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进展

第二章 进展

第二章进展(本章免费)

陆枫拿着谈笑的名片,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子?他的眼力是百米穿杨的水平,从谈笑手里接过名片的时候,就看见她的手似乎在抖。一眼扫过去,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强装镇定。不过,愈是这样,反倒吸引了他的好奇心。就像猫和狗相遇,猫怕得要死,却要龇牙咧嘴的,好像能吃了狗似的。要是狗动一下,那小猫咪立刻就会嗷的一声,撒丫子跑远了。有的狗胆子小,会被猫吓跑;有的狗经验丰富,上去就把猫摁倒;有的狗胆子大经验少,好奇心还挺强,就会磨磨蹭蹭地围着猫转,这个时候就该猫抓狂了。

陆枫就属于最后那种小狗。谈笑从不觉得自己像猫。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对婚姻的恐惧已经和对男『性』的恐惧统一了,所以她张牙舞爪,甚至弄出这么个条件——吓唬别人,给自己壮胆——也并不意外。或者,她一直如此张牙舞爪,吓唬别人也吓唬自己?

自以为看穿了谈笑,陆枫基于人类最基本的邪恶因子,并没有马上就拒绝谈笑,而是答应回家考虑一下。

谈笑或者没有想到陆枫会答应,有些措手不及。但在陆枫的眼里,就像装腔作势的人被撕破了伪装一般,狼狈得很。想着谈笑千变万化的表情,陆枫觉得很爽,嘿嘿笑了出来。他从抽屉里翻出介绍人提供的照片,看着里面美得像画的女人,再看看手里的名片,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枫的梦想是像自己的偶像隆美尔或巴顿那样做一个职业军人。这个梦想在少年时像把烈火,把他烧得五内俱焚,躁动不安,直接决定了他参军、上军校的一切举动。而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和真正部队生活的捶打,现在的他已经变成“老君炉里的臭石头”——习惯了理想之火的焚烧,却不那么在意它们了。而那些关于爱情、妻子的描述,在陆枫看来也是痴人说梦——远看很美,近看一般!

这种思想基础,在否定“爱情必须论”上与谈笑的确具有某种程度的契合。所以,陆枫也开始不自觉地循着谈笑的思路考虑问题。两个负责任的人纯粹地搭伙过日子——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比山崩地裂的誓言似乎更可靠。基于夫妻义务,两人互相配合、互相支持,应付社会舆论和外界压力,同时还能全力以赴干事业。这有什么不好吗?

陆枫反问自己,但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想了好久,他才想起,谈笑作为一个女人,如此理『性』,是不是有点儿反常?

家庭不幸,不相信感情(虽然感情的确子虚乌有,但是女人嘛,离不了那玩意儿)?身世坎坷,看透世情?情路艰难,破罐子破摔?

陆枫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他可不想当女人冲动下的牺牲品。

得好好谈谈!

除了谈笑提议的动机,陆枫认为还有第二个很重要的问题——离婚。

虽然谈笑说不会打扰他的工作,但是他还得考虑女人可能会脑袋一热爱上别人,然后毁天灭地地离婚重来。

这个问题很严重!

陆枫当然记得在军校的时候,别人是怎么议论教物理的陈教授。他的教学水平很高,同时研究能力也很强,就是总提不上去。因为人们私底下聊到他时总是说:“哦,老陈啊!他不是离过婚吗?”虽然陈教授早已经重新建立了家庭,但是离婚的存在就意味着无论这个男人多么能干、多么强大,这世上总有一个女人是他“搞不定”的。继而推理就会霸道地变成: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你做什么都有缺陷!

至少,陆枫是这么认为的。

他认为,离婚是一个男人组织能力欠缺的表现。像巴顿、隆美尔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都是后院稳定、家庭安宁的表率。一个男人不仅应该经营事业,至少在“社会基本单位”这个问题上也不能让人有微词。

陆枫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再见一次面,而且应该谈谈离婚的问题。

总而言之,如果不考虑感情问题,谈笑的提议很有创意,也很现实,很符合他目前的需要。自己不妨一试。

陆枫靠在床头,第二次见面的决定在脑海中初步形成。没了心理障碍,再看照片就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虽然是艺术照,不过还比较像本人。陆枫又想起初见面的感觉,谈笑身上那股忧郁是从哪里来的?看她年纪似乎不大,为什么竟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呢?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多半生活舒适一帆风顺,喜欢没事儿强说愁。陆枫越想越觉得谈笑不过是把玩具枪,根本没那么可怕的!但是这样一个“芭比娃娃”竟然几次把自己『逼』得失态,他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对下一次见面竟然有些期待。

眼光不经意地瞄上照片里的那双笑眼,他心中有些感慨,多好的一双眼睛,盛了那么多情绪,为什么单单没有笑意?可惜!等到回过神来,自己的指腹已经在那人的耳廓附近摩挲,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我真心希望能建立一个家庭。”谈笑说这句话时抱着一百二十分的真诚,以至于忽视了自己竟然过于急切地倾斜了上身。可是陆枫注意到了。家,对谈笑很重要吗?如果她是受过伤害的,应该不喜欢家才对啊!

陆枫觉得自己一点儿也看不懂那个人,愣愣地看着照片发呆。

陆妈妈听到笑声,蹑手蹑脚地上楼来听墙根儿。今天相亲,儿子啥也没说,可是这会儿自己在屋里偷笑,难道真有什么情况?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知道的,出格的坏事做不出来,对女孩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要他不是别人说的什么同『性』恋,那就万事大吉。至于相亲能否成功,老太太已经不指望了。

这时,楼下的老头子叫开了:“什么味儿啊?什么味儿啊?”

坏了,菜煳了!陆妈妈灵机一动,掉头跑下楼,弄好饭菜,顾不得老公,第一时间冲上来,推门叫儿子吃饭。陆枫猝不及防,手里拿着谈笑的照片被老妈逮个正着!陆妈妈一目了然,看照片上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模样还行的女孩子,心里的石头嗵的一声落了地。她乐呵呵地损陆枫:“行啦,行啦,还不知道人家待见不待见咱们呢!吃饭去,回头我去问问你郑姨。”好像陆枫已经看上人家,就等那边点头!

陆枫对老妈这么多年持之以恒地给自己介绍对象的毅力万分佩服,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热情。而且自己不过是见了对方第一面,就被她说得马上要结婚似的!他刚想解释,手一抬,发现自己还拿着谈笑的照片,顿时觉得底气不足,脸上又热了。

不得不承认,那是把做工极其精致的玩具手枪,而且,颇有诱『惑』力。

谈笑有点儿惊魂未定。

在路上她就设想了千般可能的场景:最好的反应也就是礼貌地认为她有病,不予置评;恶劣点儿的,干脆就要求上床;好为人师的,愿意给她讲讲人生道德情『操』什么的;卫道士的老古板们会推下眼镜,然后一副被侮辱的德行,落荒而逃。这个陆枫,竟然——

考虑一下?!

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考虑一下”!

自己脑子有病,难道他也有『毛』病?

会不会有诈?

谈笑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人都是这样,自己做的事情再出格,都会找出一万个理由证明其合理『性』;一旦放在别人身上,便直接跳过过程走向结果——认定其有『毛』病!

谈笑当然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极其不靠谱,当晚就致电那娇倩,就此事先讨论后八卦了一下。从该行为是否有诈出发,到谢霆锋对张柏芝不离不弃,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那大小姐告假睡觉,谈笑才发现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谈笑骨子里有点儿“得过且过”的思想,若非生活变故,她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努力。现在,这股子劲头又上来了,谈笑放下电话,洗掉脸上的面膜,关了电脑,钻进自己的被窝。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不是有句话吗,“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就不信他还能非礼自己不成!更何况那个陆枫长得也不错。只要不是『性』变态,非礼一旦发生,还不一定是谁吃亏!

狗绕着猫转时,猫会慢慢退到墙角,然后静待敌人采取实质『性』举动。这个时候,不排除个别猫儿没心没肺睡一觉的可能『性』。

第二天上班,郑律师笑眯眯地问谈笑的意思。谈笑搬出经典回答,笑眯眯地说:“啊,人嘛,还行。”

“那就是……还行了?”

中国话就是这么微妙。谈笑从语言的严谨度考虑了一下这个词,然后发现自己的词库中竟然找不到对应的答案!

就好比对方问你:“Hoareyou?”

你一定要回答:“Fine,thankyou!Andyou?”

如果对方问你:“Hodoyoudo?”

你就要换个答案,继续fine就该烦了。

什么叫“那就是还行了”?

这显然是有标准答案的。相亲老手都知道。谈笑的经验也很丰富,但是陆枫吓到她了,那句“考虑一下”,打『乱』了她大脑里的所有程式,关于这句话的标准答案似乎不太标准了。

这就叫特例。

特例不成为先例,所以没有法律效力。

但是特例对个体往往是永恒的。谈笑不知道,她这次的回答会不会让自己从相亲的自由王国堕落到必然王国。

郑律师还等着她回答。谈笑从思考转到思想,从思想转到思索,然后转回思考,还是没找到答案,只好笑了笑。

这一笑……用陆枫转述郑律师的话就是:“人家姑娘满意极了,都不好意思说话,只能害羞地笑了。”

这样的描述大概只能骗骗陆妈妈和郑律师。陆枫听完郑律师的话,极为肯定谈笑不是害羞,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作为一只好奇心极强的“狗狗”,他只能更加猛烈地“转圈”——打电话,约第二次见面。

这一次,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亲自打了过去。

谈笑迟疑了一下,答应了。陆枫放下电话,发现自己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第二次见面,陆枫变被动为主动,坐地铁到了东三环谈笑工作的附近,约在建外Soho的一家小吃店。地点是谈笑挑的,既不想离公司太近,容易被人发现,也不想太远,因为晚上还要加班。

见面后,陆枫也大大方方地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这样才显诚意嘛!谈笑上次的威胁很明显,他也不想被人误会成想占便宜的。

听了陆枫的问题,谈笑想了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才点点头,似乎相信了他。不过说话的口气还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一分亵渎,“你这样想也有道理。不过你看,我们周围的人结了离,离了结,死去活来的有之,怨天尤人的有之,最轻的也要买买醉吼两嗓子。既影响自己的健康,也影响周围人的生活环境。我觉得吧,婚姻如果真的是坟墓,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古墓派。这样对婚姻反而起到了保护作用,不受外界的影响,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陆枫当然知道什么是古墓派,但什么是“古墓似的婚姻”?听起来不大像是好词儿啊!

谈笑解释道:“古墓派的武功最大的特点是什么?绝情,绝『性』!”

听到“绝『性』”两个字,陆枫打了个冷战。不会吧?难道谈笑有那方面的『毛』病?他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问问谈笑的身体怎么样!

谈笑没理会陆枫的变化,径自说下去:“『性』情之类,其实就是一个人的欲望。有人把婚姻比成围墙,围起来变成城里城外,充斥在城里城外的热闹究其根源都是源于欲望。所以,进去的想出来,出来的想进去。”她特意把“想”字咬得很重,“这些欲望都是关于婚姻本身的,通常人们用爱情、激情之类的东西来指代。如果把这些喧闹又华而不实的东西去掉,我们发现围墙之内并不是空的。”

“啊?不是空的?”陆枫有点儿听傻了。

谈笑点点头,“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如果家庭不稳定,并且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的时候,就会危及社会结构的稳定『性』。那么反过来,一个社会秩序的建立,必然要求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渗透到每一个社会基本单位,就要求家庭应当有一定的稳定『性』。这就是家庭的责任。责任是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还能留存的东西之一。”

陆枫没大听懂。但是他知道她说家里的人有责任保证家庭的稳定,这点他也是赞同的。其实,这也是他今天想说的第二个问题,看来不用问了。

谈笑看陆枫点了点头,再接再厉地说:“你看,一个家除了夫妻,还得有孩子,在中国,你还得把老人也算进来。这些都是责任,都是义务。权利是什么呢?是社会认可度。这就是我说的另外一点。对于一个处在围墙里的人而言,婚姻不是他们的全部。比如你,要为军队献身。我呢,准备为社会主义法制事业做点儿贡献。这都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去做。家庭是社会要求每一个‘合理人’在一定年龄阶段应当具备的社会标志,并且以此为基础和新的出发点,去发展个人的事业。”

“你是说,到时候不结婚,周围的人就要看扁你?”陆枫领悟得很快,至少对谈笑的叙事风格可以做一点儿通俗化的解释。

谈笑说:“也不完全是,但至少在评价你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必要的让人心烦的语言和考虑。如果结婚了,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陆枫的脑袋有些大,打断了她的话:“我总结一下啊!你是说结婚是为了建立一个家庭,而不是因为互相爱慕。家庭是为了实现一个人的社会功能,而不是两个人的那个啥?总而言之,你是说,结婚成家,统统与感情无关,对吧?”

谈笑想了想,“差不多吧,但也没那么功利。其实,所谓爱,所谓占有,无非是为了保持婚姻的忠诚『性』。如果能用另外一种责任或义务保持忠诚的持久『性』,没有爱也无所谓。”

陆枫有种坐而论道的感觉,如果被人知道自己的恋爱是这样谈的,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谈笑还在说:“感情是一种很难量化的东西,它会影响人的理『性』,让人变得不可理喻。家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结合,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是两个人相处的妥协和宽容。如果加入感情因素,会让人们的行为丧失应有的合理『性』,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而影响稳定『性』和忠诚度……”

谈笑还在念叨,陆枫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心思集中在眼前人儿的身上。阳光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外面的积雪尚未融化。雪光、天光被玻璃分解成七彩,落进店里,又落在谈笑的脸庞上。悠忽间,仿佛一只很小的蝴蝶扑着闪亮的翅膀从谈笑的长睫『毛』上飞过,瞬间绚烂!

陆枫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害怕感情?”

谈笑倏地住嘴,愣愣地看着陆枫。

天地良心,他如果多思考一下,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可是,他只是一只好奇的缺乏经验的小狗。面对那种叫“猫”的生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谈笑并没有太长时间地停顿,很快就打破了尴尬,说:“我只是看到那个东西的负面影响,并且提出解决方案。而所谓的害怕与喜欢,其实只是个人感情的流『露』,我不觉得这与评价那个东西的功能有任何关联。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发展各自的事业,走好自己今后的路。你觉得呢?”

陆枫觉得谈笑“书呆”得好笑。但是,他又不好像方才那样鲁莽地表达,只好笑了笑,喝了口眼前的牛『奶』。

他的沉默让谈笑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脸颊飞上两抹嫣红,看起来煞是动人。

陆枫的心脏不规则地跳了一下,又喝了口牛『奶』,眼看着杯子快见底了,才放开来,“我的情况你也大概知道,经常回家是不太可能的。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一点好像还成了优点。”

谈笑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喝茶。

陆枫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观点很新颖,但是看得出来是你自己深思熟虑后形成的想法,虽然做法……嗯,有些突然。上次见面,我说的话有些不恰当,抱歉啊!”

谈笑想起他让自己自重些,不在意地笑笑。

陆枫说:“不管这桩婚姻是因为什么建立的,我想说的是,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正视谈笑,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强大,而面前的那双『迷』茫的眼睛似乎会因为自己接下来的话而消除阴霾,“如果我们成婚,我会对……对家负责。”既然谈笑不谈感情,那便就事论事吧。

陆枫紧盯着谈笑,失望地发现她的表情是不以为意,显然对他的话没有放在心上。果然,接下来谈笑开了一个很冷的玩笑,充分打击了陆枫的自尊心,“呵呵,现在大多是女的对男的说‘我会负责’,男人已经很少说了。你能这么说我当然放心了,相信你也是重信守诺的人。这样吧,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各自回去再想想。大家都忙,这件事也很重要,仔细想想,想明白了,结还是不结有个说法就好。”

想好了就结婚,他们不需要谈恋爱。

第二轮拳击或者交锋暂且休兵。

两人都放松地喝茶,喝『奶』——谈笑喝茶,陆枫喝『奶』。

虽然休兵,人还在这里。陆枫没有离开的意思。谈笑只是觉得这个陆枫看上去很直爽,其实心里明白很多事。他是个聪明人,却又有那么点儿傲气——懒得耍滑头的傲气。还真有些欣赏他,想着日后两人或许会在一起,有些话还是挑明了比较好,“嗯,上次我的确是鲁莽了些,不过我也可以解释一下。实话实说,我对你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你的职业很好,可以最大限度地让我保持工作和生活的自由。即使那次见面的人不是你,换了另外一个人,只要符合我的要求,我依然会考虑。这个提议,最初的动机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我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希望有人干涉,所以我也不会干涉别人。电视上都是瞎说,没那么复杂。你可以说我自私,这一点我不否认。”

谈笑悠然地倚进沙发,这是她的设计目的,是她的合同目的,是她所有行为的根本——独立,她为自己寻找的独立。

如果婚姻只是一种形式,

如果爱情转瞬即逝,

如果仅为生理要求,那么……

有什么比这样的婚姻更理想的呢?

陆枫很快就发现谈笑这么做的致命之处,“你觉得两个人如果总在一起会……产生你不喜欢的感情吗?”那真是太好了,陆枫坏心地想!

谈笑从没这么想过,有些措手不及。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不会日久生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愿意去实验!所以,她找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军人,而不是朝九晚五的普通人。

陆枫见不得谈笑有些沮丧的样子,赶紧说:“其实,一个能保持个人独立的婚姻听起来挺诱人的。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家没家差不到哪儿去,无非是多了些老婆的抱怨。好点儿的心疼,坏点儿的心烦,反正都挺耽误事儿的!”

这本来是谈笑期望的答案,但真的从陆枫嘴里说出来,她又有些失望了。这个男人莫非也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唉,算了,反正结了婚还可以离婚,过一天算一天吧!

谁让自己跟吃了炸『药』似的,想出这么个馊点子!

陆枫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但是,他感觉这个不要感情的谈笑似乎比谁都对感情敏感。看她那张小脸颜『色』变得,赶上夏天的雷雨天了。早先还以为这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白骨精”,今天一席谈,分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很幼稚,也很单纯。陆枫隐隐觉得,谈笑是个有过去的人。他甚至觉得,谈笑对家庭的描述似乎就是对她自己过去的总结。或者可以这样理解这个小女人的话——

即使没有感情,即使没有爱情,她也相信人应该有个家。家可以给她依靠,可以给她安全感。她希望从家里得到忠诚和归属的感觉。

陆枫的眼睛有些发酸,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想避开这个话题。他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嗯,我是家里的独子,爸妈都离休了。情况比较简单,你呢?”

谈笑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还要介绍自己的家庭,想了想才说:“我?我也有家啊!”她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家……嗯,妈妈去世得比较早,家里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不过……不过我父亲又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独生子女。但是,他们的那个孩子是按照独生子女报的,享受独生子女的待遇,应该我还算吧?算我母的独生子女?呵呵,有点儿复杂,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枫吃了一惊,“那……你爸爸……”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儿复杂啊!

“如果你介意这个,反悔的话还来得及。”谈笑笑了笑,“我的家庭是不太完整。”她的表情有些冷峻,整个人突然多了些拒人千里的味道。

“对不起!”陆枫有些后悔,看来这个有缺陷的家就是谈笑渴望的根源吧!失去家的人,才更渴望家,更害怕失去家,对吧?

陆枫赶紧道歉,看谈笑茶杯里的水没了,一慌神,连续水也不知道,直接把自己的『奶』杯推过去,“喝点儿吧!”

在部队,大家互相谦让自己的东西,是表达战友之情的一种方式。但是在典雅暧昧的咖啡店里,让一个见面不超过两次的女孩子喝自己喝过的东西,好像有点儿太那个了,况且还是——『奶』!

陆枫脸红脖子粗,赶紧抢回自己的杯子。谈笑仿佛没看见,头扭到一边去拨弄煮水的茶壶。

等到陆枫慢慢恢复正常了,谈笑才扭过头来,慢慢地说:“我上大学就离开家了,一直没回去过。妈妈给我留了些钱,足够我维持学费和生活。而且我还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我爸爸嘛……他是个老好人。虽然是个官员,气质却有些太浪漫。”她摇摇头。身在权位的人,又有浪漫的诗人气质,能守得住家吗?谈笑好像记起那个人某些和善的音容笑貌,可惜只是一闪而过。她脸『色』有些阴沉地说:“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妈……都走了好多年了。他再可恶也是我爸,对一个老头儿我能恨到哪儿去?除了觉得对不起我妈之外,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眼不见心不烦,只能如此了!”

谈笑叹了口气,又捋了捋头发。陆枫发现这个动作应该是她紧张的标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谈笑就做过这个动作,陆枫心里又宽了一层——她也很紧张,没有表面上那么强悍嘛!

谈笑没发觉他的心思,兀自低头说着:“其实人很无情,很多我们当时以为过不去的高山,只要咬咬牙都会过去。我们以为深似海的感情,只要放一放都会变成小溪。唉……”她摇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谈笑的家庭似乎是个不可碰触的伤口,一碰就流血,就要出事。

陆枫觉得自己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厌恶或者拿起防范的心态来看谈笑了。缘分大概就是在通常会后悔的时候却感到怜惜,以至于忘记山芋会把手烫伤。

那只好奇的小狗终于发现眼前这只叫做“猫”的怪物身上流着血,同情心让他暂时放下敌意和防范,小心翼翼地靠近。像安慰自己的同类一样,试图去『舔』这只小猫。而猫儿却毫不领情。

“嗯,听说你是做律师的?”陆枫决定换个话题,他不想让谈笑继续这样为难下去。

律师,通常是黑衣白领,穿着电视里那样的袍子,做着电视里那般的事情,举手投足——反正都是电视里的。陆枫没和律师打过交道,对这一行有些神秘感。

谈笑说:“嗯,在所里,混口饭吃。”

“哦,律师,很了不起的。”

“没有,没有。都是电视害的,其实就是一熟练工,挺没意思的。”

“那也不一定。帮人解决问题,甚至定罪量刑,很有意义。”

“惩恶扬善,定罪量刑,那是法官的事情——虽然他们不常干。”谈笑坏坏地眨巴了一下眼,说起自己的本行,她立刻恢复了精神,“我喜欢做非诉业务,风险低利润高。我也是无利不往啊!”

陆枫脱口而出:“啊,那老百姓怎么办?”

谈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煞有介事地闻了闻袖子,好像那里臭臭的,“我也是老百姓,大家都是在尽自己的本分。没有这身铜臭,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能管得了别人?”

陆枫说:“这样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这个问题有些严肃了,谈笑尴尬地笑了笑,“刚毕业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后来工作了才发现自己就是一根草,每天为了那点儿『露』珠必须得拼命地向上长,否则就会枯萎发黄死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这匹夫若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又怎么对国家负责呢?”

话越说越不对,两人对坐无言,一个后悔得想抽自己,一个沉浸在职业的困『惑』中暂时走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陆枫觉得自己应该了解一下谈笑日常工作的频率,就着方才的话说:“你平日很忙吧?”

谈笑点点头,“有些忙,不过还能忍受。况且还有回报,也就无所谓了。”

陆枫知她收入颇丰,但是有所付出,有所回报,也算值得了。年轻人吃些苦也是应该的。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吃这些苦,终究让人不忍。个中辛苦,恐怕就算是道出来,外人也无从体会。看谈笑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也怏怏地住了嘴。

谈笑又问了些部队业余生活的情况,陆枫驾轻就熟,慢慢地说开来。这时候,陆枫发现谈笑听人说话时有个习惯动作,头会微微地向左或右偏一些,好像在很专注地听,又好像有些走神。但是无论怎么说,她都有办法用一些简单的,诸如“然后呢?”“原来如此呀!”“真的吗?”“为什么?”让谈话继续下去。

后来,陆枫想:并不是她多么会倾听,只不过是自己也很想和她说,借坡下驴罢了。但是无论怎样,当时的陆枫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整整说了两个小时,眉飞『色』舞,吐沫横飞。直到他发现谈笑借着抬手的机会偷偷打了个呵欠,才发现自己又说多了。

刚要找个台阶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谈笑的手机突然响了。

轻声道了声抱歉,谈笑起身走到外面去接电话。明显不想让他知道!

陆枫有些不适应这种“明目张胆”地“背着他”接电话的行径,也明白自己连反对的立场都没有,只能埋头喝东西。不要感情的婚姻,可能吗?

衣襟上金『色』的纽扣偶尔会落进视野里,和倒映的灯光混在一起,有些『迷』离。

陆枫答应再仔细考虑一下,谈笑也希望大家都能慎重。互道节日愉快后,就分手了。

虽然没有说死,但是陆枫不再简单的沉默。在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他选择了最简单最迅捷也是最间接的方式——电子邮件。

假期结束,回到部队,陆枫通过电子邮件和谈笑保持联络。从互相介绍一下基本情况,到互相发送一些有趣的图片和信息,最后陆枫理所当然地索要与谈笑生活有关的照片,而自己的却在“保密”的旗帜下堂而皇之地拒绝了。谈笑似乎没有察觉陆枫的诡计,不仅应允下来,还发来包括办公室照片和郊游照片在内的各种场景。有些很美,有些很有趣,还有一些很稀奇。

问题是这些照片里都没有谈笑,除了工作,也没有谈笑生活的场景。陆枫又不能直白地要,心里有些悻悻。

狗狗试探『性』地伸出爪子,挠了一下猫儿。猫儿也伸出自己的爪子回挠。问题是,猫爪子比狗爪子要软,看起来好像狗狗占了上风。可是猫爪子的锋利程度不亚于狗狗,这一次是狗狗吃了哑巴亏。

陆枫知道,自己已经欠了谈笑的“人情”——人家“慨然应允”,今后若有所求,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小气了。

不过,陆枫也有别的收获。那些有趣的邮件或者图片,他看得开心了,免不了和战友们共享一下。次数多了,大家就不满意“朋友发来的”解释,开始追究是什么样的朋友发来的。陆枫自己也说不清与谈笑的来龙去脉,干脆闭口不说。他越是保密,大家越是兴奋。但是无论怎样深挖,战友们连这个朋友是男是女都没搞明白,因为谈笑从来不在照片里出现!

陆枫在无意构成的神秘感和战友车轮战般的质询中享受着一种奇怪的得意。那种从别人抓耳挠腮和略带渴求的神态中获得的原始的满足感,让他更不愿说了。但是这种满足是基于谈笑的来信。所以,收到她的来信,再用来刺激大家,已经成了他的乐趣之一,渐渐地又成了一种习惯。当有人问他,或者打探的时候,他就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哪有!瞎猜!”然后带着明显的“你猜对了”的表情姗姗离开。谣言因此传得越发茂盛,当谣言变成习惯,真相的知情者也会潜移默化地模糊两者的界限。

比如,谈笑的身份;再比如,谈笑和他的关系;甚至,谈笑的归属『性』……

眨眼月余,眼看要春节了,陆枫正和指导员在一起看训练,冷不丁被人问了一句:“啥时办事儿啊?”

在这之前,他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在谈恋爱。可是在突然袭击之下,全神贯注地看着战士们动作的陆枫脱口而出:“尽快吧!”

等到他想清楚要反悔时,赵伯州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走了。

部队的八卦来得更加直白。

陆枫是那种想明白就干的人,从不拖泥带水。这次“脱口而出”,也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不管谈笑是勃朗宁手枪,还是廓尔克弯刀,都是武器。武器属于军人,他应该娶她!

这个结论下得草率,但这种事情从来不需要原因。也许在见面的最初,也许在举手投足之间,也许在那些冒昧的问题和问题背后的好奇心中,所有的感情已经有了发端。借着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原因,人们都在任『性』地主宰着自己的方向。

理『性』的婚姻?不要感情的决策?似乎一开始就没有上道儿!

他发了封邮件,告诉谈笑自己的决定。

这封邮件不好写。刚开始,他从回忆两人初次相见起,写了五百字,发现很酸,便删了;然后他选择直接写自己的决定——“我想和你结婚”——好像是他在求她!

“我同意和你结婚!”这个表达还不错,不过有点儿鲁。

陆枫删掉“!”,换上“。”,好多了。

鼠标放在发送的位置,又觉得不妥,好像该问问人家的意见吧?

“我同意,你呢?”陆枫终于改好。

一个关乎两个人人生走向的事情,就在这五个字之间决定了。

这便是年少轻狂吗?

多年后,是否他会后悔?是否她会遗憾?

没有人知道。

很多事就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决定开始,同样以简单的方式结束。世间除了人的心思,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谈笑收到陆枫的邮件时,刚刚加完班从所里回来。为了庆祝周末,她给自己炖了些腔骨。谈笑习惯『性』地先打开电脑,就看见了陆枫的邮件。快到春节了,外面下着细细的雪粒,并不十分冷。

“他还真是举重若轻。”谈笑笑了笑,表情掠过一丝轻松。然而这份轻松很快就消失了,今天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给陆枫的回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好。但是时间呢?你方便安排吗?”

发送后,谈笑看着手边的电话发呆。她在等一个电话,一个政法线上的同学打来的电话。

是关于“他”的。

树木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外套,地上厚实的腐叶层掺入雪粒,听说过几天还有一场大雪。简陋的客厅里甚至连电视都没有,网线和其他线路缠绕得整整齐齐,沿着墙角桌边蜿蜒而上。电脑旁边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骨瓷马克杯,里面金黄的汤『色』显示那是种好茶。可惜没有好的容器,减了神韵。幸好主人不在乎。

谈笑紧蹙眉头,“人无外财不富”,可是为了那些钱财,承担这些风险值得吗?

谈笑不以为然,但是有些人深以为然。

比如周嘉。

她必须断了和周嘉的关系。正如她非常后悔让父亲知道周嘉的存在一般。

鼠标一点,打开一封新邮件,写写删删,谈笑的眉头时而放开,时而紧蹙,那个发送键却总不见点开。

过了一会儿,她像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电子银行,那里有一个长期不用的账户。输入一连串密码之后,并在备注中注明“还某年某月某日的借款”。那里曾经有一笔经她的手转出的钱,去向不明,现在她用自己的钱还了回去。也许对某些人来说多了一笔彻底洗白的脏钱,但对她来说,却是断了一份不该有的感情经历。周嘉应该明白,从今往后,两人不仅没了感情上的联系,在业务上也应该互相尊重,相安无事吧!

页面显示“转账进行中……”

等候的工夫,谈笑写好了一封新邮件。仔细看了一遍,小箭头轻轻地挪到“发送”上,食指按下鼠标左键,小方块变红了。然而,她却迟迟没有松手。愣了一会儿,才下狠心似的发了出去。当屏幕上出现“邮件发送成功”的对话框时,谈笑把自己甩进沙发,缩了起来。

邮件很短——“我要结婚了。”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更没有邀请的诚意。

通知,关于分手的别样通知,不仅分手还要告诉你真的分手了,没戏了,结束了,over了。

电子银行传来提示,转账成功。

她只是这座城市里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护着自己渺小而脆弱的生命,在城市这个飞速旋转的陀螺里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平衡。在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太多的不合时宜。谈笑紧紧地蜷起来,想象着自己在一颗大大的鸵鸟蛋中,用厚厚的外壳与世隔绝。一滴眼泪慢慢地溢出眼角,这就是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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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安放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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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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