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属
陆枫听明白了,哼了一声:“多事儿!别听她瞎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表现当然应该,不然白干了。不过,这酒已算了。”他斜眼看了看酒,:“又是你掏的钱吧?老太太才舍不得掏这么多钱呢!她就知道鼓捣老头去压人家!切,官僚作风!”
谈笑说:“哦,你这副营不是……”
“别瞎说!”陆枫急急忙忙打断她,“老头和这边的人不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说到这儿,他有些上火,“我可告诉你,我陆枫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你也别给我来那些歪门邪道的。”
谈笑继续说:“可是大家都这样,就算进贡也未必有你的份。话又说回来了,无非是表明一下态度,跟人套套近乎,用得着上纲上线吗?”
陆枫说:“我努力工作套近乎不行吗?他要是不认工作只认礼,我还不认他这个官呢!”
谈笑笑了笑,走上前抚着他的背,轻声说:“别生气呀,我就是随口一说。这酒不是放你这儿了吗?谁喝都一样。我转头就走了,还不是由你决定。”
陆枫脸色缓和了一些,握住谈笑搭在他肩上的手,说:“我妈那儿不用理,她觉得没趣了自然会放弃,我爸是不会帮她的。”
谈笑想想,的确是这样,想起每次陆妈妈在陆爸爸那儿碰了钉子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扑哧笑了出来。陆枫不明所以,询问地看着她。谈笑赶紧敛了神色,正经地说:“其实,你妈妈也是担心你。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你的原则我理解,可是人家理解吗?就算理解是不是也会心里不舒服?是不是也会觉得你是异类?工作能力强、年龄适合的肯定不止你一个,选谁都可以满足建设党的军队的需要。再说了,你这么有原则,人家会不会觉得你不好管?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命令到你这儿就遇到challenge?如果有些事情无法解释、不能解释,却必须要你去做,你觉得人家会认为是你更容易遵守命令,还是那些灵活变通的人更容易呢?”
谈笑娓娓道来。陆枫听得倒还认真,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听谈笑告一段落停了下来,才说:“男人的事儿,你别管!我做事问心无愧,哪怕当猪倌我也认了。要是阿谀奉承,甚至行贿受贿,你就别说了。今后也别让我听见一个字!”
谈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半跪在地上,认真地说:“老爷子是退下来的后勤部长,你当猪倌肯定没问题。最近猪肉涨价了,中央震惊,是个肥差!”
陆枫眉头一拧,正要训斥谈笑,一低头正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明摆着是在编派他,“好啊!你敢编派我,看我怎么修理你!”
谈笑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陆枫抱了起来,“还说不说?”
“说又怎样,不说又怎样?”谈笑吓得抱紧陆枫的脖子,嘴巴还很硬。
陆枫诡异地一笑,“说了,就把你扔在地上,摔你屁股;不说……”他看看床,“免你重罪,轻罚难逃!”说着脸上是两人在一起时谈笑常见到的坏笑。
谈笑脸红了,贝齿咬着嘴唇,细声说:“可不可以扔到地上的时候你在下面?
陆枫终于憋不住了,仰天大笑,把谈笑放到床上,自己也扑了过去,说:“好吧,妻有过夫之罪,我受罚。来,你在上面,让我好好看看你!”
谈笑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火,整个人被烧得像要炸了一般。陆枫却好整以暇地交叉双手,枕在脑后,“来,快点,你家小爷等到不及了!”
“去死吧你!”房中无人,谈笑也放弃了矜持,笑着扑过去,两人闹成一团。
陆枫终于弥补了新婚的不足,连值班的时候也是春风满面的样子。赵伯州看见了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着?相思了无痕了?”
陆枫懒得理他,低头看自己的报纸,然后又看了看表。谈笑在招待所等他晚上回去吃饭呢,可是现在才下午四点。啊!晚上,美丽的夜晚,你怎么就那么迷人呢?
陆枫想入非非。赵伯州嘿嘿一乐,“你呀,看你前两天跟丢了魂儿似的,现在找到魂儿啦?我说,要是你媳妇一走,你这魂儿是留还是走啊?”
陆枫心中一凛,还有那封信呢!
看来谈笑是没看到那封信,连取信条都带在身边。这两天耳鬓厮磨,陆枫突然明白那些坏蛋为什么不管女人爱不爱他,都死活要绑在身边了。是人是鬼你都得留下,放手是不可能的!
赵伯州见陆枫突然脸带杀气,打了个冷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陆枫想了想,扭头问赵伯州:“老赵,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出的任务?”除非是特大问题,否则他们一般不会参与地方的事情。因此他这么一问,赵伯州立刻就知道是哪件事儿,脸一黑,沉声说:“你怎么提起那个啦?”
那件事儿是死了人的,而且是他们的战士击毙的。回来后接受了好几个月的心理辅导,虽然过去了,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不提这事儿。
当时武警和特种部门都出动了,但是对方在山里藏匿,范围大,装备精良,尤其是对方还有部队退下来的老兵——这也是心理辅导难做的原因,当时情势紧急,大家想到的只是敌我形势。等布下天罗地网,蹲点的战士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活生生的血肉大战,大家突然有种痛彻骨髓的寒凉——他们,也曾经被称为战友!
陆枫问:“老赵,你记不记得那时有个女人来着?”
赵伯州点点头,“记得。说起来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人家不乐意就不乐意了,偏偏跟中了魔障似的,杀了人家的丈夫,抢了人家的企业,闹得越来越大。可怜!唉,不提了,社会不好混啊!”
战士退伍,虽然安置下来,但是面对周围的花花世界,谁能不动心?凭什么挣得多,我们挣得少?有手有脚有本事,做人保镖算什么违法?哪知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陆枫沉默下来。在这之前他最恨的不是那个匪首,也不是不争气的战友,而是那个女人。红颜祸水,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早点儿死了呢?她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可是,今天他有些恨不起来了。
赵伯州问:“嗯?快快乐乐的,怎么问起这事儿了?是不是有任务了?”
陆枫摇摇头,从沉思中醒过来,“没事儿,就是想起来觉得那个女的也挺可怜的。”
赵伯州不以为然,“祸水!我看那女人就是一个扫把星!嗯,虽说咱们不讲迷信,可是你看这女人周围的男人几乎都死光了,连她公公都死了!”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后来听那个镇子里的人说,这女人一出生,人家就说她八字硬,她爹妈都不敢要她。本来要送人的,结果没舍得。看,出事儿了吧!祸害啊!你说,她要是真不喜欢那家伙,干吗不用刀子了结了?磨磨蹭蹭地跟着,给我们通风报信,又跟着那男人求死觅活的。折腾什么?”
陆枫低声说:“你说,这女的是不是最后发现她其实还是挺喜欢那男人的?要不,怎么最后跟着走了?”
赵伯州恨恨地说:“我管他们!我是替老张不值!”
他一拍大腿,向来斯文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陆枫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
老张,就是他们的战友。憨厚老实,夜间射击的一把好手。后来在部队选拔中受了伤,没能进特种部队就退伍了。人话不多,心气却高。想不到竟然……
逃避
被赵伯州一打岔,陆枫暂时忘了那封信的事儿。明天一早谈笑就要离开,晚上夫妻对酌,气氛有点儿悲伤。
陆枫心事重重:这一去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山重水复,谈笑若是应了信里所说,自己到底敢不敢说到做到?还是真的揣枪毙了那个姓宋的?到那时怕是真的没有路了!
左一杯右一杯,眼看向着酩酊发展。好在谈笑早有预见,买了吃的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如果真醉了,只管往地上一推,估计陆枫自己能爬到床底下。谈笑心情大好,抿着嘴乐,看陆枫喝个不停,按住酒杯说:“又不是不来了,喝这么多干吗?还是你今晚又想睡床底下?”
陆枫趁醉握着谈笑的手,细细地抚摸着,“笑笑,唉,我早就想摸摸你的手了。你说,咱们结婚这么久,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牵过你的手吗?哦,不,牵过,但是我这样摸过吗?”
谈笑干脆坐近些,让他摸个够,“你现在摸了,够了吗?”
“够?哪儿够哇!”陆枫想起心事,稀里糊涂地就觉得这手被宋白牵过、摸过的,心头小火一蹿一蹿的,“哼!老子不光要摸,老子还吃呢!”一低头,呜哇一大口,已含在嘴里。
谈笑惊呼一声,推开他,手背上已是两排牙印!“你还真咬啊!”
陆枫力气大,使着蛮力把谈笑搂在怀里,“就是咬了,怎么样?”伸手勾起谈笑的下巴,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不仅咬你,我还……”
谈笑哪吃过这亏!秀眉一拧,手下使劲儿,正好掐住陆枫大腿上的肉,“你还怎么样?”
谈笑是半点儿也没留情,亏得陆枫皮糙肉厚,饶是如此,也龇牙咧嘴地松开了手,“你……你怎么真掐啊!”
谈笑哭笑不得,“你都敢咬了,我还不敢掐你嘛!你今天发什么疯?”
陆枫酒醒了一半,看看谈笑,又摸摸自己的大腿,委屈地一撇嘴,赌气地扭头看向一边,不理人了!谈笑恼也不是,笑也不是。醉酒有睡觉的,有砸东西骂人的,大概咬人也算疯了,可是有醉酒撒娇的吗?
“行了,别生气了。”谈笑抓起陆枫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让你掐回来,公平的,好吗?”
陆枫抬眼看看她,“真的?”手指捏在一起。
;谈笑硬撑着,点点头,眼瞅着陆枫手上青筋微突,赶紧说:“你比我劲儿大,不能掐得我比你疼!”
陆枫这才笑了出来,“我怎么知道用多大力你才能和我一般疼?”
谈笑还很认真,“这是公平啊!”伸手就要挪开陆枫的手,“你要做不到,就不要掐了,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啊!”脸上全是认真严肃的表情,移开陆枫手时还小心翼翼的,好像真是行使了什么不得了的权利。
陆枫才不理她,手腕一翻,把她拉进怀里,身子轻轻摇晃着,“无赖!你这职业习惯真不好。”
谈笑在陆枫怀里有点儿无聊,看他今天的架势,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反正她也不想离开,索性在他怀里躺着玩手指头,“不许侮辱我们神圣的法律事业啊!不是精英做不来的!”
陆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儿,陆枫闷闷地说:“那个宋白,有女朋友吗?”
谈笑心里门儿清,嘴巴上却很不经意,“没有吧。反正没见过,不过倒是经常听说他相亲。”
“哦”。陆枫简单地应和着,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谈笑赶紧补充:“我觉得我们所某些女律师对他挺有兴趣的。”
谁啊?”
“褚丽丽。嗯,以她为代表的。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没什么不可以。”
“我?我都结婚了!”谈笑的回答显得大大咧咧的,“瞎折腾什么啊!而且,”她顿了顿,“我可能在这个所里干不长了。”
嗯?这可是好事儿!陆枫身子一震,低头看着谈笑,问:“怎么回事儿?姓宋的欺负你了?”拜谈笑所赐,陆枫脑子里立刻冒出三个字——性骚扰,手臂下意识地就用上了力气。
谈笑赶紧推开,“松点儿,松点儿!没有啦,他对我挺照顾的。开玩笑,老同学都不照顾的话,他还做不做人,还在不在这个圈里混啊?我的意思是……”
如此这般,谈笑就把五一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也让陆枫知道同事在一起吃饭通常与性别无关。
吃饭,说白了,就是一种手段。光吃饭不说话,肯定比光说话不吃饭管用。
陆枫听完了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会儿,说:“我看你就考公务员吧,不干这行了。看你累得,还学德语,用得着吗?”后边说得有点儿牵强,主要是不想让谈笑做律师,不想让她在宋白的所里做律师。考虑到宋白似乎和法院还有关系,那干脆连法院都不要进了。陆枫甚至已经想好,实在不行,他就走走老爷子的门路,把谈笑弄到和部队近一点儿的部门,最好能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省得提心吊胆的。
谈笑想得没他多,还绕在自己那点儿心事上,“到哪儿不一样啊?别说地方了,前几天咱们说的部队里的事儿,不都一样嘛!我看,我这辈子是甭想有什么大出息了。”
陆枫恍然大悟,“我哪像你那么能干,又有个好领导啊!唉,我都觉得我将来的路越走越窄,可能就当一辈子技术工人了。寻章摘句老雕虫!”说着,她委屈地噘嘴,懊恼地重复了一遍“老雕虫”三个字。
陆枫摇摇她,“说什么呢!哦,不送礼就不干活啦?老雕虫怎么啦?光明正大,凭劳动挣钱,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觉得你挺光荣的!比那些挣黑心钱、昧心钱的人强多啦!我告诉你啊,咱虽然是律师,可不能没有原则。上次,我们一起看电视……”陆枫讲了一个电视上的案子,其实就是黑心美容店把人的面部给整坏了,却死活不认帐。庭审时,美容院的代理律师滔滔不绝地证明责任不在己方。陆枫对谈笑说:“这种律师不能当!给钱也不做。我都跟老赵说了,咱们做的不是这个。”
谈笑撇撇嘴,“法律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被告也有责任是否适当的问题,他有权请律师为其争取合法的权益……”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陆枫打住,“反正我觉得挣钱当官都在其次,关键要对得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谈笑仰头看看陆枫,觉得他的脑袋都快够着天花板了,点点头,“嗯,是这样的。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至于能得到什么就由不得我们了。”
陆枫把谈笑圈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下巴抵着谈笑的头顶,心有戚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应该是他们努力和期望的最好注脚吧。世事几许无奈,能把握的也就是自己了。那么努力地做事,最后的结果其实就是“无愧无悔”四个字罢了!
夫妻两人想着同样的问题,陷入沉思,将来的路还长,但是至少他们彼此是相互支持、理解的。<
想到这儿,谈笑仰头看陆枫,陆枫低头看她,相视而笑,悠悠地晃动起来。
屋里飘着酒香,菜香,还有淡淡的心香……
早上,谈笑终于要走了。陆枫送她到车上,终于忍不住说:“笑笑,那个……”
谈笑诧异地看着他。陆枫写信时的勇气全没了,唉了一声,松开手一挥,“走吧,没事儿!”心里暗想:要是谈笑真的同意了,大不了他再负荆请罪。如果真的那边有什么“质的变化”,大不了自己陪他们一起死!
他抬头大大地出了一口气,看着黄色小“雨燕”远去的背影,竟有一分悲壮的情怀油然而生。
女人,或者谈笑,我陆枫真的要毁在你手里了。
一转身,想起这些天的相处,陆枫那点儿悲壮迅速变成悲哀。命啊!谁让自己遇见她呢!谁让自己沉不住气,写了那要命的东西呢。
“啊?对啊!”谈笑晃晃手里的帽子,好心情地说,“还行吧?我可挑了好久!”
小前台挺会说话,“不错,不错,样式简单大方,就是颜色有点……那个,挺有个性的。不是您戴吧?”
谈笑笑了笑,没有说话,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小前台吐吐舌头,谈律真的做业务做疯了吗?哪有人戴那么绿的帽子?不过,这么有个性的帽子,不知道是从哪里买的?
一时间,小前台开始琢磨那个性小店是在哪里,煞有介事地记在小本上,准备中午的时候找谈笑问问。
晚上回到家里,睡觉的时候,谈笑又拿出帽子来端详。这是在一家礼品店里找到的。她看见的时候,这顶帽子是戴在一个硕大的布绒猴的脑袋上。现在那猴子就趴在卧室的小柜子上,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谈笑蹦下床,拧着猴子转向墙壁,这才安心地回到床上。
绿色的线帽,还有几条稀疏的黄色圆圈,戴在猴子的脑袋上,线帽被撑开来,那几条黄红圈都稀稀落落的,看不太清了。谈笑远远地比了比猴子的脑袋,陆枫也是个大脑袋,估计和猴子差不多,戴上的效果嘛……
谈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正笑着,电话响起来,打开一看,是陆枫的。哼!他还有胆儿打电话!
“你还来电话干吗?”谈笑开口语气很冲,“不是要和我离婚吗?”
陆枫听谈笑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扑通一下算是落了地。能这样说,就说明没事儿!有事儿不是这口气。陆枫模拟了那么多天,又试探了一个假期,谈笑的各种反应基本都没逃脱他的沙盘。目前她这种嗔怪的口气,应该预示着前景比较乐观。
嘿嘿一笑,陆枫本能地用最憨厚的口气说:“你看到了?”
“看到了,写得不错呢,主是有几个错别字,还有就是文法有些不通,前后逻辑混乱,意思重复,中心不明确——不过意思倒是表露出来了。好歹算你个意思表示真实!”谈笑阴阳怪气地说。少了平时的客观冷静,多了几分泼皮无赖,陆枫倒还受用。
陆枫摸摸鼻子,好象谈笑就站在他面前,“你看你说得,跟我小学语文老师似的。”
谈笑冷笑两声,转了转手里的帽子,突然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意思表示真实,同时又有受本意思表示拘束的意思,那就是一个offer,要约了。看来你已经对离婚这件事没任何异议,就等我同意了?那我是现在口头回复你,还是书面留证?”
啊?”陆枫愣住了,不会吧,一关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聪明劲儿,急着说,“不行。你不是说合同法不管人身那个什么的事儿吗?什么约不约的,咱俩的事儿跟法律没关系!”想想似乎自己有些急切,他又说,“我觉得你应该理智地考虑一下,不要工作和家庭不分,也不要使性子,这样不好。”
陆枫想继续说下去,被谈笑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什么时候使过性了?”这事儿应该是陆枫他在使性子,“听风就是雨的那个人是我吗?不调查就下结论的那个人是我吗?我是开始得有点儿草率,但是轻率地要求终止婚姻的那个人是我吗?”说到后面,谈笑有些激动,话语间有张牙舞爪的气势。
陆枫一下子蔫了,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错了。如果有个墙角,如果有根小木棍,如果允许沉默……可不可以让我蹲下画两个圈?
谈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原来自己不是不在乎那封信的。虽然知道陆枫的态度,但是在看到信的内容时,依然在心口划了一刀。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枫能如此轻易地伤害她?又或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轻易地向陆枫敞开了心扉?
谈笑想着,眼泪潸然。陆枫等丰,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暴风雨,反而是一片沉默,然后是一声声压抑的哽咽。
“笑笑,你别哭,别哭啊!”陆枫有点儿着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在老婆面前,黄金全部上缴——陆枫真想这么跪下,求她别哭了,最好放弃追究这件事儿,烧了这封信,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他们之间只有一条细细的电话线,穿山越岭,遥遥相对。
谈笑也不是擅长用眼泪的人,惊觉自己失态,下意识地控制了情绪,用刻意淡化的口吻说:“你要是真的想戴帽子,我就成全你!”
夫妻间,有些事是不能开玩笑,也不能假设的。这时,陆枫和谈笑都明白什么事不可以假设,不可以开玩笑。因为在乎,所以慎重,慎之又慎,重之又重。
谈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白帽子和面具,然后是各式各样的机器。有人说“醒了,醒了。”声音平静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周嘉准备掐死谈笑的时候,小班长带人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带去了周嘉,谈笑和那娇倩被送进医院。
治疗,康复,休养……急救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妈妈每天都过来给谈笑送些营养补品,并监督她喝下去。同时,办案的同志也过来做了笔录。谈笑对周嘉取东西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但是对具体事件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毕竟时间隔得太久,当时也不是真的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习惯性要留些记录而已。谈笑如是解释,自己也如是相信。后来,陆妈妈说那些人本来还要问的,被陆爸爸骂回去了。谈笑倒不信陆爸爸能干涉司法,也许里面有些别的考量,自己这种外人不知道吧?
陆爸爸本想等事情告段落后通知陆枫,陆妈妈看谈笑病恹恹的样子,一反常态地不同意,坚持当着陆爸爸的面给陆枫打了电话。事情的经过一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
事情该到揭盖的时候了吧?谈笑看着窗外的蓝天,心事重重。那娇倩死了,周嘉在押,那个人呢?
这一番生死下来,谈笑似乎对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最恰当的解释。而且,这个让她一直执著不灭的谜团在她最临近死亡的时候,竟然从来没出现过!
陆枫同样眉头紧锁。虽然谈笑没有官司上的麻烦,但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尽管平时对母亲、父亲,甚至对护士、医生,都是微笑以对,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这样委靡情绪让陆枫寝食不安。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有了精气神,这个人才能叫活着。现在的谈笑,人还在,可是眼瞅着那点儿精气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来探望过谈笑。甭管陆枫平时多讨厌这个人,这时候却特别地希望他来,特别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谈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尽力,但是那娇倩横在中间,让他们无论提起什么事情都绕不过。反倒是谈笑,豁达地摆摆手,告诉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好了,我们再聊吧。”
宋白狼狈而退。陆枫再陷愁城
谈笑看着陆枫愁眉不展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说:“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时候我想起什么了吗?”
陆枫摇摇头,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谈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滞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对谈笑要说什么倒没怎么在意。
谈笑说:“我想起了……不对,应该说我看见你了。”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着。好像……好像在张家口那次似的。”
陆枫这才反应过来,“啊?张家口?”
谈笑点点头,“张家口。我在饭店的窗户前站着,你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东西。然后看了看我这边,就跟着别人跑了。就那次。”
陆枫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别人呢!问你你也不说,嗬!”
谈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有的时候他又细心敏感得让人心疼。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男人想什么,也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不大好找。
“那时候,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找过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边,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够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陆枫帮谈笑捋好头发,实事求是地说。
谈笑的眼睛有些红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当了,我也不会死。我总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却没想过原来时间如果终止,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枫心里那个后悔,挑什么不好,非要捡这个话题。赶紧说:“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以后注意点儿,听话,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回头你考个公务员,我想办法把你弄到部队去,我看着你就不会有事了。”
谈笑本来就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陆枫这口呆锅,只能配自己这样一个傻盖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哎,我刚才说我最后想起来的人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啊?”谈笑戏谑地看着陆枫。
陆枫耳朵红扑扑的,眼睛转向别处,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谁啊?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语气词微不可闻。
谈笑说:“将来你要是执行任务写遗书什么的,一定要给我单独写一份,把你这辈子想说却没说的话都写上去。就像你写的信那样,我只要好话,坏话不要。一定要单独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妈的混在一起,才对得起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想起你!”
她说得轻松,到了后来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泪。陆枫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是责怪的口气:“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讲话的!什么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胡说八道!”
陆枫开始抵赖,谈笑正要揭穿他,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见来人,脸色俱是一沉——怎么是苏阿眉?
苏阿眉拎着一个水果篮,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陆枫大概听说周嘉的案子和谈笑爸爸的双规有关,想起苏阿眉应该是那边的,立刻把她到来的危险系数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级别,腾地挡在谈笑前面。
谈笑倒是很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苏阿眉没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嚅嗫着说:“我……我来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儿说事儿吧!”谈笑锋芒稍敛,却依然尖锐。
苏阿眉把水果篮放在沙发上,说:“其实,我五一就过来了,为了你爸……那个人的事儿。本来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儿上能不能想想办法,周嘉说他能说动你,但是我没想到……”
谈笑看看陆枫。陆枫也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戒备地看着苏阿眉。
谈笑对苏阿眉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吗?”
苏阿眉说:“是啊,本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是不该来的。可是……可是老王,他还是很惦记你的,我总得代他来看看你的近况。不管将来怎么判,知道你很好,他也会放心。”
放在过去,谈笑会觉得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借着那个人的名义来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谈笑突然没了这些心气儿,只是叹口气说:“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苏阿眉说:“我们?哪有我们?阿月和老王都在里面,你弟弟又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哪有我们?”
谈笑说:“你的孩子是独生子女,我妈的户口本上我也是独生子女,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管,这些牢骚,你应该向那些对你有兴趣的男人发泄。”
亲情的断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时的谈笑也无法对某些事情释怀,语带尖刻地讥讽苏阿眉。
苏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说:“他大概快判了。其实,他对你们母女一直很内疚,希望能见见你。”不待谈笑回应便迅速离去。
陆枫关好门,回头看谈笑依然沉默着,有些担心。
谈笑说:“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怜她了。也许,她对那个人……”她似乎很难再说下去,但又想说下去,皱着眉头慢慢斟酌着,“有时候我想我妈临时走前说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爱过那个人却没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许我只是瞎猜的。我妈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从那个女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了吧?”她无法明言对错。说自己的母亲错了,她无法接受。但是从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渐渐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比如妥协,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为一种交流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掩盖真实的感受和目的,同样也可以实现沟通和理解。当然,那个人本身有问题,不能和陆枫相比。所以,对比苏阿眉和母亲,谈笑也要叹一声“可惜”。
陆枫没听明白,还等着下文。谈笑干脆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妈爱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这点陆枫明白,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你不用可惜。”
谈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蓦地打开,如月下平缓的江面,畅通无阻地奔向广阔的大海。
病愈出院,陆枫又逗留了两天就返回部队。
谈笑重回律所。褚丽丽已经成了高级律师。宋白终于和女朋友分手。一干闲人又在猜测谁是下任?谈笑问褚丽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宋白。褚丽丽说:“同行是冤家!”
因这一句话,有些人开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闲话。宋白已经刀枪不入,偶尔还能开开这类玩笑,胡乱点个鸳鸯谱。<
所里的生意平稳向前发展,谈笑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转眼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缓。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空荡荡的。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他喜欢的、爱着的、留恋着的荣誉、财富、权力、地位,然后生不如死地活着。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以前经历的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是一场梦?
这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心头,谈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说,这就像高考。我们用所有的青少年时光去追逐这个结果,当发榜那天发现自己榜上有名时,突然就会失去努力的方向。
谈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就像那天晚上把东西交给周嘉时想的那样,过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争吵,但是,抱怨不会变成经久不化的愤恨,生气不会变在惟独死我活的战争。所有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乐,最后会凝聚成她在生死边缘看到的东西:温暖,宁静,祥和。普通是快乐,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经握在手中了,不是吗?
宋白看谈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脑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目标。”
谈笑说:“我知道了。不过,佛说,不可说。”
宋白愣了一下,与谈笑相视而笑。
这个周末,他们约好去探望娇娇。让逝者安息,生者快乐,这便是红尘中芸芸众生的目标吧。
那个人终于被判刑了——死缓。
谈笑站在监狱门口,望着角楼里荷枪实弹的哨兵的剪影,心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进监狱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过朋友的安排,谈笑很快见到那个人。他头发已经全白,松弛的眼皮几乎要盖住瞳仁,就连一向笔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弯下来。粘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会来,尤其是我这样的时候。”那个人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总算见面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过陆家,他们是非常好的人这,你很有眼光。陆枫这个孩子……”
谈笑打断他的唠叨:“我不是来听你说话的。”即使这个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声音冷硬而尖厉。所以,她顿了顿,试图缓和一下情绪。那个人安静下来,眼神里的欣喜却丝毫未减,似乎在为谈笑能和他说什么而兴奋不已。
谈笑说:“我来,是告诉你,妈走之前说的话。”扭头看看窗外,眼眶里的泪水又收了回去。母亲因父亲而死,父亲而女儿而入狱,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的眼神蓦地暗淡下来,“我……我对不起你妈。以前,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你说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怎么掩盖还是错了。唉!我对不起你妈啊!”
谈笑冷笑一声,“你对得起谁呢?别忘了,苏阿眉还在外面拖着孩子等你。让她听见你这句话,又会怎么想?可是,你这辈子如果连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你……你对得起谁?”她火冒三丈,死里逃生后,苏阿眉的造访,让谈笑明白她是真的爱那个人。虽然爱错了,但是苏阿眉是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满心装着那个人的女人。这个想法,让谈笑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今天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忏悔,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有替母亲的不平,有替苏阿眉的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对世上这等负心人还有人爱的无奈!千恨万怨,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你对得起谁?”
那个人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谈笑最近心软了很多,方才还火冒三丈,听到这声叹气,却又忍不住泪水盈盈。她扭头强撑着,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我妈说她不恨你。然后,说了声可惜,后面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那人说:“你妈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谈笑的后半句话,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妈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可惜什么?”
谈笑不甘心地说:“开始我以为她是可惜没亲眼见你遭报应。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以为她是可惜……”她的声音渐渐低柔,沉浸在回忆里,“经历了很多事儿,我以为她是可惜没过上几天像样的好日子,再后来,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爱着你,就以为她可惜的是不能继续爱着你了……”
谈笑慢慢地说着,到了这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的眼珠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谈笑继续说:“周嘉找我要东西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可惜的是没有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里逃生,看见陆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想得都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你知道吗?”她下意识地问那个人,就像小时候问问题那般看着他。
那个人摇摇头,低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有今天了。和你妈妈相比,我的心灵实在是太卑劣了,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宁愿相信,你妈妈是在可惜她不能继续陪着你、照顾你,是在可惜那么多年我们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无论如何,大人的错误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而你却偏偏承担了太多太多!你妈妈错了,我更错了,大错特错!如果时间重来,我们绝不再这样处理问题,绝不会!”说着,他已经满面泪水,“在火车站,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一个孩子的绝望啊!那时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错已经铸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时我才知道,你只是在尽一个孩子全部的力量维持和保护着自己的家。错的是我,是大人们,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你呢?其实,你妈住院后我曾经背着你见过她。她告诉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带着你好好地过日子。我当时还不能理解你母亲的嘱托,只觉得那是当然的。但是在火车站上,我突然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会是她最担忧的。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现在这个名字。笑笑,多好啊,谈笑风生。无论是你母亲,还是我,无论我们是否有资格这样要求,我们都希望你能笑笑,开开心心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当你告诉我,你是孽种,是不该出生的人时,我有多后悔!我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知道吗?她是多么以你为荣!那种自豪,有时候都让我嫉妒,你那么漂亮、聪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宝贝。看着你的离开,是我最大的遗憾和对我最大的惩罚。离开你,也是你妈妈最大的可惜!”说到这儿,他已经泣不成声,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可是我们都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你身上出现。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儿,但是看到你嫁给陆枫,我真的很欣慰。苏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纵容他们这么做的。那样,你就不会嫁给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来了,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也被那小子骗去。幸好,你比我们都聪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陆枫这样一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谈笑早就泪流满面,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听到这儿,更是放声号啕。一只苍老手慢慢地伸出来,停在谈笑的头上,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落下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谈笑的哭声更大了,号啕中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
尾声<
从监狱出来,虽然大哭一场,但是谈笑却奇迹般地没有生病。前嫌不可能冰释,但是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除了慰藉在天之灵,那些活在世间的凡人也需要一个理由解脱。
陆爸爸和陆妈妈很高兴谈笑能解开心结,甚至挑了一个周末,让陆枫特意回家和谈笑一起去探视她父亲。谈笑谢了大家的好意,却用沉默拒绝了实际的探视。陆枫知道,谈笑心里还有疙瘩,反正来日方长,他并不催逼。借着这次宝贵的两天,两人好好的温存了几回。
转眼就是年底,雪花飘起。幸福中的谈笑克制不住冲动,一大早就在陆妈妈不解的目光里,带上给陆枫的东西奔向驻地。她想尽快尽早地见到他!
只是这一次来得很不时候。陆枫好像碰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上次陆妈妈消息失灵,陆枫到现成还是副营长。不过谈笑倒是听陆爸爸提过一句,说陆枫再不努力就要落下之类的。如果老头子上心,那陆枫的前途就有希望了。就算在部队,后面也要有人。陆枫不希望借助自己父亲的力量,可是总有人一定要等到老爷子出面才肯做些“人事”。
迎着冷风,谈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陆枫这个混蛋,他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怎么就那么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是个白痴?
谈笑告诉自己,虽然最近自己在陆枫面前白痴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随时随地都是是个白痴。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劈头盖脸地就骂人呢?
;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噼里啪啦地关上窗户,闷声闷气地说:“大冷天的,你不知道冷啊?”
“再冷也比你暖和!”谈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正常的声音连珠炮似的说:“明天我就走。外面的地都没有雪,我是进山才发现的。反正都来了,慢慢开就是。明天天晴的时候我就回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儿的。”
陆枫说:“我找你送你。”
啪——谈笑忍无可忍地抓了个枕头拍在陆枫身上,“送你个头!陆枫,做人别太过分,你给我出去,我建议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
陆枫过来就存着和解的意思,可看谈笑这么不给面子,外面还有人在偷听,好面子的牛脾气顶上来了,他掉头就走。刚到门口,就听见谈笑大声说:“你要是现在离开这间屋子,就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我说到做到!”<
陆枫立刻停住脚步,瞪了谈笑一眼,咚的一声坐在床上,抱着头,不吭声。
自己是万万不能认错的,但老婆也是不能不见的,结果只能这样耗着。
谈笑见他这副德行,突然觉得很滑稽,方才的委屈一下冲淡不少。她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公事公办地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看吧,看不懂可以向我求救。”
陆枫狐疑地拿过来,不是拿自己的那封信当分手的借口吧?想到这儿,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藏才能让这个女人找不到呢?连毁尸灭迹都不可能!等等!
好像不是信,怎么又是数字又是符号的?他横看竖看,终于看懂其中两个字——怀孕!
“你——你怀孕了还到处跑?你……你……你!”<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想通了就会永远没有烦心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婚姻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思维,争吵和不解总是时时刻刻地存在着。所谓幸福和快乐,就是此时的谈笑,可以慢慢悠悠地告诉陆枫:“你要是再说我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刻走给你看!医生说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你要么给我倒洗脚水,要么离开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事儿我不耽误。”
陆枫憋得脖子老粗,说不出一个“不”字。最后只能威胁地指指谈笑,端着脸盆出去。
对于陆枫而言,谈笑的鲁莽固然让他恼火,而且他也无法理解谈笑迫切想和他分享的心情。但是他的幸福就在于,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容忍,具体表现在不仅要打洗脚水,还要立刻、迅速、马上安排好住宿的地方。这些都是没他不行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
陆枫偷偷地咧开嘴巴,大大地乐了起来,看四周无人,一蹦三丈高,“哎哟,老子当爹啦!”
陆妈妈悄悄从门口闪开,轻轻拍拍胸口,带着放松的表情下楼,对坐在沙发上的老伴说:“没事儿啦,没事儿啦!小两口儿闹别扭,好啦!”
老头不屑地看了一眼老伴,哼了一声说:“就你事儿多!应该给他们年轻人留些空间!”顿了顿又说:“笑笑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如果不是和陆枫闹别扭,会不会是身体不好?
陆妈妈想了想,“陆枫……别是没照顾好她吧?明天问问吧。”
老两口儿看着电视,不再说话。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谈笑本来想给陆枫寄顶绿毛线帽,晚上的电话让她明白自己不能容忍陆枫随随便便喊离婚。而陆枫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能听自己的女人轻易地扯出个跟绿帽子有关的真假难辨的笑话。所以,那顶帽子就一直安然地留在办公柜里做了摆设。
白终于有了愿意交往的人,并不是同行,但是人家有耶鲁毕业的背景和多年海外生活的经历,在一家奢侈品公司做公关总监。谈笑很奇怪,这样一个时尚人士究竟看上了宋白哪一点?宋白那个老古董又因何愿意和时尚人士交往?褚丽丽说现在流行复古,所以时尚人士找宋白这样的老古董一点儿也不奇怪。至于宋白找人家的原因,褚丽丽一耸肩膀说:“他瞎了眼”。谈笑吃饭的时候当笑话讲了,陆妈妈说你们年轻人不就是喜欢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吗?有什么奇怪!
谈笑晚上打电话问陆枫。陆枫说宋白根本就是假正经真骚包,物以类聚,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劝谈笑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儿,免得把自己也变庸俗加物质了!
陆枫这种明目张胆的醋意,让谈笑暗暗得意。一边貌似公平地反驳陆枫,一边享受着他气急败坏的攻击和侮辱。虽然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宋白,但是,朋友不就是拿来出卖的吗?呵呵,谈笑快乐地睡着了。
每天工作到身心俱疲,晚上有老公的鹰声虎吼解闷散心,还有公公的好茶,婆婆的好饭,倒头就睡。日子好像回以了童年、少年时代,无忧无虑!有时,等着陆枫电话的时候,谈笑也会不经意地想起小时候掰着手指头盼爸爸来信的日子。这种念头往往一闪而过,就是被坚决地抹杀了。
从陆枫那儿回来一个月后,谈笑的月事如期而至。陆妈妈仍然不掩捻之情,但是话语间又多了几分认命,“孩子啊,是要看缘分的。没缘分,急也不行。我听说卧佛寺挺灵的,明儿是周末,我和你爸去拜拜。”老头没有拒绝,而是看向谈笑。
谈笑早得了陆枫的劝解,心里也觉得既然早晚都要有,那倒不如顺着老人的意思努力,没必要唱反调。对这件事已经从最初的反感,变成了随缘的心态。她想了想说:“那明天我开车吧,自己家的车用着方便,就是小了点。”
陆妈妈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赶紧往谈笑碗里夹了两块鱼肉,“不着急,不关键,这一周你工作也挺累的,先休息好了再去。来,吃点儿,补补身子。”
谈笑悄悄地做了个鬼脸,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日子过得轻松起来,放不下心的陆枫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工作中。为了工作方便,谈笑平常去新房子住,周末回陆家,家长里短的事情依然不少。
回来不久,新房入住的时候,为了钥匙的事情,陆妈妈和谈笑又闹了别扭——一个要钥匙,一个不愿意给。好在解决得快,陆爸爸一锤定音:房子是孩子自己买的,应该尊重孩子的决定。
谈笑如愿以偿地保留了自己的“领地”,但是反过来对陆妈妈有些内疚。人家也没有坏心眼儿,年纪又大,自己何必这么较真?心里想着,话却不好直说,只能从日常的生活里弥补,连平常不轻易说的好听话也结结巴巴地用上了。开始的时候脸红,后来就成了习惯。
陆妈妈生了几天气,看谈笑小心赔笑的样子,挣足了面子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虽然陆爸爸再三强调不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去打扰陆枫,陆妈妈却置若罔闻,在电话里和儿子说了。她有她的道理:媳妇那儿我吃了亏,还不能找自己的儿子开解开解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陆枫只字没提,如果不是陆妈妈自己说漏了嘴,陆爸爸和谈笑根本就不知道。找了个机会,谈笑问陆枫,他才满不在乎地说:“她念叨念叨就算了,没事儿。”
谈笑本想问他,怕不怕自己在新房子里胡搞,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种开玩笑不开的好!
但是,谈笑原来还觉得婆婆在挑拨自己和陆枫的关系,有点儿不高兴,听了陆枫的回答心情立刻大好起来。
反正,两个女人最后又恢复到日常状态,日子平平稳稳地顺延下去。
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是女人的战争,男人也必须走开!婆媳关系,男人最好别掺和,掺和也只能和稀泥。陆爸爸如是,陆枫看来也学会了!
猫儿嫁给了狗,虽然还是猫性子,但是两只母猫相遇的时候,就会迅速地进化或者升级到老虎性子。一对婆媳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只母老虎被划进一个地盘——二虎相争,结果难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能在地盘内再划地盘,才能保证林子的安宁与祥和!
在家庭漩涡里应接不暇的谈笑忘了周嘉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接到那娇倩的电话,才想起来。
那娇倩的声音听着很疲惫,说想见见面。
一见面,谈笑就被娇娇的装束吓了一跳,“都夏天了你怎么还系围脖?你不怕长痱子吗?”娇娇的脖子上密密实实地缠了一圈纱巾,虽然是真丝的很漂亮,但是,这是夏天啊!
两人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离谈笑的新房子也近。到了地点,谈笑才发现一向不喜欢密闭空间的娇娇竟然要了一间包间,然后就看见她脖子上那条漂亮而诡异的纱巾。
娇娇也没说话,一圈圈地解下纱巾,直勾勾地看着谈笑。谈笑微微张大嘴巴,好像喘不过气似的伸长了脖子。那娇倩又解开衣领,轻轻向下一拉。谈笑嗓子里好像噎着似的,咔嗒一声,两人谁也没说话。
良久,谈笑伸手摸摸那娇倩脖子上最大的那块紫斑,好像不相信那个东西的存在。那娇倩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谈笑好像触电似的躲开,结结巴巴地问:“怎么……怎么这样?”
那娇倩相对而言很从容,扣好衣扣说:“他打的。”
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娇倩看着她,突然发出一种怪异的类似笑的声音,捂着嘴说:“好笑吧?他打我,他真的打我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鼻涕眼泪直流,“他……他真的打我!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哈哈哈,呜呜呜……”
笑声很快变成号啕,那娇倩终于哭了出来。谈笑整个人好像石化在那儿。周嘉!斯斯文文的周嘉,打那娇倩——从小一起长大,爱他逾命的娇娇?!
;一时间,谈笑遍体冰凉,好像周嘉打的不是那娇倩,而是自己一般!
那娇倩边哭国说,谈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周嘉对那娇倩的怀疑与时俱增,两人的矛盾在谈笑走后的第二天就白热化了。那娇倩也豁出去了,不仅承认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还把原本是谈笑举报的事儿也担了下来!
谈笑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类似的事情她早就看到过——她的妈妈也曾经这样激怒过那个人!
轻轻抚着那娇倩的后背,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那句毫无意义的“何必”也说不出来。十几年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谈笑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已经过世的母亲,还是没心没肺的好友那娇倩?她只是机械的重复着递纸巾,然后看着那娇倩哭。一滴眼泪就是一块石头,原本撑开的心胸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泥石流,把所有的希望、快乐和宽容挤的挤,埋的埋!
“谈笑,谈笑!”那娇倩大声地叫着谈笑,她才如梦初醒。
“哦,给!”
“不要!”那娇倩推开谈笑递来的纸巾,好似被激动一般,恶狠狠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看了一眼谈笑,眼神中竟然带了些恶毒,“我不会像你妈一样闷死自己,就是要死也要带上他!”
谈笑垂下眼帘,手脚微微颤抖着。就像当年无力劝解自己母亲一样,如今的她甚至不知道那娇倩是否应该这样做。因为,她对周嘉的报复,就像自己对那个人的报复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短时间内爆发,而自己则用了若干年时间来犹豫徘徊。
“你爱他所以恨他,爱得深便恨得深……伤害他其实就是伤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适可而止。”莫名地,陆枫信上的一段话突然浮现在谈笑脑海里,遒劲的钢笔字铁画银钩,好似刻在山崖上的石刻,清晰得可以感觉到它的凹凸!
“你爱他,所以才恨他。”谈笑无意识地张开嘴,“可是不管你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那娇倩抬头说道:“自己?你觉得我还有自己吗?为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如今,他怎么对我的?我告诉你,你认识的那娇倩早就死了!不毁了周嘉,我就对不起自己!”说到这儿,她有点儿轻蔑地看了一眼谈笑,“怎么,你还想劝我吗?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抛弃你们母女的吗?你忘了你妈妈是怎样死的吗?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逍遥快活的吗?谈笑,你怎么有资格让我停下来?”
谈笑讷讷无语,心头一团乱麻,只能顺着那娇倩的话茫然地问:“那……我能做什么?”
那娇倩擦干眼泪,狠狠地说:“你不是知道周嘉的海外账户吗?”
谈笑木木地问:“干吗?你不知道吗?”
那娇倩说:“你退款的事儿让周嘉提高了警惕,以后做这类事儿就没让我知道了。”
谈笑低下头。再次见到周嘉的时候,开始只是接受他的委托帮他设计资金流转的合法流程,说白了就是洗钱。其实周嘉很早就对这些事情无师自通,谈笑不过是帮他从专业的角度对细节做些完善,或者肯定哪些是看起来合法的。后来谈笑发现周嘉对那个人的亲热,便留了个心眼儿,开始保存证据。那娇倩知道周嘉与谈笑合作过,又见周嘉看到谈笑退款而恼怒的样子,便猜着谈笑手里一定有周嘉的把柄。今天,她就是来要东西的。
与谈笑向她要东西时的犹豫不决不同,那娇倩几乎有些疯狂的决绝,话语间都充满着嗜血的味道,仿佛刚才流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那些血现在激起了体内的某些兽性,让那娇倩什么都不顾的。
谈笑心烦意乱,她手里的确有一些帐户号码,甚至还有若干单据及合同复印件。这些本来是为那个人和苏家姐妹预备的。问题是,如果这件事儿揭露出来,谈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她了无生趣,握着这些东西本是准备在忍无可忍之时,大家同归于尽。可是如今……
自从五一时威胁了周嘉,也暴露出自己手里有他的东西后,谈笑就有些后悔。一边是陆家带给她的新生活,一边是对那个人刻骨入髓的恨,谈笑矛盾得彻夜难眠,只能刻意地逃避,好像只要自己永远不提,就永远不会用到!现在看来,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眼前的童话。
“对了,还有那个人——你爸爸,你不是一直想把他送进监狱吗?”那娇倩继续诱惑,带着点儿得意,压低声音。
陆枫在谈笑眼前晃来晃去,那声带着醉意的“我爱你”像深渊里的回音,带着一丝救赎,却让你抓不住实实在在的东西。
谈笑咬紧下唇,闭嘴不言。
那娇倩继续说:“怎么,舍不得?是舍不得周嘉,还是陆枫,还是宋白?谈笑,别忘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等你人老珠黄,不管是陆枫还是宋白,都会像那个人踹了你妈一样踹了你!”
谈笑好像听见了那娇倩的话,又好像没听见,同时还想着若是自己进了监狱,以陆枫正直的性子和陆家的面子,他肯定不会再要自己了!
“可惜……”混乱之际,谈笑耳边又响起妈妈临终的叹气。后面应该还有什么嘱咐吧?既是可惜,为什么妈妈笑得那么开心?
谈笑恍恍惚惚,几欲晕厥。那娇倩冷冷地看着她,自信地等着结果。
我想想……”良久,谈笑才无力地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
“哼!”那娇倩有点儿失望,“谈笑,看来陆家对你太好了,好得让你都忘了你妈妈受的苦了吧?”
谈笑摆摆手,“娇娇,求求你,让我想想,好吗?”
不待她回答,谈笑拎包离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大门。门外阳光灿烂,初夏的热情扑面而来。
谈笑以为那娇倩会打电话催她。可是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体重掉了十斤,那娇倩的消息还是没有。不要了吗?
七月流火。夏季在躁动不安中转眼溜走,秋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陆枫在电话里再次重申让谈笑好好吃饭,便挂了电话。谈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发呆。心事太重,身体也跟着受累。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事,本以为是怀孕了,结果医生说没有。陆妈妈念叨说是累的。谈笑自己明白——心累!
前几天一个朋友的孩子满月,大家都去探望。中间听说小区里有位老人刚刚故去,时间在孩子出生后几天,便感叹起生死的无常与轮回。谈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或者总要谁死去,才能有个新的生命诞生?
原谅
“周嘉?”
陆妈妈叫谈笑下楼,说是有人找。谈笑看见来人竟然是周嘉,有点儿吃惊,下意识地问:“娇娇呢?”
“她……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周嘉面色阴沉。
“有事儿吗?”谈笑戒备地站远了些。
周嘉看了看二老,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嗯,有点事儿。”
谈笑说:“那到书房说吧。”
周嘉:“不了,还是出去吧。”
谈笑看了看陆妈妈,又看看陆爸爸,点了点头,“稍等。”上楼加了件外套,跟着周嘉出门。;“谈笑……”陆妈妈突然开口,看谈笑扭头看她,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谈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今天的周嘉让她害怕,转头求助似的看向陆爸爸。陆爸爸的眉毛很粗,又黑又长,像电影里的武将那样,此刻却紧紧地皱在一起。老头坐在沙发上,一直扭头观察着屋里的情况,此时只是轻轻地向谈笑点点头,“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谈笑原本烦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看着陆爸爸,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人家此刻带给她的安全与镇定是无与伦比的!
外面黑漆漆的,秋虫撕心裂肺地叫唤着。谈笑跟在周嘉的后面,两人都没说话。等到周嘉停住脚步,谈笑抬头才发现这儿实在是太僻静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大院里还有这么一个偏僻之所。
“娇娇说,你手里有我的东西?”周嘉的声音透着冷风。谈笑打了个哆嗦。
“你的委托合同,要我帮你设计流程算不算?”谈笑没打算据实相告,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娇娇说,你保存了我所有的海外账号,还有来往凭证。”
你比娇娇更清楚,虽然我帮你设计流程,但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从严没有经手,不是吗?”谈笑提醒周嘉事实。
“只是几件而已。何况你不过是向我炫耀苏家姐妹如何听你的话,那种事儿有什么好听的。”“你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做。”
“为什么?”
“我控制了她们,不就等于你控制了她们吗?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我想时间倒流,我妈没有死,我爸没有出轨,这是控制她们能做到的吗?”
“既然做不到,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周嘉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好吧,本来想说这样让你解解气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说正经的,那娇倩说的你手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五一的时候你也说过你手里有东西的。”
谈笑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你说对了,我舍不得陆家。东西在我这儿,我可以还给你。不过,我想知道娇娇最近怎么样了?为什么我打电话都没人接?”
“好!”周嘉有些气喘,粗声说:“她很好,在家里,很好!东西在哪儿?”
谈笑说:“在家里,你和我去取吧。”
如果敌人来了,肯定不肯投降。但问题是,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面对一个又一个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选择和诱惑时,通常只能权衡。能做到从一而终的,不多!回家的路上,谈笑心里又是沮丧又是轻松——沮丧自己终于放弃了某些原则,轻松的是将要面临的新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善也好,恶也好,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徒自折磨罢了!
她想她明白母亲临时时要说的话了,可惜……
抬起头,陆家的灯光就在眼前,谈笑微微绽开了笑容。
一进屋陆妈妈就迎了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和你爸还说出动找你呢!”看到后面跟着的周嘉,下面的话生生地噎了回去。
“妈,没事儿,就是说点事儿。我来拿些东西给他。”谈笑说着走上楼梯,对身后的周嘉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东西存放得很好,谈笑很快就找出一个封装完好的牛皮低袋。下楼时,看到周嘉一言不发地闷头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陆爸爸和陆妈妈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这个客人。
周嘉掂量了一下牛皮袋子,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吗?”
谈笑有点儿生气,“怎么,还要拆包检验吗?”
谈笑赌气地拿过来,当场就要撕开,周嘉突然拦住她,“这些东西是娇娇要的,我想我们三个还是当面把这个看清楚的好。如果真是,她也就死心了。”
谈笑纳闷地看看周嘉,这不是明摆着自己和那娇倩闹翻吗?
周嘉说:“娇娇找你要,现在你给了我,我必须让她清楚,这是你亲自给我的。”在陆家说话不太方便,周嘉说得很隐晦。听意思,似乎还是希望谈笑和那娇倩说清楚。看来,他要彻底绝了那娇倩的念头
谈笑想起那天娇娇有些疯狂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好,我去看看。”
“站住!”陆爸爸突然站起来,板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周先生是吧?谈笑最近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周嘉盯着谈笑。谈笑扭头看看陆爸爸。平时老头和善得很,从没见过他说自己半句重话,今天这样几乎是训斥了
谈笑有些委屈,又挂念着那娇倩,站在那儿犹豫不决。陆妈妈过来拉着谈笑的手说:“哎呀,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睡早起,不要累着吗?你的身体陆枫惦记着,你自己也受罪。看把你爸爸急得!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不就差几个小时吗?”说着伸手向后拽谈笑。
谈笑看着陆妈妈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们是担心自己,不想让自己单独出去!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流,低头掩饰湿润的眼睛,对周嘉说:“也是,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娇娇吧。”
周嘉没来得及说话,陆爸爸突然插嘴说:“明天让参谋小陈陪你一起去吧。你的车坏了,他那儿有车。”
谈笑不再抗拒,点了点头。周嘉说:“算了,不用了。既然你不肯帮这个忙,那就算了吧。到时候信不信,就由着娇娇吧。”
周嘉走后,陆爸爸把谈笑叫进书房问道:“那个周嘉……是怎么回事儿?
谈笑揉了揉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周嘉,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的大学同学,周嘉现在的女朋友,陆枫见过他们。”
“他来咱们家什么事儿?”
“他和娇娇有矛盾,找我要些以前的东西,想挽回娇娇。”
“你怎么会有他们的东西?”
“我以前是周嘉的女朋友,他有些东西在我这儿保存着。可能他觉得不应当由我保存了,所以今天决定拿回去。”
陆爸爸显然不相信谈笑说的,但也不知道孩子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他不像好人。而且,他胳膊上还有血痕,刚刚凝固的新伤,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谈笑的心咚咚跳了一下,猛地觉得那娇倩可能有危险!
谈笑走到门口,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默默地从一数到五十,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正要继续数下去,门缝里飘出一股烟味儿,好像里面在烧什么。
谈笑心里一急,抬手砸门,大声喊:“周嘉,开门,你开门。娇娇,娇娇!”
哗啦——门开了,周嘉像鬼一样站在谈笑面前。“你怎么来了?”伸手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就把她抓了进去。
谈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可是人已经踉踉跄跄地摔进客厅。周嘉落锁上门,转过身的时候,谈笑已经发现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那娇倩。“娇娇,娇娇!”那娇倩嘴角挂着血丝,身上一丝不挂,苍白的身体刻着青的、红的、紫的伤痕,还有量虽少却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
谈笑看那娇倩双眼紧闭,伸手一探,还有微弱的呼吸,先松了一口气。她怕那娇倩把周嘉逼急了惹出杀身大祸。那娇倩身体冰凉,谈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遮盖羞处。手一抹,不小心沾上了些血。谈笑从没见过真正的人血,此刻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检视血的来源。还好,只是皮外伤。看样子是旧伤复发,伤口上还需要撕裂的疤痕。就在那娇倩头部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灰烬。火苗越变越小,看来周嘉已经把他该烧的都烧了。
手下面的身子越来越凉,触手处带着些微的冷硬。谈笑压住嗓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注意到周嘉已经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手臂似有千钧重,一点一点地凑到那娇倩的鼻端。刚才,这儿有呼吸,刚才……
谈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片混乱,手停在那娇倩的鼻端竟抽不回来!
“她死了吗?”周嘉的呼吸如毒蛇吐芯,发出咝咝的声音,“她该死的。这是她自找的,自找的!”
谈笑慢慢低下头,瘫坐在地上,既不知道危险,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娇倩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如果她能早点儿找娇娇谈,或许……
这是谈笑唯一的念头,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想法。
周嘉伸手搂过谈笑,紧紧地抱在怀里,粗着嗓子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你总是舍不得我。”他低头吻了吻谈笑。冰凉黏腻的感觉蓦地唤醒谈笑,猛地一推,自己连滚带爬地缩到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
周嘉稍微有些吃惊,但并不在意。谈笑的惊慌让他找回了自信,杀死那娇倩的恐惧暂时被面对另一个猎物的兴奋替代。而且因为死亡,这种兴奋自带了嗜血的味道。周嘉添了添干涩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本来就是要让你和她做伴的,你们两个都太聪明了,知道什么是要人命的东西。你给我的不过是复印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留下别的复印件?这种事儿,只要记下了,嘴巴说说都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要不是陆家的那个老不死的,现在你和娇娇应该在一起了。”说着,他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谈笑深吸几口氧气,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恐惧让她重新恢复了理智。陆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时候,谈笑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看着面目狰狞的周嘉一步步走过来,她的心里竟然想起了陆枫,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妈妈,甚至……想起了那个人。这一次,她想到的是陆枫憨直羞涩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隐忍的目光,是妈妈慈爱的抚摸,是那个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读着《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个人的教诲,多少年被她刻意遗忘的明亮时光,在周嘉的脚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呵呵……”谈笑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拥有那么多温暖和快乐,为什么以前都没看到呢?
周嘉冰凉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声音竟然那样温柔,“去吧,和娇娇做伴去吧!”
谈笑不知道自己挣扎没有,看着周嘉疯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怜他。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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