子又不费工夫,我现在一无是用,还用不着众人来抢吧。”宁采臣自嘲一声,转问道:“太子请我去做什么?”

“我看就是和你谈谈变法之事吧。”林仁肇见宁采臣脸有惑色,又接着道:“我与你晚间一同前去。”

燕王雄心大志,广纳各地人材,已露一代君王之相,只是锋芒太露,不知是否能成大器。

宁采臣心有所想,道:“燕王身为太子,却随和得很,连我这个虚名的大学士也记在心上哩。”

“燕王本性如此,能得军中众将之心的也只有燕王一人,其余几位王爷多是文人之性,对朝事不甚关心,如燕王登基,我朝重兴有望呀。”作为军方主将,林仁肇无疑对燕王极为看好。

宫廷争斗繁复,并非一夕一朝之功可以了解,作为外人突入局中,一切是非到现在仍是不清。

“只是,我觉得燕王好像不是很顺。”宁采臣话语间故意顿了一顿,试探地询问起朝中内情。

林仁肇沉吟片刻,方应道:“宁兄弟,朝中之事党派林立,官官相护,如今又为皇位争论不休。”

此时所讲极为重要,宁采臣也不答话。

林仁肇揣想了一会,拣些简单明了的话语道:“皇上现有七子,成年者只有三人,太子燕王弘冀、六子吴王从嘉、七王纪国公从善。七王生性温和,对朝中争斗是退之若吉。皇叔有景遂、景达为皇上器重,曾有传位太弟之心。

“我朝处于中原乱世争雄,王位相传尤关我朝生死。从朝风来讲,一为武治,是燕王所主提,二是为文治,为六王和太傅所提,但文治又分为二派,一为六王和右相儒学治天下,一为太傅左相等法治天下。

“现又为传位之争分为三派,燕王首因军功昭著,被立为太子,但做事过于猛进,几次触犯了圣颜,为朝中奸人所误,至今不得传位。”

林仁肇略一沉吟,又道:“六王天生重瞳异相,古书上有载,大舜、项羽皆是重瞳,一为圣人,一为不世英雄,民间谣传六王是天人下凡,书画诗词也有圣上之风,右相投圣上所好,力荐改六王为太子,而皇太弟景遂、景达也有皇上先前口谕,可相传皇位,普王景遂以年高体弱退出,齐王景达则被左相与太傅之流所拥持。

“当日朝中变革也是三派之争,皇上犹豫不决也为双相利用,才将变革之事搁下。你既是燕王引进,其余二派自当你是燕王一派,日后行事,你可要留心才是。”

“奇怪,原来双相并不是一派中人。”当日朝中,双相同声反对,才将宁采臣的变法压下,宁采臣以为双相同谋,却不曾想到双方不是一条船。

林仁肇点头应道:“不错,原先皇上只倚仗冯相一人,谁料冯相一党陷害太祖曾孙一事败露,才将冯相削去太傅一职,太傅之职让于老臣宋齐邱,另提中书郎韩熙载压制左相,韩相原曾弹劾冯相误国,败贬至侍郎,二人势成水火,谁能想到竟会同时反对变法。”

林仁肇叹了几声,又道:“晚间燕王若要问你话,你可要小心回答。”

身为重臣不以国事为重,公报私仇,奸人误国呀,看来古国图强并非易事,变革之事急不来。

宁采臣敬声道:“大哥请放心,我已记在心上。”

“你先准备一下,晚饭过后,就前去东阳宫。”

宁采臣点头应是,心里却思量起来,晚间与燕王相见,是燕王对自己的一次全面考核,这一点,宁采臣并不担心,只是,如何能让燕王相信自己的强国之路是正确的呢?

※※※

东阳宫位于城中东南,由紫薇大道直达鎏金宫门前。

门前小吏见林宁二人从马车下来,便请二人到客厅稍坐,入内通报去了。

“太子请二位大人到后书房去。”

后书房是太子议事之所,非燕王一派不会在书房接见,可见燕王已当宁采臣是属下一脉。

宁采臣随林仁肇来到后书房,房中除燕王外,另有一人身形骠悍,两眼精芒时烁。

燕王见二人进来,为宁采臣特别介绍道:“武卫大将军,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起的朝中新人宁采臣。”

“末将柴克宏,初闻宁大学士奇术高明,不想已经遇上,真是幸甚。”武卫大将军一拱手。

宁采臣也忙声还礼:“我这个大学士只是会些奇术罢了,在真人面前算不得数的。”

宁采臣也是性情中人,勾心斗角之事后世不会,回到古代也是硬学不会,在这些武将面前,直话直说反而更见真性。

武卫将军脸上怔色一现,继而爽声笑道:“宁学士快言直语,真有奇人之相。”

林仁肇过来一拍柴将军虎肩,述旧道:“老哥何时回来,也不到我府上坐坐。”

武卫将军柴克宏和武威将军林仁肇号称江南双将,是南唐二员猛将,两人同在燕王麾下,立下赫赫战功。

“军机繁重,末将星夜赶回,哪有时间闲坐。”柴克宏侧脸苦笑二声,林宁二人这时才见他头肩发梢尽是风尘灰迹。

“哦?”林仁肇吃了一惊,转向燕王看去。

燕王点点头,沉声道:“柴将军,都不是外人,你都说了吧。”

武卫大将军镇守常州,面防吴越王钱〖FJF〗*!〖F**〗势力,如此急匆匆地赶回京师,必是边防有变。

“入秋以来,末将得到几方密报,钱〖FJF〗*!〖F**〗自向北周称臣后,北周册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积极备兵备粮,近日更是调动频繁,末将以为,吴越兵将不日攻唐,而且北周也定会一同发兵,所以兼程赶回禀报。”柴克宏脸色凝重,众人听了消息,也是吃惊。

“吴越国能有多少兵马?”燕王继续问道,如果北周和吴越同时发兵,则南唐是前后受敌,形势颇为不妙。

“吴越之兵约为十万,但除戍边兵力外,可用之兵不过五万,且要防我国从边路反攻,应有三万兵力可用。”武卫大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对吴越国的戍边兵力如数家珍地一一道出。

燕王听完边防兵情,皱眉不语,过了一会,重新算计道:“我看吴越最多能出二万兵。”

“吴越虽和我国一向兵争不休,但和北周是初次结盟,我国和北汉联手抗击北周多次,虽北汉新逢大败,但仍有辽国为后援,此次夹击,钱〖FJF〗*!〖F**〗定会留上几分,以观形势变化,小王算他能出二万兵已是不易。”

两位将军同时点头,道:“不错,钱〖FJF〗*!〖F**〗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出全国之兵。”

虽预料出兵不多,燕王仍是蹙眉不已:“吴越一方不足为虑,只是朝中奸人甚多,军力低下,就怕是重演当年攻闽之战,用人不当,久战不决,会坏我朝大事。”

“我朝两面受敌,只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林仁肇叹声应道。

“二位将军有何良策?”燕王向三人探问,二员武将久经战事,知道此次势态危急,均是皱眉苦思。

太子眼光一转,向宁采臣问道:“宁学士是怎样看这件事的呢?”

宁采臣来时早已盘算过朝中局势,此时已有了些腹案,自己是文人身份,也没有二位将军的顾虑,遂放声畅言道:“我朝久战之后逢大灾,国库空虚,再受两国夹击必是左右为患,此次北周来犯,已是有备而来,一待交战,我方难以占上风,久战不决定为敌所趁,此是下下策。现局势虽危,但还未开战,仍有一线胜机,唯一可行之策只有趁战局未成,提前出击,才有致胜之算!”

“好!”宁采臣的方法听来颇有新意,燕王精神大振,击掌道:“攻其不备,才能破敌,此言甚得我心,有何妙法出招,你快些说来。”

“宁学士是说,我们先下手攻吴越?”柴克宏将军只是一顿,便知其意。

“不错,兵之道,诡之道也。又云,兵以强凌弱。北周与吴越已成携手,且北周最强,我朝次之,吴越最弱,既然吴越已有侵犯之心,我朝何需等待来犯,不如趁敌未备,先严防江北,同时出重兵猛攻吴越,力求一举破敌!此时我军已成新胜之师,士气大振,再与北周决战江北,才有胜算!”

林仁肇仍是有所顾忌,道:“可师出无名啊!”来时已和宁采臣议过,对朝中之事要谨慎从事,谁料宁采臣奇锋突出,又是一语惊人。

“林将军是指自儒家孔子以来,便提倡以理服人,不行无理之师,可战争就是战争,绝不会因为一方有理或无理而决定胜负。”宁采臣从来就不信什么孔孟之道,后世的现实观也批驳了这种假儒道义。

“古语曾道:成王败寇!这世上一切皆是以成败来衡量,并非以理权人,就算有理也是因时而异,我朝危机已关系生存之刻,又何需在乎什么名义道理!难道大家要等周人把刀放在脖子上才认得理吗?”唐朝文人武夫多少也受过孔子之教,儒家道义已深入其心,宁采臣一番歪理把这些礼教上的瓶瓶罐罐全数打翻。

“说得好,既然吴越有心,我朝又何必在乎人言!”两位将军身为武将,经历战场生生死死,深知战场先机重要,宁采臣一番话听着古怪,内心里却还是接受了下来。

“那你说如何应对?”燕王本是性急,宁采臣大胆言论更是听得顺耳。

宁采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欲对外,先安内!”

宁采臣虽入朝时日不多,却知道朝中人心不齐,奸人甚多,官员大多贪图富贵,也不愿有所变动,所以变法之事难成。

“今大战在即,既是一变数,燕王可借此变数,一举清扫朝中派系,立下太子威名!”宁采臣先言胜果,以定燕王之心,确定今后皇道坦途。

能一并除去登基途中的绊脚石,自是更好,燕王急欲听完:“哦?你快说!”

“能和太子争位者,以宁采臣所见,只有六王和皇叔二人,六王把时光尽耗与书画风月中,可见为人并无争位之心,反观皇叔,有冯宋一党支持,对皇位染指之心久矣。”

“你怎知六弟并无争位之心?”对于六弟圣人传言,燕王一向忌心积重,虽六王以诗书借避,燕王却认为是以进为退,等待时机反扑。

“家师有相人之术,学生已尽得真传,六王虽有重瞳之相,但并非是圣人,重瞳者,相书有云:各相之王也。”当局者迷,旁者清,后世已经定论,后主李煜诗词一绝,并无争胜之心,宁采臣索性拿以对证。

“大舜重瞳,是仁者之王,于是得天下。项羽,武者之王,虽武技甲天下,却将天下输与了汉王刘邦。六王重瞳,宁采臣断为,是文者之王,日后以绝世诗词传天下。”宁采臣话里说得天衣无缝,与后世传言一一印证。

燕王脸色甚喜,乐声道:“他以诗词传天下,本王欲得天下江山,哈哈,也是后世一代佳话!”

“原来如此,宁学士此论真是让末将大开耳界。”武卫大将军初闻宁采臣之奇术,一旁听得口张目瞪,林仁肇也是微笑不语。

今晚燕王对宁采臣已信服七分,宁采臣接连**:“现朝中对立者只有冯宋一党,燕王可与皇上进言,与皇叔分兵而进,一守江北,一攻吴越。”

柴将军听到此处,眉头一动,出言反对道:“宁学士此法不通。”

宁采臣停住不讲,柴将军疑声问道:“吴越兵少,北周势大,冯宋一党定会让燕王去对北周,而让皇叔去攻吴越,不会依了大学士的计策行事。”

宁采臣笑了笑,一一分析道:“柴将军过虑了,现北周正猛攻西蜀,战事吃紧,必不会同时分兵来攻大唐,而与吴越一战,我们则要先行出兵,只能胜不能败,一击必中,败则被冯宋一党视为落井之石,如若死守江北,北周强大,成败皆有理可脱。冯宋之党权衡利弊,自然会让燕王先去攻越,同时也会藉口皇叔要严防北周,必会分调大部兵力,好让燕王陷入缺兵少粮之局,力拖燕王后路,让燕王未战便输了兵机。”

“此言入骨三分!”燕王怒声接道:“那三个老匹夫,定会以为本王好欺,在父王前说些奸言,不会让本王轻易得精兵良将,好看本王的笑话!”

“燕王无需动怒,此战只要准备得当,区区二万吴越兵难挡大唐兵威!”说到此处,宁采臣已成竹在胸,燕王此时已视自己为高级智谋,今后可望扶燕王顺登皇位,再改历史进展。

“吴越虽有二万军兵,在学生看来,破敌只需五千精兵足矣!”

听者皆是一怔,好大的口气。

“愿闻学士高见!”二位将军对望一眼,齐声请道。

“破敌胜算有三。其一,我朝与吴越历年兵战,皆是胜多败少,士气我军胜之。其二,吴越出兵,要待北周发兵共进,我军则有决战之先机,兵道上谋,知先机者可出奇,攻越之战,要以奇兵制敌,此为致胜之机。其三,兵贵精不贵多,五千兵甲可吞吴,何况朝中有冯宋一党,燕王若是多请兵丁,也会发些老兵弱旅,不如尽起燕王所属精兵,人人效命,以一挡十,此为致胜之本。有此三胜,燕王焉能不胜?此战告捷,再与北周分庭相抗,朝中还有谁能挡燕王之锋。”宁采臣一一数来,气势闲定,笑谈吴越风云事。

“有宁学士在此,本王已觉是百万雄兵在手啊!”燕王怒气全收,二位将军也点头称是。

宁采臣抬了抬手,应道:“谢燕王抬爱,现有几事仍要依次办来。”

燕王欣然应道:“但说无妨。”

宁采臣续道:“当前有二件事要先行办妥。一是,燕王请向皇上进言,禀吴越之事,以得圣言,好请缨而战。其二嘛,学生不才,愿去六王处做个说客,劝说六王以国为重,齐助太子重振朝纲。”

“宁学士去游说六王,不知有几分把握?”林仁肇慎然反问道。

宁采臣今晚锋芒毕露,笑论国事,大将军暗中替他捏了把汗。

宁采臣心无所惧,快声答道:“六王退隐之心久矣,学生此去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应是顺风顺水。”

史书所载,南唐后主本无争位之心,不同于燕王,对王位是势在必得,旁人看来不易,宁采臣视为易事。

“好!宁学士行事如风,本王有你相助,何愁大事不成。”燕王欢笑甚愉,走到近前,拉过宁采臣手道:“他日本王登上宝座,定会让你封侯万户!”

“谢燕王!”宁采臣笑领了太子美意,心中也是畅然。

四人又议了一番。

“此事不宜迟,明日本王就去见父王陈述军情,你们等我的消息。”燕王最后拿定方案,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劝说唐皇支持军方,不为冯宋一党所碍。

出了燕王府,林仁肇长吁了口气,道:“宁兄弟,你可差点把老哥吓死!”

“望大哥恕罪,我给你赔礼了。”宁采臣在燕王面前奇招奏效,却把武威将军来前的叮嘱丢了个干净。

“呵呵,潜龙卧渊以待春蛰,是老哥小瞧了贤弟志向呀!”武威将军实是喜出望外,宁采臣表现太令人惊讶,大大超出他的期望。

“良禽择木而栖,我观朝中上下,只有燕王能担兴国大任,所以尽力相助,不敢有丝毫保留。”

“正是,燕王也是我希望所在。”林仁肇点头应后,又记起宁采臣所说之事,问道:“你准备何时去六王府?”

“明日。”

即将去见一代南唐后主,宁采臣突觉有些惋惜,如果游说成功,六王李煜当不了皇帝,后世也不会见到那些感人的艳词了吧。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人间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人间道
上一章下一章

第九章 王位之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